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夢江南
悠悠睜開雙眼,明媚的陽光絲絲縷縷射入屋中,刹那之間恍如隔世般不真實。身邊似乎有動靜,任鵬飛微側過臉一望,先是一滯,隨後柔柔地笑,一顆心似化成一灘水。
那人正趴在小床邊嘴角含著笑目不轉睛看著床上酣睡的小娃兒,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泛著一層薄薄的光澤,令本來就白皙的皮膚略顯透明柔和。
很美,如畫,也如夢。
不遠處的人不經意抬頭一望,頓時望進他含笑的眼睛中,「鵬飛。」臉上的笑意更濃,他起身而來扶起床上的任鵬飛,手輕輕梳著他零亂的發,「今天覺得如何?」
任鵬飛略一點頭,「好多了。」
「藥正溫著,青青說等你一醒來就讓你喝下。」
「好。」
於是這人又輕柔地把臂彎中的任鵬飛放回床上,深怕碰傷他不久前才拆線的傷口。
任鵬飛隨這人的身影望去,只見靠近門口邊的一方小幾上正架著一個紅泥小爐,炭火綠如靛,架在上頭的是一個砂鍋,用濕帕子包住打開鍋蓋,一碗棕黑的藥汁正隔水溫著。
碗被拿起後端到床邊,卻不是直接遞到任鵬飛手上,只見碗沿貼近一雙珠潤檀口,輕啟唇後含入一口試試溫度,覺著尚可便又放下碗,小心翼翼扶著床上的任鵬飛起身,讓他的頭輕輕落於自己臂彎處,遂才端起一旁的藥碗,貼到他唇邊。
不用勺子,就這麼對著嘴傾斜碗,任藥汁緩緩流入任鵬飛口中。
這是任鵬飛要求的,喝苦藥,就應趁熱時一口氣灌下,一勺一勺地喝,堪比鈍器一刀一刀地割,苦口不說,還難受。
於是這一碗略有些燙嘴的藥,不過眨眼工夫就見了底。
任鵬飛大量失血體虛,四肢冰涼,喝下這麼一碗暖熱的藥汁,頓覺舒暢許多。
「鵬飛,餓了麼,要不要吃點東西?」放下空碗後,扶著任鵬飛的人又柔聲問道。
任鵬飛依舊點頭,「好。」
他這次不再放下懷中的任鵬飛,而是側過身,只手打開一個保溫漆盒的蓋子,取出一個碗,碗中的東西清澈晶瑩,還有幾顆紅紅的果子混於其間,格外誘人。
這是一碗薏米紅棗熬成的粥,放了些許冰糖,入口綿軟清甜盈齒,最適宜失血體虛之人吃。
藥與藥膳是青青配的,幹活的自然是啞姑,江穎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女兒嫌他只會添亂,吩咐他看好甫出生十天的弟弟和父親便算幫大忙了。
於是他才會如此悠閒地顧著小小嫩嫩的兒子,看著產子後需要大量的睡眠來補充體力的任鵬飛。
粥是溫的,和喝藥不同,這次江穎拿著小匙一口一口喂著仍不宜動彈下床的任鵬飛。
期間,兩人不言不語,明媚的陽光照著,屋中沒有一處陰霾。
一碗粥盡,江穎問他還要不要再吃點別的?
