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遲愛》第1章
書名:遲愛(下)

簡介:發現自己誤會柯洛的LEE,連夜趕回T城,但柯洛已因舒念病重趕往S城。由於LEE捐髓給舒念,LEE與舒念的兄弟關係已然揭曉。

面對柯洛的深情與親弟弟,LEE使不出任何惡劣手段搶人,只能跟著舒念與謝炎前往S城,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順便尋找桃花。卻沒想到招來了黑道老大「鱸魚」一條,和花花公子大騙子邵言,更差點被炸飛昇天。

年華老去、青春不再、時運不濟的LEE大叔,是否能夠獲得生命中遲來的最愛?

第十二章

  我連夜趕最後一班飛機回T城,胡亂睡了一覺。熬到天亮了,便硬著頭皮去把程亦辰吵醒。

  睡衣凌亂、睡眼惺忪來為我開門的男人卻告訴我,因為舒念生病,柯洛一大早已經又出門,去搭往S城的首班機。

  我張口結舌,苦笑不已,但這也是早該想到的。我追著他跑,而他是繞著舒念轉。

  有時候也忍不住想,說不定我輸,就是輸在太強了。

  我永遠也打不死,臉皮厚。一次挨得重了,便歇段時間,等緩過勁,又捲土重來。

  我從來不覺得男人的堅持和強大是什麼壞事,因而向陸風看齊;但現在也不得不承認,男人也可以靠嬴弱取勝。

  舒念一生病,柯洛就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什麼都丟得下。要是我哪天病得半死,不知道柯洛是否也會盡棄前嫌,轉頭來照顧我。

  偏生我勤於保養,健康強壯,除了偶爾感冒咳嗽,竟連牙痛都不曾有過。

  到了這種地步我還對柯洛念念不忘,難免要被人取笑。

  但是癡迷於一個人的心情,一輩子也難得遇上一回。真的碰上了,誰能放得下。

  我年紀又大了,已經掙脫不了。

  就算栽在他手裡也好,我對柯洛,正如柯洛對舒念,再怎麼清楚明白也不能自拔。

  結果當日我就一語成讖。我大概晚飯吃錯東西,腹部絞痛,整個坐在馬桶上「不能自拔」,一整晚都忙著上吐下瀉,拉得快脫肛了。

  折騰到半夜,筋疲力竭,拉的力氣都沒了,也沒什麼可拉的了,我一息尚存,掙扎著爬上床,虛脫而眠。

  結果沒兩下又痛醒,感覺到腹痛愈演愈烈,我心裡大叫不妙,照這樣下去,難道我要拉上一萬年不成?

