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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只是交易》第25章
《續篇》再說一次,我愛你,不是交易

  那天,從早上開始,就透著詭異。

  本來一切都很好,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本來可以高高興興地跟雷耀過一個甜蜜的星期六。但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偷偷摸摸反鎖上書房的門,臨條縫還眨巴眼貼著門把手窺探了半晌,雖然在自己家裡還要這樣是有點丟人,但歷來檢查安全的措施是絕對不能疏漏的。

  非常安全,那位還在外面的花園裡,悠悠閒閒玩他的相機,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三步並兩步,躥到窗戶邊上,把窗簾也拉下來,頓時屋內昏暗一片。雖然麻煩,而且搞得有點像特務,但一想到接下來會得到的喜悅,對於這個每周六都要做上一遍的事情,我已經在心裡樂開了小花。

  我打開最裡面最下面的櫥門,全是雜七雜八我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書,還是老樣子,我挽好袖子,一堆一堆再把它們挪到地上,沒錯,它們的後面就結結實實隱藏著我這麼多年來的秘密。

  露出一角,露出半邊,露出大半邊……還是上星期的老樣子,把手指貼在一道道排得規規整整的白紙簽上,從左到右,猛然一撥,“呼啦呼啦”全部彈在手尖上的硬度,媲美繃緊十根手指歇斯底裡大撥鋼琴的超級享受。一盤都不少,全都在,我用手指都能感覺出來。

  興致勃勃,我照例先居高臨下端睨了一番我的私人收藏,然後抽出一盤,就拿95年春天那盤吧,我上星期就想看了。鬥志昂揚,我把它拔出來,小心寶貝,穩穩揣在懷裡。

  然後,我就關櫥門,我眼睛就這麼一瞄——

  不可能吧,怎麼會呢?我眼睛花了吧!

  我趕緊趴到它們面前,從左數起,應該是93、94、95、96、97、98、99、2001、2001、2002、2003、2004、2005、2006、2007,一直到右邊,一年都不少,每盤我都看過多少遍了,外殼上我都貼好了白簽條,都用碳黑鋼筆寫了年數月份,有的怕看壞掉我還備了雙份,我每次看完都會放回原處,我從來不亂動。

  那這到底是誰幹的?!

  第02年5月份,就是他把金棕櫚捧到手那次,就是他演一個酷斃了的大反角,總是穿著狂能顯身材的黑軍裝,最好連被慢鏡頭切進暗殺倒下,天上都在澆瓢潑大雨的那部啊!!!

  是哪個沒眼睛傢伙竟然把它放到了03年的5月份了!!!

  我死死盯著一盤一盤的錄影帶,再數了一遍,越數越呆掉!

  ——我的94年,被人拿倒了。

  ——這盤當年只放映了三天就撤檔,連個盜版碟都沒來得及刻,連市面上都根本沒得賣的94第一版,是我一臉灰一臉土、渾身蜘蛛網還連著蜘蛛、爬天花板還踏空腳從三層梯子上“砰”摔下來,才硬是從電影公司堆滿幾千幾萬盤錄像帶的老倉庫裡花了一個星期搶救回來的94年。

  ——我最最最寶貝的94年,我最最最有意義的定情信物,因為它,我才在片場第一次見到演小配角的他時,我才被他一個笑迷得魂不守舍、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哪怕他當年是一丁點都沒記得有個隔三差五過來探班的我。

  ——居然都給某人拿倒了!

  他站在花園邊上,靠著木柵欄,腳底下還踩著我的小土鏟,入神地在給一支新開的淡蘭花拍照,我重重踏著步子,好象衝鋒陷陣的趕死隊員,一路小跑,悶頭衝到他身邊。

  蘭花上停著只小蜂鳥,立刻被我的殺氣嚇跑。

  雷耀的臉被相機擋住,但把襯衫袖子半卷起來,露出半個手臂,又修長結實又緊繃有力的肌肉,被夏天的大太陽曬成性感的古銅色,腕骨非常凸出,硬梆梆的骨骼已經都是堅強成熟的男人味,手腕上還停著一顆正要要掉不掉的的汗水,晃眼的在我眼前懸來懸去,晃眼得真讓人恨不得撲上去猛咬他一口,那該多好。

  我吞了口水,把持自己,一定要把持自己。

  他把相機放下來,面孔出來了,剎那暴露出來的英俊和魅力,人神共憤,照例讓我全身又起了層疙瘩。

  “我東西好象被人動過了。”非常氣勢已經即時腳軟,軟叭叭摔倒在了美色的西裝褲下,哼哼唧唧,我低下腦袋,左右尋覓,終於給我逮著一隻趴在狗尾巴草上睡大覺的小綠蟲,我小心拾起來,放回去,調整瞌睡姿勢,賠給他的小蘭花;我湊到他邊上,貌似也在研究景別焦距,我哼哼唧唧:“我也就是隨便拿來玩玩擺擺,我壓箱底的,我平常都不看的——”

  他摸摸我腦袋,他心情看來不錯,我吭著頭,腦袋蹭蹭他溫柔的手。

  他說話了,低低沉沉,沉著又冷靜。

  “你這個糊塗蟲,又亂放東西?找不到就別找了,我再買給你。”

  他拍拍我腦袋,手就迅速離開,又繼續捧他的相機。

  還不承認!

  腦袋眨眼就沒了著落,頓時空盪盪地懸在半空,他還拿背對著我,我找回點生氣,眯起眼,咬住牙根:

  “就憑那個,你不要以為我還是多迷戀你。”我擺出趾高氣揚,恨不得能像他一樣,用眼神就能灼穿最堅固防禦:“我也老大不小了,你怎麼會以為我還有事沒事就偷看那些錄像帶?那是不可能的;其實,你自己心裡也知道,我現在對你已經完全不是當年狂熱的小毛孩了,比如我現在看著你,就非常平心靜氣——你要是就憑那個就以為我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吼巴巴著你,還是狂熱地迷戀你,你就真是太天真了!”

  最後一句,是冷哼著,躥出牙齒縫,很不屑地嘆口氣,我其實還想補上幾句過來人的勸慰,但即時剎住,在他回頭看我的瞬間——

  深深的,看著我,好象能穩穩紮進我身體的專注,就算根本看不出喜樂,還是會為之暈眩,這就是我最想隱藏的地方,因為過了這麼多年,居然過了這麼多年,仍在狂熱地迷戀對方,太離譜了,是人都無法想像了。

  所以,就是不想讓他看到我藏嚴實的寶藏。

  雷耀終於放下他那礙事的破相機,但卻揉揉自己眉頭,像在想拿我怎麼辦,很可能會一把抱住我,在我耳朵邊上,說些甜言蜜語,哄我心花怒放,再縱容我撲騰上去,自由自在咋吧咋吧親啊親——

  我已經等好了。

  ——“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他笑笑,平靜,平靜,很平靜。沒抱,沒說,沒哄。

  然後,他就走向花園的另一邊去了。

  把我留下來。

  我在他突飛猛進的修為氣度面前,兵敗如山倒,失魂落魄,慢慢只能轉身回走,猶如窮困潦倒的酸書生,手背身後,愁眉苦臉,搖頭嘆氣,已經全然忘記自己瞎蹦瞎鬧的終極目的,灰溜溜挪回巢穴。

  “趙芩約我們中午吃飯,別忘了。”

  遠遠地,他在後面提醒我,聲音裡有分明取笑,我已經關上耳朵,什麼都不想聽。

  回去,把不能見人的東西都一一拾掇好了,我想我們家除了他,哪還有別人?肯定是他幹的,還不肯承認,我是打不過他,不然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好好打他踢他踹他一頓,把他那張臉收拾得再沒辦法見人,呵呵,光想想看,就有翻身奴隸重見天日的窮開心。

  結果,還邊窮開心,邊把他中午要穿的衣服找出來,天這麼熱,他身上那件黑的酷是酷,但太吸熱了,給他找出來件灰色的全棉名牌,看上去也大方寬敞,他就不會流那麼多汗了,我本來還想給他連帽子都找出來,幸好及時回過神,連忙剎住蠢蠢欲動的手。

  約的地方,就在別墅的山腳下,趙芩說是體諒我和他在大街晃悠會引起的轟動效應,乾脆自己有事沒事跑來蹭飯,直到某天小青也藉口過來吃飯看看我們,夫妻在飯桌上相撞,趙芩一把拉住小青,嘴都不抹一下,就頭也不回,飛奔出我家門,好象我們家藏著個貪圖他老婆美色的采花賊,而且還是個能讓不論男女自動自發送上門的頂尖采花賊。

  我狠狠瞪了旁邊這個人,腿怎麼這麼長,我走兩步才趕上他一步,還那麼高,把我頭上太陽都擋住了,雖然我有意戴了頂大大的草帽,他沒戴,汗水從脖子上大滴流下,把衣服領口都浸濕——太不注意形象了!我有些得意地想這傢伙沒了我可怎麼辦。

  瀟灑拉拉帽檐,我哼起口哨,在大太陽底下,掩住偷笑。

  再順便抬手看看表,埋怨連抬個手抹個汗都帥得像在拍沙灘廣告的大明星:

  “你長手長腳怎麼走得好象烏龜爬?快點快點,要遲到了。”

  我拽拽他胳膊,有點大人拖小孩的意思。

  他不說話,反拉住我的手,讓我拖著。

  真是拿他沒辦法啊!我衝著他大大搖頭,大大彰顯滿心的無奈和年長者的包容。

  太陽底下,我們一路走著,正午,太陽直直曬著,都找不到蔭涼地,我看他不停流汗,奇怪他有這麼熱嗎?我怎麼沒怎麼淌汗?奇怪的時候,才把眼睛瞪大了,慢慢看出我們一路從家裡出來,他卻都是在有意慢下步子,臉上看不出一點心急,自如地配合著我往前走,這樣,誰都沒發現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覺得的時候,比他腿短一大截的我就總能占他前面一點,比我腿長一大截的他就總能讓我在他前面一點。

