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餘下三日,徐子青也不再去人前惹眼,便匿於洞中潛心修行,鞏固境界。
宿忻許是也曉得徐子青身份微妙、有諸多為難之處,故而也不曾來尋他,就讓徐子青好生清靜了幾日。
終是到了武鬥的最後一天,傍晚時分,徐子青心神一動,不得不自入定中清醒過來。好在他修為已然穩固,之後便是水磨工夫,倒不覺得如何浪費。
雲冽亦睜開眼來。
徐子青靦腆一笑:「又多虧雲兄為我護法了。」
雲冽看他一眼,微微頷首,隨即身形輕晃,已是沒入了儲物戒中。
徐子青這時整一整衣衫,揮手除了禁制,抬步走出洞外。他才發覺,原來其餘洞口裡也紛紛飛出不少修士,想必皆為落敗之人,現下也同他一般,受到了唐文飛傳音召喚。
徐子青足踏碧色葉片,飄然而下,比之往日裡又多了幾分自在從容。耳邊卻聽到有許多修士彼此交談。
有不知因由卻灑脫者:
「道兄請留步,你也是受了唐前輩的傳喚麼?」
「正是,要我去大殿一行。」
「我亦是如此,不如一同罷!」
「道兄請。」
「請。」
或是有心中不安者:
「不知唐前輩傳喚我等敗者所為何事?」
「看天色,今日武鬥也該終了……」
「道兄之意,唐前輩已然是定了留下的人選?」
「多半如此罷!」
又有一時失利、忿忿不甘者:
「卻不知要留下哪些……」
「哼,這可不是勝了一場便能留下!與我對戰那廝用那等下作手段搶我名額,卻不知自身實力不濟,旁門左道終不能圓滿。你且看頭兩日敗了的眾位前輩,定能將此等小人挑下馬去!」
「是、是……」
眾修士各懷心思,施展出的術法卻不停止,或是祭出法器,或是用上遁光,都極快地往那大殿中投去。
徐子青也快速運轉靈力,化作一道青光,飛速趕往。
到了大殿之內,果然有不少修士已然按座次入座。
徐子青抬眼一看,宿忻早已坐好,正在朝他揮手。便溫和一笑,快步走到他的身邊去。
兩人入座後,還有許多修士正在趕來,就先寒暄幾句。
宿忻這時一眼見到徐子青,便覺得有些奇異之感:「子青兄,數日不見,你好似頗有變化,不知是因何而起?」
他此言一出,身後的兩位長老也都將視線落在了徐子青身上。
而後護持徐子青的那位彭長老就開口了,語氣裡很有幾分驚異:「徐小友已突破煉氣十層?」
吳長老也看了一眼,他修為更高,看得也更是明瞭:「突破不久,不過已是境界穩固了。」
徐子青也並未想要隱瞞,就點了點頭,笑道:「也算機緣巧合。」這便是承認了。
宿忻一愣,隨即露出個開懷的笑來:「好你個子青兄,這幾日縮在洞裡,我還當你是那怕麻煩的性子犯了躲懶呢,原來竟是已然突破了、在穩固修為。你可是瞞得我好苦!」
徐子青曉得他在打趣於他,只微微一笑,卻並不答話了。
兩人說到此處,殿中眾修士則已然到齊。
唐文飛立在前頭,唇邊含笑,就開口道:「武鬥終了,留下之人名額已定,故召集諸位前來,也好宣佈此事。」
眾修士也都有幾分緊張起來。
這留下的名額皆由守門人說了算,雖說之前有些勝者心中多少都有些把握,可到底尚未確定,卻不知結果究竟如何了。故而難免心中忐忑。
唐文飛掃一眼眾人,先是說道:「以靈根擇入者皆能留。」此乃規矩,他卻還是要說上一句的。又道,「另有名額二十,為天衍門嚴伯賞、神刀門張天泰、雷火派刁子墨、散修盟卓涵雁、擎天門羅吼、淨樂宮季半蓮……」
聽到此處,眾修士都是想道:好傢伙,果真那六人勿論彼此勝敗如何,都是留下了!
