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章

　從卡諾一行人到達s5之後，陳子愷就一直有意無意的在人群裏尋找顧澤的身影——倒不是說他對這個半大不小，性子驕傲自滿到過分的少年有什麼好感，只是純粹的想找找看熟人而已。但是這位廚師協會會長的高徒就像是躲起來了一樣，任憑陳子愷先生怎麼伸脖子眯眼睛，自始至終都沒出來露過一面。

　但是生活中有一種不成文的慣例，那就是如果費心思找的時候摸不到影子，那麼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的時候，這人就會突然蹦出來。

　顧少年就是這個慣例的又一鮮明代表。

　陳子愷揮別前後沖進自己屋裏浪費他腦細胞的維奧拉和卡諾，吃完了一大盤雞蛋酥，又百無聊賴的把兩本介紹調料的書籍正翻一遍倒著翻一遍，終於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準備出門轉一轉。

　陳子愷沒有交通工具，靠著兩條腿也跑不了多遠，他接觸過的這片區域裏似乎除了中心廣場周圍林立的建築之外，就全是菜地和田地。所以他‘轉一轉’的範圍，一般也就是離中心廣場最近的那塊菜地。

　那塊菜地種的是黃瓜，遠遠看過去就是一排綠油油的架子，點綴著幾朵黃色的小花，還相當賞心悅目。等他走近了之後才發現架子間蹲著一個人，看側臉有點眼熟，等對方聽到腳步聲把臉轉過來後發現原來是個熟人。

　“嗨，顧澤。”陳子愷笑著沖那人打個招呼，換來一張漠然且略帶鄙夷的臉。他聳聳肩，知道這人就是這要命的脾氣，也不太在意。

　五分鐘後……

　陳子愷覺得場面有點冷，又想找個人說說話，就再次主動開口：“你在這幹嘛？”

　這次對方終於有了回應，雖然語氣依然很欠揍：“你眼瞎了嗎？當然是搞研究。”

　哦，一個廚師蹲在菜地裏研究黃瓜……陳子愷點點頭，稱贊道：“真不錯，有什麼大發現沒有？”

　蹲在地上的小少年又不出聲了。

　……他想找個人隨便聊兩句就這麼困難嗎……

　過了半響，顧澤終於再次開口，不過一張嘴就是趕人的：“你怎麼還在這轉悠？”

　陳子愷一笑：“轉轉都不行？這黃瓜是你的研究對象就算了，地也是你家的？”

　“你……”顧澤在s2的時候就覺得陳子愷是個超級無敵軟柿子，所以也一直習慣以最蠻橫的態度面對陳子愷，現在突然被對方噎了一下，立馬語氣更糟，“你怎麼不去找廚師協會那幫人溝通感情去？沒事到處轉悠什麼？”

　“跟他們溝通感情？”陳子愷嘴角抽了抽，“還是算了吧……”

　顧澤昂頭看著陳子愷，似乎是明白他在想什麼，嘴角跑出一絲嗤笑：“你不是陳家的人嗎，他們拍你馬屁還來不及，誰還有那閑工夫去端著老臉給你臉色看。”

　“陳家人？”

　“你還有什麼可裝的？有意思嗎？顯擺你身份最尊崇？把那幫不人不鬼的老頭老太太們忽悠的團團轉？”

　陳子愷被這一大推問句說的滿頭都是問號，開口正要問，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滿帶怒意的斥責：“顧澤！在瞎說什麼！還不趕緊滾回你屋子裏去！”

　“老師，”顧澤看到正往這邊走的李會長，猛的站起身子握緊拳頭，朝對方說話的聲音也不經意的放大了，“您不能這麼偏心！我也……”

　看到自己的學生居然對自己的話沒有一點遵從的意思，李會長也拉下一張臉，明明是一張圓圓的喜氣臉型，竟然也被他給弄出點凶神惡煞的摸樣：“顧澤，快點滾回你房間去！今天都不要出來了！我不想說第二遍！”