  我們的步子就合成一個人的步調了。

  這個又高又帥的傢伙,穿著我選的灰衣服,走得又遲緩又不瀟灑,卻還學我裝樣子,悠悠閒閒插著口袋,邊踩著我東挪西逛的胡亂步子,邊擋住曬到我身上的太陽。

  好象他已經很習慣跟在我後面一樣。

  我臉紅了,肯定是被大太陽蒸的,我解了帽子,扇扇自己,“腦袋熱了。”我踮著腳,把帽子丟出去,不巧丟到他腦袋上。

  “端康——”他把手搭到我肩上,拉近我,低磁場聲線能醉死一撥人。

  他拽我停下來,摸到我下巴,就抬起來,抬高,好方便他不軌;我對上的命中剋星有著狹長堅定的雙眼,尖銳的稜角有著寶石一樣的珍貴光澤,深邃好比大海,似笑非笑,定定看我好比在看海裡住的龍宮仙女。

  他挨近了,呼出的氣比大太陽還蒸著我嘟嘟嘟冒起泡泡、眼看就融化成漿糊的神志。

  大太陽底下,滿眼綠色的山路,還有三兩的行人,天又這麼亮,大家都會看到的;我踮起腳,閉上眼睛,好方便他不軌。

  大大的草帽,回到了我頭上,我睜開眼睛,一片影子。

  “走吧。快到了。”

  雷耀恰時丟開我下巴,只有手還有一搭沒一搭靠在我的肩膀,好象我跟他是純潔清澈的兄弟關係,他嘴邊上掛著個純潔清澈的笑。

  我還沒明白過來,暈暈順著他往前,走了半會,要到山腳了,才驀然回神——什麼人啊!太壞了!

  我罷工不走了,再突然發力甩開他,就跑,抓著頭上草帽,火急活燎往山下面衝刺,風呼呼刮在滾燙的臉上,但還是刮不走滾燙。

  他沒有喊我,讓我像匹脫韁繩的野驢子撒起歡。

  肯定已經把他甩到老遠,雖然看他比我高,但以前我也算是滿山坡趕著大小羊群跑來追去,怎麼會要他讓?

  別瞧不起人了。

  我不要他讓,我能跟他一樣齊平地走。

  咽著乾渴嗓子,我大大喘氣,但果然值得,一路狂飆,我眼看就要比他先到,飯店懸著的金色標誌停在眼裡,連趙芩的老吉普都擦過我身邊。

  雷耀不知道給我甩到哪去了!

  ——我腳好象咯到什麼,我剎不住,我竟然輕飄飄就飛了出去,趕快閉緊眼睛,“撲通”就驟然倒地,四腳八叉,臉啃地毯,就算不疼,但吃飯的走路的看熱鬧的那麼多人都聽到響聲,透著透明玻璃,往外面看到跌跌爬爬的我,連侍應生都愕然站一邊,呆看,大概想不通這有半個人高的大傢伙我怎麼會沒看見?

  我真沒沒顧上看腳底下還有個亮晶晶的停車標誌牌,我只記得要先跑過雷耀。

  比上次在天文館黑壓壓的觀星台上,跟雷耀正在興頭,竟被小學生逮到姦情事發,還要丟臉丟到家。

  圍觀人數不少。

  為什麼每次都是我不是他?我呆呆和侍應兩兩對看,坐著,也想不通。

  ——人群小小的沸騰了,八成還自動閃開一道。

  慢慢走到我身邊,不急不忙,動動腳趾頭都知道是誰,把我帽子拾起來,把我一隻鞋子揀回來,順便彎下身,半跪著,順便把我光禿禿的腳丫抬了,放在他貼地的膝蓋上。

  抽氣聲一片。侍應都不會動了。

  天生明星的料,跟我們這些凡人就是不一樣,連稍微抬抬手,都是電影剪輯過的蒙太奇效果。

  我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撐著他寬寬的肩膀,狼狽爬起來,再稱心如意、眾目睽睽踩著他膝蓋。

  抽氣聲全部。

  他低著頭,高大挺拔的身材就像落到壞蛋手裡的黑馬王子一樣彎著,把我鞋子套回去,繫上鞋帶,漂亮的手指漂亮地打了個結。

  我立刻回想起天文館慘痛事件了,還沒等我來得及在尖叫聲中從那什麼破窗台上摔下來,他就已經扣上我糾成一團的衣服釦子,漂亮的手指眨眼間就“唰”地拉上我的褲子拉鏈。

  越來越訓練有素。

  雷耀給我揉揉小腿上磕著的紅印子,抬起頭,慢慢看我,眼有分明寒光,好象我又做了什麼大壞事真的勾起他凶殘心性,看我一悸,不敢再動,他反倒不看我,薄薄的脣用一笑帶過:

  “端康,不用我追,你也跑不了。”

  我還算靈敏,聽出他聲音不高興了,趕緊自發靠上去拉他起來,巴結:“我哪有跑?我就是怕一遲到趙芩又嘮叨得沒完沒了,就瞎走快了兩步。我當然是要回來找你的。”

  他挑了眉頭,微微一哼,明擺不信。

  我還要說。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快上來,我都餓死了。”

  二樓的窗玻璃,突然探出個腦袋,蓬著頭髮,蓄著鬍鬚,大熱天裡,邋遢好比狗熊,嗓門卻比狗熊還大,支著窗戶,還對我們指手劃腳。

  好歹解救了我。

  一頓飯吃下來,我跟趙芩吃得交頭接耳,有滋有味,雷耀基本上沒動筷子,三兩下就有人跑過來請他簽名;趙芩向我丟過來個惡毒的眼神,平常我們都訂的包間,今天顯然是趙芩餓極生膽,膽敢擺了雷耀一道。

  擺得好!

  我跟趙芩繼續交頭接耳,笑談風生。

  雷耀不理我們,筷子乾脆不動,坐在那叼著香煙,並不點上。

  他手上悠閑轉著銀色打火機,彈開,合上,再兩根手指間繞三圈,靈活嫻熟,技藝高超像電影裡的翩翩賭王,我屢屢納悶他是不是拍電影時學過這手;側面對著,我只看到照例驚心動魄的優雅俊美。

  “趙哥,你也該翦翦頭髮了。”我扒了口飯,看趙芩都覺得熱,這老傢伙,一娶完老婆,就立刻原形畢露。

  他嚼著條魚,魚尾巴露在外面,連骨頭都不吐,越看越像逮魚的大熊。

  “剪也沒用,我剪了她更有話說。”他捏了嗓子,繪聲繪色,尖細出聲:“人家雷耀留了鬍子怎麼就這麼有性格?人家雷耀頭髮長了怎麼就這麼迷人?你跟人家雷耀這麼久,身上怎麼就沒有他的一點點瀟灑一點點風度?”

  我笑到嗓子啞,倒在雷耀肩膀上,雷耀面無表情,給我把茶倒滿,我接過來,“撲通”下肚。

  趙芩咋咋嘴,搖搖頭,筷子敲敲我碗,指桑罵槐。

  “我還真不好說她沒出息,人家看你才一眼,你就什麼都忘,東南西北也分不清,走得好好也能跌一跤,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我趕緊擺正立場,坐正,推開茶杯和雷耀,人爭一口氣,雖然明擺著我這口氣早就化為烏有,但能跟趙芩一起損損雷耀,實在頓生一股難兄難弟除暴安良的囂張氣焰。

  “你喊小青一起來我們家玩啊,把菁菁也帶來,我特別想她,我還託人從迪斯尼給她帶了她一直想要的粉紅蹦蹦熊,趙哥,你帶她們過來玩吧?”

  趙芩瞟了雷耀一眼,意味深長。

  雷耀紋絲不動。

  我搗搗雷耀,指望他說兩句,趙芩平常只是說著玩,就是從那次飯桌上真看到小青給他夾菜又盛湯,心裡才犯了嘀咕;他於情於理怎麼也該給人一個台階下,趙芩萬一真跟小青鬧出麻煩,全都是他一個人的錯。

  雷耀瞟了我一眼,也意味深長,他手自如滑在我大腿邊上,隔著桌布,我眼睜睜看他著實狠狠掐了我一把。

  還把眉頭簇了,挑唆的囂張眼底,帶上我們倆之間才懂的邪惡信號。

  我連縮腿,塌了眼睛,糾了眉頭,只能重重點頭——我知道了,我懂了,我回頭一定補償你!

  “我們都當她是一家人。”

  雷耀含蓄地說,眼睛看著趙芩,顯出真誠,真的非常真誠。

  趙芩一愣,還是被震住了。

  這個演技一流的傢伙,連我都有點被震住。

  好了,這件事圓滿解決了。

  樂呵呵地填飽肚子,樂呵呵地跑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又樂呵呵走回去。

  ——“你什麼時候才告訴端康?”

  “……”

  “這種大事,你還不跟他講?你心裡打什麼算盤?”

  “……”

  “雷耀,你還是早點坦白算了。你背著他做出這種事,他肯定對你失望得不得了。你該不是怕他會不要你吧?”

  ——香煙真的從雷耀嘴裡掉到地上了!

  是雷耀的聲音真的在說:“是有點怕。”

  不光趙芩愕然,我也愕然。

  他承認他會怕我不要他!他承認他也有怕的東西!

  太可怕了!

  我伏在綠棕櫚後面,竊聽,深刻感覺到雷耀好象真做了天大的對不起我的事情,是錄影帶嗎?肯定沒那麼嚴重,那就自然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紛繁蕪雜、多姿多彩的性生活,以前的過去的不是現在的。

  最近他有不對嗎?最近他有露出什麼馬腳嗎?