跟著唐文飛便再念道:「無量宗張弛、散修盟冉星劍、神影派莫步彤……」
這時說出來的諸位修士名號,徐子青便只是隱隱有些耳熟,約莫識得幾個是當初聚靈通寶測出來近乎煉氣十層的修士,不過更多的卻是印象不足,也不曾仔細記過。
倒是宿忻側頭在他耳邊說道:「那個無量宗張弛果真留下來,之前無量宗丟盡顏面,你我可要小心,這一年裡頭,說不得他會來找我等的晦氣。」
徐子青略看那張弛一眼,低聲回道:「據我觀之,那張弛並不像是心胸狹窄之人……」
宿忻歎了口氣:「他若是真如無量宗那敗家子胡光遠般輕浮,也不能修得如此境界。只是宗門之間的嫌隙,哪裡是我等晚輩所能置喙的?除卻那一個雙靈根外,這回無量宗只留了他一個下來。雙靈根那個實力不濟,唯有他還算頂事,便是他並非下作之人,有些事也是不得不為。」
徐子青默默思忖,似乎也是這個道理。不過若是如此,卻是可惜了張弛。心性端正者被迫行不端正事,自然是要有心魔作祟的,他若能適時斬去諸般念頭也罷了,若是不能,待日後仙途定有阻礙。他想了一想,問:「倘使心志堅定……那不可為之事便是宗門要求,也可不為。張弛乃是無量宗極為優秀的弟子,這點任性的權利,想必該有。」
宿忻卻是又道:「子青兄說得在理,天才麼,有些脾性實屬平常。偏偏這個張弛頗有些一根筋作祟,據說他當年乃是孤兒出身,險些身死,後被他師尊順手搭救,於門內驗出其資質頗佳,就收他為徒。如此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導養育之恩,諸般恩德下來,他對無量宗是忠心耿耿,恐怕哪怕明知於己有損,也會甘心而為。」
徐子青聽得這些,反而越發不解:「無量宗既然能多年盤根散修盟之側,定不會是那般短視之人。張弛大好前途,怎會因一時之氣,就要他冒這等危險?便能殺敵一千,也是先自損八百,實為不划算之舉。」
宿忻笑了笑:「我說不得不為,可並非是宗門要他如何,而是……」他往邊處瞥了一眼。
徐子青瞳孔一縮:「胡光遠?」
宿忻輕輕點頭:「胡光遠素來張狂,卻是無量宗宗主極寶貝的重孫兒,天材地寶任他享用。即便是張弛這天才的待遇,也得在他之後。你不曾見到麼?來此處的無量宗人,皆以胡光遠馬首是瞻。胡光遠若是要張弛做些什麼,張弛也必然是要去做的。」
徐子青真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搖搖頭:「張弛未免太過迂腐……也罷,勿論你這些猜測可否成就事實,且先做好準備就是。到時候任他想出了何種法子尋釁找事,都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區區二十個人名自是不消多少時候就能念完,唐文飛停口之後,所留名額並未出乎眾修士意料之外。
那些個心存僥倖的立時喪氣了,而心中有些把握的,則是鬆了口氣。
唐文飛此時說道:「如此再留諸位一夜,明日清晨,護持以靈根擇入者的數位築基期以上的道友,與未得名額者,皆有我將爾等送出騰龍峰去。若有事與留下之人交代,就都在今晚做了罷。」
眾修士自然沒得異議,齊聲應「是」後,就不多耽擱,紛紛各自結伴,回去洞中了。
宿忻也舒了口氣:「總算塵埃落定。」
他們散修盟此回除卻他與徐子青兩個憑靈根而入者外,另外還有卓涵雁與冉星劍兩人佔有名額,總共竟有四人留下,這收穫比起許多宗門都要好上太多了。
也莫怪之前有好些修士離去前,都往他們這裡投來了艷羨的目光。
沒能留下的那四人心中雖然失望,卻也沒什麼不服氣的。卓涵雁修為原本就是最高,冉星劍亦只與她相差一線罷了,也算是眾望所歸。於是他們很快散去那絲郁氣,左右十年之後又有機會,修仙之人壽命悠長,不至於眼光短淺,只因一時不遂人意便要動搖心境。不過這最後一夜了,眾散修盟中人倒是想要慶賀一番。
宿忻提議道:「不如仍是去卓師姐的洞中,我等一起暢快痛飲?」
閔才哲與何景輝都是好酒的,均是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等並無酒水,如何痛飲?」
這時童元思說道:「我儲物袋裡倒是有從前得來的兩壺梨白釀……」
惠飛章也道:「我這裡有一壇醉雲香。」
而宿忻則是神采飛揚:「我既然提出,自是早有準備。我來此地之前便知我散修盟必能揚眉吐氣,故而早早備下仙芝酒……」他勾唇一笑,「……十壇!」