　少年烏黑的瞳孔瞬間覆蓋上一層霧氣，眼神裏寫滿了憤怒和不甘，又扭過頭死死的瞪了陳子愷一眼，轉身跑了。

　“……”陳子愷略顯尷尬的看著面前這場莫名其妙的鬧劇，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李會長瞬間整頓好自己的表情，轉過來正臉沖著陳子愷的時候已經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語氣都和剛才完全不同：“陳先生怎麼到這裏來了，我找了半天。”

　陳子愷挺納悶對方找自己要幹什麼，但還是禮貌的回應：“我在房間裏待得有點悶，就出來轉轉。”

　“原來是這樣，”胖老頭摸摸胡子，語氣更加和緩，“顧澤是我最小的學生，從小性子就很驕傲，在s2和剛剛發生的事情，希望陳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陳子愷挑挑眉毛，覺得今天實在是太奇怪了。眼高於頂的廚師協會會長居然會替自己的學生給他道歉不說，連s2的事情也要拿出來說一說。他記得很清楚，在s2上的時候，這位李會長可是一臉的疏離和驕傲，只有在對著卡諾的老爸的時候才會略微的放低姿態，怎麼沒過多少時間，全都變了？腦子裏飛快的思考，嘴上還是點頭答應：“當然沒有，他年紀還小。”

　“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我挺好奇顧澤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的。”

　李會長臉色變了變，接口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很複雜，慢慢的你就會知道了。”

　“很複雜？”

　“是啊，”老頭子點點頭，又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你不是有一本書？難道你沒看？”

　“書？你說的是那本帝國廚師協會……”

　“對對對！就是那本，我記得你有一本吧？看完之後你就能知道大概是怎麼回事了。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得先走了。”李會長說完，也顧不得陳子愷有沒有答話，就急匆匆的轉身走了。

　別看這老頭圓滾滾的一團，跑路還真不是一般的塊……之前不還說有事找我嗎？怎麼扯了兩句就跑了？

　不過現在他的好奇心和注意力都被那本小破書吸引走了，先回去看看書，其他事可以等會再說。

　陳子愷拿到那本書的時候，正趕上變異人滲透進s2，上到塞維斯家，下到s2居民，統統都是亂糟糟的一片。這本價值倆土豆的書，也就因為忙亂被他丟到了一遍，一直沒抽時間去看。不過可能心裏還是惦記的緣故，這次來s5之前收拾東西的時候，陳子愷順手就把它夾在衣服裏了。

　他從一件黑外套裏摸出這本書，看了看皺巴巴的封皮上快被蹭掉色的大字，很懷疑這本書到底靠不靠譜。但是陳子愷終究也沒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伸手翻開了第一頁……

　嗯？怎麼黏上了？！還粘的這麼死，連揭都揭不開？

　好，那就直接看第二頁吧。

　陳子愷再翻……嗯？怎麼又是黏上的？！而且又是黏的這麼死的？！

　第三頁……嗯？！這到底是咋回事！！！還讓不讓人看了啊！！！

　他幹脆抓著書脊，上下抖摟了一遍，再翻了翻，發現這本價錢能買倆土豆的《帝國廚師協會發展簡史》一共只有四五頁是可以看的……

　這也能算是書？坑！人！呢！啊！

　下一次見到那死老鼠，他絕對不會再維持什麼尊老愛幼的良好道德觀念，一定要慫恿卡諾和奧利維亞開著機甲對那老鼠一通狂轟濫炸！不不不，他還是親自動手比較好，用鐵鍋抽死丫的！

　陳廚師深呼吸十幾次才平息了心中的暴怒，開始投入到靜心讀書……讀紙的狀態中——

　這本書一點都不符合這裏超現代的環境，破破爛爛的，唯一能看的那幾頁上有的字還被油漬遮著，也不知道是那只老老鼠太不會護理東西，還是時間留下的痕跡，總之本來書就不大，又是粘頁又是油漬，信息量就更小了。

