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魂飛魄散(三)
祁宗盯著瓷瓶沉默了很久,忽然說:“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的那顆桃核嗎?”
祁穆一愣,想了想,“記得,你那時候騙我是什麼神仙的禮物,還讓我好好收藏。”
“還留著嗎?”
他點點頭。
“把它拿出來吧。”
祁穆去自己房間翻箱倒櫃找了很久,才在一個小圓盒裡把那東西找出來。
祁宗拿起它,桃核還是和很多年前初次看到時一模一樣,比其他普通的桃核大得多,沉甸甸的一粒。
“我沒有騙你,它究竟是怎麼來的,我到現在都沒有搞清楚……”祁宗在手裡掂了掂桃核,“那時候你還小,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人,他對我說,送我一件東西,以後我兒子也許用得著。然後就給了我一個桃子,等我醒過來,手心裡就出現了這個桃核。”
“……”對於這個故事,祁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怎麼,不相信?”
“你經常騙我,而且這件事聽起來……有點扯淡,很像枕邊故事。”
“信不信由你。”祁宗把桃核拋給他,“你都這麼大了,我要騙也應該挑點有深度的枕邊故事。”
說完祁宗就站起來,開始收拾他堆放在地上的行李。
“你又要走了?”
“我是拋下工作趕回來的,當然要儘快回去。”
祁穆懷疑地說:“你真的是在工作,而不是旅行?”
祁宗哈哈地笑,“邊工作,邊旅行,攝影師不都是這樣嗎?”
“……”
祁穆站在旁邊看著他整裡好,忍不住問:“你不覺得,我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吃泡麵嗎?那還好,我在外面也經常吃。”
“……我是說……比如……交了個男朋友……什麼的。”他沒有隱瞞和封百歲的關係,但是父親聽了之後卻不做任何表示,這讓他有一點不安。
“你上一次問我同樣的問題時,是因為能看到鬼……”祁宗提著背包站起來,“那時我是怎麼說的?”
“……”
“現在我的回答也不會變,你是我兒子,當然和別人家的小孩不一樣,他們也有與你不同的地方,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祁穆抿著嘴唇,忽然覺得鼻頭有一點酸。
祁宗伸出大手把他的頭髮揉亂,“等這段時間的工作結束,我還會再回來,希望那時能親眼看看你的封百歲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完,他背起背包,拖著行李箱往門口走去。
祁穆猛地想起一件事,叫住他問道:“你以前,有沒有養過一隻畫眉?”
“啊,那傢伙啊……”祁宗笑笑,臉上現出懷念的表情,“那時候他不聲不響就溜了,我還挺想他的。”
果然是老爸!
祁穆猶豫了一下,對他說:“如果你想找他,在這個城市裡隨便找一隻鳥問問就行。”
祁宗“哦”了一聲,有些意外地問:“你見過鴉了?”
祁穆點頭,移開了視線,“你的酒……被他喝了兩瓶。”
“哈,還是老樣子!”祁宗笑起來,朝他擺擺手,開門出去了。
祁穆追上前,“你會去找他嗎?”
“如果能遇到鳥……”他說著話,人已經走遠了。
祁宗離開後,祁穆拿著那顆桃核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覺得就算再不靠譜,也應該試一試。
於是他帶著桃核去找張老頭。
老頭一看這東西就瞪大了眼睛,接過去放在手心裡。
“此物你從哪裡得到的?”
祁穆如實說了。
張老頭的目光閃了閃,凝視著那顆桃核,嘀咕道:“如果是你們……倒也說得通。”
“什麼意思?這東西有用嗎?”
“有沒有用我不知道,但是此物確實不是凡間的東西,你不妨試試。”老頭說著,把桃核還給他。
“怎麼試?”祁穆期待地看著他。
“這個嘛……”老頭摸著鬍子,“容我再想想。”
祁穆有點失望,又問:“你說……去地府能見到他嗎?”
老頭搖頭,“封百歲肯定不在地府,他現在的狀態,應該處於陽間與陰間的交界。”
“那是什麼地方?”
“這只是裡論上的說法,具體情況老朽也從未接觸過。”
回到家,祁穆低頭看著手裡的桃核,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真的有用嗎?
還是祁宗騙他的?
但是說這話的時候祁宗的表情很嚴肅,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也不一定,他經常擺著嚴肅的臉開玩笑……
就算桃核能用,也應該是封百歲來用,可是他在哪裡?直接丟進瓶子行不行?
陽間與陰間的交界……
想著想著,他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鏡子!
不是說鏡子是陽間和陰間的通道嗎?通道中間應該就是交界了吧?
家裡最大的鏡子在哪裡?