卓涵雁向來傲氣,冉星劍也性情孤僻,可此時卻都也舒緩神情:「那還等什麼?快快取來,我等痛快暢飲去也!」
便是彭長老、吳長老兩個嚴肅的,眼中亦有笑意,並不阻攔。
眾修士就立時去了卓涵雁入住的洞穴,是飲酒論道,歡聲笑語,足足同樂了大半夜之久,才各自不捨散去。
徐子青盛情難卻之下,也給宿忻迫得小酌幾杯,後來已是醺醺然。他慢慢回去自個的洞裡,臥在地上,滿面暈紅。口中囈語道:「今日飲酒多歡愉,來日當與君共酌……啊,不是……君不飲酒、不飲酒……為何……不飲?」之後,便寂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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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論有多少人灰心不甘,次日一早也都要隨唐文飛離去了。
徐子青因酒醉而未曾早起,不過好歹有宿忻前來喚他,便也並未遲到。只是不知這宿忻如何能這般精神,分明昨夜裡飲得更多,卻沒得半點醉態,仍是神采煥發的模樣。
眾修士皆站在後山崖下,眼前是一片空曠,而唐文飛則如他們初見時一般白衣錦袍,飄逸脫俗。
正這時,只見唐文飛抬起手來,袍袖裡霎時有雲霧滾滾而出,極快蔓延一片,遮天蔽日,也將眾修士視線遮掩。
徐子青見適才白雲寥寥的清天淨水上忽然浮現這許多雲霧,不由想起升龍門大會之前,他們來到騰龍山脈外時,也是見到鋪天雲路,極有靈性。莫非……
他想到此處,又憶及從前好友所言,不由將意識沉入戒中,喚道:「雲兄,這雲霧可是因《霄水真經》而成?」
雲冽聲音冰冷,緩緩傳來:「確是如此。」
徐子青暗讚,金丹真人威力當真不凡!
過得半刻,雲霧瀰漫當空,也越發濃郁起來。
唐文飛袖擺揮揮,那雲霧便又立時聚攏,逐漸形成一片厚重雲層,又化作長長雲路,一直綿延遠方,直通山脈之外。
眾修士有過一回經驗,此時也不顯得多麼詫異,與同門中人作別後,當即都各施手段踩上雲路,立在上頭靜候唐文飛來。
唐文飛身形微晃,已是現身於眾修士之前,又與來時一般將眾修士引了出去。
徐子青見他身姿瀟灑,氣度不凡,不禁有些嚮往。他與旁人不好說出口來,同自家好友說說,倒是無妨。因此就向戒中人說道:「那《霄水真經》好生厲害,唐前輩不但放出那許多雲霧,更能將其操縱自如,可見對此功法頗為熟習。我若是修習此種功法,恐怕不知要到何時,才能使其有如此威力了。」
雲冽語氣無波無瀾:「你屬性為木,若修習此種功法,則事倍功半。」
徐子青給人潑了桶冷水下來,一怔之下,隨即笑道:「雲兄所言極是。我已有傳奇功法在手,自不該貪多。」
雲冽說道:「你能自省,很好。」
徐子青原本也並非當真想要修習《霄水真經》,更明白以自個單木靈根的體質,那《萬木種心大法》便已然是最為合適的功法。不過想到他不過心生嚮往,便隨口一說,沒料想雲冽竟這般認真,自然立時反省,以免使好友失望。而後再聽得雲冽之言,又忽然醒悟,修仙途中並無半絲可取巧之處,若不能謹言慎行,玩笑說不得會化作誘惑,引人貪慾,最終忘卻本心,仙途夭折。想到此處,徐子青神色也嚴肅幾分,默默傳音:「雲兄且放心,我定不會踏入歧途。」
雲冽寡言,只說一句:「吾當觀之。」
徐子青卻心中安穩,心志也愈發堅定起來。
不多時,雲路泱泱,極快縮短,帶來那丰姿玉貌的金丹真人。
唐文飛順風而下,落在地面,袍袖隨意揮舞,那雲霧便皆如洪流,袖口亦如長鯨吸水般,將他們全數收入。
而後,這金丹真人轉過身,溫和地笑了一笑:「此後一年,爾等皆在此山修行,我亦在靈脈之中。若無生命之憂,不必尋我。」
餘下來二十多位修士面面相覷,都是應道:「是,唐前輩。」
唐文飛見眾修士受教,也很是滿意。隨後他面向那陡峭山壁,抬手虛空劃出數道玄奧痕跡,口中念道:「開!」
眾修士仰起頭來,就見山壁生出諸多變化。
那數百洞穴突兀消失,唯獨剩下二十多個,錯落分佈。
他們都很認得,這乃是他們之前擇取的山洞。
還未等眾修士反應,那些個山洞也立時變化起來。
就在眾人視線之中,二十多個洞穴好似活物,於山壁上飛快運動,霎時間隔開來。而下一刻洞口又速速變大,由之前僅能容一人進入,變作了能四五人同入,其內裡更不知擴大多少。
舉手投足間,竟有如此變化,便不是移山倒海,也是手段非凡了!