任鵬飛搖頭,「夠了。」隨後又道,「我想看看孩子。」
江穎放下他過去把含著小拳頭睡得正香的小鬼抱來放在他身邊,任他細細地打量,時不時伸手碰碰粉嫩的小臉蛋,捏捏還沒有肉的小拳頭,然後低頭親親他的額頭,臉上眼中,盡是溫情。
「真好。」江穎一瞬不瞬望著,情不自禁喃喃。
任鵬飛抬頭朝他淺淺一笑,握住他的手,一起看著他們的孩子,半晌感慨:「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頭一天時,皺皺的像只猴子,現在長開後,好看多了。」細看之下,能看出些許熟悉之感,這眉眼,還有這薄薄的唇,像極了身邊這豐神玉秀之人。
江穎隨口問道:「青青那時也是這般?」
任鵬飛聞言一愣。
江穎見此,疑道:「怎麼了?」
任鵬飛苦笑,如實告知,「那時……以男子之身懷孕生子,覺得逆天亂綱,心裡一直,不認同。青青出來後,直至離開萬惡穀,我都不曾去看過她一眼。」
江穎無聲地握緊他的手。任鵬飛歎息,「我欠青青這孩子良多,如今她這般早慧內斂,多半也在我,若不是當年我狠心丟下她不顧,事情也不該是現在這一模樣,她也不會到現在都不認你……」
江穎坐上床邊,把孩子抱于懷中,伸手輕擁一臉愧悔內疚的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後,只道:「不必自責,這都是天意弄人。」
的確天意弄人啊。任鵬飛垂眸看著孩子,心裡仍是不好受,畢竟一半是天意,一半是人為,若不是起初他太過剛愎太過顧忌,一切或許都不會如此。
見他仍未展顏,江穎輕撫他的肩,輕言哄慰,「日子還長,我們可以慢慢彌補……」
其實在得知青青是自己女兒時,江穎真的慶倖,慶倖自己在京城那一夜,終究下不去手奪了這孩子的性命,要不然他對任鵬飛這段感情決計不會有守得雲開這一日,更會因此而悔恨終生。
聽得江穎的一再勸慰,任鵬飛也不再為此傷神,想到同樣是在此地,同樣是這間屋子,同樣以男子之身生下孩子,心境卻截然不同。抬頭看著江穎含笑的玉顏,低頭看著孩子粉嫩的睡臉,再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心情霍然開朗。
原來,萬物皆由心,爭得更多,纏縛越多;看開之後放手,不是真的失去,擁有的是之前從未有過的輕鬆快意。
放下心中的束縛,任鵬飛展眉輕靠於他懷中,看著沉睡的孩子,說:「穎,給孩子取個名字。」
「我取?」
「你取。」任鵬飛肯定地點點頭,「我給了他肉身,你就給他一個伴隨一生的名吧。」
江穎笑著吻上他的額,「那孩子隨你姓好不好?」
「為什麼?」
「我不喜歡聶這個姓。」或許是因為生父留下的是太多的不堪,連帶的這個姓也不怎麼討喜了。
任鵬飛心有所悟,「那就姓江吧。」
江穎很是不解,「為什麼不能同你姓呢?」
任鵬飛攤掌與他的手十指交纏,眼睛含笑,點點星光,「我想讓人一聽他的名字,就知道是你的孩子。」
「鵬飛……」江穎手上用力,十指之間再無空隙。
「如是這樣,那就叫江鵬罷,這樣聽到這個名,別人就知道他是咱們孩子。」
「江鵬。」任鵬飛喃喃念,然後頷首,「就叫江鵬。」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江鵬一天一天長大,兩個傻傻的父親,由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能夠嫺熟地給孩子喂吃食洗澡換衣服。隨著孩子的成長,原本靜謐的萬惡穀也變得熱鬧許多,感染得一向冷淡的青青表情也多了不少。
江鵬周歲的時候,他那個早耐不住穀中枯燥生活,蹦出穀外玩了大半年的叔叔也從外頭趕回穀裡,帶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孩子的衣裳、玩具、書冊、點心等等,哄得那個正長牙的娃娃咧著嘴咯咯咯地笑。
任鵬飛佈置著孩子抓周的東西時,任程飛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嘀咕:「哥,隋也在山下的小村裡,跟著我屁股後頭來的。」
任鵬飛一愣,「那你怎麼不把他帶進來?」
任程飛撇嘴,「哼,他幫那個壞蛋皇帝做事,誰知道他有沒有壞心?」太子如今已經登基成為一國之君,這事原本不可能傳到這與世隔絕的萬惡谷,不過任程飛外出混了大半年,回來的頭一件事便是一臉惱怒地提及這個陰險狡詐的太子當上了皇帝。
任鵬飛一臉平靜,如今於他心裡,最重要不過自己的小家,能夠照顧好兩個孩子,守著心愛的人,看著弟弟平安無事便比什麼都好了。
其他的人,其他的事物,對他而言都可有可無,更何談悲喜惱恨?