  痛得站也站不直,想到該打電話叫個人,登時不再猶豫,撥了柯洛的號碼。

  這回他倒是接了。聽得我這邊窸窸窣窣,他大概也覺得奇怪,便問:「LEE叔?你怎麼了?」

  我有些悲壯地掙扎道:「我身體不舒服,你要不要來看我?」

  柯洛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不好意思,我在S城,舒念生病了,我在陪他。」

  痛得磨牙,我還不忘討價還價:「他不是有謝炎陪著嗎?」

  「對不起,」他言辭懇切地打發我,「LEE叔你還是趕快去醫院吧。」

  「……」我討了個沒趣,訕訕地,也覺得自己在東施效顰,學舒念拿什麼生病當籌碼啊。「好,那先這樣了。」

  「對不起。」

  掛了電話,忍耐著的劇痛讓我說不出話來,額頭上大滴的冷汗,我無計可施,像所有無可救助的病人一樣,瑟瑟發抖地垂死掙扎著撥了急救電話。

  拉個肚子就叫救護車,就算警官先生怪我大驚小怪,也沒辦法。我孤家寡人,萬一死了,屍體發臭都沒人知道,只好格外愛命。

  掛了急診,我才知道叫救護車是對的,我是急性闌尾炎,加上食物中毒。不割了那段鬧事的闌尾,只怕當晚就會在公寓裡升天。

  想我轟轟烈烈大半輩子,若因為闌尾而掛掉,這種收場也未免太荒唐。

  動完手術,我躺在病床上似醒非醒地發著呆,麻醉藥效過去,輕微咳嗽一下,動刀的地方便隱隱作痛。

  夕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我像個日暮西山的老年人一樣唉唉歎著氣。

  有時候我也會希望自己是個異性戀。到這個年紀,也許會順理成章地拖家帶口。哪怕沒老婆,私生子也總會有一、兩個,不至於這樣孤零零的。

  不吃不喝,百無聊賴熬了段時間,等到聽見肚子裡咕嚕嚕叫了,才能吃東西,我一勺又一勺地吃著淡而無味的粥,然後等睡覺。

  如果這是舒念,柯洛想必會成日成夜地守著,言語體貼,笑容溫柔。我百般睡不著,試著代入舒念,幻想那種被柯洛愛著的心情,卻完全想像不出來。

  連意淫都失敗,也只能索然無味睡了過去。

  一覺睡起來,就看到林竟瞌睡的臉。

  居然會有人來看我。我大為意外,呆了半晌,感覺有些複雜,「喂!」

  林竟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嚇死我了,你詐屍啊。」

  「這麼俗氣的果籃你也送!」

  「有得吃就好了,還挑!」

  我惱怒道:「我剛割了闌尾,現在哪能吃桃子!」

  「好啦,有辰叔給你煲的湯,這總能喝吧。」

  程亦辰手藝還不錯,我捧了碗,唧唧地喝著湯。「你怎麼知道我住院?」

  「柯洛告訴我的。」

  「啊?」我一碗湯差點潑在臉上,「他來了?」

  「對啊,那束花就是他買的。比我的果籃還俗吧?但你睡得沒完沒了,他等不到你醒過來,只好叫我來幫忙照看了。」

  我猶如五雷轟頂,急忙問道:「他現在人呢?」

  「又趕去S城了,」林竟大大方方吃起帶給我的蘋果來,歎息道:「這個空中飛人。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柯洛把兩盒遊戲限量版送給我了,我既然受人之托,一定會讓辰叔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喂,你那是什麼表情,」林竟瞪著我,「算是在笑嗎?……喂,不會割闌尾的時候傷到什麼神經了吧?」

  我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不抱任何期待的時候,突然卻又看到隱約的一點光。

  「臭小子,照顧我居然還要收人賄賂?你良心被狗吃了?」

  「咦?那個我哈了很久了嘛,」林竟笑嘻嘻的,「他既然肯送,我不收白不收。不要這樣啊LEE,生氣傷口會爆開的……」

  ***

  我終究熬不住,又打了電話給柯洛。

  「喂,LEE叔?」他的口氣已經不再生硬。光聽著他的聲音就讓人脊背酥麻。「身體好點了嗎?」

  「沒事了。多謝你的花。」

  「應該的,」嘈雜聲從背景裡消退了,他似乎是走到了比較清淨的地方,「你要好好休息,別再亂吃東西。」

  「柯洛……」

  我正要再說點什麼,卻聽他說:「LEE叔,我現在有點事,等下有時間再打給你。」

  之後的那麼幾天裡,無論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有多麼緊張,多麼強烈的預感會是柯洛,結果打電話的人卻只會是林竟,殘存的幾個酒肉朋友,還有自動廣告。

  時間一長,我也就知道不必抱期待了。

  柯洛當時送的那束花,應的那些話,雖然很客氣也很周全,滿是對病人特有的溫柔。但我現在也終於明白他只是在敷衍,因為我自己以前也常常用這一套來敷衍別人。

  舒念也全然沒有消息。

  當然,我並沒有在等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對我不會有什麼印象。

  只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我的親人,他完全不記得我了。

  ***

  我又回去公司上班。

  現在柯洛魂不守舍,陸風家務事纏身,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不管我當內奸的事陸風究竟知情與否,既然他不追究,那我正好撿個台階下。我總是很識時務。

  苦哈哈地掙薪水度日,卻也覺得自己銳氣屢次被挫,目前尚且能有個養老去處,總好過坐吃山空,倒也不是十分壞。

  搞不好,就這麼替這對父子工作到終老了。

  再見到柯洛,是因為實在太多東西需要他簽名。

  他的情事情傷我是管不著了,但這小鬼的死活再怎麼與我無關,我也不能放任公司倒閉。不然我找誰要薪水,下一頓吃什麼?