  我蹲在地上,挖空腦袋,仔細鑽研——他拍外景都會打電話給我,要不然就哄我飛過去陪他不做好事;每天基本準時回來,不回來都會提前告訴我;前兩天又買了最新型的天文望遠鏡給我,還難得寬宏大量沒抱怨我整晚不待在床上;衣服上沒口紅印,連點香水味都嗅不出來;他不吃辣現在還是不吃;我生日他都記得;在床上,他還是保持著他已經修煉得如火純青不需要再修煉的的水準和風格。

  那我就不信了,他的所有支票簿、所有房子、所有不動產、所有跑車、所有銀行密碼都捏在我手心裡,他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我大踏步走到兩個男人面前,一個是多年的好朋友,一個是合法婚姻的甲方;一個立刻呈現心虛狀,避眼不看我,一個神色不變,一切如常,捉摸他腦袋裡打什麼鬼注意,還不如拿鉗子乾脆把他腦袋撬開來得快。

  我盯他不放,眼神拼命冷酷,嘴邊上擠出我什麼都知道看你招不招的極端譏誚。

  他掃我一眼,竟說:

  “還沒吃飽?你再吃我可就抱不動你了。”

  他還好象吃不消地嘆了口氣。

  我要回嘴,但不巧打了個嗝,摸摸肚子,好象是吃多了。

  趙芩一邊湊熱鬧:

  “端康,你已經吃了兩大碗白飯了,八個菜我都沒來得及動筷子就被你全掃蕩光了,有這樣請人吃飯的嗎?”

  雷耀站起來,居然大庭廣眾就隨便拍拍我肚子,明顯在測量我肚子到底有多鼓了!第一手資料讓他立刻遞給侍應金卡結帳,這邊,他拿出自己手帕,捏著我鼻子,要擦嘴巴。

  我推開他手帕,拿餐巾紙,他手帕髒了,還不是我給他洗,油漬最難洗了。

  “餵不飽你這個好兄弟,我就有的折騰了。”這句話是對趙芩說的,帶上男人間的促狹,趙芩心領神會,連連鬼笑。

  “帶你出去消化消化。”這句話是對我說的,還對我和善地一笑,有點借用時機坦白從寬的意思。

  我決定給他機會,既然他這麼怕我不要他。反正再壞的事也不差這一件。

  用趙芩的老吉普把我們載到市區。

  好多好多人的大街。櫥窗都在閃閃發光。

  他不怕,我倒是怕,走在他身邊,東瞧西看,緊張會有隨時躥出來猛刺他一刀的狂熱影迷。就算帶上墨鏡,但也就像太陽蒙上點黑子更引發爆炸的收效吧。

  他拉著我走,倒像知道目的地。

  走過,有99%的回頭率。

  我計算著,大嘆怎麼有人可以像他那樣,怎麼又有人像我這樣?雖然被像珍稀動物一樣觀看,也不見得是多美妙的好事;再想想看這個一向對蜂擁影迷冷淡無衷的男人怎麼能無法無天紅成這樣?!

  他透過墨鏡,遙遙看我一眼。

  “吃醋了?”

  伸手就摸摸我激烈運作腦袋,我腦袋裡盤算的些微念頭肯定都一一通過他魔掌傳了過去。

  “傻瓜。”把手擱我腦門上,食指一屈,彈我脆生生一下。

  意思就是,你這個不開竅的老傢伙,你這是乾吃醋,哪怕你是再修幾輩子也來不了我的所向披靡。

  什麼呀!我別開臉,去看路邊亮閃閃的漂亮櫥窗。

  ——透明的裡面有個傢伙,好高好挺的個子,比旁邊這個高一、二、就算一個半的頭好了,半邊臉都被墨鏡遮住了,下顎的稜角卻照舊尖銳,狂妄的氣勢還是逼人,我嘆氣,感覺到他遮比不遮更可怕!什麼叫神秘?什麼叫魅惑?讓雷耀帶個墨鏡到處晃晃就能做名詞解釋了。再嘆氣,他旁邊這個怎麼跟他就這麼不能比?眼睛又不大,鼻子沒他挺,嘴巴還可以,但肯定沒他有性格,組合在一起,唉,不跟他走在一起還好,跟他一起,就淪落為無名的小狗尾巴草襯托無人能招架的大紅罌粟花。

  我衝裡面那個小草笑笑,他也衝我笑笑,真傻,居然還笑得這樣幸福,活該你被死死壓在他五指山下。

  走到目的地,抬頭看,才看到電影院。

  原來是帶我看電影。

  “這麼大年紀了,又不是小孩,還看什麼電影。”我嘀咕,不太合作。電影又讓我聯想到錄象帶事件,一想起這傢伙看到那些一溜排一整櫃時的得意勁頭,就不想讓他太好過。

  不由分說,拉我進場。

  隨便找了個後面的位子坐下來,天熱,人不多,冷氣也打得足,我舒服得在兩人一張的沙發座位上伸伸懶腰。可以把雷耀踢到一邊,自己靠著睡個午覺。

  跳出來的大字幕嚇我一跳。

  怎麼是這盤?

  ——“原——雷耀飾”——

  突然有些慌張,我不自在了,多彆扭啊,這一個人卻還可以分成兩個人。

  小原。

  我的小原。

  雷耀就坐我旁邊,摘了鏡子,不動聲色,安靜瞧他另一個自己。

  我有點如坐針氈。

  ——魔似的俊美又翩翩的男主角,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端整面容上,凌亂的覆蓋著總是往後梳齊的淡棕色頭髮,看起來甚至令人為之背寒的冷艷。這任誰都為之神奪的美貌,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慢慢涌起的只能是涼薄的無情;和年長的戀人告別,也絕不會先說再見;而摟抱住對方,也只是給予短暫的歡愉,他是浪子,素來無心,直到最後的死去,才會說出真心,“我的愛”。——

  我的小原。那時的小原。

  “演得不錯,你看他眼神多好……”拒絕看電影,我堅持跟底下活生生這個打哈哈。

  昏暗下,音樂是慢慢響的,雷耀側著的面貌,還是會自動閃閃發光,足以叫任何人魂飛魄散,幾乎就要引發我那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悲慘回憶。

  我不忍了,我站起來,他拽我坐下來。

  拉扯的時候,影片就進入激情戲,原開始撫摸戀人褪下黑色長裙後的裸背,背景是窗戶外紅色的古樓頂鐘。

  ——“你一直很想跟他做吧?”

  昏黑裡,他說得輕巧,低低誘惑,一隻手掐住我扭來扭去的腰,死緊,動一動就加一分力,他就是不讓我站起來。

  “做什麼?”我臉紅,氣喘。

  “做愛。”他一下子又捏住我耳朵,往我耳朵裡一個勁吹氣,非常燙,就把我提到他面前。

  我哈哈乾笑,手舞足蹈,只有該死的腰不聽使喚,一個勁軟綿綿,好象戳漏了勁的皮球。

  原的手挪到了前面,女人微微哼出嬌嫩的聲音。

  鐘開始敲了,是第一聲——

  總共要敲十聲,裡面是晚上十點。

  我緊緊合攏兩腿,居然強冷裡大汗淋漓,旁邊這個還硬把手塞到我雙腿間,從膝蓋開始擠進去,像滑輪從半空升到頂樓,直到緩慢鑽到腿中間,才拉下我褲鏈,把手伸進去。

  “讓我摸摸你。”雷耀說,把我腰往下拉,傾斜後靠的身體準準暴露他手隱沒的地方,他這時咬住我耳朵,不緊不慢,刺激恰到好處,配合手心動作,一點點攏住又抽緊。

  我縮成一團,咬手背,只能把伊伊呀呀咽回肚子裡,斜斜靠在沙發扶手,手抵住他胸膛,腿被迫大大敞開,我發誓我完全是被逼。

  他又貼著我耳朵,我努力關上,我什麼都不要聽。

  “這麼快就濕了。”他低低笑,像說最平淡不驚的爛熟台詞,竟這關鍵時候把手抽出來。

  我大驚,想撲上去把他手塞回原地。

  他把手伸到我面前,指頭按在我嘴脣,我看著他,他蠻橫回看我,我心裡眼裡只能看著他。

  伸出舌頭,我自然舔著,中指食指,細密紋路,他的味道我的味道,甜蜜的苦澀。

  我知道我已經喪失理智,完全道德淪喪。

  “端康。”

  我一哆嗦,他這時叫我名字是存心讓我身心發抖。

  他抱我,按在他胸口。

  我悶著頭,已經什麼都聽不見,胃慢慢絞弄,他的手抽開我襯衫,先摸我脊椎,舒服得摸順了我心思,再跳過了最後一截尾椎,滑下去。

  我一驚,我動彈。

  我不要!

  我不要在電影院做到底!

  前面三排有人站起來,慢慢走動,朝著這邊。

  我掙扎更甚,我半推半拉要站起,他死活按著我,不管不顧把我拽到他身下面,高大身形還算把我擋住嚴實。

  走過的人,就真走過了。

  我泄氣。

  好象默默的角力。一點也不公平。

  掙扎不得,只有抱著腦袋,被他像大灰狼逮到小綿羊,拆筋剝骨。

  電影裡面,已經歡渡春宵。

  我身上,加諸酷刑。

  “輕點……慢點——”

  我大汗如雨,恨恨咬他送上門來的脖子,摸準了大動脈,滿滿一口。

  ——哼都不哼,這個怪物。

  他已經塞進去兩根手指,卻還不死心,指尖擴張我腸壁,刮出酥麻和狂熱,第三根指頭就沿著穴口邊緣轉悠,按著,輕輕揉開。

  “你瘋了——你瘋了——”

  我放棄,我叨念,我哆哆嗦嗦想下次打死我也不跟他到公共場所溜達。

  終於,還是給他擠進去了。

  手指滾熱,滾熱手指,深到最裡面,停在那,留在那,久到我都開始害怕他會不會一不留神把我腸子給拽出來?不會吧!——應該不會吧。

  我昂揚興致微微發軟。

  “端康……”他好象說夢話,親著我汗濕的腦袋,“你要我還是要電影?”