心臟開始急躁地鼓動著,他抱起瓷瓶,急匆匆跑進房間,停在那面穿衣鏡前。
鏡子裡映出他自己,懷裡抱著瓷瓶,手心裡攥著桃核,臉上掛著遊移不定的表情。
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他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封百歲的形象,那晚強烈的失落感又沖上心頭,雖然明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比那個愚蠢的枕邊故事更加荒唐,卻控制不住身體的動作。
手臂緩緩向前伸去,指尖首先觸到一個光滑的平面,有點涼,忍不住縮了縮手。第二次再伸出去,竟然沒有碰到阻礙,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子裡炸開了花,祁穆仍舊閉著眼睛,身體前傾,頓了下,抬腳跨出一步,走了進去。
等他再睜開眼時,四周熟悉的傢俱全都不見了,只剩下混沌的灰暗,腳下明明有踩在實地的感覺,卻看不見路,應該說什麼也看不見。
懷裡的瓷瓶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他有點慌,攤開手掌,那顆桃核還在。
低頭向下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似乎越往下,顏色就越黑,相比之下,這片灰色地帶讓他更有安全感。
看來留在原地什麼也做不了,這裡根本沒有方向之分,祁穆隨便挑了個方向,抬腳就向前走,他不知道會走向哪裡,也不知道前方是什麼,但是心中隱隱有個感覺——封百歲在這裡。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感覺已經走了很久,也許才過了一會兒,直到實在走累了,他停下來,看著灰濛濛的前方,好像根本沒有盡頭。
他試著喊了幾聲:“封百歲——封百歲——”
聲音散開,仿佛被吸進了周遭的黑暗裡。
自從封百歲魂飛魄散以後就再也沒有反應的竹筒,此時竟然亮起了微弱的光,祁穆喜出望外,仔細盯著周圍的動靜,接著喊封百歲的名字。
灰暗中閃動著一點螢光,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螢光亮起來,遍佈在他身邊,和聚魂的那天晚上一樣,那些光點包圍著祁穆,就像滿天的星光。
“封百歲?是你嗎?”他不確定地問。
沉寂中突然有人說話:“回去!回去!”
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仿佛近在耳邊,像很多人前前後後地同時說話,但無疑都是封百歲的聲音。
“封百歲!你在哪裡?”祁穆在原地轉來轉去,到處都有螢光,他拿不准要對著哪個方向說。
封百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回去!回去!”
“你還能不能回來?”
周圍忽然變得安靜了。
直到祁穆忍不住喊了一聲:“喂!到底能不能回來?”
那聲音才說:“我儘量……這裡面差了一魄,有點麻煩……”
“那怎麼辦?”
“不要擔心,你快回去!”
祁穆看著那些閃動的螢光,有點猶豫。
封百歲又說:“把竹筒留下,我能聽到你說話,快回去,晚了就回不去了!”
祁穆把掛在脖子上的竹筒取下,和桃核一起放在手心裡,那些螢光緩緩流動過來,托起這兩樣東西。
封百歲的聲音催促道:“回去!不要再來了!”
祁穆轉過身,回頭最後看一眼那些光點,輕聲說:“你早點回來。”
上方突然出現一團刺眼的亮光,傳來幾聲焦急的呼喚。
“祁穆!祁穆——”
戚卜陽把祁穆的上半身扶起來,猛拍他的臉,“祁穆!醒醒!快醒醒!”
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祁穆張開眼睛,推開他的手,“你想打死我?”
戚卜陽擰著眉頭道:“我要是不打,你就真的死了!”
“死?我為什麼會死?”祁穆撐著身子站起來,這是他的房間沒錯,但是這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戚卜陽就不用說了,連張老頭和鴉都在。
“你們非法入侵我家?”
“誰非法入侵了!”戚卜陽反駁。
鴉輕描淡寫地道:“祁宗讓我幫忙看著你這個小鬼,結果我飛過來發現這個小天師在敲你的門,就帶著他從視窗進來了。”
“……這就是非法入侵。”
戚卜陽接著鴉的話說:“我們一進來就看見你躺在地上,渾身冰涼,跟屍體一樣!他說你這是靈魂出竅了,魂魄不知道飄去哪裡。我對還魂不在行,只能去張師傅的鋪子找他過來幫忙。”
“我靈魂出竅了?”祁穆覺得莫名其妙,剛才他夢到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和封百歲說話,還把竹筒和桃核給了他。
竹筒和桃核?!
他伸手一摸,脖子上只有自己的那個竹筒,手心裡的桃核也不翼而飛了。
難道不是夢?!也就是說,剛才真的見到了封百歲!
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那面穿衣鏡,普普通通的,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那個瓷瓶就倒在鏡子下面,他連忙走過去撿起來。
再看一眼平淡無奇的鏡子,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進去過裡面?
張老頭在旁邊直歎氣,“年輕人做事就是這麼衝動,你是活人,魂魄離體怎麼敢隨便試!一旦有什麼差錯回不來,那就永遠回不來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什麼陽間和陰間的交界,你要一死,老朽豈不是兇手!”
戚卜陽也教訓他:“聽到沒有?再晚回來你就真的死了!”
祁穆根本沒注意聽他們說的話,只是把那個瓷瓶舉到眼前看了看,淡淡地說:“我見到封百歲了。”
“什麼?!”
在場的除了鴉以外,皆是一驚。
“他說聚起來的魂魄丟了其中一魄。”
驚訝過後,張老頭緩過神來,點頭道:“魂飛魄散還能聚魂已經相當難得,丟了一魂一魄也在情裡之中。”
“還能找回來嗎?”
“不可能……”老頭說:“當時是因為有老朽符紙的陣法,而且行動及時,才能搶救一部分,丟了的那些就是真的完全消散了,根本無從找起。”
祁穆低頭不語。
看他這樣,戚卜陽心裡也非常愧疚,爺爺痛下殺手的時候,他被關在家裡一概不知,直到第二天才聽聞了這件事,就一直想辦法逃出來,想替爺爺向祁穆道歉,但是等真的見到了祁穆,他才意識到,一句道歉根本毫無意義,只能盡自己所能幫忙,來彌補一點戚家人對他們造成的傷害。
祁穆沒有心思去管戚卜陽的想法,他考慮了很久,終於抬頭,對張老頭說:“能不能……把我的魂魄分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