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克拉克和新開端(完)
克拉克簡直痛恨自己剛才發愣浪費的零點幾秒。
和小時候相比,他的速度得到了更大的提高。現在的他全速奔跑起來的時候,世界幾乎靜止,落葉停留在半空,時間是凝固的琥珀。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感激和苦惱,他感激自己堪比子彈的速度能去追趕時間,但又苦惱自己會不會不夠快,萬一,萬一他還不夠快怎麼辦?
他跑進學校,拐進走廊。
眼前的幾個人雕塑般塑成一個詭異的場景,體格壯碩的瓦特教練被一個瘦小的少年掐著脖子舉高按在牆上,教練掙扎著去抓少年的手,結實的手臂上肌肉虯勁,卻奈何不了那支壓制住他的纖細手臂。他的下頜像是鮨魚一樣突出,滿臉橫肉的臉因為缺氧而漲得通紅,一雙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中掉出來。這場景看上去很滑稽,就像一隻看上去羸弱無辜的小白兔單方面虐殺一隻凶悍的獅子。
然而少年看上去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有點冷漠,一雙黑色的眼睛遮蔽在雜亂的棕色劉海後面,漆黑幽深,像是面具上的兩個黑洞。只從身上散發出有如毒蛇般的,陰冷潮濕的殺氣。他的怨恨已經醞釀了十四年。
蘭斯還保持著震驚的神情,嘴巴也大張著,不知因何故爆炸的手機碎片掉在地上,他在試圖阻止一場悲劇。
卻不小心引火上身——變異人注意到了礙事的蘭斯,朝蘭斯伸出了手,他的指尖爆發出點點藍光,然後拉長,倏地射出。
空氣中若有似無地響起一縷電弧炸開的聲音,即使克拉克的速度極快,和閃電的速度似乎還是慢了一點。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條藍色的電弧躥向蘭斯,好似一條劇毒的細蛇彈來,以迅疾的速度擊往蘭斯的面門,克拉克幾乎有一種幻覺,那道電弧幻化成的毒蛇已經張開了嘴,吐著蛇信,瞄準蘭斯,亮出了尖利的毒牙。
就算是對克拉克而言,此時此刻他也沒有更多的思考時間。
他不知道該怎麼阻止,於是身體去擋。
可是他追不上。
世界以更慢的形式在他眼前浮現,他看見電弧貼上蘭斯的身體,然而就在那微不足道的一瞬間,蘭斯的身體表面毫無預兆的浮出同為藍色的如同果凍般的薄膜來,像是塑膠絕緣體,電弧打在上面即被瞬間湮滅。
然後,時間的流轉的開關被重新調回到正常的狀態。
克拉克沒想太多,他抓住蘭斯的肩膀。
蘭斯愣了一下,才從克拉克鬼魅般出現的驚嚇中脫離出來,「快去救人!別管我!」
克拉克看到他沒事,這才折身去救人。可他稍微晚了一步,瓦特教練被強烈電擊電的渾身抽搐,翻著白眼,人事不省。
然後少年放開手,瓦特教授龐大的身軀像是一灘爛泥從牆上滑落。
少年轉身,面朝著兩兄弟,走廊旁邊的窗戶玻璃透射進沉暮日光,在他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血色光暈。
他忽然開口,聲音粗糲而乾澀,帶著點笨拙,不知是因為他沉睡太久而忘記了如何說話,還是他本來就不怎麼說話,「為什麼要阻止我?」
克拉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昏迷的瓦特教練,「你殺了他?」
「我正在殺他。」
「你不該這麼做,你這是犯罪。」
「不,我是對的,他該死,他早就該死了。」甚至連他說的話都是低沉和陰森的,像是從深夜墓地裡飄出的死霧。
蘭斯上前一步,用安撫的語氣說,「冷靜,傑洛。我們知道你的事情。我們知道你是傑洛·米克裡,也知道十四年前,你被橄欖球隊的隊員選為了稻草人,知道你被綁在十字架上一天一夜。相信我們,我們對你沒有惡意,我們是想幫你。」
傑洛·米克裡身體微微一僵,佝僂的脊背微微伸直,他抬起臉,眼睛裡是困惑的表情,「既然你們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阻止我?這些人都死不足惜,他們早就該死的。或許你要用什麼虛偽的聖人主義來教育我?得了吧……」那來自墓地的黑色霧氣像是翻滾沸騰起來,他的聲音開始拔高,「開什麼玩笑?!你難道要我原諒他們?原諒毀了我人生的人?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做!他們憑什麼那樣子侮辱我?!他們只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強勢,他們就是人渣和敗類!這種人沒有活在世界上的價值!在我變成植物人之後他們從來都沒有懺悔過他們的罪行!甚至沒有賠償和道歉!我的母親為了治我的病而傾家蕩產,現在她已經快六十歲了,還在天天工作!!是這些人,是這些人害得我的人生變成這樣!!!我有什麼不殺他們的理由?」
