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算計
卓昭節回了雍城侯府,眾侍覷她臉色,俱不敢多言。
一直到進了內室,冒姑才悄悄的問:「殿下方才留了娘子……可是繼續說了十娘的事情?未知殿下如何處置此事?可曾遷怒娘子?」
「祖母如今哪兒有心思管十娘?」卓昭節搖了搖頭,對於紀陽長公主對寧嫻容請罪一事的當機立斷,她當時就明白了。紀陽長公主定然是有更加大的煩心事要操心,所以才懶得仔細追究,寧嫻容既然去請罪,她就順水推舟的罰了——總而言之,剛才長公主的心思,根本就沒在寧嫻容身上過。
冒姑一怔,也聽出了話意兒,道:「那殿下她……」
「我也不曉得殿下是怎麼想的。」卓昭節低聲道,「等等看罷……我覺得,也許一會就能曉得了。」
冒姑到這時候才察覺到她臉色不對,竟是煞白的可怕——吃驚之下,一摸她手,竟是涼得沁人!
「娘子怎麼會?」冒姑大驚失色,忙用手給她焐著,正要順嘴叫人拿暖爐,猛然想起如今正是春日——卓昭節的手忽然這麼涼,不用問也知道是在長公主跟前緊張所致!
卓昭節轉過頭,若非染了胭脂,便可看出如今她唇色微微泛青,低聲道:「沒什麼……這一關可算過了,方才在祖母跟前,祖母想了一會才說話,我……我怕了。」
冒姑心疼的摟住了她:「要不,娘子給世子寫信……讓世子設法回來一次罷?」
「不成!」卓昭節雖然語氣虛弱,卻立刻搖頭,道,「一來這是他頭一回辦差,若是沒辦好,定然會被攻訐能力不足,聖人與皇后娘娘也會失望!二來,如今這上上下下都看著我呢,我就那麼沒用,離了九郎什麼都做不了?方才雖然怕極了,然而這一關不是也過了嗎?」
她吁了口氣,「如今不過是後怕罷了!我睡一會,就好了。」
冒姑還待要勸,但聽說她要睡一會,又忍住了,只帶著一絲哽咽道:「那娘子好好兒睡……可要婢子取床厚些的被子來?」
「不必了。」卓昭節搖了搖頭,讓冒姑替她解了衣袍、飾物——羅帳放下後,卓昭節用力抱住被子,狠狠一口咬住被角,才將方才一路上都竭力壓抑的顫抖釋放出來。
長公主……卓昭節回想起來,方才長公主的神色、目光,尤其是責問她當著自己的面說視祈國公為敵那一剎那的冰冷,卓昭節毫不懷疑自己今日是逃過一命了——這一次實話實說實在是冒險,倘若當時長公主一怒而起,勒令將自己當庭杖斃……方才那樣的情形,連個求情的人也沒有……
可即使如今抱著被子後怕得發抖,但卓昭節還是在後怕裡升起一抹欣慰。
她知道,祈國公府算是完了。
——以聖人對紀陽長公主的尊重,即使祈國公有所出格,但等閒聖人總歸不會為難這個外甥的。
今日皇后既然表達了那樣明確的態度……
可見聖心已決!
聖人不願意傷了長公主的心,但長公主作為聖人如母一般的長姐,難道就不心疼聖人了?
只看長公主當年為祈國公所傷,但這些年來仍舊會不住的庇護祈國公——就因為雍城侯當年的安慰,這些年來對二房毫無原則的偏袒……可見長公主是極重親情的。
所以……
這世上,讓長公主不忍傷害的,不僅僅是祈國公與雍城侯。
還有一個,就是聖人。
長公主一度以公主之尊,整夜整夜抱著哄大的聖人。雖然是長公主的胞弟,可在長公主眼裡,又何嘗不將這個弟弟,看成了半子?
在兩年前,聖人已經放過了祈國公一次。
可這一次顯然是不打算放過了……
卓昭節揣測聖人已經私下裡向長公主透露過這樣的打算——也許聖人真的精力不濟了?
總而言之,長公主心裡已經有了數。
所以,她方才才能試探成功。
方才紀陽長公主雖然沒有一句問她今日進宮之後皇后都說了什麼,然而卓昭節光明正大的說出對大房的防備與敵意——這在長公主看來,已經代表了皇后的態度。
皇后雖然強勢,然而在對待紀陽長公主上卻一直與聖人同步,亦是極為尊敬的。
那麼見過皇后就敢強硬的表達對大伯一房不滿的新進門的孫媳……
長公主怎麼能不想到這是在宮裡得了皇后的暗示,甚至是承諾?
這位長公主,不想看著兒子去死,也不想自己的胞弟偌大年紀了還要夾在胞姐與孫兒之間左右為難……她唯一的選擇,就是先下手為強!