　前兩頁的字小到跟蒼蠅腦袋似的，看的他頭昏腦脹，但是磕磕絆絆的，也能大致看明白。說得是人類遷徙的一些經過，還有廚藝沒落的部分原因——一開始是因為新環境下無法種植蔬菜，等到好不容易找到s5這個氣候條件事宜的地方後，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沒有幾個人會做飯了……然後呢？！然後就被黏住了！！

　陳子愷臉色猙獰了一下，翻過被黏住的書頁，跳躍式的進入下一內容。

　這又是啥玩意兒？還有繁體字？！

　陳子愷把腦袋從書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讀完這本書之後，估計命都要去了半條……

　後邊這單獨的一頁介紹的是帝國的幾個大家族，和奧利維亞說過的差不多，塞維斯、趙和布爾三個大家族，以及六個規模略小一些的家族。他曾經聽奧利維亞講過，也就沒太注意看，正準備翻頁的時候，卻瞄到了一個‘陳’字。

　然後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定睛再去看，發現下面只有一行介紹，寫著‘善於烹飪，極高的化學和生物天賦，多任廚師協會會長出處。’

　……陳家？難道那些人莫名其妙的態度，就是因為這個？因為自己姓陳？陳子愷歪歪腦袋，覺得一些問題似乎可以找到答案了。不過……化學和生物天賦？作廚師還要這天賦幹啥？

　他接著往後翻，發現書頁又被黏住了。

　算了……看看最後面寫的是什麼吧。

　他翻到最後兩頁能看的書頁，在看到第一句話的時候，空閑的那只手就下意識的攥緊了。

　兩頁紙，介紹的都是變異人的來由，而其中出現的最多的兩個詞，一個是變異人，而另一個，就是今天上午他剛在維奧拉嘴裏聽到的名字——陳啟明。陳啟明是陳家某一代的某一個兒子，之前的名字似乎也不是這三個字，不過這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作為一個生物化學極有天分的廚師，變異人這個被六星聯盟視為人類目前最大敵人的物種，就是陳啟明的實驗產物。

　這本書上說，這些變異的前身就是一些流落到環境異常惡劣的返古星上的人類。陳啟明利用生物基因改造了他們的身體，被他們視為開啟了光明道路的救世主，在變異人嘴裏連名字都換成了陳啟明。

　至於陳啟明當時制造變異人的緣由這頁紙上並沒有詳細介紹，陳啟明最後的結果也沒有寫；這張能看的書頁最後五行被厚厚的暗黑色顏料畫了一個巨大的叉，但是還有幾個字漏出來。寫的是陳家被帝國軍隊剿滅，變異人開始攻擊返古星等等……

　陳子愷從來不留指甲，即使是這樣，他在張開手之後還是在掌心看到了四道紅豔豔的痕跡。

　不過他這個時候根本沒心思去關心他的手。

　剛剛穿越到這個星球去做身份認證時，技術員聽到他姓名後異樣的神色；卡諾幹脆的同意把他從看管所帶走，卻又時常看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抵達s2面見塞維斯夫人時對方反複確認他名字的摸樣……他記憶力一直不差，這些場景像是放幻燈片一樣在他的腦海裏翻來覆去的展示。

　但是他還是努力平複下內心的驚駭，試圖讓自己從這個巨大的陰霾下走出來。他不斷的去分析書裏的信息，想找到一些邏輯上的問題來開導自己。

　盡管他發揮了大腦全部的潛力去安慰自己，但是每想出來一條，就又被自己給飛快的否認了——

　他是從地球穿越過來的‘老古董’，根本不可能和這裏的陳家有任何關系，更別說什麼生物化學的天賦了——但是誰信？看維奧拉和李會長的態度，再看卡諾時不時的深思，就算他們沒有完全認定他的身份，也一定沒有一個人是絕對相信他的。