  我反應奇快:“你,要你,當然要你!”

  我現在不說要你,我哪還有命?

  他滿意地彎勾了手指,我脊椎頓時就快襲過熟悉的閃電雷擊,我已經扒著他肩膀,準備好勝利迎接;他卻又歹毒放慢。

  要不是在黑漆漆的電影院,我一定到處找刀砍斷他每根手指。

  耳朵骨膜好象就連著心臟,狂擂戰鼓一般,突突突地奔躥,敲得我腦袋一片空白。

  電影都快放完,人都快要散場,他還想怎樣?

  壓住氣,我鼻子湊他下巴,蹭蹭,哼哼,“快點。重點。”

  他騰出空的手,抓著我鼻子,我張開嘴深深呼吸的時候,他堵住我的嘴,與我接吻。

  我狂熱地陶醉著。

  直到高潮,脊椎繃緊,快要斷掉,他更把舌頭伸進我咽喉,舔著我的喉管,就如同抽差的頻率,頑固咬住我的一切。

  我眼睛濕嗒嗒了,哪怕縱欲過度會早死十年我也認了。

  當燈光乍亮,我已經形同木頭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褲子已經提好了,襯衫也順平了,頭髮也老實垂在額頭前面了,我呆呆坐著。

  看人稀稀落落,沒了影。

  我站起來,我要走了。

  ——“沒用的傢伙。”大大地恥笑。

  我被追上,拉進一個大大的寬寬的懷裡,用後背靠著,把全身力量都交給他,有非常好聞的清爽味道,就算看不見樣貌,也可以放心依靠。

  “不道聲謝,就想溜?是對我服務哪點不滿意?”

  我癟癟嘴,眼睛濕嗒嗒,明明是我吃虧上當。

  “呸——”開口,喉嚨全啞,比老烏鴉還老烏鴉。

  我鬱悶至極,撓了半天喉嚨,直到被我最喜歡的大太陽曬了,還是蔫巴巴垂著腦袋。

  被雷耀一路拎回家,他心情大好,一路神采飛揚,連墨鏡都忘記帶,還安慰我回去他做晚飯讓我躺床上休息,明擺著是瞧不起我不濟的精力和耐力,我越發鬱悶。

  ——坐在自家門口台階上,我看他開門,兀定發問。

  “我錄影帶是你動的吧?”

  怪不得要拉我去比拼電影和真人秀哪個威猛。

  金色的太陽光灑下來,傍晚的天空起了彩霞。

  他推開門,好象沒聽懂。

  我衝他後面大喊:“我沒想過要和小原做,我只想跟你,跟你雷耀!”

  從很多很多年前,從你第一次對我笑,從你第一次讓我哭,從你第一次親吻,從你第一次傷害,從你第一次把支票扔我臉上說這些錢足夠買回我的自由,從你第一次勒著我脖子說端康,我愛你!

  ——雷耀,雷耀,如果只是迷戀你漂亮的外表,從開始就根本用不著交易。

  他走回我身邊,低下身,看縮在柵欄邊的我,帶著點陰險冷酷,他問我:

  “有一天我不拍電影不上熒幕了,你會不失望難過?”

  “你不拍電影不上熒幕了?”我眨巴眼睛,抓他語病。

  他猶豫了一下,動搖了一下。

  “你真的真的?”我追擊,“你都沒有問過我!跟我商量告訴我。”

  他想了想。

  “跟我說吧?”我低眉順眼,作受傷狀,只差沒抱他褲管搖啊搖。

  他不答我。他不看我。他直起身,帶著一臉高深莫測,走回家。

  我固執追他後面,跟他到廚房,搬了凳子,過來坐著,盯好他。他摞起袖子,打開冰箱,竟拿出一盤我洗好的上等紅辣椒,可見心不在焉,又拿出條整魚,我看他剁那條魚的勁頭,頭皮有點發麻。

  他利落收刀,油沸了,就要下鍋。

  我忍不住提醒這個挑食者:

  “辣椒——紅辣椒——”

  他聽到我的話了,把辣椒盤子放下來,把火關上,我在大大的廚房裡,愜意端著涼茶杯,自在觀看他寬寬的背,他長長的腿,他窄窄的臀,比模特還模特的完美身材,從背後看就讓人心搖神曳,我異想天開,他要去主持美食節目,一定有人恨不得立刻變成他手裡揉來揉去的那盤子菜。

  夕陽還剩下最溫柔的那縷光,照在他身上。

  他走到我身邊,走近了,好象要趕我的意思,我才清楚看見他脖子上清楚的牙齒紅印,他伸手,兩隻手十根手指都張開來,慢慢慢慢矇住我的目不轉睛、心跳加快。

  我瞬時淚如泉涌,好辣啊!

  我七手八腳扯開他,只淚眼模糊看他笑的得意,我拼命抹眼睛,我要立刻跳下去找水衝。

  他捺我肩,重如磐石,惡意眼看我活生生辣得要死。

  我眼角餘光看他重又抬手,大驚:“不要碰我!”

  他固執抱住我腦袋,對著他微微翹45度,我放棄掙扎不知道他又想幹嘛。

  眼裡模糊一片,只有亮如星辰的眼瞳,裡面有個扁小變形的我。

  “我要辣死了!”我搗他腹部一拳,泄憤,眼淚嘩嘩直流。

  他湊近我,伸出尖尖的紅舌頭好像蟒蛇,勒死小老鼠之前要先威懾恫嚇,我被威懾恫嚇住了。

  “雷耀你要幹嘛?”我拼命瞪開眼睛,護住脖子,看他是不是打算要回咬我一口。

  他冷冷承認:“吃了你。”

  卻張開嘴,用熱燙的舌頭舔著我的眼睛,我的瞳仁,我的晶狀體,輕柔又癢癢。

  都很濕潤,好像另個時候,被射進身內的濕潤,把他緊緊吃掉。

  臉大紅,一邊享受神魂顛倒的情色服務,一邊乾巴巴嘟囔:“我肚子餓了。”

  鼻子頂上他的下巴,撞在一起,他長胡茬了,我摸摸。

  “我真傻了。”他不理我嘟囔,撥開我腦門上的亂頭髮,摸我一頭腦的汗,還笑眯眯拍拍,雖然嘴上罵的他自己,怎麼看都好象是嫌我不開竅。

  我還在神魂顛倒中遊蕩。

  “端康眼睛裡只有我。眼睛裡——”他好象真從我眼睛裡看出什麼稀罕玩意,又沒他漂亮又沒他有魄力又有什麼好瞧?

  “只有我一個。”

  當然只有你一個,我現在不正在好好看著你嗎?我的眼睛裡當然只能映得下你一個了。

  他說完就輕鬆丟開我,找到答案後立刻把我踹開一邊,又神神秘秘回去做他的菜。

  留下我軟軟趴在桌上,半天沒回過勁。

  今天一天的詭異,除了錄象帶,就是他。

  錄象帶事件還沒水落石出。

  第二天,趙芩就帶著老婆女兒到我們家玩。一歲的菁菁貪吃有愛玩。

  我拿出所有好東西堆到小小的她面前,還有她一直想要的小熊,小青埋怨我太慣她,整天花錢買東西,我抱起菁菁,高高舉起她在藍藍的天上坐飛機,小菁菁咯咯笑,兩個羊角辮翹得老高,她也抱住我,喊:“爸爸,爸爸抱抱。”

  我趕緊抱她,把她小腦袋按在我懷裡——小小的熱乎乎的小腦袋,總是愛吃又愛瞎跑,衣服很快就會穿不下,他媽媽總要跟我埋怨他昨天鞋子又蹬破了,他今天又跟鄰居小孩打架了,他明天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樣?我說鞋子壞了再買,男娃會打架是好事,他將來肯定比他爸有出息!

  已經兩年了。太快了。

  我摸著菁菁的小腦袋,我心裡只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青拍拍她女兒,是乾爸爸,別瞎喊。

  吃飯的時候,我燒的都是菁菁喜歡的菜,她吧嘰吧嘰香噴噴吃著,吃到一半,好象對我們大人說話有了興趣,從小靠椅上偷偷摸摸爬下來,利利落落爬到我膝蓋上,坐好了,靠在我背上,露出餐桌上的兩隻小辮子,和兩隻晃晃悠悠的小肥腳,我揪揪她辮子,她說雞腿雞腿,我趕緊夾給她,吃完雞腿又要冰淇淋,我就樂呵呵跟他們說我抱小豬去吃冰淇淋了。

  她吃了一口香草味,不滿意,再咬了一口巧克力,滿意了。

  我給她拿了個小板凳,再把窗戶拉開透風,我坐在地磚上,涼悠悠地挺舒服,她拿勺子舀了一口,又拿勺子舀了一口,遞給我。

  女孩還是比男孩好,嘴巴裡甜甜的化開了,我很老土地問她:“菁菁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小女孩對我甜甜一笑,含著勺子,“都喜歡。”

  我偷偷摸摸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照片,擺她眼前:“這個哥哥就是乾爸爸上次跟你說的小孩,你看看。”

  她看了,但冰淇淋對她的吸引更大,她看了一眼,又繼續吃。

  我把老照片放在自己面前,看著,我五歲的小兒子。

  “他在哪兒?”她奶聲奶氣問我。

  他在哪兒?我摸索照片上端著木頭槍的神氣男孩,“我不小心,我把他丟了。”

  她不問了,又給我滿滿一口冰淇淋,表示她的安慰吧。

  我不吃了。我坐在地上,看她一點點都把吃了。

  馨蘭也會給小飛買很多冰淇淋吃吧,他最喜歡吃奶油味,要是他現在能在,要是他能滿花園跑來跑去,要是我知道他在哪——

  那就好了。

  找個藉口,我送他們回家。一路上,菁菁捧著熊寶寶,搖搖擺擺。

  送他們進家門,趙芩背著他老婆,趴在車窗上,偷偷跟我漏了點風,“你們家那位眼看要炒我魷魚了。我啊,就快喝西北風嘍。”

  “他沒經我同意,怎麼敢炒你?”發動車子,我看反光鏡。

  “今昔不同往日。你現在是他內人,不是他外人,你還想管他外面胡搞瞎搞?”

