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千秋宴
雷涵聽到上司的暗示,意外之餘,卻是不敢立刻答應,鄭重的稟告江楚直,道是須得回家與父母商議。
婚姻大事是該請父母之命,江楚直自是應允。
但雷涵回府家事情一說,雷家卻也犯了難。
照著雍城侯府的門楣和如今的局勢,這門婚事當然很不錯。但寧嫻容卻又是眾所周知從失了勢的大房過繼而來,這麼一想就覺得身價不高了。問題是如今雍城侯府正得勢,這件婚事既然是從江楚直起的頭,可見是卓家那邊托來的,這樣一推就曉得為寧嫻容物色夫婿的不是卓昭節就是寧搖碧。或者是兩人一起。
這兩個人可都得罪不得,得罪了一個也等於得罪了一雙,到底會把仇一路結到長公主跟前。雷思遠與繼室不免躊躇。
最後還是雷涵自己定了主意,想著設法見一面寧嫻容後再決定,不管怎麼說總是要過一輩子的人。雖說這世道無論是休妻還是和離,總是男子做了主才能成,但高門大戶也不可能把門當戶對的髮妻說不要就不要。既然如今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索性看看人怎麼樣,也等於是隨緣了。
雷家這層意思兜兜轉轉的傳到卓昭節這兒,特意跟著游氏一起來的卓玉娘有點不放心,生怕雷涵這是尋個理由回絕。閱歷更深的游氏倒是不擔心,提點侄女:「雷家若是不想結這門親事,索性直接推掉就是了。見了寧十娘子再回絕,這不是戲弄寧家嗎?他們又是何必?可見雷小郎君確實是想見過了寧十娘子再作決定。既是如此,只要這寧十娘子不是十分的不中他意,也就差不多了。」
卓玉娘就好奇的問卓昭節:「你這小姑子未知是否中那雷涵的意?」
卓昭節聞言就笑了,道:「看來沒什麼問題了。」
冒姑也點頭:「憑著十娘子的能幹與容貌,雷涵必是能看中的。」
事情也正是如此,由於卓昭節懷著孕不便操勞,就把讓兩邊見面的事情托付給了卓玉娘。讓卓玉娘出面邀了寧嫻容到曲江游玩,而江扶風、江扶衣則陪著雷涵「巧遇」。
遇見之後,餘人自是尋機略避,只讓兩人的心腹下人陪著說上幾句話——果然雷涵之前雖然沒留意過寧嫻容,然而這麼一談,倒有點一見傾心的意思。
本來寧嫻容就是個有手段有心計、美色也不差的主兒,之前一直沒能振作,無非是出身被歐氏壓制得太狠,此外就是從紀陽長公主到寧搖碧都是極有主見又軟硬不吃的主兒,她委實是無用武之地。
輪到雖然才貌雙全但還在正常人情範疇的雷涵,寧嫻容要讓他心生好感,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她既然也看中了雷涵,自是不吝嗇表現。於是這回見面之後的次日,雷家就火速打發人送了拆開的一只玉玦來做定情信物,並約定幾日後著人上門正式議親。
過了幾日,雷家果然請了大理正江楚直登門商議婚事,既然有了這一步,接下來也就順理成章,不需要操心了。
寧嫻容握著雷家送來、卓昭節親手交給她的玉玦,回想雷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面龐,心中百感交集,回到房中,任憑乳母勸著,也是大哭了幾場才能止住,抱著被子與乳母道:「當年聽說三哥和五哥的事情之後我就懷疑嫡母,奈何再怎麼懷疑,便是抓了她的把柄我又能怎麼樣呢?當時根本就不敢想報仇,如今我也打不了那個主意,我就是想著不能和三哥、五哥、七姐那樣,被她毀了一輩子!這些年來殫精竭慮的討好每個可能用得上的人,我也總歸有這麼一天了!」