面對依然年輕氣盛的弟弟,任鵬飛沒有開口勸說,畢竟有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歷,沒有大徹大悟,是永遠也無法理解的。
任鵬飛略一想,問:「他是什麼時候跟著你的?」
任程飛依然氣不平,「我出穀不到一個月就跟在我後面了,怎麼甩都甩不掉,煩人!」
任鵬飛笑笑,伸手摸摸弟弟的腦袋,淡淡地說了一句任程飛不甚明白的話,「別盡顧著朝前走,偶爾回頭看看。」
別等人在時棄若敝屣,不管什麼時候,給自己,給別人,留下一方餘地,免得日後追悔莫及。
任鵬飛不由得朝另一處望去,那人一身青衣,扶著已經能站立的孩子把玩叔叔自外帶回來的小鈴鐺,察覺他的目光,青衣的他也望過來,只消溫柔一笑,一股暖暖熱流便縈繞於心頭。
便是這人,對他,從來都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留下餘地讓自己走上去,最終追了上去。
那一天的草席之上,江鵬坐于席間的空處上,面對琳琅滿目的東西,左看看右看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口水從缺牙的嘴裡滴落,透著光,又抬頭看看不遠處的親人們,撅起軟乎乎的小屁股拱呀拱,蹭呀蹭,爬呀爬,小胖爪摁在算盤,揮開!碰到玉佩,踢掉!醫書擋路,挪一邊!青龍盤雲的長劍立於眼前,視而不見!毛筆就在眼前,頭一撇不理!
四周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抽氣聲,還有叔叔驚訝地嘀咕,這小傢伙可真是挑剔呀!
把席子上的東西全都揭翻的小傢伙終於停了,抓起啞姑姑經常給自己做的小軟糕,張開幾顆牙齒的嘴巴啊嗚一口咬出一個缺牙的印子。
噴笑聲時起彼伏,小傢伙一臉的口水啃得痛快!
看著這貪吃的弟弟,連青青都忍不住捂嘴悶笑。江穎上前把兒子抱起來,輕輕一口咬在他的嫩臉上,一臉寵溺道:「你這貪吃鬼,既然這麼愛吃,父親以後就把這全天下的美食都送到你面前!」
小江鵬似是知道父親的意思,照樣是啊嗚一口親下去,嘴上沾滿的糕屑大半沾到他光潔如玉的臉上,落上狼狽的斑斑點點,逗得大夥更是喜不自禁。
任鵬飛最先收了笑,責難般地橫了弟弟一眼,「程飛,這抓周可是正事,你怎麼能胡鬧亂擺東西。」
任程飛可不以為然,「若是我小侄子不喜歡,擺什麼也沒用啊!」
「沒事,兒子想吃,喜歡吃,那就讓他吃!」江穎把懷中的兒子舉得高高的,樂得他咯咯地露出小牙笑,兩邊酒窩深深陷下去,可愛得不行。
任程飛見狀,再忍不下去,沖過去和江穎搶抱孩子,「給我抱抱,你當爹的什麼時候抱不行,我在這穀裡可待得不久。」
江穎難得沒和他搶,順手就讓他抱走孩子,然後慢慢踱過去,自懷中掏出一件東西,走到青青面前,親手遞給她。
青青先是疑惑地看一眼任鵬飛,見他也是一頭霧水,這才低頭仔細看江穎手中的東西。
是一塊石頭,一塊青綠色、紋路精美的雨花石,上面打了個小孔,用一根細繩穿著。
青青沒接,而是抬頭,對上江穎溫柔的笑。
「雖然今天是小鵬的周歲之日,但也不能顧此失彼。青青,你性子向來寡淡,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麼給你才好,記起來在谷底的冷潭裡有些漂亮的石子,有些顏色和你的名字很配,就去撿了幾塊,在最好看的一塊上面穿孔刻字,雖然不是名貴之物,卻也是一番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青青盯著他手中的石子看了一陣,完全沒有接過去的意思。這時任鵬飛湊上來接過江穎手中的東西,拉起女兒的手,把這塊石頭放進她掌心中。
