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項望山又問:「你是個什麼出身?」
紅箋聽言臉色稍有一僵,但這些都是家主在收房前的例行問話,也算正常,總不能不查根問底的就直接留在家裡了吧?
紅箋低下頭,將手中的粉色絲帕攪得厲害。
「奴婢是從倚紅樓被贖出來的……」
徐曼青一聽,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
這倚紅樓可是咸安城裡的四大花樓,跟之前進宮的玉芍所在的環彩樓旗鼓相當。
怪不得這紅箋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來那張氏為了要噁心她,在這紅箋身上下了血本,砸了不少私房進去。
那紅箋自然比誰都清楚,像她這種出身的,就算是被收房也最多是個賤妾。
不過出身無法改變,她此刻只能多吸引項望山這個家主的注意力,好把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抬高一些。
只聽她急匆匆地撇清道:「奴婢雖然出身倚紅樓,但、但……」
紅箋微挑眼角怯怯地看了項望山一眼,雙頰上遍布紅暈。
「但,奴婢是清白之身……」
雖說出身煙花之地,但是不是清倌,在男人眼裡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哦?」
項望山放下了手中的杯盞,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清倌?」
紅箋沒敢抬頭,只是羞臊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暗自竊喜——看來她下的籌碼沒有押錯邊。
只聽項望山又問了一句:「真是清倌沒錯?」
紅箋覺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方才她的回答不是那麼直接,才會讓項望山又問了一次。
雖說徐曼青早就對所有有可能發生的結果做了預測,但卻從來沒料到在親眼看到這個男人發情似地問另一個女人是不是清倌這種問題的時候有多膈應人。
徐曼青心下頓時空洞洞的,像是被人剜掉了什麼。明明是盛夏七月,卻有一股冷風穿膛而過。
看來,她的心理素質遠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
徐曼青實在不想再繼續委屈自己去看眼前這幅郎情妾意的畫面,遂站起身來就要出了花廳去。
誰知剛走一步就被項望山扯住了手腕。
「去哪?」
徐曼青努力讓唇角的弧度看起來不那麼僵硬,但眼中的那抹疏離是怎麼也掩蓋不掉的。
「我去命人收拾個房間出來,好讓紅箋妹妹住進去。」
那紅箋一聽徐曼青說這話,其實就是間接承認自己的身份了,當下喜不自禁,連笑容都更加甜美了幾分。
徐曼青猝不及防地被項望山拉住,下意識地就想甩開男人的手,誰知略一掙動卻被他扣得更緊。徐曼青無奈,又不能當著紅箋和下人的面和項望山推搡,便只得僵在原地。
又聽項望山道:「急什麼?待我喝完這杯茶再收拾也不遲。」
徐曼青暗地裡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又轉身坐回她的位置上。
項望山慢條斯理地拿起方才的杯盞喝茶,半晌不見他再說話。
那紅箋覺著自己已被收房,肯定會惹當家主母不快,但在這內院後宅,能獲得家主寵愛才是硬道理。當家主母越擺架子,就越能襯出她的小意溫柔來。
那紅箋略略膝行上前兩步,湊近到項望山身邊道:「老爺今天在外勞累了吧?不如讓紅箋給您捏捏腿……」
紅箋剛伸得手出去,誰知手還沒碰到項望山,便見項望山忽地將手中的杯盞往她身邊狠狠一砸。
瓷器碰地碎裂的響聲來得十分突然,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紅箋被項望山的行徑弄得花容失色,登時手足無措地坐倒在地。
「老、老爺……」
可如今的項望山哪裡還有半分方才急色鬼的模樣,只見他面容冷峻眼神犀利,端的透出一股殺氣來。
「清倌?你不過是一只被人玩過的破鞋,薛大人竟然好意思把你送過來?!」
項望山沉聲一喝,嚇得紅箋兩股顫顫,連眼淚都被嚇出來了。
「老爺,冤枉啊老爺!」
「紅箋真是清倌!老爺若不信,一驗便知……」
項望山冷笑道:「爺說你不是清倌,你就不是清倌,又何須再驗?」
紅箋一聽登時呆傻在當場,這男人分明就是指鹿為馬、雞蛋裡挑骨頭,而且這是不是清倌,光從臉上又看不出來,他這麼說,明顯就是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難不成、難不成這男人自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將她收房的打算?
項望山朝同樣呆在一旁的紅兒吩咐道:「還傻站在這做什麼?趕緊將這女人帶下去,別髒了爺的眼。還有,從哪來的就送回哪兒去。」
紅兒這才從項望山的變臉中回過神來,趕緊揪住紅箋的手臂往外拖。
「對了,這人一定要親自送回到薛大人手上,說不定連薛大人都被她給矇騙了。薛大人在她身上應該花了不少銀錢,也好讓他找那什麼倚紅樓討個說法。」
「是!」
紅兒得令,更是賣力地將人拖了出去。徐曼青一臉詫異地聽著紅箋漸行漸遠大叫冤枉的聲音,也呆在了原地。
「如何,這樣的處理結果,娘子可還滿意?」
徐曼青愣了一下,冷靜下來之後才算是看清這不過又是這男人布下的陷阱,只不過他的演技高超到連自己都被擺了一道,又想起方才自己露出的妒婦模樣,難免有些下不來台,只想直接轉身回房裡關著去。
就像她之前分析的那樣,這張氏送過來的女人,若不收房就會壞了她徐曼青的名聲,若是收了又難免攪得家宅不寧,是一石二鳥之計,就連她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但項望山這樣一發作,在外人看來就並非是徐曼青心小容不下妾室,而是項望山覺得被人矇騙,心裡不痛快,這才把人給送了回去,十分合情合理。而且那紅箋是不是清倌,只有天知道,這種在床笫之間才能知曉的事,薛家總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驗貨」吧?
