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母親的命運

鐵面這會兒已經和绯戚躺下休息了，感覺到窗外的火光和聲響，趕忙從床上爬了起來，剛開始還以爲敵人來襲，到窗邊仔細一看才發現只是來了一只雷鳥。

等鐵面帶著绯戚離開臥室，出去一探究竟的時候，高爾氏族的族長已經被擡進了王宮的一間小廳，一名醫師正帶著助手爲他處理傷口。

鐵面剛一進小廳，高爾氏族的大祭司高革也趕了過來，與他同來的還有西裏西亞的大祭司西蒙。

“高革爺爺！”一看到高革，高爾族長的小兒子終於控制不住情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快步跑到高革身邊，抱住了高革的大腿。

“永夜別哭，告訴爺爺，發生什麽事了？”高革趕忙蹲下身，一邊幫男孩擦去眼淚，一邊詢問事情的經過。

但這個名叫永夜的男孩年紀實在太小，費力地描述了半天，大家也只聽出那些襲擊者又是乘坐飛船過來攻擊高爾氏族的。飛船的數量很多，有大有小，每次飛船上只要光芒一閃，就落下很多火球，再一閃，又出現好多閃電。但具體有多少飛船，飛船上有多少人，那些人有沒有和高爾氏族要求什麽，永夜卻說不清楚。

鐵面很快就對這個男孩失去了興趣，帶著绯戚來到高爾族長的身邊，向醫師詢問傷情。

“沒有外傷，明顯是遭到了雷擊，損傷了肌肉和心肺才導致昏迷。”帝辰替醫師答道。帝辰是第一個趕到高爾族長身邊的，也是他在第一時間組織人手將高爾族長擡進王宮，並找人爲其治療。

“情況不太好？”鐵面追問。

帝辰遲疑了一下，看了眼旁邊的男孩和高革祭司，沒有回答。

鐵面立刻明白了帝辰的意思，轉頭看了眼小廳裏的人，發現只有高爾和西裏西亞的兩名祭司在場，當即問道：“雷諾的祭司沒有過來？”

“聖王陛下，有什麽吩咐嗎？”高革祭司放開男孩，起身問道。

“你們族長被雷電擊傷，普通的醫師恐怕沒有辦法，我想雷諾那邊應該有治療這種傷情的秘法。”鐵面答道。

“我親自去找他。”高革把男孩委托給身邊的西蒙，轉身離開了小廳。

鐵面也轉頭向帝辰說道：“你派人盯一下，有什麽消息再通知我。”

“遵命，吾王。”帝辰躬身答道。

鐵面打了個哈欠，伸手拉住绯戚，帶著他離開小廳。

出了小廳，绯戚輕聲問道：“你不留下，不好吧？”

“我就算留下，他們也不會對我感恩戴德。”鐵面冷哼，“我跟他們早就撕破臉了，用不著做這些表面功夫。”

“如果你跟他們的關系這麽糟，那他們當初爲什麽還肯同意讓你成爲部落之王？”绯戚很是不解。

“因爲我能讓他們滅族。”鐵面冷笑，“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沒有辦法要挾我，我卻有力量轄制他們，他們就只能向我低頭。”

“現在，他們真的要滅族了。”绯戚垂下頭。

“回去再說。”鐵面捏了捏绯戚的手掌，示意他不要在人多口雜的地方討論這種事情。

回到臥室，關上門，绯戚拉住鐵面，認真地說道：“我覺得那些人並不是爲我而來，至少，不只是爲了我。”

“我也覺得奇怪。”鐵面點了點頭，“先是雷諾，然後是高爾，這態勢簡直像是先集中精力消滅五大氏族，然後再占領整個阿南大陸。”

绯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又怎麽了？”鐵面摟住绯戚，略帶疑惑地看著他。

绯戚咬了下嘴唇，擡手將鐵面的那張鐵面具給摘了下來。

鐵面一愣，“你幹嘛？”

“我想看著你的臉說話。”绯戚擡起頭，看向一臉錯愕的鐵面，“我想知道，你對這件事到底是怎麽看的。”

“什麽怎麽看？”鐵面頓時緊張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們是怎麽找到雷諾和高爾的所在地的？如此准確，如此迅速？”绯戚盯著鐵面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

鐵面微微一怔，接著便恍然大悟，“你在擔心這個？”

“你以爲我在擔心什麽？”绯戚警覺地反問。

“沒什麽。”鐵面馬上轉移話題，“你是覺得有人在給他們帶路？”

“而且是熟知阿南大陸的人，像我這種只看過地圖沒出過門的都不行，。”绯戚悶聲說道。

“你到底在擔心什麽？”鐵面又有些糊塗了，“他們能找到本地人帶路不是很正常嗎？這世上的硬骨頭不多，總有一些人是扛不住威逼利誘的。”

