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遠別
妖蛇似乎發現了這個漏網之魚,那條蛇尾再次毫不猶豫的朝著城門砸來....在這一刻,聶娘子徹底的爆發了,十米左右的距離,她帶著傷勢,竟然跑出了超越人類速度的極限。
當踏上鎮外的青石板的瞬間!
身後城門洞終於被妖蛇摧毀....眼看著那條蛇尾又要落下,聶娘子絕望了。
就算跑出了小鎮,也不能逃過這一劫嗎?
在絕望之中,天際響起了一個威嚴無比的聲音:「你過界了。」
話音剛落,蛇尾一下子縮回...就如從來沒有存在過。
鎮外,月光清幽,涼涼的灑落在聶娘子的身上,彷彿鎮中那一輪血月從未存在過。
一切在這一聲威嚴的聲音之後,仿似終於塵埃落定。
當昨日還是繁華的鎮子,今日成為一片廢墟。
當昨日還是鄉親的鄰里,今日葬身蛇腹。
當昨日還是恩愛的夫妻,今日生死離別。
這就是結局,可聶娘子沒有痛苦,沒有哀傷,整個鎮外迴盪的只有她踉蹌的腳步聲...直到走到一棵樹下,她才徐徐的斜靠著坐下。
因為已經不用哀傷,不用痛苦,想要做到的事情已經做到,心中也有了誓死追隨的堅定,任何的情緒都是浪費。
她甚至都不好奇,那天際威嚴的聲音是誰?
整個世界只剩下懷中抱著的小兒,唯一掛念的是說好的老道怎麼還不來接他?自己身體之內好痛,感覺所有的內臟都破碎了,自己也好累,感覺只要一閉眼,就能立刻依靠在丈夫溫暖的懷中。
在這清幽的夜裡,當月光變得柔和,陰風變成了春暖的微風...她也始終不放心把小兒一個人放在這野地,自己就先行離去。
「相公,且等一等我,若不能將小兒親手託付於人,我如何能放心下來陪你?」聶娘子在心中默默的說到。
低頭,月光下是小兒可愛的臉龐。
一個月的時光,就已經長得胖乎乎,可是小臉上還有血污,眼旁還掛著淚痕...聶娘子咬牙從衣服撕扯了一張還算乾淨的布料,輕輕的為小兒擦臉。
輕輕哼唱著每夜燭光中都會哼唱,哄小兒入睡的小曲兒。
可是,小兒卻並沒有任何的睡意,看著母親唇角的鮮血慢慢的流,終究是嘴一撇,淚水開始大顆大顆的滾落。
鎮外,樹下,孩子開始啼哭,聶娘子抱緊他,只有這一刻,她感覺懷中的小兒才像一個真正的嬰兒,那麼悲傷,那麼無依無靠,母親又即將離去。
好疼啊,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
聶娘子緊緊的抱著孩子,儘管每說一句話都那麼艱難,她還是用沙啞而溫暖的聲音對小兒說著話。
說什麼呢?說一年四季。
說什麼呢?說父母兄弟。
還說什麼呢?說曾經的家鄉,後來的小鎮。
在訴說說,聶娘子看見相公朝著自己徐徐走來,看著他望著自己微笑,輕輕坐在自己和小兒的身邊,他的手柔情的撫過她的嘴角,聲音溫和:「陪著小兒吧,我等你。」
聶娘子模糊的點頭,胸口小兒的溫暖的溫度在維持著她的心跳。
這一夜很漫長。
這一夜卻是很短暫,母親和兒子相處的時間,怎麼都不會夠?
當東方的第一縷晨曦照亮大地時,從鎮子外的遠方傳來了隱約而瑣碎的腳步聲,聶娘子笑了,她的嘴唇乾裂,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在最後的離別之中,她想為小兒再哼唱一曲平日的小曲。
如果非要分開,希望他能沉沉的睡著,讓自己離去,他就會沒有痛苦。
可是,小兒卻是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又開始不停的流淚。
她也沒有力氣唱了,一直微笑著坐在她身邊的相公也站了起來,伸出手來,說到:「娘子,你我已盡心,道長已來,咱們走吧。」
「好。」臉上的血污淚水已經被丈夫擦拭乾淨,聶娘子站起來的時候,光彩照人。
他們就要相攜離去,聶娘子回頭,最後一吻想要落在小兒的額頭,卻再也觸碰不到他柔嫩的皮膚。
終究,剩下的路只能他自己去走...帶著最後的祝福,聶娘子和丈夫相攜,終於離去,天際遠處,他們的背影越發的模糊。
襁褓中的小兒呆呆的看著日出的方向,他們離去的路,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在這個時候,一個瀟灑不羈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鎮外,望著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小鎮一聲嘆息,看著樹下相依偎的母子,只道:「我來晚了。可注定也早不了。」
說話間,他幾步就到了聶娘子母子身前,聶娘子已經閉上了雙眼,嘴角帶著一抹笑意,懷中的小兒大哭不已。
眼前不是那個瘋道人又是誰?