　賣給他這本書的是變異人，既然是在人類對立面的，也不一定就可信，說不定還是一種離間的手段——他一個小廚師，幾乎除了做飯別無他長。就算是會做幾道新奇菜式，得了塞維斯家冰山的青睞，還有越走越近的趨勢，又有個屁可離間的？！

　說不定卡諾當時只是看自己的樣子太慘不忍睹，才動了惻隱之心，幹脆利落的把自己帶回了家——算了吧，這條真是一丁點說服力都沒有，這位冰山少將要是能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有惻隱之心，豬都能上樹了。

　……在運輸艦上的時候奧利維亞說卡諾對自己的態度和別人不一樣，他之前還在忐忑‘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感情’，現在就只剩下驚恐了……

　今天絕對是他人生中心緒最跌宕起伏的一天，不，也許要排到剛剛穿越那一天的後面。

　……

　他滿腦子都是陳啟明的實驗、六星聯盟對陳家的剿滅、變異人的壯大以及李會長的曖昧態度，總覺得這些串聯起來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模模糊糊的，就是摸不到最後的答案。陳子愷煩躁得‘嘩啦嘩啦’直甩手裏的書，連自己門口有動靜都沒聽見。

　奧利維亞‘鐺鐺鐺’的敲了三聲門，然後也不等房間主人開口，自己就推門沖進來了：“嘿，陳子愷，吃晚飯了。”

　陳子愷猛地從他的思考裏驚醒過來，努力讓自己的音調看起來正常一些：“什麼晚飯？今天不送到房間裏嗎？”

　“拜托，今天不是有個小晚宴嗎？”奧利維亞一翻白眼，伸手去扶牆，整個人瞬間歪歪扭扭起來，“怎麼沒人告訴你？李會長挨個通知我們的啊。”

　“是嗎？”陳子愷點點頭，想起今天下午李會長專程跑到菜地裏找自己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但是被顧澤的話一攪和，估計他自己都把本來的目的給忘了，“可能他沒找到我人吧，我下午一直在到處亂逛。”

　“那你現在知道了，走吧走吧，我肚子都餓了。”

　陳子愷拇指和食指一起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半眯著眼睛抬頭去看奧利維亞：“我有點不舒服，就不去了。”

　奧利維亞狐疑的看了陳子愷一眼，覺得對方確實神色不太正常，但又不是病態的感覺：“不舒服？怎麼了？用不用找個醫生來？”

　“不用，你先去吧。”

　“那行，我先去了，你好好休息吧。”奧利維亞眼神瞟到陳子愷手裏的那本小書，順口接著叮囑，“你既然不舒服就別看書了，等下看的腦袋疼。”

　陳子愷這才發現奧利維亞直接推門沖進來，自己連手上的這本《帝國廚師協會發展簡史》都沒來得及收起來，驚得後背出了一層薄汗，趕緊敷衍的用書背沖著奧利維亞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別遲到了。”

　奧利維亞‘嗯’了一聲，轉身往門外走。陳子愷在門口已經看不到她了，覺得她應該是離開了，就又

　奧利維亞的聲音又猛的出現在房間裏：“叫你別看書了！簡直太不聽話了！”

　陳子愷被嚇了一跳，手裏的書差點掉地上，差點想抄起杯子砸過去：“你想嚇死我啊！”

　“嘖嘖，這要是也能嚇死，那你膽子可就真是太小啦。”奧利維亞扒著門框，只露了個腦袋，扮個鬼臉就跑掉了，“我真走了，你自己小心點！”

　小心點？小心什麼？

　陳子愷被這一本小破書弄得正處在滿腹驚憂，疑神疑鬼的狀態中，奧利維亞像是無心說出來的話他也要揣摩揣摩——正常情況下，應該說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吧？這個‘小心點’是怎麼意思？是隨口一說還是有什麼意思？

　陳廚師一手拿著書，一手支著額頭，滿面愁苦。

　腦細胞‘嘩啦啦’的，又慘死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