  看到他的模樣時我著實嚇了一跳。也就十來天的時間,整個人瘦了一圈,面色憔悴,眼神疲乏,皮膚都缺乏光澤。

  我不由得摸著下巴想,如果第一次見面他是這種樣子,搞不好我也不會迷戀他了。

  「怎麼了?」按捺不住,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柯洛低頭在大堆文件中潦草簽字。「舒念生病了。」

  一開口連嗓音都嘶啞,不復美妙。我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美少年如果變得心境蒼老,美色不再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早日解脫了。

  我出了口氣:「我知道他身體不好,不過你也別太操心了,沒什麼是治不好的。」

  柯洛迅速地翻著文件,略顯急促。

  從我這個角度看,他的頭髮有些長了,額發幾乎蓋住眼睛,我有點伸手幫他撥上去的衝動。

  「當然可以治得好,又不是絕症。只是白血病而已。」

  他說得飛快,我差點沒抓住那個詞眼。

  一旦反應過來,耳邊便「轟」地一聲,腦子都空白了,驚訝和莫名的恐懼席捲而來。

  有那麼幾十秒鐘我也出不了聲,只聽得一片靜謐之中紙張刷刷的動靜。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早說?」我有些口乾舌燥。

  「為什麼要說?說了你就會關心他?就算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又有什麼用?我不要別人用可憐的眼光看他,不要見了他就只繞著這個話題轉。明著暗著告訴他還能活多久,什麼時候死,會怎麼死……」

  筆尖猛地把文件劃出道大口子,柯洛彷彿忍耐到極至似的,「他已經撐得夠辛苦了,我不想別人都拿他當快死的人看……」

  「柯洛……」

  「明天我們把他轉到T城來。如果還是不行,就聯繫國外的專家。」他匆匆說完,顯然不願意多提這個話題。

  「柯洛,你別太慌了,這種痊癒的例子也有很多。」

  「嗯,」他聲音低沉,手上還是不停,「我們已經找到匹配的骨髓。」

  「那不是很好?」

  「可是對方卻反悔了。」

  我沒再說話。可以想像得到那種巨大的失望,乃至絕望。遇到這種事情,病人搞不好會死得更快。

  「混蛋……」青年咬牙切齒地,紅著眼角,像只受傷的小獸。

  我知道他不是在罵我。他甚至找不到可以罵的對象,所以才不好受。

  我只能安慰他:「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這種事情……」

  反悔率本來就高。

  即使是身邊朋友,能對你無私付出的尚且有限。不必說白白捐骨髓,一點利益衝突都難免反目成仇,何況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他到了我這種年紀,就會明白,指望依靠別人的施捨是多麼不現實,多麼傷人了。

  「實在不行,我就把那個人找出來。」

  我看他那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不盡孩子氣,那種眼神卻愈發地像陸風。

  就算資料是保密的,挖地三尺把那個志願者找出來強迫抽血,這種事情陸家人也不是做不出來。

  「你別做傻事。那樣舒念也不會接受的。想想別的辦法吧。」

  柯洛紅著眼睛:「跟你沒關係,你當然說得這麼輕鬆!」

  我默不作聲,而後笑了。

  柯洛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嗓子嘶啞:「你笑什麼?」

  我當然輕鬆。我這輩子最大的敵人,我一直不知道要怎麼勝得過他,但現在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等著他消失了。

  我去醫院做了全面血檢。

  幸好我是健康的。太好了。

  我不會想為舒念做什麼。我對那個男人厭惡,嫉恨,巴不得他早點死了。

  就算是弟弟又怎麼樣,他早就不記得我了。

  小時候那短短的幾年算什麼呢,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生。他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我對他來說,也什麼都不是。

  尋找新的匹配志願者似乎很不順利,我之後在公司看到柯洛,他發腫的眼睛真的一點也不美型,好像哭過了。

  我也知道,如果我這回挺身而出,想必會令他對我刮目相看,一洗自己貪生怕死、愛財薄義的猥瑣形象。

  但我不會為了討他歡心就做傻事的。

  讓柯洛知道我也許可以做骨髓配型,難保他不拿我當血包用,我自然不會讓他知道。

  有愛心的志願者都還會退縮呢!何況我是個道德水準比一般人還要低下的普通人。

  柯洛日益美色消退,一副魂魄去了一半的模樣。

  這時我若是夥同那些人給公司賬目動手腳,而不是把他們揪出來,想必柯洛也不會發現。

  想起他平日的從容鎮定,敏銳透徹,真讓我覺得,死亡原來是如此強大的東西。

  我突然忍不住惡毒地想,如果我死了,就不信他不會記得我。

  當然,何必這麼賤呢?我才不會這麼小女兒心態。

  只是也會想,如果出事的人是我,不知道有幾個人會傷心難過。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家人,愛人。