他伸出手,一把想要抱起小兒,卻發現那幼小的拳頭緊緊的抓著母親的胸襟,用盡了全身的氣力,轉頭似祈求又似憤怒的看著瘋老道。
「癡兒,你母親在昨夜受傷之際,就已內臟全碎,能支撐陪你到現在,已是超越上天的一股意志在支撐,她早該去了。你該放她放心的離去,這般讓她不安,是為不孝。」
「哇...」回應老道的是一竄哭聲,萬般不捨,千般不願。
這才是孩童應有的姿態,沒想到僅僅一月,這個上天之子,就開始如凡間的孩童一般。
終究,瘋老道還是把他抱在了懷中,看著他心情複雜的說到:「你應天命而生,最是一顆剔透玲瓏心,無塵無欲無掛念。沒想到,你執意要提前來到人間,僅僅一月,心中就已種下情根,萬般情慾纏繞。你說,這世間的情到底是什麼?僅能纏住你的剔透玲瓏心?」
「你說,你天生就一顆我等修習數載而不得之心,為何如此容易融在紅塵萬丈中?」
「你說,是否沒經錘煉,只是一顆胚子?任你天命之子,大羅神仙,一樣逃不過情劫?」
「是了,沒有拿起,哪有放下?」
「小愛不生,公道何來?」
「是了,是了....」
老道抱著小兒的身影漸行漸遠,卻在頃刻之間,又快速的回到了那棵樹下。
輕輕的放下小兒,忍不住一聲嘆息:「罷了,未曾想到你的執念已經深到這般地步,對於皮囊肉骨也多了這般執著,你且等我片刻。」
說話間,老道的身影就已在鎮外的小樹林,腳步飄忽之間,身形就已不見。
小兒已經沒有流淚,黑白分明的大眼之中,是安靜耐心的等待與一直壓抑的一座可怕火山,沒有任何的生物感靠近他,就包括蟲魚飛鳥。
半個時辰不到,老道回來了。
手中卻是提著一個大的包裹...小兒盯著老道,老道在小兒面前打開了那個大包裹。
其中赫然是一句血肉盡去的骷髏,只有骷髏手中緊握的一片破碎的銅鏡說明了骷髏主人的身份——聶達仕。
小兒先是一縷微笑帶著安慰,接著又是放聲痛哭。
瘋老道也不理會於他,只是用腳一跺,方圓一米左右的地面就起了條條的裂痕,隨著他的一個手訣,一聲咒言,塵土飛揚之中,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坑洞出現在了小兒與瘋老道的面前。
「你若看夠了,我便葬了他們。」瘋老道看了小兒一眼。
小兒的雙眼中是無盡的平靜,可是瘋老道卻是心驚了一下,他從這種平靜之中看到了熊熊的烈火在燃燒,一種刻骨的仇恨已經附會在小兒的靈魂之上。
莫非這也是天意?
瘋老道不敢再想,伸手把聶達仕夫婦的遺體放入了坑洞之中,用黃土埋葬了他們。
最後一捧土,那小兒竟然爬出了襁褓,用小手抓起了一捧小小的土,親自爬到墳頭,親手添了上去。
看得瘋老道又是一陣嘆息。
小兒回頭看他,瘋老道開口說到:「妖蛇昨日種下的因果,糾纏頗深,但最重要的是種下了你與它之間的一顆因果種。就算我拿回了你父親的屍骨,我也不便插手,亦不能插手,這天地間還有許多製衡。」
小兒安靜了,靜靜的躺在墳頭,轉頭最後看了一眼已是在陽光白雲下的殘破小鎮。
今日,天氣晴好,瘋老道終究抱著他離去。
紅塵萬丈,他抱著他一路走入了繁華。
人間大城,邊陲小鎮。
青山險峰,江河湖海。
轉眼,已是一月過去。
一小葉扁舟,等在了一條不知名河流更加偏僻的支流,他抱著小兒躍上小舟,口中說到:「我們要暫別人世了。」
小舟舟頭,行舟的老漁夫唱起了一曲神仙歌。
小舟遠處,消失在曲折蜿蜒支流之中,撞入了重重斜斜遠山環抱之中。
一個晴朗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天賦驚人,卻一生多劫。旁人卻是幫你過不了的,但又如何?能阻我愛你,憐你多一些嗎?能阻我教你,引導你少盡一些心嗎?哈哈哈...老天爺不能。人心若大,無限大...大過天!我要與你的珍貴,天也奪不走。徒兒,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