乳母亦含著淚道:「娘子往後必是越過越好的。婢子打聽得雷家老夫人並不是喜歡為難人的人,當年與前夫和離也是覺得從前的婆婆太過無理取鬧,忍無可忍。所以這老夫人是極體貼媳婦的,雷侍郎的原配的幾位媳婦,與她都處得很好,再沒有為難娘子這個嫡親媳婦的道理。」
「雷涵也很好。」寧嫻容把臉埋進被子裡,似哭似笑的道,「九嫂更好!我頭次被她叫過去,曉得她不會害了我,也會盡力給我選個好的。卻不料她這樣的上心,不但托了娘家母親,還轉折托了她大伯母、堂姐,甚至托付到了娘家姻親江家那兒……就是嫡親的嫂子也就能這麼用心了。」
這邊寧嫻容主僕為著命運的轉折喜極而泣,那邊卓昭節叮囑著冒姑留意著寧嫻容的陪嫁——她是個不在乎銀錢的人,寧搖碧也大方,既然卓昭節已經費了很多心思為寧嫻容千挑萬選了夫婿,在陪嫁上也犯不著小氣。
和雷家約下來的婚期是年後的四月——照著侯府嫡女的陪嫁標準,這陪嫁預備的辰光不是很緊,而是非常緊迫,畢竟大部分人家都是從女孩子很小時候就開始攢的,甚至還有一出生就備了起來。如今卻只得七個來月的辰光。好在雍城侯府如今巴結的人多,門路也廣,區區一份嫁妝不難湊齊。
寧嫻容的婚事到這兒就告一段落,就等著來年雷家迎娶了。卓昭節一時間倒是又空閒下來。
好在九月就是淳于皇后的千秋,恰好進宮道賀兼散心。這時候卓昭節妊娠是五個來月,真定郡王妃趙萼綠是七個月了,兩人各自由丈夫陪同,小心翼翼的下了車,還真是湊巧,恰在蓬萊殿前撞見,俱是眼睛一亮,都招呼起來。
兩邊一起進了殿,就順勢坐到了一起,左右淳于皇后一生風風雨雨什麼都經歷過,上了年歲的人厭煩折騰。如今千秋節即使逢著整歲也不肯大辦了,只設家宴,請宗室與外戚、公主等,因為都是一家人,帝后又不是非常苛刻之人,所以位序只要不是太過分,也是隨意入座的。
坐到了一起,趙萼綠就拉著卓昭節先說了恭喜的話,笑著道:「你們新婚那會,才去賀過我,未想這才幾個月,我肚子裡的這一個還沒落地呢,你也有喜了。」
卓昭節抿嘴一笑,道:「我也意外得緊……」這過門不到三個月就有喜,雖然在長輩看來都是好事,但私下裡不免有人想得促狹了去,這樣比常人更早有孕,定然是小夫妻不知道節制的緣故——尤其之前又傳著寧搖碧很是寵愛妻子的話,卓昭節被打趣過兩回,如今被人提到早早有孕總覺得有點抬不起頭,答話時臉先紅了。
趙萼綠也察覺到她的尷尬,就先不說這個了,轉開話題,提到上回兩人商議的事情:「你府裡的那些家伎怎麼樣了?」
「我這些日子哪兒有功夫去看?半個月前冒姑說過一句,道是教習教導有方,如今都還不錯罷?」卓昭節見她不再說身孕的事情,這才恢復了常色,微笑著道。
趙萼綠笑著道:「咱們如今都在家裡不能隨意出遊,偏這秋高氣爽的天兒沒咱們的份,我這些日子都叫她們到跟前歌舞解悶。一來抒緩自己的心緒,二來也是檢驗她們技藝。有差的就責罰,好的麼賞點衣裳首飾,幾次下來,居然學得更起勁了,你若是在府裡無聊不如也這樣。」
「這倒是個好法子。」卓昭節聞言點頭,笑著道,「我如今回去正好用得著,前幾日還真不成。」
「如今滿長安都曉得了你是個多麼體貼的嫂子,這才過繼的小姑子的婚事,你也是下了死力氣的幫忙,把自己娘家都驚動、欠下人情了。」趙萼綠抿嘴一笑,她雖然因為安胎一樣的足不出戶,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微笑著道,「現下坊間都在說你賢惠呢!」
這樣的名聲卓昭節並不是很在意,笑著道:「這話旁人說說也就是了,趙姐姐還不清楚嗎?我也不過是托了托人,我自己到園子裡轉轉都不能的,能做什麼?」聲音一低,「再說也是咱們家十娘好,不然雷涵在曲江見了看不中,又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迫著他娶了十娘吧?」
