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尋滋緣故
任慎之被游氏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番,連連認錯——還是中途去廂房醒酒的卓芳禮回來才給他解了圍。饒是如此,游氏還是氣憤難平,道要寫信給班氏說一說這個不被信任的委屈,卓芳禮見任慎之囁喏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心有不忍,從中說和,好容易才哄得游氏答應暫時不提此事了。
雖然如此,但氣氛還是尷尬,卓芳禮想著大過年的沒必要叫晚輩們惶恐,尤其任慎之這樣總是寄居的更是容易多心。就竭力安慰了任慎之幾句,又親自送任慎之回水葒館。
他們才出門,游氏就斂了怒容,本來她發作就是三分真火七分作戲,主要還是攪得任慎之把被游燦出爾反爾的事情給忘記。次要才是呵斥任慎之拿自己這個姨母當外人,在卓家住著,受了外人欺負居然也不敢回來說。這傳了出去,旁人還道她平常都刻薄這個外甥,所以任慎之不敢信她呢!
游氏看著女兒、侄女道:「林鶴望實在太過分了,許是因為他們曉得燦娘你和白子靜如今都在這兒的緣故。這是不怕沒人求情嗎?」
畢竟林鶴望總是白子靜、游燦的姐夫,游氏真要追究起來,那邊打發白子華來尋弟弟、弟妹哭訴求情。相比異母妹妹所出的外甥任慎之,論理總是嫡親侄女游燦與游氏更為親近的。所以林鶴望敢招惹任慎之——他也就敢這麼欺負任慎之了,換了游熾這幾人,林鶴望哪裡來的膽子?
但在游氏看來,外甥再不如侄子親近,總也比林鶴望這外人近。再說任慎之現下住在敏平侯府,林鶴望又不是不知道,還要對任慎之下手,這擺明了就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更不要說抓傷任慎之的還是個下賤的青樓女子了!
游燦聽游氏這麼一問就知道游氏是真的動了怒,而且並不打算給自己留什麼人情——她心下一個咯登,照著她的選擇呢,當然也是偏向於任慎之。畢竟這個表弟的身世實在很叫人同情,而且白子華那樣扶不起來的性情,游燦早就煩她得緊了。
然而她又擔心白子靜的態度,白子靜就這麼一個胞姐了,不拘白子華多麼不爭氣,白子靜總歸不可能不管她的。而白子靜只是游家的女婿,跟游氏求情的責任還不是托給了游燦?
見侄女神色變幻,游氏哼了一聲,道:「這樣的事情叫白家那孩子知道了,他但凡是個明理的也沒什麼可說的。說起來也是白家教女無方!白子華一點也管不住這姓林的,居然把個外室寵到如此地步!這小賤人我雖然沒見過,然而對著慎郎都這麼氣焰囂張,等將來進了門,我看哪裡還有白子華的日子過!」
游燦極勉強的笑了笑,道:「姑姑,依我說,這女子必得下重手管教管教了,實在太過欺負慎郎忠厚了些。」
被游氏提醒,游燦也想了起來即使林家求過來,這個情也不能求。正如游氏所言,林鶴望也就算了,當真把這樣張狂跋扈潑辣有為的外室放過了,就白子華那軟綿綿的性子,將來還過個什麼日子呢?
最好是趁著這件事情永絕後患了才好。
游氏見侄女明白過來,臉色略緩,道:「你曉得輕重就好!別到時候白子靜一催促,你又改了主意!」
「怎麼會呢?」游燦嬌聲道,「姑姑方才盯著任表弟問罪,可不就是為了替我遮蓋?姑姑這樣苦心為我,我自然是聽姑姑的話,又省心又有好處!」
「如今正是正月裡,咱們家招待正經的親戚故交都來不及,林家也當不起咱們家親自登門去拜年。」游氏略一沉吟,道,「明兒個,讓紀久帶份薄禮親自跑一趟,先把事情和章老夫人說了。章老夫人若是知趣那是最好,她要是壓不住林鶴望,咱們家再動手不遲。」
區區一個青樓女子,居然抓傷了自己外甥,游氏越想越是惱火——就不說親戚了,任慎之是很有指望中榜的,游家卓家栽培他多年,這可是個往後可以給兩家子弟做臂助的人,萬一被那外室抓傷臉面,落下痕跡,和林鶴望一樣失了科舉進身之階,那怎麼辦?