  我百般空虛寂寞,輾轉反側得不行,半夜遂打個電話給林竟:「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好歹給我一點家人般的安慰吧。

  結果林竟在那邊破壞氣氛地冷笑:「你?」

  「……」

  「想找人喝酒我馬上就過去陪你。少說什麼死啊活啊的,沒出息。」

  「……」

  雖然一點情調也沒有,但他沒錯。

  長吁短歎不是我們的作風。太軟弱了,也矯情。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情是兩杯酒下去沒法解決的?

  我喜歡林竟,他和我一樣清醒。

  不過可惡的是,叫他來,原本是為了酒肉穿腸過後可以讓自己六根清淨,結果啤酒沒喝兩罐,話題又被林竟扯到那個陰魂不散的男人身上去。

  「舒念真可憐,找到匹配的骨髓那麼不容易,那個什麼鳥志願者居然臨時反悔,媽的!這樣會害死人的。」

  「反悔也不能算有錯啊。拿大針管抽乾你的骨髓你不怕?」我嚇唬他。

  「屁咧,才不是那麼抽的,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常識,」林竟倒也不是十分笨,「說真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捐的,雖然我怕痛,但好歹是認識的人啊。就算我不肯,柯洛也會掐著我的脖子逼我去。」

  最後一句才是實話吧。

  「那你怎麼不去?」

  「這種機率跟被雷劈了差不多,把不相干的人都抓去配型能有什麼用?只會白白浪費他們時間,添亂而已。」

  酒菜再爽口,氣氛也難免變得沉重。

  「柯洛他們還在努力跟志願者交涉呢!」

  我嘴賤地多問一句:「有結果嗎?」

  「好像說那人索性換電話了,再求下去也只會被罵騷擾吧。」

  林竟一把捏癟空了的啤酒罐。「我討厭這樣的人。既然不敢捐骨髓,為什麼一開始還要裝什麼愛心呢?給人一點希望,讓人等了那麼久,又一腳踩爛,這種感覺真太爛了,還不如都不要給呢!」

  「……」

  「喂,看你那呆樣。你能明白嗎,大叔?」

  我笑了。這種心情我怎麼會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了,才不想做什麼大善人。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圓滿,我尚且自顧不暇,何苦替人修補。

  ***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這麼不圓滿。

  這天在公司裡碰到柯洛,我發現他突然又整個變美了,眉眼都重新有了生命一般,靈動鮮活,美不勝收。

  我看得有點癡呆,幾乎要滴下口水,好容易才收回自己一臉花癡相。

  「喂,」我厚著臉皮招呼他,「有什麼好事嗎?」

  柯洛笑了,那瞬間的表情真是太迷人,巨大的喜悅在他臉上,身上無限蔓延一般,連衰了這麼久的我都覺得能沾到一些喜氣。

  「找到新的志願者了。」

  「哦?」

  「高分辨率配型都相合,」柯洛微笑著,看得出他幸福得跟死而復生差不多,「這次很順利,對方非常合作,醫生說盡快要安排手術。如果成功,小念就會痊癒了。」

  「哦……」我有些無趣,偏生他還滔滔不絕。若不是顧及形象,我真會想挖鼻孔以示自己的興趣缺缺。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小念幾乎都要放棄了。你也知道,好容易再找到相合的,又害怕那人反悔,等的時候有多難熬。如果一直找不到,我都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是嘛。」我喝口茶,正要把煙抽上,想了想又按滅。