對寧嫻容,趙萼綠自然有所知道,她含著笑,道:「你這小姑子機靈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沒有你幫手,給她這個與雷涵相見的機會,她再機靈有用嗎?之前歐氏在的時候,你道她完全沒機會見那些青年才俊,沒法引得旁人登門求娶嗎?不是的,她是不敢,她知道在歐氏手裡,她安分些還有點生路和指望,敢自行做主,歐氏翻手之間就叫她萬劫不復!」
卓昭節抿嘴淺笑:「總歸也是她自己爭氣,我也不是善心到了什麼人都幫的,我如今哪兒操得了太多的心?」這麼一說一時間倒是想到了白子華,心想寧嫻容雖然有點心計,但姑子如白子華,倒寧可要寧嫻容這樣的了。
哪怕寧嫻容真格是包藏禍心,至多不來往,哪裡像白子華?你說她壞,她是真沒壞心,偏就是扶不起也斷不了,無窮無盡的拖累人。
趙萼綠對寧嫻容也不是很感興趣,不過是尋著這個話題說了兩句,倒是轉到了時家上頭:「時家如今煩得緊,八娘也跟著心緒不大好,今兒個皇祖母壽辰,八娘都賭氣告了病……你與時大娘子關係好,得空她若去看你,不如與她說道幾句。」
卓昭節詫異的問:「可是為了時姐姐的婚事?」
「可不是嗎?」趙萼綠微微點頭,輕聲道,「昨兒個三姑母忍耐不住,親自去拜見了華容姑祖母,結果時大娘子還是不肯嫁人……依著華容姨祖母的意思,索性再用一次之前時五成婚的法子,奈何三姑母卻不肯,說之前婉音急著出閣是因為怕出醜,八娘好好兒的憑什麼背這樣的嫌疑?」
趙萼綠叫的三姑母是帝后的嫡長女長樂公主,也是蘇語嫣的生母。以本朝對金枝玉葉們的優容,像義康公主已經屬於極為溫和的例子了。長樂公主既是長女又因為駙馬性情溫厚,下降之後一直當家作主的,性格頗類紀陽長公主,是極為強勢的。
尤其蘇語嫣還是她唯一的女兒——蘇語嫣和時雅風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已經有幾年了,早先時未寧說不想嫁人,那時候時雅風還沒下場,長樂公主倒也不急。
但去年一科,時雅風因自身才學和祖父時斕的功績故,被聖人投桃報李,以會試前三的成績,殿試點為當科狀元,把范得意都壓了一頭。那時候長樂公主就有意趁著狀元的風頭讓女兒嫁過去——可偏偏時未寧不嫁,如今時家又沒分家,時雅風行二,越過大房的堂姐,實在不像話。
畢竟時家已經有個時采風敗壞門風多少年了,兩邊長輩都覺得不能再丟這個臉。
於是事情就這麼拖了下來,從去年殿試結果出來到現在,時家蘇家幾乎是卯足了勁兒的勸說時未寧,不僅如此,連淳于家都因為淳于桑野的心思敲起邊鼓。
然而時未寧一貫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把這些勸說放在心上,她只一句話:任哪個弟弟妹妹婚嫁她都不管,但她就是不想嫁!
不想嫁也不想出家——事情就這麼僵在了這裡。
本來若是長樂公主願意用慕空蟬當年過門的法子,再來個沖喜啊、命格之說遮過去也就是了。到底蘇語嫣的出身在這裡,就算知道內情也沒人敢笑話她急於出閣。何況時家就這麼一個嫡孫女,還是長孫女,連時不時把時采風拖起來親自暴打一頓的時斕都捨不得對時未寧說重話,雖然覺得她這麼耽擱青春不好,著實也捨不得拿她怎麼樣的。
然而偏偏要嫁時雅風的蘇語嫣是長樂公主愛女,時家疼孫女,長樂公主也疼女兒,本來金枝玉葉的長樂公主打小就沒怎麼被逆過意思,在涉及到唯一的親生女兒的事情上,那就更不可能讓步了。
即使時家還是她的姑母家也一樣!
所以現下是直接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