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揚帆

　原來之前心中升起的不安，直覺不停的提醒自己得趕緊離開，並不是因為有人想傷害自己，而是有著巨大的陷阱在等著他往裏面跳。

　斐無術低頭看看自己抱在手裏，已經全然昏迷過去的安吉瑞爾，無奈的咧了咧唇角：“這麼拙劣的栽贓嫁禍手段，我想等安吉醒過來後，一切事實便自見分曉了。”

　他笑著補充：“所以我沒有什麼想狡辯的話，一切讓當事人說話便好。”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覺，除了被親情蒙蔽了雙眼，看差了斐無爭這個人以外，他一直都能清楚的區分什麼人是善意的，什麼人又是對他懷抱著惡意的。

　而安吉瑞爾，雖然是他不擅長接觸的類型，一副善良過頭品德高尚的樣子讓他生怕接觸久了把對方帶壞，但是這人本質是善良的這點沒錯。斐無術順從的將安吉瑞爾交給蘇越的人，沒有半點危機感的揚著淺笑，安吉瑞爾沒有害他的念頭，這一點在下午的時候，他便確定了。

　死去的那個士兵不管是自殺，還是被他的上頭抹殺，安吉瑞爾都不是跟他們一夥兒的。

　不過……斐無術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但是這樣的話，若安吉瑞爾一醒過來，那麼這個士兵所謂的“舉報”陷阱不就不攻而破了？那個設計陷阱針對他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如他之前所說，這個栽贓手法太拙劣了，破綻百出。

　除非……安吉瑞爾再也醒不過來。

　蘇越自然也看得相當明白，斐無術坦蕩的表情，讓蘇越緊繃的面容微微鬆動了幾分，不過仍然是嚴肅的：“在安吉瑞爾醒過來指證之前，你被軍方暫時拘捕了。”

　不管這陷阱怎麼看著破綻百出，但其中已經牽涉到了一條人命，便由不得隨隨便便處理。

　斐無術聳聳肩表示不反抗——拘捕？其實保護安吉瑞爾這個活兒，就跟被拘捕沒有什麼兩樣了，不都是沒了自由嘛。

　“鑒於事件性質嚴重，你將會被移至審判所看押，等待後續判決。”蘇越一板一眼的道，“稍後我會通知你的教官，讓他聯絡你的父母。你還有什麼問題？”

　大概是因為蘇越也看清了這是明顯的陷害，而斐無術的態度又格外配合，所以蘇越的語氣有些軟化，分明透露出幾分要求不過分的話都可以答應你的味道來。

　於是斐無術眼巴巴的湊了上去：“安吉瑞爾房間了應該有百八十章的簽名，能把那個交給我的舍友阿道夫嗎？”

　“……”蘇越冷著一張臉，一揮手，“把他帶走！”

　斐無術退後幾步，不再開玩笑，認真道：“好吧，我只有兩件事拜託你。”

　“首先，請務必保護好安吉的性命。”他道，“其次，請認真負責好我的安全。”他朝蘇越誇張的做了個害怕的表情，“殺人滅口什麼的，我好怕來著。”

　蘇越冷著一張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在他的保護之下出了這種差錯，他也責無旁貸。目送著斐無術與一支小隊走出去，蘇越眼底的寒意更甚了——他帶的兵，有人出了問題！

　是誰，滲透進了他的隊伍？！

　這時，鐵涯幾個高年級生也得到了消息，飛快趕了過來。

　“蘇大校，斐無術沒有動機幹這種事的！”鐵涯左右沒看到斐無術，心中一咯噔，便猜到斐無術人已經被帶走了，趕緊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跟蘇越解釋。那個一級生性格不錯，雖然有時候欠扁的讓人恨不得給他一拳頭，但是偏偏是因為這樣，才讓人不由的喜歡和親近起來。跟斐無術這樣的人做朋友，自在！

　蘇越趕著去查清真相，寒著臉瞥向他們：“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他看向被帶去醫務室的安吉瑞爾，再看看年輕熱血的幾個學生，開口道：“你們之前不是想保護安吉瑞爾麼？”

　幾個學生代表瞪大眼睛。

　“安吉瑞爾現在在醫務室。”他扔下這句話，便乾脆的轉身離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四級生代表茫然的開口。

　鐵涯抓了抓頭髮：“這個……是讓咱們去醫務室保護安吉……的意思？”

　幾人互相看了看，果斷齊齊喊了聲：“走啊！”

