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徘徊在病房門口。我到底應不應該進去?我天性就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了,連進去、不進去都能猶豫這麼久!趁著夜深人靜,偷偷地像做賊一樣潛進醫院,連記者也熬不住一個星期的苦等而少了大半,我也不想被記者逮到,托了馨蘭的關係,我的探望正常又順利。
除了我走到病房前,就頓時失去了進去的勇氣。
可能會被嘲笑的,他要是瞪著我,嫌我煩,以為我又故意藉著探病名義來騷擾他,看他的人又這麼多,再怎麼我也是多餘的,我想來想去——我想,他無論傷得怎樣,都不會想見到我,除非他被撞壞了腦袋。
我還是不進去了。我站在他門口,豎起耳朵偷聽裡面的聲音,隔音效果太好,我什麼也聽不到。
還是不要進去了。一定會被嘲笑的。
“端康?——你來了。”
我趕緊扭頭,立刻就面紅耳赤,好象被人捉姦在床,看著右手邊快步走過來的中年人,嗓子更加喑啞:“趙前輩,辛苦了。”
趙芩前輩是當年我為雷耀挑的經濟人,是這行中的佼佼,人也非常負責任。他經常取笑我對雷耀就像自己的親弟弟,我想他什麼也沒有發現。
沒想到雷耀還在用他。我一直覺得他應該把我用過的,與我有關的所有東西都燒掉才解恨。
趙芩走到我面前,他還是老樣子,蓄著個大鬍子,頭髮也蓬亂得像個三流小歌星。
“你怎麼現在才來?”
“——我來遲了?”我心跳都停止。
趙芩把我拉到角落,避開打瞌睡的記者們。
“命是保住了,但可能會癱瘓。”
我嚇呆了,一動都不能動。
“車子撞了兩輛車才停下來,壓得都變形了,那天拍戲拍得很晚,拍完了又不知道跟誰去鬼混,他這傢伙——這兩年不知道欠了多少風流債。端康,你臉色這麼難看,快坐下來!”
“你為什麼不看著他,你為什麼不送他?你給他配個司機啊,當年我不是把他都交給你照顧了嗎?”
我六神無主,開始後悔自責,開始亂罵人。
“他不能癱瘓的,讓他癱瘓,他會死的,他受不了的。”
我搖晃著頭,摳起手,絞緊,再絞緊。
“絕不能讓他知道!我們要封住醫生的嘴,把記者隔離,再把他送到安靜的地方治療,我們要找最好的醫生,我們要跟他說,只是車禍的輕微後遺症,一定要哄他先治著——”
我的嘴突然被捂住,我瞪著打扮得像個野人的趙芩。
“端康,這些我都做了。醫生說只有10%的機會是癱瘓,醫生也說沒有大問題的,剛才我是嚇你。我知道你的心意。”
“他,他就像我弟弟一樣,你知道的——當年我讓你照顧他,就是因為我相信你,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趙芩鬆開我,重重拍了我後背一掌,這是他表示親昵的老法子了。
“別就知道嘴巴裡嘰嘰歪歪!他變成這樣,端康你也要負起責任來——你把他領進這個花花世界,怎麼就沒有好好地帶著他走下去?你以為把他捧到頂峰就完了,你這麼小心謹慎的人,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為自己挺不住,‘吧嗒’就從上面摔下來?”
“他行的。”我愣愣地看自己紅了的手指。
“他行他行!他行就不會躺在裡面了,你們當年多好啊!怎麼會搞成現在這樣?兄弟倆還有隔夜仇?我看這車禍也是給他個教訓,誰叫他平時那麼狂!等他好了,你們倆再好好喝一杯,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我幹笑,無力應和,望著天花板,感覺自己好象又當了次傻瓜——他,還好沒事。
從醫院回家,情不自禁地又想寫日記,拿起筆的時候,馨蘭下班回來了,我趕緊把這老狠不下心毀掉的罪證藏得嚴實,我跟自己說,明天我一定要把它燒掉,一定。
1999年5月13日晴朗悶熱周三
我本來以為前兩天的事很快就會過去。他是有福的人。但剛才趙哥打電話過來,讓我趕緊過去。我有不好的感覺,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我馬上出門。
馨蘭,馨蘭,馨蘭;我反覆提醒自己。
“胡說吧?”我扯著醫生,啞著嗓子,暴跳如雷:“你不是說只有一點點可能的嗎?他不是馬上就會好起來嗎?你給我把他治好,你這個騙子!你讓他殘了,我一定不放過你!”
我糊裡糊塗地逮著人就罵,就揪人家衣領子,罵到最後,連拉我勸我的一干人都被我罵得乾淨利落,最後又是趙芩把窮凶極惡的我拉出了主治醫師室。
沒有人可以罵,我只好罵自己——我最想罵的只能是這個自己,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放他不管,就算他怎麼恨我,我都該纏著他,我都該不放過他。是我把他領進來的,沒有我他就可以太平地過他的日子,就是因為我讓他紅得這麼容易,他才一點也不知道珍惜,他才那麼放縱,才那麼急著拋開過去的一切——
“別要死要活的,你又不是他老婆。端康,去看看他吧。”
被人拉著,我被扔進那間大大的病房,去看變成癱子的雷耀。
我滑稽地笑了,真是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他安靜地躺在寬敞的病房裡,他也只能安靜地躺著了!在午後的燦爛陽光下,我的心裡涌起強烈的痛恨,我痛恨這個男人這麼輕易就把他自己給毀掉,痛恨他既然拋開了庸碌的我,為什麼不能夠更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