搶在聖人與皇后發作祈國公之前下手,把祈國公打發得遠遠的……
甚至索性奪了祈國公的爵位……
讓祈國公再也插手不了奪儲一事。
這樣看似殘酷,卻能夠保住祈國公府上下的安危。
這樣的事情夜長夢多,估計今日就會有結果了。
進門不幾日,就算計起了長輩,而且還是貴為金枝玉葉、滿長安都公認出了名的難纏的長輩……
卓昭節心想:這件事情若是叫母親曉得了……也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
她又是竊喜又是後怕,明明說了要睡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正苦惱之際,帳子外,傳來冒姑顫抖著的聲音,試探著叫她:「娘子?娘子還醒著嗎?」
卓昭節嗯了一聲,壓抑住難以描繪的複雜情緒,道:「什麼事?」
聽她語氣裡毫無睡意,冒姑才鬆了口氣,急急稟告道:「娘子方才說的沒錯——長公主府果然出事了!今日祈國公府進與長公主殿下的雲片糕中,被查出下了毒,長公主只食了一小片,如今就不省人事……龐家令已經被聖人急召進宮去回話了!如今長公主府裡亂成了一團!」
卓昭節一驚——她雖然猜測到長公主為了保住大房上下,必然會搶先對大房動手,卻不想這一手居然動在了自己身上!
她立刻翻身坐起,急急吩咐:「快拿衣裙來!替我梳妝!去長公主府探望祖母!」
卓昭節匆匆趕到長公主府,大房幾乎是全到了,只除了在夫家的大娘子寧瑞澄、四娘子寧瑞婉和被罰在聽水閣裡閉門思過、沒有長公主命令不能出閣一步的十娘子寧嫻容。
祈國公與歐氏均是衣冠不整,顯然是聞訊之後,倉促趕到的,兩人打頭跪在了院子裡。
在他們身後,按著長幼,世子寧瑞慶、三郎寧含、五郎寧希、六郎寧瑞梧、八郎寧恪,及他們的妻子,俱倉皇長跪不起!
卓昭節進院時,眾人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個個面色煞白。
寧瑞慶與寧瑞梧眼中均流露出怨毒之色!
卓昭節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抓了一個院子裡沒頭蒼蠅也似躥來躥去的使女:「祖母怎麼樣了?」
那使女慌張的道:「回小世子婦……殿下如今不大好,諸位太醫在裡頭好半晌了,這會都沒出來!」
「太醫沒出來難道就是不好嗎?」卓昭節握著她的手臂,低聲道,「你們都冷靜些!祖母最重規矩的……這樣弄的,一會宮中來人,見著了多不好?」
那使女被她一說,卻是立刻苦笑著道:「小世子婦所言有理……然而……然而如今殿下不知情況如何,婢子們這心哪兒能夠定下來?」
「原來九弟妹還不知道?」不遠處,聽見這幾句的寧瑞梧忽然轉過頭來,譏誚的道,「若祖母當真有什麼閃失,這些個近身伺候的下人,必然要為祖母殉葬——九弟妹難道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憑九弟妹幾句話,就能叫她們冷冷靜靜的等死嗎?」
「六弟慎言!」寧瑞梧這番話雖然聲音不高,但此刻的庭院裡,也是人人可聞,祈國公與歐氏似乎心神不寧之極,竟是動也不動,顯然是根本沒聽見。但祈國公世子寧瑞慶卻聽了個正著,頓時亡魂大冒,趕緊喝止!
寧瑞梧卻冷笑了一聲,道:「大哥,我說錯了麼?你沒聽這使女說,單是咱們到這裡後就見到閔太醫進去,原來裡頭還不只一位太醫,這半晌都沒出來,顯然祖母是不大好了……」
「閉嘴!」寧瑞慶怒道,「祖母乃是金枝玉葉,何等尊貴?豈是些許小人算計就能夠謀害到的?你真是為祖母擔心得糊塗了!淨在這兒亂說話!」
寧瑞梧方才的話顯然是在篤定了紀陽長公主必死——這等於是在詛咒祖母了。
這會被長兄呵斥,他卻還是沒有住口的意思,冷笑著道:「即使祖母好了,難道會幫咱們解釋清楚嗎?既然如此,左右是個死字……我如今就剩這麼點辰光,想隨便說幾句話也不成?」
寧瑞慶被他噎住!
卓昭節深深看了他們一眼,紀陽長公主是一定會沒事的——不然還怎麼庇護大房?所以她也犯不著在這會去抓寧瑞梧的痛腳,反而叫長公主認為這是趕盡殺絕,因此什麼都沒說,正琢磨著大房跪了這許多人,自己該怎麼辦時……
忽然清脆的「啪」的一聲,讓整個庭院都是一寂!
卻見跪在寧瑞梧身邊的年輕女子,猛然之間抬手給了寧瑞梧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