　安吉瑞爾身上關係著斐無術的清白。如果設計的人真想陷害斐無術，那麼讓安吉瑞爾再也說不出話來，是最好的選擇——即使安吉瑞爾死的時候，斐無術被關在審判所裏，別人也只會想，他還有同夥。

　畢竟……如今唯一的嫌犯，就是斐無術。

　斐無術被帶出別墅區的時候，正巧被阿道夫看見了——這貨一直在別墅區附近轉悠，不甘心就這麼被拒之門外，絞盡腦汁思索著該怎麼潛伏進去。

　轉悠了一下午，跑去吃了晚飯，又晃悠著來蹲點了，試圖找到監控的疏忽之處。

　然而夜色降臨之後，他沒能在鐵桶般的防護前找到絲毫破綻，卻在別墅區出口，看見了走在一隊士兵中間的斐無術。

　怎麼就出來了？

　本想跳出來問問安吉瑞爾最新情報的阿道夫，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一隊人的沉凝肅然氣氛，踏出去的腳步一頓，整個人就再次縮進了陰影裏，隔了一段距離，遠遠的墜在這隊人身後，觀察著他們的去處。

　然而這一跟，他便跟到了校門口。

　阿道夫疑惑的眨了眨眼，誒誒，這是要出校了？

　然而那隊士兵與斐無術在校門口便有沒走了，像是在等待著什麼。阿道夫好奇的心裏癢癢，等了片刻後實在是沒有了耐性，就想直接過去找斐無術搭話——畢竟看斐無術的輕鬆背影，瞧著完全不像是有什麼大事啊。

　不過沒走幾步，阿道夫就眼尖的看到一輛磁懸浮車停在了斐無術他們面前。

　雖然已經是夜晚了，但首都學院的大門口卻是燈火通明的。借著這光亮，阿道夫清楚的看見了車身上屬於審判所的徽章——金色法典。

　這車是審判所的！

　阿道夫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緊了，然而他的表情卻是極其自然的，好像只是一個順路而過的學生。

　眼角的餘光裏，他看見車上有人下來了，然後斐無術伸出雙手，被這人帶上了電磁鐐銬。接著坐進了車裏，而之前隨行的那隊士兵，則是轉身返回別墅區的方向。

　印著金色法典徽章的磁懸浮車緩緩升空，進入行駛軌道，漸漸提速，消失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之上。

　阿道夫終於放下了臉上的平靜表情，怔怔的看向磁懸浮車消失的方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審判所那種地方，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啊！

　在夜空下站了良久，他才轉身大步朝園藝系的方向走去。

　斐無術出了事情，最愛找的就是蘭洛特和吳起。阿道夫想，那麼這次無術沒辦法通知那兩個，就換做他幫忙傳話吧。

　在敲開蘭洛特的宿舍門的時候，阿道夫一臉深沉的道：“蘭洛特，無術被審判所的人抓走了。”

　蘭洛特扶額……這次無術又闖了什麼禍？！

　而被帶入審判所的斐無術，在蘇越的示意下，被帶進了單人的拘留房間後，就被不聞不問了，倒沒怎麼吃苦頭。

　斐無術嗅著房間中濃郁的血腥酸腐氣味，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第二次進來了，這裏的環境還是讓人喜歡不起來。而且這一次，沒了蘭洛特他們陪著，沒了小弋弋在精神世界裏陪聊，忽然覺得更加無趣了。

　針對他的人，除了赫斯廷斯那夥人之外，完全不作他想。斐無術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以赫斯廷斯那樣的人，怎麼就不做的乾脆點呢？比如殺了安吉瑞爾，不留活口，那麼他現在絕對就不是被拘留等待審判了，而是直接被關進地下監獄吧？

　居然留下安吉瑞爾這麼大一個破綻……斐無術好笑的猜測著，莫非赫斯廷斯派出來的人也是安吉瑞爾的粉？在最後關頭捨不得下死手？

　他這邊胡思亂想著，門卻忽然被打開了。

　斐無術抬頭看去，就算是進來暗殺他滅口的人，他也毫不驚訝，畢竟赫斯廷斯那邊，已經襲殺過他兩次了，再來個第三次他也不驚訝。抬手摸了摸衣服下的空間鈕——蘇越是發現了這個的，但是並沒有沒收，看來也是默認了讓他擁有自己的自保能力。

　然而進來的人並不是斐無術做的最差猜測。

　進來的男人有著一雙陰鷙的眼，但面容是極其熟悉的。他見斐無術在看他，趕緊露出了一個笑容，彎下了身子：“斐少爺，我是範森，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被他恭敬的態度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對這個人，斐無術是飛快想起了的。