  「真想能當面感謝他。可惜捐贈人的資料是保密的。」

  年輕的臉上是誠摯的遺憾。

  可惜不是給我的。

  我漫不經心地翻文件,伸手蓋住一個無聊的呵欠。

  「舒念這下會好起來了……」

  我對那個人的事情沒興趣,乾脆走起神來。

  柯洛大概也覺察到我的神遊天外:「你是體會不到。自己真的需要的時候,才明白捐贈的人是有多偉大。」

  「那不是偉大,是愚蠢。」我實在聽得煩了,冷嘲熱諷。

  柯洛看了我一眼,微微皺眉,想說什麼,終於還是閉上嘴。

第十三章

  我因為心情不爽,接下去就請假要去旅遊散心。

  剛厚著臉皮回公司上班,就為無聊理由請假兩個禮拜,如此品行不良,自然沒換來好臉色。

  不過我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在公司上下忙得焦頭爛額時走得大大方方。

  等休假結束,回歸的我也不見得有多勤勞,完全沒有將功贖罪的意思,反而懶洋洋地更加散漫,動作遲緩。

  見我對著半天沒翻頁的文件又是按胸口又是揉腰,一副「休假」過度的死相,習慣我偷懶的柯洛也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麼了?」

  「啊,我啊,腰酸。」

  柯洛看了我一眼。我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笑容。

  這種員工應該是會被扣薪水的。不過我知道柯洛現在不會。

  據說舒念的手術非常成功,如果一個月內無復發,那就是痊癒了。

  因此柯洛最近心情非常好,成天笑意不退,有求必應,他才懶得跟我計較這些。

  甚至我表現得這麼惡劣,舒念出院那天,柯洛還是硬要請我一起過去慶祝。

  媽的,我才不想慶祝。

  病房裡的探望者有男有女,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頗熱鬧的一群人,謝家那邊的人不必說,林竟這個沒立場的傢伙自然來了,卓文楊也在,連陸風跟程亦辰都賞臉光臨。

  這個男人的人緣確實比我好太多。

  關上門,大概也買通了醫生,大家高高興興地噴彩條,吹蠟燭,切蛋糕,在醫院裡大倒香檳。

  我隔了數個人的距離看著那個眾星捧月的男人。他和我相似的臉,但是卻那麼遙遠。

  我站在靠近門的位置,興致缺缺地吃著蛋糕,預備一吃完就走,在這裡呆著,我並沒什麼樂趣可言,何況我不在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得到。

  有人推門進來,用力過猛,幾乎把我夾在門後。

  他在柯洛耳邊說了些什麼,柯洛一直微笑著,漸漸卻收了笑容,神色有些怪異,末了才對舒念笑道:「我本來要把那個捐獻骨髓的人請來。哪知道完全找不到,他不僅跟醫生要求保密,就連登記的資料也都是假的。」

  大家都有些詫異。

  「真是怪人。」

  「會不會是不想被人打擾?」

  「但這樣我們會一直覺得很虧欠。總該表示一下心意。」

  「有的人就只是想做好事而已吧。」

  「無名英雄喲。」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的,反正我是聽得都快吐了,在旁邊直翻白眼。

  門又打開,我再次被夾到。

  進來的大概是負責手術的醫師,笑容可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我還沒恢復過來,又被夾了第三次,還撞到頭。「媽的……」

  「對不起對不起,」來人連連道歉。

  只聽得前面那位醫師笑道:「這位是幫忙採集骨髓的朱醫生……」

  我一愣,但捂著額頭的手已經放下去了。

  年輕的醫生「啊」了一聲,在我開口之前,他就笑了,「你也來了?都說怎麼也聯繫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是不想跟病人見面,才要留假地址呢。」

