二十三
葉之蔭站起來,踉跄走了兩步。肖月一把攙住他,“你别……”她安慰道,“他命硬,一時半會兒……”
“肖月!”蔣啓明瞪了自家alpha一眼,“别胡說八道。”
短發omega,也許是剛剛有了孩子的緣故,氣味溫馨而清潔。她的眼睛非常黑,在陰影中,眸子烏沉沉的,目光分外柔和。
“你不要擔心,”蔣星星示意肖月扶葉之蔭坐下。她輕輕道,“我是這個醫院的大夫。你相信我,許天奇的傷沒你想的那樣重。醫生喜歡預估最壞的可能,”蔣星星停了停,“他雖然現在還沒醒,但很快,很快他就會醒過來的。”
葉之蔭抱着肩膀,嘴唇毫無血色,“真的?”
“嗯。”蔣星星點頭,她的表情那樣沉靜,令慌亂的葉之蔭由衷地感到安心。大豌豆一動一動,他撫着小腹,長長地歎一口氣。
“總之,爲了你的,你的身體,”蔣星星嫌棄地瞥了一眼肖月,“你得放寬心。”
葉之瀾急匆匆地趕到走廊,葉之蔭坐在長椅上,一副魂遊天外的表情。
“大哥,不舒服麽?”葉之瀾趕緊去摸他的額頭,葉之蔭輕輕地搖頭,問道,“怎麽這樣遲?”
“總有人不排隊,各種吵鬧。”醫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葉之瀾暗暗抱怨,自從上次葉之蔭蓋着白色被單被從手術室推出來,他就對這個永遠充斥着奇怪氣味的場所避之不及。人聲嘈雜,幾乎所有人都表情陰沉。疲憊的醫生,絕望的患者,焦急的家屬……
家屬。這個詞從腦海裏猛然跳出來。葉之瀾不自然地扭轉了頭,一個醫生在門診室探出頭叫喊葉之蔭的号碼,他趕快扶起哥哥,攙着他走過去。
一套複雜的檢查做下來,天色已然全黑。
葉之蔭喜愛冬天。冬天的風總是帶着其他的味道,甜蜜的冰冷,像穿紅衣的小孩子拿着糖葫蘆。又有汽車尾氣的煙塵,嗆,但是并不讨厭。
但是他現在聞不到這些味道了。
葉之瀾小心翼翼地瞄着後視鏡,“醫生說,大豌豆的表現還不錯,唔,長大了一點。”
葉之蔭無言地看向車窗外閃爍的霓虹燈,手輕輕地在腹部來回滑動。
對于哥哥爲孩子取的名字,葉家人哭笑不得。“大豌豆?爲什麽是豌豆?”大家都這樣問。葉之蔭指着一本人體書上描畫胎兒的插圖,答案簡潔明了,“因爲它像一顆豆。”
“那也可以是綠豆、紅豆或者花豆啊。”林慕覺得好笑,“小名叫豌豆,豆豆不行嗎?”
“豆豆是隔壁家京巴的名字。”葉紹華表示反對,“豌豆,還不如叫石頭。”
葉之瀾道,“豌豆倒也可以……别緻,嗯。”他問哥哥,“乳名是豌豆,那大名呢?”
葉之蔭放下手中的書本,沉思良久,“葉紅薯。”
鼻子凍僵一般,喪失了嗅覺。
大豌豆大概爬累了,許久一動未動。葉之蔭沉默着聽交通台聒噪的主持人報告路況,葉之瀾抿抿嘴,切斷了無線電廣播。
“太吵了。”他謹慎地打量兄長冷淡的神色,字斟句酌,“對豌豆不好。”
“他還沒發芽,聽不見。”
“那,可以聽點别的。”葉之瀾找到一盤莫紮特,曲子輕柔舒緩,“網上說,古典樂對胎兒發育很有好處。”
葉之蔭垂下眼皮。
堵車,車流如僵死的龍,一動不動。葉之瀾的焦躁在狹小的空間内升溫,大衣口袋裏的手機,好像是一道催命符。家屬,他接電話,你是許天奇的家屬嗎,我們——
“哥。”
“阿瀾。”
靜默中,兄弟二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葉之瀾道,葉之蔭沒有反對,看看弟弟,然後低下了頭。
“許天奇,”他的語速很慢,眼睛眨動,視線移向弟弟,“他出事了。”
葉之瀾難掩驚訝,“哥,”他激動地想站起來,腦袋一下撞到車頂,疼的一嘶氣,“操,誰這麽多嘴!”
葉之蔭靜靜地望着他,手摸索着,按在他撞到車頂的那處頭皮,“你知道了,是不是。”
“嗯。”除了說這個字,葉之瀾無言以對。
“他受傷多久了。”
“很……”葉之瀾吸口氣,反手握住葉之蔭的手指,“其實,也沒多久。”
“怎麽受傷的?”
“這個,”葉之瀾怔了怔,“任務吧,機密……他們就是打電話告訴我,因爲找不到你。”
葉之蔭的手機早就停機,放在那裏,當個擺設。“軍人,他們那種部隊挺危險的,有什麽事沖在最前面,所以……”
“我知道。”
“大哥,你别琢磨了。”
“我問你要離婚協議,你三番五次的推,是因爲他受傷的緣故嗎?”
“……這個情況……下,他,他們領導……”
“你去問過了,是不是?”葉之蔭語氣淡淡的,“原本,軍婚就很難離。”
“他有大錯啊!”想起之前種種,葉之瀾氣憤難當,“我恨不能——”
“以前的事,我們都有錯。”葉之蔭靠在他的肩頭,疲憊地合上眼睛。“無論怎麽說,你應該告訴我。”
大豌豆開始緩緩蠕動,今天它格外興奮。
“找個時間,不,明天。”葉之蔭體味着體内異樣的酥麻,“我去醫院——我去看看他。”
堵塞消除,車流終于如冰封的潮水,迅速向着家的方向一路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