見游氏果然雷厲風行,游燦鬆口氣之餘,卻是飛快的盤算要如何說服白子華與白子靜,不干涉游氏替任慎之出頭。
卓昭節由冒姑和游燦一左一右扶著手臂,慢慢出了門,才到廊上,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的雪花頓時沾上了面頰。因屋子裡地龍和暖,她倒不覺得冷,隨手拿帕子沾了沾頰上的雪,便左右顧盼的尋找寧搖碧的身影。
她也沒找多久,就見披著一件紫貂裘的寧搖碧從迴廊盡頭大步而來。風雪肆虐之中,這紫裘將寧搖碧的面容映襯得越發晶瑩如玉。他手裡拿了兩枝新折的梅花,卓昭節曉得念慈堂側種了三五株梅花,約莫就是從那裡折的。
人才走近,暗香浮動。冒姑極有眼色的讓開位置,游燦見狀忙也鬆手,退開兩步。
寧搖碧隨手將梅花給了冒姑,自己攙了卓昭節,含笑道:「說了這許久的話,可是乏了?」
「倒還好。不過還是先回院子裡去罷,如今天黑得早。」卓昭節抬頭看了看外頭鉛灰色的天,其實這時候才未中,但只看天色已經有點傍晚的意思了。
寧搖碧自無不允,卓昭節與游燦招呼了一聲,就被他扶著慢慢走出了念慈堂。
游燦沒想到寧搖碧居然會在外頭等這麼久,而且一點煩色也無,又想到白子靜如今怕是正和游熾等人一起嬉樂,卻不像寧搖碧肯在這兒專門等著妻子。游燦雖然早就知道他們夫婦感情好,然而親眼看到,自以為與白子靜也很好的她也不禁有些羨慕了。
游燦的心思,卓昭節與寧搖碧都無暇去留意。
回到院中,喝了初秋遞上的羊乳,卓昭節倒是精神了許多,就打發了下人,把之前與游氏商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寧搖碧,道:「因為是席上三表姐忽然告訴我的,這事兒又拖不得,我怕回頭再說就要出事。所以宴散後就直接留了下來。原本還道涉及五房呢,自然不好留你下來。」
寧搖碧笑著道:「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麼?你與岳母大人說幾句私房話也忍不得?」
卓昭節眼波一轉,道:「咦,我以為你在外頭孜孜不倦的守著就是為了聽壁腳來著。然而長安冬日天冷,如今這屋子四面都掩得嚴嚴實實的,想偷聽可沒那麼容易!」
「越發的促狹了。」寧搖碧伸手捏一捏她鼻尖,好笑道,「我想知道你與岳母大人說了什麼還用得著聽壁腳嗎?本世子往這兒一站,豈不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問都不必主動問,你可不就是色授魂與的告訴我了?」
卓昭節怔了怔,隨即笑得打跌,拿兩手扯住他面頰,戲謔的道:「啊喲,到今兒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靠美色過活的嗎?」
寧搖碧洋洋得意道:「能迷倒昭節,那也是我的本事!」
「是是是!」卓昭節哈哈笑著摸一摸他臉,語帶輕佻道,「如此花容月貌,為妻我怎捨得瞞你一字半句兒?嗯,美人兒,快讓本娘子摸一摸你那小白手兒……」
見她調戲自己,寧搖碧自要捧場,大大方方的握住她手,含情脈脈道:「好娘子,單只摸手有什麼意思?用不用再摸一摸旁的?為夫決計千依百順,無不從命!」
說著不懷好意的伸手去解衣帶,卓昭節撐不住大笑出聲,按住他手道:「行啦行啦……我如今大笑不得,再笑可是難受。」
寧搖碧忙斂了玩笑的心思,關心道:「怎麼了?」
「如今沒什麼。」卓昭節搖了搖頭,依偎到他懷裡,道,「你呀……你可真是促狹!」
寧搖碧見她神色自若,未露難受之色,這才放了心,低頭在她鬢髮上吻了吻,微笑著道:「那咱們說會事情罷——我倒奇怪,任家又不是醫家,怎麼林鶴望為了外室生子會問他要方子?」
卓昭節拿手指點著他胸膛,道:「這你就不曉得了,任表哥的親祖母,曾是……醉好閣的行首。」
寧搖碧一挑眉,道:「原來如此!」
勾欄裡買進女子,說到底是為了賺取銀錢。而女子若是生育,前後足有年餘光景不能接客不說,對容貌、身量損毀也不小。年餘光景的耽擱,有時候就是一代新人勝舊人。鴇母心中算著帳,誰會願意手底下的女子去替人延續子嗣?
是以各家都有避子的手段。如醉好閣這樣的勾欄翹楚,更是對此控制極嚴。這也是章老夫人給林鶴望那外室定下限制的緣故,林鶴望與那外室勾連牽扯的也有一兩年了,似這樣的煙花女子,只看花氏就是個例子。她們自己出身卑賤難以進入正經人家的後院,最迅捷的一條路子就是挾子自重。
當年花氏做了卓芳涯多少年外室,可不就是這麼進的門?
而林鶴望那外室若能生子,早就生了。既然沒有,以章老夫人的精明,如何不知她定然是在醉好閣裡時傷了身子?
正常來說,越是眾人追捧、一宿千金的女子,鴇母看得越緊。到了行首這一步,那更是放在了心尖尖上的留著神,唯恐一個不小心跌了身價、撈不回成本了。
所以醉好閣這幾十年來,尋常的妓女被贖出後,也許調養個幾年還能夠生兒育女。行首卻鮮見再有子女緣分,任慎之的祖母卻是個例外——也難怪林鶴望會把腦筋動到他身上。
寧搖碧想通此節,便嗤笑道:「這姓林的倒是想得出來,你過門未久就有身孕,那是咱們兩個福緣深厚。他居然會認為咱們得了什麼秘方?若當真有這樣的秘方,任慎之但凡抄寫一份給義康表姑,表姑不必他開口,就會許他一個錦繡燦爛的前程!」
卓昭節道:「這個人從前還好,自毀了容貌之後,就急躁了起來。如今看著,竟彷彿瘋魔一樣了,他們林家現下也就林鶴望有個舉人的功名,還是不能參加會試的。居然敢與外室一起打任表哥,母親今兒個氣得極了!」
「正月裡的岳母大人何必為這些個小人煩心?」寧搖碧笑著道,「回頭我去替岳母大人分一分憂好了。」
問也不必問就曉得他的分憂決計是乾脆俐落的。
但卓昭節卻搖了搖頭,道:「若是三表姐與三表姐夫不在長安,咱們快刀斬亂麻也就是了。如今三表姐和姐夫都在,白姐姐那性兒……到時候頭疼的還是三表姐。」
寧搖碧心想,游燦頭疼不頭疼關我何事?但卓昭節既然反對,以林家的底蘊,游氏足夠問罪了,就歇了插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