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晉王
「怎麼說也是親生之子,偶爾錯個一兩回,做母親的哪兒能不忍下去?」淳于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對待皇孫的態度上總是不能和自己一致的太子,露出感同身受之色,道,「二姐原本不相信這番話是祈國公說自己母親的,曉得確實是他說的之後,雖然傷心,但第一個想到的卻是不能讓這以下犯上的污名落在了嫡長子身上!」
紀陽長公主再不好,總歸是祈國公的生身之母,還貴為公主。祈國公言母之過,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二姐打殺了好些下人,把罪名推到了祈國公身邊的幾個貼身人頭上,又上下敲打,如此才沒讓祈國公落下言母之過的把柄。」淳于皇后冷笑了一聲,道,「不想被打殺的人中有個俏婢正是祈國公當時極喜歡的,他竟跑去二姐跟前,指責二姐自恃身份尊貴、草菅人命!你說這樣的兒子……豈能不叫做母親的傷透了心?」
「起初二姐雖然惱他,但也覺得怕是之前把他寵壞了。」
淳于皇后這句話卓昭節很是相信,只看紀陽長公主如今怎麼寵寧搖碧,就曉得她當年未曾對祈國公絕望之前,對嫡出之子的縱容與忍耐了。
不然,以紀陽長公主現下的潑辣激烈,祈國公哪裡來的膽子忤逆她?
「所以就管教了他幾回,未想祈國公倒是認真起來——跟著二姐生辰,他私下裡送了一匣書與二姐,正是《女則》、《女誡》兩本。」淳于皇后嘿然道,「這個人……怎麼說呢?他自己是男子,所以就認為全天下的女子合該服在了男子的足下!便是駙馬也應該想納妾就納妾,想寵哪個女子就寵哪個女子,只要給正室留份特別的體面就成!即使是生他養他疼他護他的公主生母,他也覺得要永遠溫柔順從,不許對丈夫、兒子有任何一點不滿反對!」
皇后看了眼卓昭節,道,「你說,二姐得多可憐,才會攤上這麼個兒子?你說二姐怎麼能不對他死了心、把心思都放在你們二房身上?」
……卓昭節瞠目結舌!她急速的思索著回答的話,但皇后卻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立刻自己回答道,「這寧戰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他是男子,所以他就要把全天下的女子都踩在了腳下!這件事情叫老祈國公知道後,老祈國公都被氣得不輕!親自動了家法!未想他卻說老祈國公都是被二姐仗著公主的身份欺壓壞了……還說什麼他不恨老祈國公,因為老祈國公也是被二姐逼的……
「他說自己不畏懼二姐的公主之尊呢!其實他若不是二姐的親生骨肉,二姐會受他這個氣?那時候周太妃深得先帝歡心,經常自恃寵愛干涉朝政,他怎麼不敢去跟周太妃這麼說?無非就是欺負二姐對親生長子下不了狠手!卻還自以為多麼的有骨氣!」
皇后搖著頭,道:「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人,本宮是決計不放心他的。」
說著,皇后深深的看了眼卓昭節,「戡郎……你這公公雖然因為你那婆婆早逝,在長安很是聲名掃地了好幾年,平常對九郎也有些冷漠。但實際上,這孩子素來為二姐寵愛,一向就被護著,這一生之中最驚險的經歷大約也就是遇見你那婆婆了……縱然如此他也沒吃什麼苦——這是實話,所以,你這公公看著冷漠,卻最易心軟。」
皇后說到此處,凝視著卓昭節,輕不可察的道,「戡郎只有九郎一個孩子,不拘他平常對九郎是冷是熱,總歸不可能不管你們的。你……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怪道皇后今日要這麼詳細的告訴自己紀陽長公主偏心二房的緣故!
卓昭節心頭一寒復一熱,她鄭重的退後一步,斂裾跪倒,低聲道:「臣婦絕不辜負娘娘信任!」
皇后沒有說話,於是卓昭節繼續道,「臣婦定然勸說九郎早作決議……勸父親……當斷,則斷!」冰冷的話語從略感清冽的唇齒間吐出,卓昭節腦中有片刻的空白,目光卻歸於冷靜。
「好孩子,本宮就知道你是個明理的。」淳于皇后聽了這句確切的承諾,這才微微而笑,伸手在她鬢髮上撫了撫,柔聲道,「起來罷……往後,你會知道,本宮……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娘娘的苦心,臣婦不敢或忘!」卓昭節輕聲道。
這句話雖然有此刻說給淳于皇后聽的緣故,卻也是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本來麼,卓昭節沒過門前就一直聽著大房謀害寧搖碧的事兒或嫌疑,本身就對大房沒什麼好感。說到底,大房是寧搖碧的伯父家,與她可沒什麼血脈關係。
而她過門才幾天?大房那邊,先是一個寧瑞婉,再是一個寧嫻容,個個遇事就往二房這邊跑了求助,倒是一點不拿二房當仇人看。
可哪一次求助,背後不是影影幢幢的藏了不知道多少彎彎繞繞?
卓昭節私心裡詛咒大房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這樣的話到底不適宜出口罷了!
而且當年明月湖上的暗算,由於是親身經歷的緣故——那黑夜裡驚慌失措、連外袍也不及披一件的跳水救人,在夜色下的湖中心驚膽顫的尋著寧搖碧的記憶在蘇史那的提醒後,時時翻騰出來。
卓昭節清楚的記得那一年寧搖碧似說笑似正經的道:「我父親只得我一子,若我無倖,自然是祈國公府的子嗣過繼,那時候……」
所以,大房不倒,卓昭節總是疑心他們覬覦著寧搖碧這世子之位——這麼一房有仇無恩的親戚,卓昭節覺得淳于皇后既然肯幫打發了,那是再好也沒有!