　審判所裏的熟人，還能有誰呢？不就是當初把他們一行人從醫院帶進審判所的憲兵隊長嘛。

　他瞥了一眼範森制服上的肩章，挑起了眉：“已經是中尉了？混的不錯嘛。”

　“都是莫少的提拔。”他帶著陰狠的笑意，“洛特那老傢伙莫名其妙自殺後，就由我頂替了他的職位。”

　自殺，真的是自殺嗎？想起當日來接他們離開的寧清流，那個人也是赫斯廷斯的手下。斐無術有些感慨，在踏入首都星的那一刻，他就跟這個人牽扯不清了……不，或許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經牽扯不清了。

　“莫少已經得到了斐少爺您的消息，吩咐我務必要好好照顧您。”範森恭謹道，“另外，莫少還有話希望與您詳談……”他解下自己的通訊儀，交給斐無術，“我會在門外守著，請您抓緊時間。”

　斐無術接過通訊儀，莫生的情報真是一如既往的快速。

　莫生的聯絡號碼已經被翻找了出來，斐無術直接點了接通。不出一秒，光屏就彈了出來，莫生穿著白色浴衣，擦著濕漉漉的頭髮，縮在沙髮上看著他，桃花眼彎彎：“喲，又進去了？故地重遊的感覺怎麼樣？”

　斐無術笑嘻嘻的道：“你可以來試試嘛。”

　莫生嫌棄的皺了皺眉：“好了，不跟你鬥嘴了。說吧，你又闖什麼禍了？蘭洛特那邊也知道了，等著出來後被念叨吧。”

　“蘭洛特知道了？”斐無術僵硬了表情，乾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不是什麼大事……”

　他將今晚發生的事，詳細的說給了莫生聽。

　莫生聽完後，若有所思的伸手撓了撓下巴……這個栽贓陷害表現的這麼明顯，只有智商為負的人才會相信無術是兇手。只要安吉瑞爾醒來後澄清，那麼無術便什麼事都沒有了。但若是安吉瑞爾再也醒不過來，就算所有人都認為無術是被冤枉的，在唯一的證據指向無術的情況，無術也只有含冤莫白了。

　事情的關鍵如今便是安吉瑞爾了。

　莫生自然是知道他的，對這個聯邦天使的印象還算是蠻不錯的。但是他還是慎重的問了一遍：“安吉瑞爾那個人靠得住不？”

　“完全沒問題。”斐無術攤手笑道，“我猜他這輩子一次謊話都沒說過——他就是那種人了。”一眼望過去，那人全身都像是聖潔的光輝在閃耀啊閃耀，跟他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既然這樣，那麼現在要做的，便是保護安吉瑞爾，直至他平安醒來。

　“就當度假吧。”莫生輕佻的朝斐無術拋了個媚眼，“過幾天咱們來接你出來。”

　為什麼要過幾天喂！給他有點行動力好不好！斐無術這句話沒有吼出去，莫生那邊就切斷了聯絡。

　將濕潤的毛巾扔到一旁，莫生也不管頭髮還是濕的，便直接往床上倒去——平靜了這麼久，終於再次出手了嗎？似乎，真正的好戲要開場了呐。

　河越星系，式荒星，秦宅，主屋。

　時間倒回去一點，正是秦弋踏入房間的那一刻。

　走進正廳，直面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書法，其上只有一個字。

　不是“天”，不是“地”，而是一個“秦”字。

　筆走龍蛇，不遜不羈，只是一眼，便可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高高在上的從容氣勢，好像配得上掛在這裏的，除了這個字以外，其餘的字都沒有資格！好像這個秦字，便可抵了這天下萬物一切！

　不是霸氣，而是更加從容不迫的自信與傲然，對面對的一切，都有著絕對的俯視態度。

　這幅字下，站著一個長髮烏黑的中年男人。他與秦弋有六分相似，雪白的肌膚與恰到好處的五官，只是眉眼間染上了歲月的顏色，多了幾分成熟味道，卻是終究沒有秦弋那般的漠然冷峻，因為他一直帶著微笑，雖然這笑意並未入眼底。

　秦家的人，都是無比驕傲且情緒冷淡的，波瀾不驚的俯視著芸芸眾生。

　“父親。”秦弋一板一眼的問候，“您讓我回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相告？”