  我拍喇叭,乍響,嚇趙芩一跳。

  “他敢。”我呵呵一笑,拍拍趙芩,“趙哥,你跟他這麼多年,他上哪去找個像你一樣的能人?你一定要多幫幫他!他要錯了,你拉他一把。”

  趙芩給我車窗戶一巴掌,“是好兄弟就別婆婆媽媽,反正你眼裡也只有他了。想不通想不通,端康,你幹嘛要找這麼個陰沉沉冷冰冰的傲慢傢伙?我看吃虧的是你不是他!”

  我連點頭,此言太對了。

  車子開回家的時候,天快黑了。我慢慢開著,在路邊的銀行停下來,把信封裡的一疊錢掏出來,存進那個帳戶,我和馨蘭共有的帳號,每個月我都存進去,這樣就算不能見面,他們也能衣食無缺。

  走出銀行,我坐在外面一棵樹的長椅子上,腿伸直,手張開搭著椅背,抬頭我看著大大的月亮,他們也在月亮底下吧?小飛現肯定睡了,馨蘭總會在臨睡前到他房間看一眼,幫他蓋蓋被子。

  抽出一支煙點著,我抽著難受,但只有每個月這個時候,我心裡有塊地方才會好受一點。我選了雷耀,但不會忘記我的家人,血肉相連,我不是狼心狗肺;馨蘭選的辦法沒錯,還是不要讓我介入小飛的平靜生活,還是不要讓他記得有我這個父親。

  選了這條路,就沒有往那條路看上一眼的資格了。

  煙抽了半支,就被風吹熄了,我拔下來,就學著在手裡轉悠,一圈都沒轉到,就輕飄飄掉到腳底,還是沒那傢伙厲害,看看自己手,有個戒指,在夜裡也有光澤,扣在左手倒數第二根指頭上,扣緊了。

  我知道,別人眼裡,吃虧上當的是他,怎麼會不是他呢?你看他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你看他像是夜裡都會發光的寶石,我就像是戒指上箍著珍貴寶石的那道黯淡鐵環——但你看都沒什麼用,過日子的就是我和他,如果他情願被箍,他就真是個犯傻的傻瓜,你再想不通還是得隨他箍去;看上去的確是無情又冷淡,實在是傲慢又難以掌握,所以在各人心中才更散發出珍貴的無敵魅力,誰不想要摘顆天上的星辰摟在懷裡焐著?這星辰要真靠在身邊,就又會嫌他總是太冷嫌他動不動就凍傷了你,除非你能看得穿這傢伙其實無所謂冷淡不冷淡,也沒有絕情不絕情,他只不過就是這樣冷淡的討厭性格,除了對演戲——也除了對我。

  回家看表,正好十二點,是今天和明天的交界。

  洗完澡,我想他在床上已睡了,我偷偷把房間空調關了,大開窗戶,這樣我才就著風,非常舒服,躺在冰涼地板上。

  睡到半半拉拉,旁邊一個熱乎乎的東西靠過來,像是一隻大型貓科動物。一手搭著我肩膀,一條腿還跨過我的腿,頭也被“忽啦”拉過去,抵上硬梆梆的骨骼,我挪挪,不行,這動物壓得死緊,我懵懵懂懂想什麼東西睡覺都睡得這麼霸道!

  還用爪子輕輕摸我後頸,像給我撓撓癢癢,我一點都不癢。

  “親親我。”沙啞的嗓子也在半睡半醒,我讓他,我蜷著睡,沒反應,那大動物就立刻條件反射,不用睜開眼也知道爽快捏我頸子一把。“快點。”

  被催眠一樣,我抬腦袋,親親他。“吧嗒”耷拉腦袋,再繼續睡。

  好了,他總算安靜了。我把手放到他的腰上,橫著,放心入睡。

  第二天,我打開櫥門,不用看,也知道,又被人動過了。

  我一定要找出這個小賊,把他吊起來,用鞭子噼哩啪啦抽啊抽!

  門鈴響了,邊咬牙切齒邊出去開門。

  把一盆盆花搬到小張的貨車上,小張誇今年的花長得更好了,我拿毛巾抹汗,頗有成就地看我成功把最昂貴地段的最昂貴別墅的大花園改造成名副其實的大花園,從兩年前我從海島拿了花種,栽種在自家的大花園,一年下來,水土不服死了大半,還有小半活下來,扎根在溫帶的季節和土地上,活得竟然旺盛,我就把這些剩下的又種滿了園子。

  雷耀任我折騰。時不時還跟我一起鋤鋤地。

  物以稀為貴,這些花在花店熱銷一空,還有不少人來訂貨。我得意想我其實還是只會冷不丁下只金蛋的母雞,用這些錢寄給馨蘭他們,也好過用雷耀的錢。

  就算是我的堅持吧,為我那點小小的尊嚴。

  都搬上去車了。

  小張喝了口我遞過去的水,湊過來,故作神秘,我知道他又要問我:怎麼每次都見不到那個人?

  “怎麼每次都見不到那個人?

  哈哈,果然!

  “他在房子裡,一般不出來。”我跑到蔭涼地方,扇風。

  小張也跑過來,不是為了扇風。

  我坐下來,他也跟著坐下來。

  我撐住腦袋,皺眉。

  喝了口茶,他開始了:

  “李師傅,你當他們花匠都兩年了,我怎麼每次來拿貨都見不到那個人?”他回頭張望半天,無果,只有耐心傳遞消息給我:“——你說好好的人,怎麼會跑去當同性戀?不過也難怪,誰讓他碰到的是雷耀?”

  他跟我鬼鬼擠擠眼睛,要我贊同,我做不來。

  “我常陪我女朋友看他電影,要命!房間裡面到處全貼著他相片,我跟她親熱都全身起雞皮疙瘩,那時候知道他居然跟男人跑去結婚,她哭得差點沒死過去——對了,聽說他們倆最近感情不行了?聽說雷耀最近在法國拍新片,跟現在最紅的那個女明星,就是身材一級棒的金頭髮那個,兩人演著演著真對上了,一起上了旅館,還被拍照片了——我看啊,那個人是要不行了,被甩是遲早的事。”

  “不會吧,雷耀最討厭金頭髮。”吹茶杯,鞠了口邊緣的冷茶。

  “換你整天抱個平板板的男人你還不膩味?管她什麼頭髮,趁那個人看不見,哪裡不能風流快活?雷耀是什麼人啊?李師傅,不是我說你,我跟你認識兩年,我看你到現在都不清楚你東家的威風?他跟我們這些小工人不一樣,他是雷耀,國際影帝、女性殺手、有錢人、要什麼有什麼!”

  我想想,“我們小工人也有小工人的平安,他整天飛來飛去,萬一掉下來怎麼辦?演戲也費精神,背台詞會背到腦袋疼,還有——”

  小張嘆氣搖頭,不要聽。

  我就把話咽回去,光喝水。

  “那個人長怎麼樣?是不是特像女人,特妖媚?”

  “一般吧。”

  “你每次跟我都說一般,那他到底長什麼樣?你比劃給我看看,具體是像哪個電影明星?我回去也好跟我女友吹吹。”

  “報紙上不都有他照片嗎?”

  “那肯定是假的,要不就是沒拍好,上面那個太普通了,我看了都沒印象。”

  “……他氣質不錯。他對花草都有一定研究。”

  “那雷耀真的跟他,那個——啊?”

  “啊。是啊。”

  小張咋咋嘴,“沒想到沒想到”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又回頭張望,指望裡面趕緊跳出個游哉賞花弄草、勾得人心無數的絕世佳人。

  今天就算完了吧。我提醒他到點了。

  他心不甘情不願,磨蹭要上車。

  眼見又得等下個星期,他訥訥說了一句他的精闢:

  “其實我還挺佩服雷耀的。你看,要是我們站在他的地位,怎麼敢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還宣布娶了個男人?他還算是條敢作敢為的漢子。”

  我把他的水瓶蓄滿了,遞給他,提醒他小心開車。

  “李師傅,你真是好人。”小夥子拍拍我的肩。“改天找你喝酒。”

  174也不矮了,怎麼誰都可以隨便就拍拍我的肩?

  ——喇叭衝著我和小張按。

  我一聽,好熟悉的喇叭。

  BMW走出一個男人。

  小張瞪直了眼,看著,突然就跑進駕駛室,拿了紙筆和一台照相機出來。

  虧他對女朋友這麼忠心耿耿,等了整整兩年今天照相機終於派上用場,我看他拿照相機的手都在哆嗦,趕緊接過來,扶他胳膊:“我來替你們拍。”

  他看看我,眼神已是激動的茫然。

  我拽他走過去,跟那突然回家也不打聲招呼的男人招招手,喊他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

  小張突然舉拳頭,大喊:“我永遠支持你!我永遠是你影迷!”

  好傢伙,震得我差點把相機給滑了。我死拽住他,怕他立刻跑過去,雷耀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會打人!一般人確實打不過學了十來年空手道的黑帶3段,拜某人所賜,十來年前殷勤送他去習武強身,用以增加他大紅大紫的砝碼。

  雷耀看我拉拉扯扯,看得有趣。

  我跟雷耀做個V型手勢,傻笑,“你影迷,喜歡你喜歡不得了,快,過來拍張照!——”

  “雷耀,雷耀……”小張一時是回不了神了。

  雷耀總算走過來,他不和影迷拍照,傲慢的癖好——又是某人十來年前特意慣出來的壞毛病!

