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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第16章
  第十五章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蔘戲。

  「小九,你真的不用讓我哦!」

  “誰讓你了?!我連吃奶力氣……都使出來了!”

  原來,那句話不是胡說,只是對象弄錯——

  他,九龍子螭吻,弱到連蔘也不如。

  失去墨鱗金骨之力,竟教他虛弱至此?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渾身脫力,筋脈全像打結、纏繞,血氣不通暢……

  「不讓你怎行?萬一你找二哥來報仇,我豈不虧了?」

  螭吻不想讓人操心,擺出懶散神態,闌珊口氣,好似他的落散,是不願蔘娃出糗。

  「你有些精神嘛,懶洋洋的。」蔘娃討了沒趣,恢復人形,坐下來剝果串,分一些給螭吻。

  「你們不是叫我多休養?哪個人休養起來,不都這副德行?」螭吻嘴塞兩顆玉小果,眉蹙擰:「不酸、不甜,一點果子香也沒有。」嚼在嘴裡如蠟一般。

  「會嗎?唔——很酸呀!」蔘娃臉都變形了。

  「你真不濟事,這樣也喊酸?」他啐她。

  蔘娃又吃一顆,仍舊酸皺成包子臉,哇哇大叫:「你嘴壞掉了啦!」

  螭吻轉向珠芽,後者也是一臉皺眉擠臉,酸!

  他拈了塊糕入口,化在嘴裡,吃得出綿密,但不甜不鹹……他一直以為,近來飲食清淡,少鹽缺糖,是顧及虛弱腸胃,難道,真應了蔘娃之言——

  他的嘴,壞掉了?

  他這麼貪吃的傢伙,吃不出滋味,比渾身氣力全失、扳輸蔘娃,更教他打擊……

  人生最大的樂趣,被無情剝奪,豈不是要他的命?

  有沒有這麼慘呀?

  先是心愛之人,現出原形,擊碎他多年來的錯戀;再則,力量遭奪,寶珠易主,險些連性命都奉上;最後,還來這一記回馬槍,他螭吻——

  上輩子是奸了誰、強了誰,又殺了誰呀!

  「小九?」珠芽看出他臉色不對,似乎很沮喪。

  「我上輩子,是個無惡不赦的大壞蛋吧……」他咕噥。

  才會這輩子,淪落如此田地,身心俱創。

  「不是哦,聽說,上輩子的你,是只蛟。」蔘娃心思單純,也心直口快。

  「呀?」螭吻驚訝覷她。

  「這能說嗎?」珠芽拉拉蔘娃袖上的絲須。

  「大家都知這事兒呀!不算是秘密。」又沒人交代不能讓小九知情,應該不是嚴重大事。」

  「大家都知道的事兒,我也要聽,快告訴我。」尤其還是攸關於他,螭吻不想身處狀況外,被蒙於鼓中。

  蔘娃轉述了文判那席話,雖她人不在現場,事後從睚眥口中也聽完八成,足以交代一個章回。

  再加上珠芽適時補充,螭吻算是完完整整……弄懂了始末。

  “將「墨鱗金龍」的來世,讓予蛟魂,由蛟魂去入胎。”