　秦東來背著手，目光落在秦弋缺乏表情的臉上，繼而深深的望進秦弋漆黑冷淡的眸子裏，片刻後，眼中的笑意終於真實了幾分，他點頭道：“小弋，是本人沒錯。”

　秦弋沉默著並未接話，心中卻越加肯定，此次讓他回來，是與聯邦奪舍的事情有關。

　“沒有人可以偽裝的了小弋的氣勢。”秦東來微笑道，“原本還想問幾個小弋小時候的糗事來確定小弋的身份，不過見了小弋後才發現，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

　秦弋的眸色也柔和了許多，他不易察覺的翹起唇角：“父親，您確定那些糗事是我的，而不是您的？”

　秦東來像是沒有聽見，轉而道：“小弋莫非對剛才的話沒有疑問？”

　“如果是奪舍的事，那麼我已經知道了。”秦弋平靜道。

　秦東來怔了怔，然後笑意更深了：“不愧是小弋。”這個兒子，從來未讓秦家失望過，從來都讓人一次又次的吃驚。奪舍這件事，是他們十三氏聯盟聯合暗查討論許久，才剛剛確認了的事實。沒想到小弋已經走在了他們前頭。

　“近一年來，河越星系各處，都出現了人驟然性格大變的案例。”說到正經的，秦東來面色一肅，認真了起來，“我們秦家的一位執事，也在幾月前擊殺了懷疑他的妻子，潛逃了出去。”

　“這種現象引起了十三氏聯盟的注意，經過調查與討論，得出的結論如小弋你所說，這是奪舍。”秦東來的眸色徹底冰冷了下去，“我們抓住了那些奪舍的人進行拷問。然而他們似乎集體擁有精神體離體的手段，一旦被抓，就飛快脫離身軀，嚴刑拷打完全沒有作用。”

　秦弋默然……父親，那是聯邦的人下線了。

　“在最初，十三氏聯盟一無所獲。”秦東來冷漠道，“然而術承師八流提出了建議，在第一時間用精神秘術將奪舍者的精神體固定在軀殼上，讓他們無法逃離。”

　阻止聯邦的人下線？這樣可行麼？秦弋在精神世界中叫著天道，而天道卻遲遲的沒有回應。

　秦東來的話為秦弋解答了疑惑：“八流的方法效果很好，不能逃離的奪舍者在拷問下，交代了他們的來歷。”

　秦弋平靜的直視秦東來：“他們來自聯邦。”

　“……”秦東來再次怔住，因為隨後秦弋再次說了一句話——“父親，我去過聯邦。”

　秦弋淡淡道：“聯邦與河越的聯繫，我也是知道的。父親，您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既然斐家有關於混沌年代的史料，那麼他們秦家必然也是有的。只是像斐圖沒有告訴斐無術一樣，秦東來在之前也沒有告訴他。

　而如今，和盤托出的時機已經到了。

　“這些事，是你在聯邦瞭解到的吧？”秦東來再次為秦弋的優秀欣慰了一把，淡淡笑道，“但是在那場大戰後，我們是怎麼穿越無盡星海，是怎麼建立起了河越星系，在聯邦卻是瞭解不到的。”

　秦弋點頭認可。這一點他的確是不知。

　“歷史是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秦東來指了指大廳側門，“依秦家祖訓，書房最頂層的藏書，本來應該在你成為界者，或是有了大術承師力量的時候，自己去打開那層精神力屏障。然而如今時機特殊，我打開了屏障，為你開放了閱讀許可權。”他眼中帶笑的看著秦弋，聲音沉悅：“我想，小弋過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自己破開那層屏障了吧？既然有這個潛質與實力，這便不算是違背了祖訓。”

　“看完那些藏書後，再出來告訴我你的判斷與決定。”秦東來並未說該做出什麼判斷，做出什麼決定，而秦弋卻像是瞭解了，安靜的點了點頭，轉身往側門走去。

　秦東來也直接走出了正廳，吩咐了下去：“在小弋自己走出來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進去打擾到他。”

　河越與聯邦……在分隔數千年後，終於再次有了交集。

　未來會是怎麼樣呢？秦東來一步步走下臺階，抬頭望向式荒星湛藍的天空，唇角帶笑，未來麼？未來是交給小弋他們的。而秦弋這個人，從來不會讓期待他的人失望。作為父親，他永遠相信著這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混亂星域=無盡星海，聯邦和河越不同的叫法而已~~咱擔心親忘了，提示下=v=~

　PS：親們國慶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