「青青,收下吧,爹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可這終究是你父親的一番好意。」
見她仍沒動靜,任鵬飛把石頭翻到刻字的另一面,也不知道江穎是用什麼刻的,在這麼小的石頭上還能將青青二字刻得流暢洗練,氣韻十足。
這件事任鵬飛並不知情,連江穎什麼時候爬到穀底潛入深潭中撈出石頭的都絲毫不察,若是他知道,肯定不會讓江穎下去,那麼高的地方,別說穀底有毒,若是不小心摔下去,一條好不容易撿回來的性命是肯定沒了。
但是現在石頭已經拿上來,且已經刻好字,足以證明江穎的用心良苦,他真的不忍心看他失望。
好在青青沒有沉默太久,仔細看一眼青青兩個字後,動作輕快地把石頭套上脖子裡,然後低頭嚶嚶地道:「謝謝,我很喜歡。」
江穎聞言大喜,手情不自禁伸出去,在空中懸停半晌,終還是緩慢地放在女兒的頭頂上。
傾盆大雨整整下了兩天一夜,早上雨水一停,一大一小兩個傢伙早耐不住寂寞一前一後地奔進山林裡。
一個多時辰後,只見大泥人肩上架著小泥人,一路歡鬧著進了院中。
任鵬飛在屋內遠遠看見早蹙起眉頭迎了出去,「你們是不是去滾泥巴了,怎麼髒成這樣?」
大泥人肩上的小泥人獻寶似地把一隻羽毛斑斕的小鳥兒捧了出來,「爹爹你看,這是父親幫鵬兒捉到的小鳥,漂亮吧!」
任鵬飛橫了正沖他訕笑的大泥人一眼,伸手把五歲大的孩子抱下來,「快點去把這身衣服脫了洗澡,要不然今晚不給吃飯。」
「不嘛,我要拿去給姐姐看!」小傢伙一下地就蹭開爹爹的雙手,三步並作兩步朝另一邊的屋子跑去。
「姐姐,姐姐!快來看漂亮小鳥,鵬兒剛剛捉到一隻漂亮小鳥!」
任鵬飛看他眨眼工夫就闖進了一間小屋,無奈,轉身對還佇在身旁的江穎道:「你到底帶鵬兒去玩什麼了,一大一小都成了泥猴子。」
江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是帶他爬樹,掏鳥窩什麼的,其實沒什麼,孩子高興就行。」
任鵬飛朝他左看右看,終於找出一片比較乾淨的地方,猛地伸手狠狠一掐,痛得他五官全擰成一團,末了還不解氣地斥責道:「什麼孩子高興就行?看看你都把小鵬寵成什麼樣了,到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
「這有什麼打緊的,孩子會吃會睡就行,況且我都快而立了也才知道怎麼說話!」江穎原是隨口說說,可一見任鵬飛臉色驀地一沉,心裡咯登一下,才發覺自己說錯話勾起不堪往事刺中他的心。
江穎忙伏低做小腆著臉扯扯他的衣服,「鵬飛,別氣,我錯了,明天我就讓小鵬好好讀書認字還不成麼。」
任鵬飛把自己的衣袖用力扯回來,「一手的泥,弄髒了你就去洗乾淨。」
江穎忙不迭點頭,「我洗我洗,只要你不生氣,以後的衣服我全都洗!」
任鵬飛原是氣不過負手背對他,一聽他這話,好笑地回頭一看,正對上他可憐兮兮的臉,原來無瑕的臉上此時沾滿一塊一塊的泥巴,一雙清亮好看的眼睛委屈地眨呀眨著,弄得任鵬飛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無可奈何地用力點他的額頭,「還不快去把一身髒衣服換了把身子洗乾淨!」