「他們堵住我的嘴,甚至讓我無法呼救!所以我也要讓他們享受一下我瀕臨死亡時,想要求救卻無法開口的絕望……」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釋然和殘忍,「那些混蛋死前的表情真是好極了……但是一想到當時我大概也是這種表情,我就越加憤怒。」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片刻,身上的氣質不知什麼開始變了,蘭斯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對生命的無謂感,還有……正義感?「說到這,你們也應該知道我做的是對的了吧?上天賜予了我復生的機會和強大的異能,一定是在暗示我用這能力剷除這些人渣。」
蘭斯沉默了片刻,問,「那你為什麼要殺教練?他並沒有動手。」
「沒有他的默許這些人就不會這麼囂張。他才是罪魁禍首。」傑洛·米克裡張開雙臂,藍色的電弧辟里啪啦地作響,在他身上躥來躥去,聲音裡摻著詭異的聖潔感,「你們要知道,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讓他們知道惡行是一定會遭受懲罰的。你還覺得我錯了嗎?」
克拉克臉色變幻,但似乎也沒有剛來時的強硬氣勢了,「可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殺人。殺人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該死的。」傑洛·米克裡又微微低下了頭,半張臉都籠進了可怕的陰影裡。似乎快要耗盡耐性,隨時準備著將染血的刀尖指向他的反對者。
蘭斯上前一步,他像是在歎氣,「我不否認那些人的罪行能得到寬恕,更不為他們的殘忍辯解。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還想和你的母親一起生活嗎?」
傑洛·米克裡微微顫抖了一下,身上的電弧也變弱了一些。
蘭斯又上前了一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所以我也不能全盤否認你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手段。但是,你憎惡那些人,卻將自己變成自己憎惡的人。真的值得嗎?」
「真的值得嗎?傑洛·米克裡。」
在聽完蘭斯的話之後,傑洛·米克裡身上的電弧都消失不見,像是從未存在過,他被深深的迷惘擊中,他記起來自己從醒來之後就沒有去找過母親……他終於想起可憐的母親:想起無數次她在自己的床邊看著自己無聲哭泣的模樣;想起母親費力地給自己翻身,一點一點給自己細心地揩拭身體;想起母親將自己搬上輪椅,推著自己去庭院裡散步,笑著對自己說話的場景……她是一個那麼脆弱的女人,自己已經失蹤了三天了,她該會有多著急?
「住手吧。傑洛·米克裡。」蘭斯說。
傑洛·米克裡抱著頭,蹲下,像是被逼到絕路的小動物般,發出絕望的嗚咽聲。蘭斯輕手輕腳地接近——給他一個擁抱也是好的。
就在這時,一個驚訝的女聲突然在闃靜的走廊響起:「哦,我的天,傑洛·米克裡!那個殺人犯!……我去通知警察局。」
傑洛·米克裡像是被驚醒,他猛地抬起頭,陰鷙的眼神鎖住毫無預兆登場的克洛伊的背景,電弧幾乎是以和他目光相似的速度飆去。
克拉克能追趕子彈,但還沒有快到追趕光。
克洛伊被電弧擊中,委頓在地,昏迷過去。
而傑洛·米克裡也因為克洛伊的意外出現而恢復了之間的暴戾和血氣,「值得!這一切都值得!我得到了力量!所以我就能對他們為所欲為,就像他們曾經對我做的!我要讓世界上所有對不起我的人都去死!包括你們!!」
「每一個人!!!」
克拉克衝著他身上爆發出的強大電流迎面而上,這些電流足以讓普通人類死亡,卻不能對他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