只不過淳于皇后這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以皇后的身份,要逼死祈國公十分容易,難處就難在了紀陽長公主。
雖然祈國公當年做的事情過分,長公主到現在也是餘怒未消。但親生子總歸是親生子。長公主會對祈國公冷嘲熱諷、會坐視寧搖碧處處欺負大房、會明著偏幫二房,但要長公主看著嫡長子去死,長公主究竟做不到。
所以要想徹底的鏟除大房,惟獨靠雍城侯。
兩個兒子裡只能保全一個時,長公主必然會選擇雍城侯。
但雍城侯同樣未必捨得對大房下死手……
卓昭節告退出了蓬萊殿,心神還是有點恍惚。
她正想著要怎麼勸說寧搖碧、從而讓雍城侯下定決心對付祈國公——忽然有人招呼道:「世子婦?是你在裡頭?」
卻見不遠處,唐千夏一襲玉色春衫,綰著精致的飛仙髻,鬢插玉簪,廣袖飄飄,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卓昭節才露出笑意,正待和她招呼,卻一眼看見了唐千夏身旁兩步處還有一人。
廣袖深衣,絳袍玉帶,雖然年歲已長,但一身儒雅風流的氣度,卻不遜與正當年少的郎君們,而且儒雅風流裡,又帶著天家骨血所特有的貴氣天成。
卓昭節看清了這人,慌忙欠身行禮:「晉王殿下!」
晉王顯然是攜唐千夏來覲見皇后的,由於蓬萊殿前的柱子亦是漆成了絳色,大類晉王今日所著袍服。卓昭節今日心裡又有事情,又被唐千夏先招呼,居然差點把他看差了。
「不必多禮。」晉王含笑擺手,道,「你是九郎之婦,算起來該叫孤一聲表叔,都是自家人,不必太過客氣。」
卓昭節依言直起身,抿嘴笑道:「多謝表叔。」
晉王朝她點了點頭,才問送卓昭節出來的賀氏,仍舊是和藹謙遜,又不失皇子的矜持:「嬤嬤,如今母后?」
賀氏微微而笑,道:「皇后娘娘方才與世子婦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會乏了。」
聽著像是現下不便見晉王與唐千夏了,不想賀氏接著又道,「但既然是殿下過來,婢子進去問一問娘娘,婢子想殿下倒正好陪娘娘說笑會子解乏。」
晉王和氣的笑著:「有勞嬤嬤了。」
「殿下客氣,這話婢子可擔當不起。」賀氏朝他一禮,重新折回殿裡去。
卓昭節在晉王與賀氏說話的時候就走到了唐千夏跟前,與她寒暄,唐千夏就問:「你今兒過來與皇祖母說話嗎?說什麼?」
卓昭節笑了笑,道:「也沒說什麼……就是如今九郎不在府裡,祖母昨兒個又道了乏,我有些家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著皇后娘娘素來睿智又和藹可親,索性腆著臉進宮來求娘娘幫著拿主意了。」
這話半真半假的,唐千夏默默聽了,掩袖輕輕一笑,生動如照水之花,盈盈道:「有皇祖母幫拿主意,料想你如今也沒什麼可心煩的了。」
「可不是麼?」卓昭節聽出她不信——也確實沒什麼好信的,她又不是皇媳,就算上頭沒有婆婆可以請示,紀陽長公主又才道了乏,娘家可就在本城。
即使興寧坊離大明宮比到靖善坊要近,但把進宮以來的路程和覲見的辰光算上去,還不如回娘家請教去呢!
好歹回娘家總比在宮裡自在些。皇后待卓昭節雖然不錯,到底不可能像游氏那麼掏心掏肺。
就說今兒個說紀陽長公主偏心二房的緣故——淳于皇后之前說是為了提點卓昭節,可說著說著就成了讓卓昭節去說服寧搖碧、繼而影響到雍城侯,裡應外合的除了祈國公。
固然是雙方都有利的事兒,但卓昭節卻不得不對皇后謝了又謝。
不過這樣的事情總歸不好到處說的,何況卓昭節覺得自己和唐千夏也不是很熟悉,敷衍一句也就算了。
她正要告退——賀氏去而復返,殷勤的對晉王笑著道:「殿下快進去罷,娘娘方才還在念叨著殿下這兩日怎麼都沒過來?」
晉王矜持的一撣衣袍,淡笑著道:「孤前幾日略感風寒,怕把病氣帶給了母后,所以……」
「殿下可真是不小心。」賀氏聞言,立刻嗔道,「但怎麼也不打發個人來告訴娘娘一聲呢?叫娘娘平白的擔心了兩日。」
晉王好脾氣的含笑賠罪:「孤本是怕母后知曉後為孤操心,是以就沒讓人來說……今兒卻是夏娘新學了些畫技,帶她來與母后鑒賞一番。」
「娘娘這兩日正說著沒什麼新奇的事兒可聽可看……郡主來的可真是巧。」賀氏含笑道,與卓昭節遞了個眼神,就轉開了頭,一力招呼道。
目送晉王父女進了殿,卓昭節仍舊是若有所思……只聽阿杏咳嗽了兩三聲,才讓她回了神,道:「怎麼了?」
「世子婦,婢子問過旁邊的宮人,道是十娘方才就被送回去了,咱們如今也走罷?」阿杏試探著問。
「嗯。」卓昭節微微點頭,心頭卻總覺得有疑雲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