這樣一來,即反將了張氏一軍,又讓她半點抓不住口實,實在是高明。
且方才項望山吩咐了,一定要將人送到薛大人手上,那便說明這紅箋很有可能是張氏自作主張瞞著丈夫送過來的,否則哪有正妻還未生下嫡子就往別人家後院塞妾的道理?
只要將紅箋送回姓薛的那裡,張氏背地裡動手腳的事情就會東窗事發,無論薛大人知不知情,這送個破鞋充清倌的糗事就已經足以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柄了。他項望山乃行伍出身,也並不介意讓下僕把這件事往外說道,也好給那在賞荷宴上欺負了自家媳婦的張氏大大地喝上一壺。
徐曼青一邊走著一邊覺著挫敗,怎麼她方才就一點都沒看出來項望山是在做戲唬人呢?
像項望山那樣有定力的男人,即使每夜跟自己同床共枕都還能恪守承諾,沒有越過最後的底線,又怎麼會在剛見紅箋第一面就急色成那樣呢?這明顯與常理不合。
現在想想,只能說是關心則亂。
自己對項望山日漸加深的感情竟能矇蔽了雙眼,讓她除了生氣吃醋之外再也無法做到像旁觀者那樣冷靜淡定。
徐曼青越想越覺得自己方才是各種失態外加丟臉,好不容易回了房裡,轉身就想把房門關上。
不過一直緊隨其後的項望山又如何能讓她如願,只見他用手一撐,那房門就合不上了。
徐曼青自知掙他不過,便只得放棄關門轉身進屋,到妝台前坐下,背過身去不想看到項望山。
但這男人又如何肯輕易放過她?
只聽項望山略帶調侃語氣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
「娘子,方才為夫問你的話,你貌似還沒回答呢?」
徐曼青心下赧得厲害,但面上卻硬是死撐,不想在這男人面前狼狽得丟盔卸甲,便還真就起身斂衽行禮道:「妾身多謝夫君垂憐。」
項望山看著徐曼青那明明心裡氣得不行卻又一本正經地給自己行禮的模樣只覺得好笑,看向她的眼神柔和得跟方才處理紅箋時判若兩人。
將徐曼青拉到自己腿上坐著,項望山抬手輕捏了自家媳婦的臉頰一把。
「誰讓你不信任我?竟還真覺得我能看上那樣的女子。」
徐曼青沒了脾氣,軟軟地靠在項望山的胸前,將臉死死埋住,不讓男人上下其手。
只聽她悶在裡面輕聲道:「我只知道大多數男人都喜歡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那紅箋雖出身不好,但卻是個漂亮的,誰懂你會不會被她迷了去……」
項望山歎氣道:「就算她生得再好也罷,我又不是不知她是被那張氏送過來的人。將這樣的女人留在家中,是想在倉廩中藏一隻會打洞的耗子麼?」
徐曼青一聽又抬起頭來:「這麼說,如果換成是定遠兄弟給你送個女人來,你就會收下了?」
項望山捏著徐曼青的手,只覺得這個小女子卸開了平日理智和疏離的面具之後,竟會鮮活得這般可愛,心下對她更是歡喜。
若不是想多看幾眼自家媳婦為自己氣急敗壞的樣子,他方才也不會故意下套把徐曼青也給圈了進去。
「你伺候了我娘兩年,可曾聽她提起過我爹的事?」
徐曼青不知項望山為何會這般問起,便有些茫然地回答道:「我只大概知道公公是個很會疼人的人,但具體的事情倒沒聽娘提起過。」
畢竟項望山的爹已經過世多年了,如今提起只怕會徒增項寡婦的傷感。
「我外祖是秀才出身,在咸安東郊的青陽縣裡也算是個極受人尊敬的人。」
「外祖膝下三子,只得我娘一個女兒,且又最年幼,很得我外祖的寵愛。」
「待到我娘快要及笄之時,有兩戶不錯的人家同時上門提親。」
「一戶是南郊的陶家,另一戶就是我爹所在的項家。」
徐曼青雖然有些弄不清為何這男人忽然會提起這些前塵往事,但她也還是靠在項望山胸前,靜靜地聽他說著。
「我娘年輕時生得標致,又因出身書香門第,在十里八鄉名聲很好。」
「我爹在踏青時無意見了我娘一面,頓時驚為天人,非卿不娶。」
「我祖父也見兩家門當戶對的是門良緣,便也順著我爹的意到外祖家提親去了。」
「外祖是讀書人,原本其實更中意陶家那個已經中了秀才的兒子。但項家在當地算是百年大族,家境比陶家要更殷實一些。這兩相權衡之下不知道如何取捨,便問了我娘的意思。」
「後來外祖便讓兩家議親的兒郎分別寫一封信給我娘,且信裡不用署名。並說我娘看了若是更喜歡誰寫的,就把女兒許配給誰。」
雖說未婚男女之間不可私相授受,但經過長輩默許的傳信行為卻是無傷大雅的。
徐曼青聽了,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陶家的兒郎寫了什麼?」
項望山笑道:「他自詡秀才出身,寫了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聽娘說快有十多頁紙。不過內容我不大清楚,無外乎就是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類的詩句。」
「那你爹呢?」
項望山看向徐曼青,眼裡的笑意很濃。
「他只寫了一句話。」
「什麼?」徐曼青好奇道。
項望山抱著自己的媳婦,幽幽說道:「那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