眾修士不由得目瞪口呆,這等高深術法,當真前所未見!
唐文飛倒似不覺有何奇異之處,只朝眾修士頷了頷首:「爾等洞府如今已增大百倍,足夠修煉切磋之用。不過但要如何比鬥論道,均不可傷人性命,不然我亦將出手,將肇事之人誅殺。」
眾人聞言,都是一個激靈:「是!我等定謹記唐前輩教誨!」
唐文飛又叮囑兩句,莫過於「不可荒廢時日」「需得好生利用靈脈」云云,之後再不看眾修士一眼,破空而去。
在場眾人,竟無一人能窺其去向。
都是修士,仙路悠長,眾人也沒什麼離愁別緒。若是門內留下數人的,便聚集一處,若只剩一個的,便回去各自洞中。至於彼此之間是否要多多接觸、攀一攀交情……便要待到修行日久後,觀眾人修為進境如何來定了。
人走後,此處就唯有散修盟四人還未回去。
卓涵雁說道:「我與冉師弟去論道,你二人意欲如何?」
宿忻挑眉一笑:「卓師姐有冉師兄陪著,我自然也同子青兄一處。我兩個也算共歷磨難,多少有幾分默契,可以互相印證一番。」
卓涵雁點了點頭:「那我等自去,你莫要對徐道友太過叨擾。」
宿忻也是連連點頭:「是是是,謹遵師姐之命!」到送走了卓涵雁,他才又扯住徐子青的袖子,興高采烈說道,「我先去你那處坐坐,正要同你講一講武鬥中事。後來者雖修為、經驗均不及頭日之人,不過也有些妙處,可不能錯過。」
兩人便一同先去了徐子青的洞穴裡。
才進洞,都是吃了一驚。
之前洞穴不過十尺方圓,可說只能作藏身之所,單能容一人坐臥罷了。若是稍稍要伸展手腳,亦不可得。
而現下正如唐文飛所說,拓展百倍不止。且洞壁平滑,洞底光潔,而側面更有套有一個小洞,內中有石蒲團、石床,竟好像是洞中石室了。可想而知,若要打坐修行,於石室內便很妥當,而若是想要比劃比劃、練一練術法之類,石室之外,更有極大的場所。如此設置,真可堪稱是一座洞府了!
宿忻脫口讚道:「唐前輩真是仙人手段!」隨即想起自個如今修為微末,也不曉得來日仙途可還會如今時般坦順,更忽然對那廣袤大世界有了些許畏懼來。
這並非膽怯,而是因觸及天路一角,心生敬畏,使其駐足而不敢向前。
徐子青見狀,微微一笑:「阿忻賢弟資質過人,終有一日,也將如潛龍出淵,翱翔九天。到時種種手段,定也不在唐前輩之下。」
宿忻聞言,也是長長吁了口氣:「承子青兄吉言。如今我已有資源在手,比起許多修士來更進一步,實不該於臨門一腳時萌生退意。」而後很快笑道,「莫說這個了,還是為你講一講這幾日所見所聞罷!」
徐子青欣然與他同坐,而宿忻興致勃勃,將武鬥時眾修士種種姿態盡皆講來,繪聲繪色,極是有趣。徐子青便含笑聽著,偶爾聽到奇巧精妙之處,也覺得頗為愉悅,漸漸就與宿忻討論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漸黑。
宿忻原本說得興起,忽然間瞥見洞外,不由「啊」了一聲。
徐子青也正專注時,聽得不對,問道:「怎麼?」
宿忻一拍額:「說得太久,你且看外頭。」
徐子青笑道:「你我皆為修仙之人,此時精氣充足,無需入睡,往日裡數日入定不綴皆有。如今不過是一個天黑,卻沒什麼好計較。」
宿忻「哈哈」一笑,說道:「你我論道,相通處已然說盡,不通處只餘爭辯,並不能互相說服。不如到此為止罷。」他眼帶狡黠,跟著又道,「今日我需得好生休息,待到明日,還有要事。」
徐子青不解:「是何要事?」
宿忻此時已是站起身來,灑脫出洞:「我賭輸你兩回,所謂要事,可不就是要陪你修煉術法麼……明日清晨,再來打擾!子青兄,今夜可要好生休息才是……」
聲音漸遠,徐子青怔怔然,隨即一笑:「他倒是說話算話。」又搖頭歎道,「之後六日,怕是都不得清閒了。」他盤膝而坐,閉目入定。
如今他既然白日裡要修煉術法,這夜裡,便還是好生積攢靈力,以圖盡早提煉出真元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