見他緩了臉色,江穎得寸進尺,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討好地笑道:「鵬飛,你幫我擦背嘛。」
任鵬飛用力瞪他一眼,重重一哼,轉身——進屋。
江穎笑得見牙不見眼,緊跟著他屁股後頭進了屋——關門上閂。
正在磨藥粉的青青聞聲抬頭一看,便見一個泥團子竄進屋中,猛嚇一跳,趕緊上前把泥團給接住。
「姐姐,看,漂亮的小鳥!」
青青只略往他手上掃一眼,便專注於他一身的泥濘上,「去哪玩了,弄得這麼髒?」
小江鵬以為姐姐沒看見手中的東西,又把小鳥舉到青青眼前,「姐姐,看嘛,好看的小鳥兒,父親給我捉的!」
青青只得握著他髒兮兮的小手腕看了看,點點頭,「是挺好看的,一會兒鵬兒要怎麼處置它呀?」
「鵬兒要養起來!」小江鵬烏溜溜的一雙大眼頓時彎成兩彎月牙。
「用什麼養呢?」
小江鵬頓時一臉苦惱。青青笑著捏捏他肉乎乎的臉蛋,自櫃底翻出一個小籠子,接過他手中的小鳥,關了進去,「看,放在籠子裡養不就行了?」
「哇,姐姐好厲害!」小江鵬拍著手樂得直蹦。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青青把鳥籠放在桌上,回頭對弟弟說,「你這小泥人可以放心去洗澡換衣裳了吧。」
小江鵬用力點頭,「嗯!」
青青握著弟弟的手走出屋外,正巧看見兩個爹爹一前一後進屋,門口還關上了,眼珠子一轉,又把弟弟帶回自己屋中。
「算了,姐姐幫你洗吧。」
「為什麼呢?」小江鵬大大的眼睛望著漂亮的姐姐。
「因為爹爹們有事要忙。」
「忙什麼呢?」
「忙大人的事情。」
「大人的事情?」小江鵬困惑地歪著腦袋。
「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為什麼呢?」
青青讓他問得無奈,伸手捏捏這個好奇寶寶的臉蛋。
「行了,小淘氣,不要再問為什麼了。」
小江鵬好奇的「大人的事情」,是什麼事情呢?
其實沒什麼,江穎規規矩矩的泡在浴桶裡,任鵬飛一板一眼幫他梳發擦背,而已。
任鵬飛把江穎的長髮洗淨梳順盤起來,邊低頭道:「你把門關了,鵬兒怎麼進來洗澡更衣啊。」
「沒事,青青會幫他弄乾淨的。」江穎舒舒服服地靠在浴桶裡,「自從有了孩子後,咱們難得能夠獨處一時片刻了,偶爾為之不為過。」
任鵬飛稍用力扯起他的一撮頭髮,嗔罵道:「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嘴角卻含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江穎抬頭,對上他含笑的眸,心神蕩漾,不禁扶上他的頸背按下他的腦袋,起身吻上。
「鵬飛,今天我發現個好地方,等晚上孩子們都睡了,咱們去看看?」
任鵬飛望進他深邃的眼中,一片漆黑之處卻有點點星火,藏著無限的柔情和期盼。
他扶在桶沿的手一路向前移動,最後握住他的手掌,交纏。
「好。」
聲音很輕,卻控制不住的微顫。
大雨清洗之後的夜晚,月色如霜,林間霧氣飄渺浩蕩,溪水潺潺,不時蟲鳴鳥啼,寧靜,安詳。
順著小溪直上,只見一處瀑布月下如銀河點點星星飛流而下,擊在深潭之處,聲音洪亮,然瀑布聲之外,寧靜的夜中,隱約還有什麼聲響,斷斷續續,壓抑,低沉……