  這個自作自受的某人,終於把影帝和FANS拉攏在一起,自己退後,調好焦距——雷耀還真是上相,就是頭髮有些亂,是開敞篷的後果。

  我趕緊上前,撥撥他頭髮,他抓我手,我瞪他,死命抽手。

  小張看我們拉鋸,嘴巴張張合合。

  ——他“嗖”地就放手,害我用力過猛,差點沒栽地上,我搖搖擺擺站穩,手抓著相機,想是砸他還是拍他。

  還是不得不拍他。

  小張臨到上車,還是嘴巴張張合合,我怕他開車出事,要送他,被雷耀一把拖回來,隨便拍拍小張的車窗,猶如打了強心針,貨車一溜煙跑沒影。

  我拿毛巾擦汗,看他一身清爽閒適,憤憤想小張的話還是有道理,工人辛苦流的汗加起來就比這些人物給名牌跑車加的油多。

  “你跑回來幹嘛?”回到房子裡,我咕嚕嚕灌水喝。

  “下周一我要到法國去一星期,你到飛機場送我?”他順著肩胛,緩緩揉我兩個肩膀,可憐我搬了一車花盆。

  “就這事?你晚上回來不一樣說。”想起剛才被戲弄,我惡意中傷:“急著去會你的法國新歡?”

  “你怎麼知道?”他笑,煞有介事。

  我汗流更凶,毒火攻心,“我要洗澡了,快走開。”

  他放手,看我氣勢正旺,堪堪放手。

  “一起洗吧。”一邊,他解自己領子,神情明朗,並無他意,他先往浴室走。

  明明一點汗沒流還想洗什麼澡!

  我想說那你先洗。

  “你別想歪了。”他聲音沒在樓梯那端,“我今天累了。”

  我想我一定要和他一起洗!

  我吹口哨,寬敞的浴室有著絕好的回音效果,吹著高難度的口哨,這樣能容易集中注意力。香皂從我手上滑下來。

  當我不巧看到他年輕的光裸的脊背,正對著我,線條、弧度、皮膚,全是極品。我貪婪用視線撫摸,目瞪口呆不亞於毛頭小夥,他平靜在洗他的澡,水珠順著他堅實的背脊流下。

  與我如此不相同。這麼多年,還是無法習慣。

  咬牙,硬撐。我拼命拿毛巾擦臉,好讓自己稍梢清醒。

  ——整天抱個平板板的男人,膩味不膩味!——

  我不膩味,但知道這副身材,這些線條,這些皮膚都歸我所有,還是不可置信——嘗過味道,就已經深入骨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我是個平板板的男人,我不像女人,我不妖媚,我種花種草是為了生活,我,是個老傢伙了。

  這個人,就算抱個男人,也應該是一樣傑出的才搭調。

  頻繁的做愛,還是會覺得奇怪,當這個人抱著我,真的會有跟我一樣發瘋了的激情?總是冷靜地操縱過程,總是能技巧高超完全控制住我的慾望,總是能逼到我哭了才會放手讓我泄出,總是預知我每個呻吟每個輾轉,太可怕了,這種做愛,把整個人都付出給他,我在他面前,從沒有自己。

  就算無比溫柔,還是會無比占有的做愛。

  我有點慌張,我也知道我是莫名其妙,但我去拿衣服。

  我套上上衣。

  他走過來,肩膀上有一點沒衝完的泡沫,他站在我身後,漂亮得就像沐浴過後的阿波羅,我把上衣往下拽,遮住自己,在明亮裡,和明亮的對比裡,突然有點彆扭的羞慚。

  他調情,把指甲尖對著我尾椎骨的凹陷,微微刻著。

  我一哆嗦,我抓著褲子,我假裝正常,“不要了。”細如蚊哼。

  我挪旁邊,低頭,想穿褲子。

  他沒發覺我異樣,當我說不要是想要,他直接伸手,環住我的腰,他的器官,硬生生抵著我,熱得我往前縮。

  已經蓄勢待發。

  我扳他手,“我頭疼,我不舒服。”

  這招一向最靈。

  “昨天也沒做。”他舔我頸子,輕輕用大掌摸著我腰上的皮膚,就是不碰我的要害,他總不會那麼快讓我得到滿足。

  沒辦法,一般都只能認輸投降,這方面,我是比他差了不知道十萬八千里。

  “我技術很差吧。”我抱怨自己。

  他微微哼哼,拍拍我站直合攏的雙腿,要我叉開腿。

  “你老是看我笑話。”我抱怨他,“就算你玩過的人多,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停下來。

  “你不也娶過老婆?還生了兒子。”他聲音不徐不緩,刺我痛處。

  他從不這樣。

  我被刺到了,惱羞成怒,回嘴:“是啊,至少我還有老婆孩子。”

  說出口,就捂住嘴,我明知道他為什麼沒有老婆沒有孩子,都是為了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看他,我怕他生氣,趁他放手,我突然跑出他的掌握,跌跌爬爬套上自己褲子,跌跌爬爬找車鑰匙。

  我也不知道我幹嘛要找車鑰匙,他最恨最恨我跑了就沒蹤,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抓住鑰匙,好象抓住保留一點點自己的權利。

  一串車鑰匙扔在我腳底下,我抬頭,是已經穿戴整齊的他,不看我,就跟我擦肩而過。

  ——“走吧,滾吧,你這沒心沒肝的怪物。”——

  他扔下一句,竟就走,涼薄無情。

  我呆呆看他背影,半晌才想起追出去,他已經行在車道上,在發動車子,要離開我!我什麼都看不見,就衝過去,一輛汽車從拐彎突然躥出來,我想我一定來得及衝到他車子面前,我知道只要我吻他一下,只一下,他就又能變成我的青蛙王子。

  只是沒想到來不及。

  ——“我知道錯了。”

  ——“原諒我吧。”

  ——“耀,求求你,你就跟我說句話吧!”

  綁著左腳厚厚石膏,像螞蚱一樣,團團跳到他面前,雷耀不理我已經三天,從他瘋了一樣痛毆司機,又抱著我的“屍首”絕望呼喊開始算起。

  我真不是裝死,我真只是痛到一時昏迷,他卻不信。

  我立他面前,他看都不看。

  我卻看他面色陰沉,坐在窗戶邊,削著給我的蘋果,不禁愉快回味起他的眼淚和呼喊:

  ——“端康——端康——快醒醒,你敢離開我,我就殺了你老婆,殺了你兒子——我就殺了自己!”——

  真的哭了,居然,這傢伙!還喊得嗓門那麼大。我估計他出娘胎都沒哭過。

  抱著我,俊美如天神的臉上只有驚慌和痛苦,眼淚好清楚,眼眶也紅了,把我驚醒。

  兩兩相望,他更抱我猛親,咬得我舌頭到現在都疼,但親完就完了,再沒有給過我好臉色。

  我放下拐杖,坐在他腳邊上,像忠實的小獵犬。

  他理都不理。

  我把頭擱在他膝蓋上,老老實實趴著。

  “雷耀,我愛你,愛到我都忘記自己是誰,我害怕。”

  他停下來。

  膝蓋往前頂,正好一下子戳到我腦袋,我胡亂揮手,還是失了重心,啪嗒仰面倒地。

  他站起來,我朝他伸出我的雙手。

  他提腳,踩在我肚子上,踐踏一樣,真的踩。他是真的生氣了。

  我仰視看上去好冷酷的他,訥訥不成言。

  他眼裡只有冰,冰冷得跟刀子一樣,往我心裡面一次次地戳,又冷又鋒利,快像仇恨。

  我固執把我的手舉得直直,我難過看著他;漂亮的長長的指尖真的伸出來,我趕緊抓他,就靠上的時候,他卻突然一揮,重重打開我的手。

  我叫了聲,失望又驚訝。

  雷耀變成了很多年前的他,居高臨下,恣意狂妄,嘴角都是對我不屑一顧,我睜睜看他隨便就拉開褲鏈,隨便就壓在我身上,隨便就扒開我褲子,隨便就拉開我的腿,隨便就猛地搗入。

  他還是一眼都不再看我。

  痛苦地痛苦地抽插,氣也喘不上來,身體輕易被掰斷,從中間起就被火熱的鋸子來回割,只是例行公事,停不下來的,只有疼痛,他把我的身體被當作泄欲的工具。

  後面好疼,潮濕的不是精液,是我流血了,他都不管!

  我被搖擺抖弄,像張破紙。

  直到他滿意了,他發泄完了,我無助躺在地上,也被他蹂躪夠了,我想他快抽出來吧,我真疼。

  “你滿意了吧?”

  他卻冷峭問我滿意,我手指都抬不起來,我嘴巴都是苦的,我腿上還綁著石膏。

  我不滿意。

  “出來。”我啞著嗓子,一臉蒼白。

  “你不滿意我怎麼敢滿足自己?李端康,我就錯在把你伺候得太好,輪到你回頭嫌我只會玩技術,這次怎麼樣?味道好受嗎?你還要幾次才夠?——你就這麼想逼我發瘋?逼我這樣痛快上你?——你就是傻子也該明白我究竟為什麼要該死地只顧著先讓你這沒心肝的混蛋舒坦吧!”

  他說得森冷,罵得流暢,威脅到危險。

  我閉上眼,我不看他。

  “你拿出來吧。”我動都不能動,他還在我身體裡脈動,強烈的感情揪扯我的心,“你原諒我吧。”

  他不拿。

  “你就是這樣愛我?我跟你說過你再敢跑我就瘸斷你手腳,你就一點也記不住?你當我只是說個笑話逗你玩!”

  我立刻張開眼,大大看他,“不要!我不要變瘸子殘廢。我沒想跑,我沒有跑。我去追你了。”

  他不聽。或他根本聽不到。

  他看我的眼神好象真有廢掉我的打算安排,他甚至已經扭著我活蹦亂跳的那條腿,把它真當成麻花能轉過個彎,他是要給我顏色看!