  慢慢咀嚼著這一句話。

  字雖少,裡頭包含的意義,何其之多、何其之重,又……何其深遠。

  「所以,驚蟄那張冷臉,才是我原本長相?」

  螭吻聽罷後,沉默了片刻,天外飛來感言。

  接著,噗哧一笑:「驚蟄本來長我這模樣?……我一直嫌自己不夠粗獷,長相太像我母妃,老是被人誇漂亮,結果這具皮囊,根本是驚蟄的嘛!」

  光想……驚蟄裝進「螭吻」的身軀中,他忍不住發噱。

  珠芽不得不附和,幻想力太無窮,惹來幾記哆

  「驚蟄叔變成小九的臉孔……確實有點呃,恐怖。」

  「我也沒法子想像,小九變成驚蟄叔那副獷野樣……」蔘娃覺得,小九還是俊俊俏俏、白白淨淨的模樣,最合適他。

  「我倒很想獷野一點,瞧瞧驚蟄那雙膀子、那片胸肌,一坨一坨全是結實、僨張,叫我練成那樣,我都嫌懶。」

  螭吻評議起驚蟄的身體,羡慕無比。

  以前,同泡溫泉時,他就覺得驚蟄「賞心悅目」。

  說胸是胸,要腰有腰,純雄性的線條,混著銀粼泉水,簡直屠殺身為男人的自尊心。

  「直接互換身體好了,九龍子給他當,我去接收他的肉體……」

  幻想總是美好,現實,才是殘酷。

  螭吻的美好勾勒,僅維持了一瞬,他逕自歎來事實:「不過,驚蟄不會肯。我現在這具皮囊,從頭到腳壞光光,已非墨鱗金骨,半絲作用也無,他看不上眼,送他還嫌累贅。」

  幾乎是立即地,可以驚蟄不屑的眼神。

  蔘娃替螭吻抱不平:「可是你這具軀殼,明明是他自願送你,如今又來討回去,還害你變成這樣,不如當初不要換,各投各的胎嘛!」

  「是呀,當初不要換,他一出世,便是龍子,不用辛苦想成龍,還被蛟兄蛟弟取笑,真傻。」螭吻淺聲歎。

  他有一種……自己奪走驚蟄所有物之感,一點也不痛快。

  所以,失去如意寶珠、失去墨鱗金骨,他沒什麼好怨,就當是……有欠有還。

  還前世,癡情龍魂。

  那男人,上輩子,太愛他了,連這輩子的份,一塊兒用罄,才導致這一世,如此待他,虛情,假意。

  要的,只是成龍之力。

  「說不定,驚蟄叔只是忘了,忘了那時甘願出讓的心情,忘了他是希望小九的來世,幸福無慮……他若是想起來,定會為傷害小九……自責、難受。」

  珠芽娓娓道來,身為旁觀者對這事兒的看法。

  驚蟄對螭吻的重視,珠芽是親眼見過的,若說那些全是虛假、全是作戲,她不信!

  沒有一雙作戲的眼神,能那般專注,全心全意……看著小九,而且——只看著小九。

  螭吻迅速接話,不是睹氣,句句發自肺腑:「那他,最好永遠不要想起,忘了就罷。」

  什麼自責、什麼難受,那些,全都不要有。

  快快樂樂去成龍吧,用墨鱗金骨的力量,取回屬於驚蟄的一切。

  至於他螭吻,目前這樣……也很好。

  只要顧吃飽、管睡好,記得呼吸喘氣,就夠了。

  要是味覺沒壞,就更好了,唉。

  響雷一聲,驚蟄起。

  再響亮的狂雷,也遠遠不及文判清淺一笑,道出的真相。

  時至今日,驚蟄並未想起「文判」這號人物,能解他困惑,一切純屬偶遇。

  他,遇見難得一日假期的文判。

  驚蟄會踏上陸地,只因聽聞某處城內,新開了間糕餅鋪。

  多年來的習慣,此類消息他總是靈通,就為養刁的某張嘴……

  站在新鋪子前,驚蟄佇足許久,遲遲沒有上前買餅。

  換做以前,各種口買上兩三個,再熱呼,趕緊飛馳送去。

  看著忙吃餅的那張嘴,綻放滿足笑弧,沾滿芝麻、餅屑……

  現在,即便買了,也無人能餵食。

  這一趟明知白來,卻還是來了。

  驚蟄沈了眼色,正欲轉身身後,有人喚住他。

  回首一瞧,正是文判。

  文判面容雪白,似病、似倦,紙傘遮蔽下,灰影薄籠,添加些微暗淡,偏偏手裡滿滿金礦,沈甸甸地,輝映了文判的一抹苦笑。

  文判收妥金礦,故人之誼,無法婉拒,雖嫌累贅,仍只能感恩收下,再朝驚蟄頷首,微微點了頭。

  驚蟄與文判並不相熟,實際上,連點頭之交都不算。

  文判此舉,驚蟄認為多餘,而更多餘的是——文判執傘,緩緩走向他。

  「繞了一圈,你最後……仍是成了龍。」首句,便是恭賀的笑容。

  驚蟄的回應,只是眉峰更攏。

  「當年,我不是說了,上一世的眷戀,不一定能帶往下世,前輩子的情人,許會變為後輩子仇人。」文判聲量不大,介於耳語之間,不為凡人所聞。

  「我與你沒有閒聊的好交情,你想說理,找別人去。」驚蟄掉頭走,前行了數步。

  「給了他的墨鱗金骨,還是由你親手奪了回來。」

  文判未曾加大聲音,仍是淡,仍是笑,不為驚蟄的態度而惱。

  這句話,成功留住驚蟄。

  「你說什麼?」驚蟄回頭,眸光凜冽。

  墨鱗金骨,文判何以知情?