“如果那個人……來自海彌拉……”绯戚摒住了呼吸。

鐵面愣了一下，終於明白了绯戚的意思，立刻皺起眉頭，“別對自己的族人這麽沒有信心。”

“這種事和信心是沒有關系的。”绯戚深吸了口氣，“我最擔心的事，那個帶路的人……是我母親。”

鐵面越發愣愕，但很快就搖了搖頭，“不，就算那個帶路的人來自海彌拉，也肯定不會是你的母親。”

“爲什麽？”绯戚疑惑地蹙眉。

鐵面猶豫了一下，終是擡起手，扣住绯戚的雙肩，“如果你的母親已經找到了你的父親，那麽，她現在……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

绯戚不由呆住。

“按照紫羅蘭家族的傳統，先皇去世之後，只要是爲他生下子嗣的女人，就都要爲他殉葬，包括那些沒有名份的。”鐵面沈聲說道，“既然你在夢境中見到的那個家夥叫你弟弟，那就是說你們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如果你的母親真的去了納爾斯恩大陸，甚至於，你在夢境中見到的那家夥就是因爲她才知道你的存在，那毫無疑問，她是沒有辦法成爲叛徒的，因爲她根本就沒有做這種事的機會。”

绯戚呆呆地看著鐵面，腦子裏一片空白。

“反過來，如果她沒有找到你的父親，只是流落到了其他地方，那她也一樣沒機會當這個叛徒。”鐵面擡起右手，捧住绯戚的臉龐，“所以，別瞎想了……”

“你爲什麽現在才告訴我？”绯戚猛然驚醒，一把抓住鐵面的衣襟，憤怒地瞪著他，“我告訴你我見到幽都的時候，你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不是嗎？！”

“绯戚寶貝……”

“別叫我寶貝，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寶貝！”绯戚惱火地想要把鐵面從面前推開，“如果我今天不主動提到這件事，你是不是還要繼續隱瞞下去？你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情？”

“绯戚，你冷靜一點！”鐵面趕忙把绯戚摟回懷裏。

“你告訴我，我的母親可能已經死掉了，而且還是被人逼死的，然後卻要我冷靜？”绯戚仰起頭，努力控制不斷湧向眼角的淚水，“好吧，我會盡力冷靜，不過，在此之前，能不能請你先從我面前消失？看到你，我恐怕冷靜不下來……”

“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別想把我攆走。”鐵面把绯戚摟得更緊，“就算她真的死掉了，你也還有我……”

“你能不能閉上嘴巴？”绯戚無法從鐵面的懷抱中掙脫，只能用言語發泄自己的憤怒，“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只會讓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绯戚，別這樣……”

“請閉嘴吧！別說的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現在的感覺——你知道失去母親是怎樣一種感覺嗎？！”

“我當然知道。”鐵面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我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了，而且，而且她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的父親……殺掉了。”

绯戚被鐵面抓得有些痛，不由皺起眉頭，正想讓他放手，卻聽到了鐵面的後半句話，頓時愣在當場，“你說什麽？這……爲什麽？”

“她是一名祭司。”鐵面垂下眼瞼。

绯戚更加費解，“祭司怎麽會有孩子？”

“她當然沒有結婚。”鐵面的臉色越發冰冷陰郁，“她被我那位所謂的父親強暴，這才生下了我。爲了隱瞞這件事，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她是我的母親，只當自己是被收養……即使後來知道了，我也不能當衆叫她母親，只能……躲在她的房間裏，偷偷地叫。”

“你就是從她那裏學到的魔文？”绯戚怔怔問道。

“她本想將我也培養成一個祭司，作爲自己行了渎神之事的補償。”鐵面略帶嘲弄地勾起嘴角，“可惜，諸神還沒有追究她的罪孽，凡人就已經容不得她和我的存在了。”

绯戚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下意識地擡起手，撫上了鐵面的臉頰。

“母親想把祭司的位置傳給我，但其他人也想得到這個位置，他們查出了我其實是母親親生子的事，於是就逼迫母親殺死我，再殺死自己。”鐵面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住心底的暴虐情緒，“母親以獻祭也需良辰吉日爲由，拖延了幾天，終是找到機會把我送出了氏族，但她自己卻沒能逃脫厄運……爲了撇清幹系，讓自己亵渎祭司的事得以隱瞞，我那位父親大人便親自動手，把母親送還給了諸神——當時，我就躲在不遠處，親眼看著他……殺了她。”

“抱歉。”绯戚這會兒已完全沒了火氣，只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不安而且忐忑。他的母親至少還有活著的希望，而鐵面……卻已經連希望都沒有了。

“沒什麽，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也早就想開了。”鐵面自嘲地笑了笑，抓住绯戚的手，移到自己唇邊，輕輕親吻他的掌心。

“你……沒想過給她報仇嗎？”绯戚忍不住問道。

“想過。”鐵面垂下眼瞼，“不過，諸神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在我下定決心之前，那個人就已經被別人殺死了，整個氏族……也已經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