  他真發作我就完蛋了。

  我忍著疼,大大吸氣,收縮腹腔,縮緊自己容下他的那裡,我知道這樣會給他帶過快感,我辛苦地討好他,指望他能看在這個份上就再放我一馬。

  他冷笑:“怎麼?使用殺手鐧了。你就會這點本事。”

  我堅持,我肚子都抽痛,我還拼命拉過他的左手,狂亂瘋癲,我親吻他掌心,上面斑駁傷痕,只為我而留;我知道錯了,冷靜、忍耐、克制,就算無比占有,也是無比溫柔的愛,我怎麼會想他沒有與我一樣的瘋狂?

  我是個沒心沒肝的怪物,我是個大混蛋,我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我知道他總不會捨得傷我,而總會有恃無恐,直到自以為是去傷害到他,我才滿意才高興才放心!

  “我本來就會這點本事。”我抓進他的手,用兩手使勁包著,怕他搶走:“你去找你的法國妞吧!我不要你伺候,你讓別人伺候你吧!你心裡其實是根本不想抱我!其實你一直是想抱女人吧?”

  努力瞪大被折騰到紅通通的眼,義正嚴詞說出的譴責,卻軟綿綿形同撒嬌討饒;他絕不原諒笨蛋的李端康,就請原諒吃醋的李端康吧!

  他眨了下眼,“是啊。”

  邊是,邊狠狠往我裡面一挺,我沒叫喚;他好象這才感覺不對,他手摸下去,抬起來,我也勾頭看,手上真的都是紅紅的血!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又不看我,把自己抽出來,慢慢出來。

  我張開雙手,死死摟著他脖子,粘著他,不讓他最後離開,

  “我沒想跑,我真的沒想跑,我真的羞愧,我對你說那樣的話,我沒臉見你了。”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他終於肯慢慢哼出兩個字:

  “笨蛋。”

  天底下大概再也沒有被咬牙切齒大罵做笨蛋的人,能有我這麼歡騰開心。

  走動的時候要跳著走,翻翻日曆,還要等一個月才能拆石膏。昨天小青帶菁菁來看我,還給我煨了一鍋雞湯,她在廚房裡忙,我就安生坐在沙髮上,帶菁菁玩。

  中間,雷耀打來電話,我說小青來看我了,還帶菁菁來玩,讓他訂個巧克力大蛋糕回家。

  他還是維持這一個星期裡對我的態度,冷淡,敷衍,連打電話都是責任性質。

  哪像那天為我流眼淚的深情痛苦!

  小青把雞湯端給我,我半半拉拉都餵了菁菁。

  “你們吵架了?”小青單刀直入,事關雷耀,她警覺一流:“你們倆會吵架還真是稀奇——端康,我不準你再欺負雷耀!”

  一口雞湯差沒噴出來,我不吭聲。

  “表面上雷耀是把端康你吃得死死,其實呢?就我兩年來的觀察,端康對雷耀很不好!”

  她奪過我手上的碗,把她女兒趕一邊去,好好數落我:

  “什麼時候見過你在外面對雷耀撒撒嬌?什麼時候他給你夾菜,你也給他夾回去?什麼時候那些女人盯他不放,連緋聞鬧翻天了,你不是笑嘻嘻就跟沒事人?什麼時候都是雷耀給你扣安全帶!什麼時候都是雷耀先去拉你的手!——你有當人家另一半的覺悟嗎?我覺得你根本不在乎雷耀!太過分了,雷耀對你這麼好,你怎麼還跟他吵架?”

  她氣得抽出紙巾,嗚嗚咽咽,為她的超級偶像大大不值。

  我開始還不明白趙芩那個流浪汗怎麼捨得定下來,看來碰上這麼個既敏感好動又有豐富想像力的女人,確實難以招架。

  我和雷耀的過去,只有我和雷耀知道。

  我給她遞過整盒紙巾,被小自己快一旬的年輕人教訓數落,雖然味道不好受,但的確需要反思。

  “雷耀,雷耀……”她聲聲念著偶像的名字,為他情聖般所為難過不已。

  我提醒她:“我是男人,你見過兩個男人沒事粘乎粘乎?”

  “你不是跟他結婚了?你跟他粘乎是天經地義。”她瞪我,雷耀做的總是對的,雷耀想做的也都是對的,哪怕最後跟男人在一起,雷耀還是對的。

  “我以後會注意改,我很在乎雷耀,只是我不太會表達。小青,謝謝你。”我笑,很安分守己的老傢伙一樣。

  大人總要哄小孩的。雖然對雷耀是要倒過來,但對其他人,我還是喜歡去哄哄,小青是趙芩的妻子,就等於是我的妹子了。

  “好吧。”她考慮半天,決定再給我個機會:“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她又把雞湯塞回我手裡,麻利地把我晚上吃的藥煎好,囑咐我怎樣怎樣休養,不要吃這個不要吃那個,還勒令我不要沒事躺著,要到處走走,做恢復鍛煉,最後她想想還是說,明天得再燉補品過來,替雷耀好好看著我。

  晚上,雷耀快回來了,她才走,邊一臉甜蜜說趙芩今晚要帶她去哪兒哪兒游車河。

  夢幻與生活,她分得挺開。我就不行了,所以才走到今天這步。

  雷耀很晚才回來,頭髮凌亂,還喝酒,身上還有女人香水,明顯像跟女人鬼混完了才肯回家。

  一句話也不跟我說。

  洗完澡,一片黑漆漆,他睡到床上,隔我遠遠,我摸摸索索爬過去。

  “我那邊好了。”我湊到他耳朵邊,歪歪扭扭,說得不好意思,手伸進他第二個釦子與第三個口子之間,摸啊摸。

  他不甩我,側過身。

  我攀上他後背,粘著,蹭來蹭去,他冷冷說:“我累了。”

  我把手伸到他下面,還沒摸到,他閃電一樣拍過,我疼得一縮手。

  我揉手,他真能下重手。

  我嘀嘀咕咕,恨恨又爬啊爬爬回去,正面躺好,我也動都不動,盯著黑黑的天花板望,望穿一個洞。

  望了一刻鐘,我嘆氣,我自作孽不可饒,我還是爬到明顯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他旁邊。

  “我要你。”

  我也冷冷說。

  他坐起來,要下床,可能還要走人。

  我撲上去,趁他來不及跑。

  他推我,我半拉半拽,翻來倒去,終於給我趴到他身上了,石膏懸在床外面。

  “你還想往哪邊跑?”我壓住你了。

  他不說話,每個稜角每寸眉目就算在昏暗裡也看得出可怕的英俊。

  我親他眼睛,親他眉毛,親他鼻子,像雨點一樣執著打下。

  然後,我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平常,一般,他都會接手,不要我操心費力——只要交給他就好,只要我交出自己,他就給我快樂,真簡單,真純粹,真是一個一點都不平等的交易,非要我把自己全部交出,他才會給我最後的天堂。

  他卻在兩年裡,讓我吸鴉片一樣吸上了癮,讓我什麼都忘記只有記得他,這個壞心眼的誘導罪犯,沉淪了我所有感官,所有心志,把我牢牢攥在手心;沒有他,就沒有交易,就再沒有快樂,就再沒有天堂。

  “我不是端康,我只是你的。”

  在太早太早的時候,我就已經忘記我是誰了,我跟他是一體,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

  “是嗎?”他很輕薄,就笑,不把我當回事。

  “你到底要為那車禍氣到什麼時候?”我皺眉頭,兩手撐著他胸膛,捧住他美麗的頭顱,細細親吻他的雙脣,好甜,非常甜,我憤憤:“我也不知道汽車會撞過來,我又不是神仙!你看我運氣不是很好?沒有被撞死——”

  他打了我一巴掌,甩在我臉上,我驚呆掉。

  “住嘴!你這沒心沒肝的東西!”

  他像終於強烈爆發的火山,憤怒地揪了滿手我的頭髮,突然就抬起頭,張開嘴,使力咬住我頸子,掠過一片火燒活燎的劇疼,好象與其看其他東西隨隨便便弄死我,還不如他現在一口咬死我來得乾脆。

  他的手摸我的身體,急切和狂亂,摸我全身的筋骨、皮膚,我生命的跡象。

  “我怎麼會扔下你走掉?我看到你追我了,我看到你就在我面前被汽車軋倒,我什麼辦法都沒有,我——我——”

  我才明白,到現在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我結結巴巴,手足無措,我已經慣於為他生死,我什麼都不怕,我都能自暴自棄喝酒喝到胃穿孔,我都能大晚上游過零下十度的大海就為關上他的一扇窗戶,我都能陪一個癱子一個一點都不記得我的人陪一輩子,我怎麼會被這點小車禍給軋死?

  這安慰不能說出口,我怕他又打我一巴掌。

  我只有用力抱他,算是我活生生的證明。

  他久久撫摩我的身體,用冗長的愛撫和前戲代替他其實非常想暴打我這少根筋的笨蛋狠狠一頓的真心。

  還好,最後終於敵不過我生拉硬拽,最後終於等到他不情不願,還好,沒有像咬我脖子那樣的狂熱,不然我估計我這輩子都別想活著站起來,嗯,還算溫柔,還算細緻,還算神魂顛倒,還算,還算……

  送他去飛機場的前,先整理了一遍房子,當我走進那個房間,我發現更變本加厲了,連櫥門都沒關,我的電影四處灑落一地。

  雷耀可以排除嫌疑了。他沒有作案動機作案工具,以及作案時間,我們從昨晚鬧騰到現在。

  一個小小的人影驀然出現在我排查名單內。

  我坐在候機大廳裡,雷耀坐在我身邊。連外國人都要回頭看他。

  我在計數,有多少老外認得他。我成就感十足,當年我可真是火眼金睛,一擊即中。

  “你去巴黎拍哪部戲?一個星期就夠了?”我隨口問。

  “不是拍戲,是跟法國人談拍片,我短時間內打算息影。”

  翻著報紙,隨口答。

  “嗯。”我點點頭,抽他報紙看。

  我看完一頁,我一激靈,大聲:“你不演電影了?”