  「當時,懷抱著憐愛之心,可惜,忘川洗滌七情六欲,你為他掙得的來世,卻也因你,摧毀殆盡。

  文判言盡於此。

  既然人家不想陪他多聊,他也不自討沒趣。

  難得上人界一趟,雖病著,心情卻不糟,在尋訪那間著名飯館前,去市集走走看看吧,享受些……久違的熱鬧,以及人氣。

  文判舉步欲走,驚蟄一閃身,阻擋在他面前。

  「話,說清楚!」

  「不是句句都很清楚?你轉世之後,理解能力似乎……糟了些。」文判掀唇,露齒而笑。

  驚蟄理解能力確實駑鈍,所以直到現在,才終得一絲頭緒。

  轉世。

  給了他的墨鱗金骨。

  為他掙得的來世。

  以及,大龍子當日所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原是屬你之物,現在歸還予你,也算兩不相欠——”

  見驚蟄似乎正想通了頭緒,雙眸逐漸瞠大,文判毫不客氣地加以刺激。

  「看來,所有困惑,你弄明白原由了。遙遠的上一輩子,忘川河畔,你做下的誓約——『要將墨鱗金龍的來世,讓予蛟魂,由蛟魂去入胎』。」

  如文判所願,驚蟄的神情如遭雷擊。

  「我告誡過你,此一決定影響忒巨,並不一定能如你心願,你不信,堅持要做。你扭轉了命數,以為該你的,可以全盤轉手送人,殊不知,命數豈能由你。」

  文判暫時歇語,全因一對母子正嬉笑走近,而兩人對談之言,並不合適凡人耳聞,待母子擦肩走過,文判才繼續道。

  「若你不曾改變命數,依蛟魂那等性子,自得其樂,不爭功利,懶散著、饜滿著,顧吃顧玩樂。雖然,比其餘蛟物,多費一倍光陰方能成龍,但他會是閑龍一隻,過著他喜愛的悠哉生活。」

  可惜,這等閒散,因驚蟄執念,消失得莫名其妙。

  「而你,墨鱗金骨,本在龍子之中最占優熱,終成戰龍,受盡尊崇、愛戴,連四海龍主之位……」文判並未往下再說,無限想像、無盡可能。

  錯,在龍魂入蛟胎時,全盤皆錯。

  「當初,你信誓旦旦,要我親眼看看,命數被扭轉的結果。我現在看見了,確實有趣,不枉我破了例,允你換魂。」文判沈笑,對於今世種種,冷眼旁觀。

  驚蟄驀然震醒。

  醒的,並非前世記憶,那太遙遠,不足回想。

  醒的,是這一世、這一刻,許多的糾結,對自身行徑的不諒解,被一掌拍醒。

  原來,午夜夢回,心底深處,悠悠地、持續地、不曾間斷地,響起——“墨鱗骨,我的,墨鱗金骨……”

  原來,獲得了力量,蛻身為龍,卻始終無法開心……

  執念,太深、太鏤骨。

  不要忘、不能忘、不想望,不為獨罕的力量,而是,他牢牢想記著……

  因為,那是尋見蛟魂的線索。

  找到墨鱗金骨,便能找到蛟魂!

  他找到了,卻用以一連串的傷害!

  驚蟄拋下文判,匆匆而走,無暇再理睬他。

  文判亦不攔他,淡覷著他的背影遠揚。

  紙傘下的面容不改清俊,只是笑容微微,輕喃道:「是你要我是醒你,在你忘了不該忘之事……然而,提醒了,又如何?你也想不起,那一世你有多愛他,當時多珍寵、多憐措,這一世,是否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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