就像傑洛·米克裡置於被他傷害的人們,他以為自己很強大,但是他在克拉克面前卻沒有一擊之力。
克拉克沒有學過什麼搏鬥技巧,但是他的力量和速度都遠遠壓制這個異能瘋子。
蘭斯的眼睛跟不上他們戰鬥,他只隱約看到一個殘影。再一眨眼,傑洛·米克裡就像是個破沙袋被克拉克砸出老遠,然後就沒有動靜,不再動彈了。
「他死了?」蘭斯心裡一窒,克拉克會不會下手太重?他想過去探探傑洛·米克裡的氣息,卻被克拉克攔住,「不,別過去,讓我去。」
克拉克摸了摸傑洛·米克裡的脖頸,他自己也鬆了一口氣,「沒有死,他還活著。」
「我們得快點通知警察局的人過來……就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把他扣住。」蘭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忙不迭地轉身,「天吶,我們忘記看克洛伊的情況了……」
事情告一段落。
昏迷中的傑洛·米克裡被警察帶走,克洛伊的建議下,他被套上了塑膠絕緣的衣服和手套。
當他們走進警察局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這個老婦人在看到昏迷的傑洛·米克裡被抬進來的時候摀住嘴哭泣起來,眼角的皺紋深刻,彷彿悲劇的銘文。
「她是誰?」
警察局長正好站在他們的身邊,他對小傢伙們解釋,「她是傑洛·米克裡的母親。今天她來警察局,說她知道兇手可能是誰。……她舉報了自己的兒子。」
後來,蘭斯在三個死者的墓前看到過這位母親,她跪在墓前,風霜摧殘的身體佝僂著,卻是以無比虔誠的姿態,她何時雙手抵在額頭,低低地默誦著什麼,聖潔而真誠。蘭斯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的兒子向死者懺悔,祈求寬恕。
有些錯誤不能摀住,他可能會是一道鮮血淋漓的可怕傷口,但是你把他晾出來,他縱然會給人帶來痛苦,但他終將癒合,並留下一個讓人警戒的疤痕。如果你一直捂下去,他卻會潰爛化膿,最後變成一個毒瘡,危及自己的生命,甚至危及別人的生命。
瓦特老師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雖然事情並不是他做的,但是他的默許縱容才釀成了這一系列的悲劇。他被剝奪了教師的身份,終身不能再從事和教育有關的行業。
他在辯解的時候說,「我是為了他們好。他們不是故意的,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他們就會保不住保送的名額。我是為了他們前途好。」
一副「我沒有錯」的樣子。
如果蘭斯在場的話,他絕對會揪著他的領口把他的臉按在死者屍體的照片上,讓他睜開眼睛好好看看。
他沒有錯?哈,他沒有錯!要是他沒有故意縱容他的隊員,那麼他們就不會做出這種慘劇,甚至還將這種事情發展成了學校的「光榮」傳統!如果他能在傑洛·米克裡遭遇悲劇之後,告訴幾個少年他們是錯的,讓他們去向傑洛·米克裡道歉,昏迷中的傑洛·米克裡並不是感知不到外界的,如果他感知到了幾個少年的愧疚,他還會在醒來後的第一時間去報仇嗎?
親愛的瓦特老師啊,就是你的「為他們的未來著想」才毀了他們的未來,他們都是你一手造就的怪物!!
蘭斯在去找希斯的時候,偶遇過在死者家門口徘徊的米克裡夫人,她將一份信塞進了死者的郵箱裡,然後匆匆離去。
克拉克用透視看了一下,「是三百美金。」
蘭斯看到那個裹著破舊衣裳的瘦小背影,投影在他的心底卻變得無比高大。
三十年之後,傑洛·米克裡出獄,這還是蘭斯請了律師打官司,加上傑洛·米克裡在獄中一直表現良好,才得到條件內假釋。因為蘭斯一直資助他們家的緣故,所以他和傑洛·米克裡還算熟稔。那時候的傑洛·米克裡已經成了一個禁慾冷靜的清教徒,過著日復一日的苦修生活。
蘭斯問起他,為什麼他明明有能力逃出監獄卻一直沒有裡離開。
傑洛·米克裡解答了他的疑惑,他苦笑著說,「我的母親威脅我,如果我敢越獄她就自殺。自殺的人上不了天堂,我盡可以下地獄,卻不能看著母親得不到一個好的結局。」
「她同我說,我是幸運的,雖然我昏迷了三十年,但是我一點都沒有變老,她讓我不要再心懷怨恨,上帝在給予我苦難的同時,也給予了我多出來的生命。既然上帝賜予我重新開始特權,我就該珍惜。」
「但是很遺憾,我沒有珍惜。我用別人的罪孽懲罰了自己。」