  他放下報紙,看我,眼神洞穿我:“你不願意?”

  只是很突然,反應不過來。

  “你想拍電影,真的想嗎?”

  他思考了一會,肯定。

  我也思考了一會,權衡利弊,最重要是他想做的,“好吧,那我同意了。”

  他擺出一副你同意不同意我都泰然處之的酷模樣,我想你心裡才不是這麼想的。

  ——“飛往法國巴黎的4353航班,將於十點準時到達。請各位乘客做好登機準備。”

  廣播裡在催促。

  還有半個小時。

  我伸出手,把他手上的雙幅報紙拉開,我挨過去,50×32.5cm的面積足夠擋住我下面要對他做的事。

  輕輕地,輕輕地吻他的嘴角,“早點回來,我會想你的。”

  雷耀擒住我下巴,搖搖:“別太想我,我在那還有法國新歡等著。”

  呵呵一笑,偽裝成熟狀,“好了好了,不要鬧了。”

  他把頭靠過來,給我一個離別的吻。

  報紙拿下後,我面紅耳赤,手腳發軟。

  他把手伸過來,環著我的肩膀,輕輕摩挲。

  旅客川流不息,我抬頭看看時刻表,再看著周圍——

  我恍惚站起來,我前面站著一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女人,帶著一個小男孩,拎著行李,就走在我前面。

  背影很熟悉,小男孩穿著以前的運動鞋,因為他爸爸買給他的時候,特意多給他要大了一碼,他長得太快了。

  我低頭看雷耀,激動地說不出話,雷耀看我,非常平靜。

  我才想起來,他絕不會像我這麼激動。

  我跑過去,顛著我的破腳,我喊:“馨蘭,小飛——”

  她回頭,小男孩也回頭。

  真的是她,真的是馨蘭!

  她很好,氣色比最後一次見她要好得多,她還是以前的模樣,大大的眼睛,笑起來會像兩個月牙,她看上去,看上去,還是漂亮,還是溫柔的馨蘭。

  她也很吃驚,她定定看著我,一點沒有想到。

  我彎下身,去抱小飛,他愣愣看著我這個陌生人,我抱起他,是滿手扎紮實實的重量和熱度,“小豬,小豬,你又沉了,你又高了——”

  抱緊我亂蹦亂跳的七歲小兒子,頭埋在他小腦袋上,頂著,哽咽。

  馨蘭看著我和兒子,拍拍小飛的背,“叫叔叔。”

  我一窒,我嘴裡苦極了。

  “你現在好嗎?你要去哪裡?你們現在住在哪裡?”

  她避開我的追問,她輕輕說:“你早知道我回來看親戚?我已經回來一個星期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一個星期!如果我早知道,我早就去看你們!”

  她搖搖頭,笑出苦澀:“看與不看,又有什麼區別?”

  我抱緊小飛,小飛難得聽話,乖乖讓抱,“馨蘭,你好嗎?你在外國還過得慣嗎?小飛上學了?他成績好嗎?他一切都好吧。”

  她終於肯回答我:“都好,我們都很好。端康——”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不要每個月再寄來那麼多錢,我們夠用了。我也不想用那個人的錢。”

  “不多啊,不是他的,都是我賺的,真的!”我奇怪,我的收入我都給了她們,但還是算不上很多吧。

  馨蘭笑了一下,笑話我的謊言,她報了個數字。

  我嚇了一跳,這麼多,把我加起來賣掉我都賺不到。

  我剛想問個究竟,身邊卻靠過來一個人。

  我眼一黑,想他怎麼跟過來!他千萬不要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給馨蘭難看!我會揍他。

  馨蘭根本不看他,深刻的厭惡,不用她說,也清楚明白。

  我瞪雷耀,看他還是文風不動的老樣子。

  雷耀說:“謝謝你能成全我們。”

  ——他是諷刺吧?馨蘭不肯離,他能讓馨蘭好過?他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有意讓馨蘭不舒服。我趕緊跟馨蘭解釋:“我是來送他的,他一點不知道你們在;你不要在意,他說話就是這個樣,馨蘭,你不要理他,對不起,對不起——”

  馨蘭淡淡說:“我只是成全端康。你害他一次又一次,他還是選你,我無話可說。”

  “馨蘭……”

  馨蘭看我,是堅強的眼神,她絕不要在我面前被雷耀所傷,這是她為人妻的堅持。

  “端康現在過得很好。你願意,可以讓這小傢伙到我們家玩,端康很想他。”

  ——這是雷耀說的話嗎?我耳朵出毛病了吧?這麼有愛心有包容!真的是雷耀?難道我誤會他了?但他確實很有風度地在徵求馨蘭意見。

  馨蘭說好。

  她竟說好!

  這兩個人都不對頭,他們腦袋裡面好象都轉得不正常了。

  我抱著小飛,看雷耀的平靜,馨蘭的冷淡。

  但很快,雷耀就看了下表,“時間到了。”

  他好象是說自己。

  馨蘭把我手中的小飛接過來,“跟叔叔再見。我們要走了。”

  我拖著小飛,想認不能認,痛苦至極。

  最後丟手的剎那,小飛在我耳朵邊上,說:“爸爸。”

  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我的兒子在喊我爸爸。

  我張開手,但雷耀按住我的肩,他被他媽媽牽在手裡了,他就像陌生小孩一樣隨他媽媽跟我擺擺手了。七歲的小孩,有些事懵懂,卻也懂。

  我看她們離開,消失在過道,沒有留下地址音訊,只有登機臨別前的幾句話,但感謝老天,我已經太感謝老天。

  雷耀抱住我,我激動得手抖,我說小飛認得我,他知道我是他爸爸。

  他撫我背,不出聲安慰。

  送雷耀登機的時候,我還在興奮,像個小孩子拉著雷耀。

  “你真願意小飛過來?你願意?”

  “那女人願意,我就願意。”他又回覆稱謂,把墨鏡帶上,說得不驚。

  馨蘭會願意嗎?

  我的興頭微微冷卻。是啊,馨蘭很難願意。

  但剛才,雷耀又這樣說。

  他這樣大度,馨蘭當然也不能小氣。

  我微微還過神。

  ——雷耀走在玻璃那端,我擋在這邊。

  我猛然敲玻璃,他回頭,神采奕奕看我。

  隔著厚玻璃,我大喊:“她一個星期前就回來了,就是你喊我送你上飛機的那天,你那時候就知道她回來,你偏偏要等到她走,你就是不跟我說,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所有等飛機的人都在看我,我急得臉通紅,我叫喊得連飛機起降聲都蓋不住,我大罵這個英俊的大惡棍,這個騙人的天皇巨星。

  他看我發瘋,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怎麼查到馨蘭回來的,我不知道他到最後為什麼還是要讓我跟她們見上一面,我不知道銀行的錢怎麼會多出這麼多,我不知道他說願意小飛來玩是不是當真接納小飛,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連馨蘭和小飛現在去哪現在住哪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就存心不告訴我,我全都不知道。

  很有可能他只是想在我知道這一切後,對他更加死心塌地,效忠到死。

  太對了,就是的!他從來不是個好心眼的善人。

  但他確實查到馨蘭和小飛下落了,他還是讓我和他們見了一面,他還是瞞我兩年給他們加進那個龐大數字。

  這個人,這個人——

  這個人走近我,看我眼睛怒火熏天,看我對他非常生氣,隔著玻璃,其實他什麼也聽不到,我在喊的,我在罵的,只是對他而言的啞劇。

  但他站在我面前,就像很多年前那個五月,他答應我的時候,我無比期待地走近他。陽光下,他的面貌像雕刻一樣驚心動魄,旁邊的人都在偷偷看著他。我跟自己說,我會讓這個男人快樂。因為我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我掩自己嘴巴,眼眶好漲,知道這時候哭很不像樣,但心裡澎湃,難以再開口說話。

  他把手放在玻璃上,是一個完整的手印,是他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消磨的刻痕的左手,連著心臟。

  我想想,又想想,那邊,廣播在催促。

  他一點也不急,慢慢看我。

  他又不是在演電影,幹嘛這麼瀟灑得意!我又不是女主角,我幹嘛抖抖索索,好象就要跟他洞房!

  我還是一鼓腦把自己雙手都貼上去。

  雖然冷冰冰,但總算摸得到,在心的那個地方。

  我嘴裡罵他:“你下次不能再這樣,你回來要給我解釋清楚,你太混蛋了,你對我做這種事……”

  他什麼都聽不到,可以罵得更難聽一點。

  他眼裡看著這個很不像樣嘮嘮叨叨的我,他說話,就一句,然後就走。

  又不是真的傻子,我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說“端康,你總會選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胡說八道,我早知道要熬這麼苦,打死我也不會選你!

  絕對一定肯定不會選你。

  “原來是你。”

  我偷偷摸摸湊到她跟前,看她胖嘟嘟小手拿我精品收藏堆積木!

  總算給我逮到了,我守株待兔這麼久,連雷耀都被我罵過多少回,原來是你這個小內賊。

  多少次,我想把你吊起來拿鞭子抽啊抽。

  “要不要吃冰淇淋?”

  我敲敲碗,她像小狗一樣,立刻丟開黑色磚狀積木,一喚就到。

  我餵她——

  “有個小哥哥會來我們家,他會帶你一起玩,你一定會喜歡他——呵呵,你喜歡他就好,你媽懷你的時候我還說,等你生出來,要是個千金小寶貝,就把你許給我兒子——”

  我自己也吃了一口。

  她津津有味聽著。

  不算想得太遠吧,雖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還是相信有希望得好。

  一定會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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