瀑布的下方,水幕之後,卻有一處洞穴,不知是何人發現此處,正於洞中行那翻雲覆雨之事。月色稍許透過洞中,水濺不到的地方,乾枯雜草為墊鋪上一塊布,便是一張簡易的床。
任鵬飛赤身露體躺在上面,雙腿架分於另一人肩上,腰身被縛,赤裸的私處正吞吐著身上人的巨物。清冷的夜中,熾烈的情事早已令彼此的身體大汗淋漓,黏膩得怎麼抓也抓不牢。
每一次進入都深至頂點,摩擦早已麻痹的內壁,撞上那個敏感脆弱的地方,身子整個彈起繃緊,就算咬破下唇,也抑止不住沖出喉嚨的呻吟。
察覺身下人的竭力忍耐,江穎慢慢緩下動作,鬆開一隻手撫上他的唇,下身仍然沉著有力地淺出深刺。
「鵬飛……不要咬,讓我聽……這裡有水聲,也隔得遠……不會聽見的……」
滿是情欲的渾厚聲音在洞中回蕩,任鵬飛正是忍得痛苦之際,聽到這番勸說,心頓時軟如棉絮,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去制止聲音逸出,於是在身下猛地一刺之後,放聲而吟。
「嗚……」
不似女人嬌媚,沙啞顯有些粗糙,可偏偏有人愛,有人疼,且疼入骨髓,僅僅一聲,便震碎早已薄得如紙的理智,然後,便是重重覆上這人,雙手使勁把他的腿分得更開,下身堅挺如杵的欲望猛地一刺,再旋轉著抽出大半,然後又用力地撞進……
如此反復,即便是鐵打的意志也得崩潰,一聲接一聲的吟叫不斷逸出,身子彈起弓成一彎半月,雙眼迷糊得只能依稀看出壓于身上的人影。
近在眼前的皮膚誘惑至極,江穎低頭咬上。
春宵苦短,一夜不過一刻,等欲望獲得平息,情熱逐漸冷卻,便是心滿意足地相擁著沉睡,就連夢中,也捨不得分開……
江穎醒來時,天空已然翻白,瀑布仍在嘩啦地響,若是平常,這樣的吵鬧肯定難以入眠,昨夜真是折騰得很了,才會睡得如此之香。
低頭看著懷中的人,還在靜靜沉睡,歲月無情流逝,這個依然令他迷醉的人眼角竟已有漸漸的皺紋,江穎心疼地撫上,卻不想驚醒了本該熟睡的人。
「穎?」懷中人的眨了眨眼睛,朦朧的視線過了片刻才對上他的眼睛。
「再睡一會兒吧。」江穎把昨晚他們脫下的衣裳拉上些許,蓋住任鵬飛裸露的肩膀。
任鵬飛實在眷戀他懷中的溫暖,便抱著他合了一陣眼,再睜開時,便如往常那般清明。
「該起了吧,若不然鵬兒見我們不在,估計要鬧了。」
「鬧便鬧吧,你睡好才最重要。」
任鵬飛聞言噗哧一笑,「看你一直這麼寵鵬兒,還會說這麼無情的話啊。」
江穎淺笑著扶著他的背,「鵬兒有的是人哄,可你,鵬飛,你只有我一個人哄。」
任鵬飛心中一暖,抬頭看他良久,再次窩入他懷裡,臉輕蹭他的胸膛,含笑道:「好吧,就再睡一會兒,任性一兩次又有何妨。」
江穎笑著吻上他的發頂。
又過了片刻,「鵬飛,你睡了嗎?」
「沒有。」他不習慣睡回籠覺,現在壓根沒有半點睡意,只不過眷戀著他懷中的這份溫暖不捨得離開。
江穎含笑道:「我醒來前作了個夢。」
「什麼夢?」任鵬飛抬頭看他。
「我夢見了江南。」
任鵬飛一頓,看著他眼中暖暖的光澤,也笑了,「你夢中的江南是什麼樣的?」
江穎捧起他的臉,吻上他的唇,「和萬惡穀一般模樣。」
「鵬飛,我突然明白了,只要有你,有孩子們在,江南就在。」
任鵬飛看他良久,雙眼不禁泛紅,突然傾身而起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上,久久不放。
原來,有你們在,江南便在。
江南很遠,其實,也並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