「她要我好好在監獄裡想想,她說她不能任由自己的孩子犯下下地獄的罪孽。」
傑洛·米克裡說,「她還說,她會努力活到我可以出獄。」然後他沉默下來。
蘭斯低下頭,沒有說話——米克裡太太沒能活到傑洛·米克裡出獄。
那麼久遠之後的事情暫且按下不提。
此時此刻的蘭斯在目睹鬧劇落幕之後,心裡蕩漾著無限的惆悵,他對克拉克說,「我不能認同他報復的方式。但是他至少有一點是說對的,我的男孩,上帝給了你特殊的能力,是要你去阻止惡行。」
「也希望你是因自己心中的準則而行動,而不是被愧疚自責又或者憤怒所驅使。」
克拉克怔怔地說,「那聽上去像是裁決萬物的神明。」
你要成為的就是神明。蘭斯這麼想著,卻沒有說出來,只對著克拉克輕輕地笑了一笑。
輕薄的夜色中,蘭斯開著車送克拉克返回肯特農場。
院子裡的燈亮著,雪白的燈光將停在院子裡的嶄新轎車照得發亮。幾乎所有男人都對車子有一種毫無緣由的熱愛和癡迷,克拉克也是,他高興地跑過去,圍著跑車轉。
瑪莎聽到聲音出來開門,克拉克立即問,「這車子是誰的?」
「是你的。」瑪莎說。
克拉克愣在原地,不可思議地重複,「我的?我哪來的車?」然後轉過頭,「蘭斯,是你送我的嗎?」
蘭斯義正言辭地批評,「我是有錢,但是我也不會給你買這麼貴的車,助長你的虛榮心。這是資本階級的糖衣炮彈,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堅持樸素廉潔的作風。」
克拉克:等等,美利堅不就是資本主義國家嗎?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媽媽,那這車是誰買的?總不會是你們送我的吧?家裡沒那麼多錢吧。」
瑪莎從圍裙的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遞給克拉克,「這是萊克斯·盧瑟送你的。」
「萊克斯送我的?」克拉克的表情像是在做夢,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他接過卡片翻開起來——
「親愛的克拉克:
謝謝你拯救了我的生命!謹以這輛車子略微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來自
你的朋友
萊克斯·盧瑟」
克拉克現在看著那輛車的眼神和他小時候看著糖果的眼神一模一樣,他嚥了嚥口水,「媽媽,那車鑰匙呢?」
「車鑰匙在你爸爸那裡。」
聽到這裡,克拉克就覺得不好了。
瑪莎補充了一句,「事實上,萊克斯·盧瑟也還在客廳裡等著你,他說想和你談談。」
萊克斯在看到克拉克和蘭斯的時候露出一個彷彿直尺畫出的標準的微笑,恍惚間和蘭斯記憶裡十幾年前萊昂內爾的臉重疊在一起。
強納森站起來,臉色不算好,「既然人已經回來了,你要和克拉克說什麼,就和他說吧。」說完就和瑪莎一起離開騰出空間來。
萊克斯把眼神從克拉克身上移到蘭斯身上,流露出幾分歉意。
「對不起,蘭斯。」
聽到這話,蘭斯的身體都僵住了,他幾乎要以為萊克斯是回憶起他們往日的感情來了,然而萊克斯接下去說的話卻讓他心底發寒——
「斯王恩先生,我對我上次的失禮道歉。我說的話太過分了,早知道你是斯王恩家族的繼承人,我就不會說出那麼可笑的話了。」彷彿認定了蘭斯一定會諒解他一般,萊克斯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很抱歉。我們這也是不打不相識。我在這裡向你道歉,也為你上次對我的看護表示感謝。」
蘭斯覺得手腳冰涼,「是的,我沒有放在心上。」
萊克斯繼續說,「好吧,我又要說對不起了。斯王恩先生,你是否能給我和克拉克一個暫時的私人空間?」
「……好的。」
蘭斯發懵了很久,他糾結了片刻是否要偷聽兩人的對話,幾分鐘之後還是決定要聽一下,如果萊克斯當他們是朋友的話他一定不會這麼做,這回萊克斯雖然帶了昂貴的禮物,可明顯來意不善。
蒼蠅型移動監聽器還是十幾年前買的,似乎有點老化,蘭斯嘗試了好一會兒才把裝置弄好,耳機裡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不用否認了,我是身體受傷,不是腦子受傷,我知道哪個人是你……」
「……克拉克,你能告訴我一下,你是怎麼做到被我以時速四百碼的速度撞下河,不僅完好無損,還將我從車子裡救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