  我僵硬著,花了十多秒才做出反應,笑著提醒他:「你弄錯人了吧。」

  醫生一愣,很是尷尬:「啊,抱、抱歉,我記性不太好,哈哈……」

  除了他和我之外沒人發笑,一屋子人都在看我。

  我的笑容難以維持,突然覺得無法忍受,「我有點事,先走了。」

  一路我都裝聾作啞,健步如飛。

  然而在拉開計程車門的時候,另一隻手也迅速搭了上來。

  「LEE叔。」

  柯洛略微氣喘。

  我一笑:「有事?」

  柯洛表情有些複雜:「……我追了你一路。」

  「是嗎,我沒聽見,」我神情誠懇,正色道,「有事下次再說吧,我趕時間。」

  「謝謝你救了舒念……」

  「真的不是我,」我立刻打斷他,「醫生認錯人了。」

  「LEE叔。」

  又來了,只會叫我名字。

  任憑他叫得千回百轉,我也不能每次都單靠這兩個字猜他的心思啊。

  我急躁地反覆用腳尖啪著地面,「大少爺,我還有事,別浪費我時間了。」

  他蹙起眉尖,齜起牙的小動物一樣,「骨髓捐贈那麼大的事為什麼瞞著我?」

  我無奈攤手,「我根本沒做,瞞你什麼啊。」

  「你撒謊。」

  這腦筋固執的小鬼。

  「好吧,」我涎著臉笑,「你要當是我做的也行,反正我不吃虧。」

  柯洛手上一用力,車門「砰」地關上了。

  兩個男人對峙的形勢似乎讓司機覺得不妙,車子立刻就發動,一溜煙跑了。

  真有我的風範。

  「謝謝你,LEE叔。」

  我跟他認識這麼久,什麼話都聽過,唯有這個「謝」字是頭一遭,當場被唬得連連擺手:「別別,千萬別謝我。你不如來張支票實惠。」

  在這煽情時刻提錢,無疑大殺風景,柯洛顯然一愣,有些窘迫,「不管怎麼樣,這次真的很感謝你……」

  我咳了一聲。

  被人誤當成英雄的感覺非常噁心,一背的雞皮疙瘩,從頭皮到腳底都是假惺惺的感覺,像個偽君子。

  我不是偽君子,我是真小人。

  「都說了,要嘛乾脆簽張支票,要嘛就別提,」我揮揮手,挺不要臉的,「你可別給我寫個感謝信什麼的,虛的東西我不要,還沒地方放呢。」

  柯洛看了我半晌,歎了口氣:「你要什麼都可以。」

  真大方。

  我並沒有喜悅的感覺。他許的報酬很大,但我感覺只像端著一碗冷了的粥。

  「什麼都可以?」我臉上色迷迷的笑容絲毫不減,勾起手指挑住他的下巴,「包括以身相許嗎?」

  柯洛刷地一下就臉紅了,微張開嘴唇居然說不出話。他已經如此高大成熟,骨子裡卻還是隱隱的天真。

  又有一輛亮著空車標誌的計程車開近,這回我不放它漏網,趕緊伸手攔住,吃過柯洛豆腐就溜之大吉。

  車開沒多久,居然在高架橋上塞住了。

  半舊不新的車子緊隨前面那輛運活豬的卡車,一步一點頭,污濁的空氣從半開的車窗趁機一湧而入,我在不甚舒適的後座位上被嗆得唉聲歎氣。

  幸而兩個手指頭末端還殘留著他皮膚的觸感,頗可回味。

  年輕的,光滑的,鮮嫩的味道。

  我也知道輕浮很不好,但是不輕浮的話,連這點觸感也都撈不著,又有什麼辦法。

  柯洛發了消息給我,仍然是「謝謝你」。

  看得我牙都酸倒一片。

  真的大可不必謝我。

  我不是矯情;我對那個男人,至今仍然沒有絲毫好感,除了厭惡和嫉妒,再沒別的。

  說不定哪天性起,會帶個麻袋去堵他然後一通狠揍。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天災,人禍,什麼都好。

  然而他現在還好好活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挨針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多傻啊。

  也許只是一時衝動。

  也可能我確實是,太孤獨了。

  ***

  第二天下了一早上的雨,淅淅瀝瀝的,天色陰沉,令人睏倦。

  我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睡過頭了,就算飛著去公司也是遲到,那麼索性睡得更遲好了。

  舒舒服服在被窩裡躺著,一段段地做夢,中途屢次餓醒過來,但又安慰自己睡著了也就不餓了,於是繼續努力沉睡過去。

  夢裡盤旋著的是爭吵聲,轟炸機一樣讓人耳膜嗡嗡作響,我手上抱著一個嬰兒,嘈雜中只有角落裡的我們倆是安靜的,他不哭不鬧,用烏黑的眼睛望著我,很乖巧。

  只是抱著實在太輕了。

  有人在拍門,我不敢去開,在夢裡我也知道那來要債的。

  他的黑眼珠動了一下,咿咿呀呀起來,漫無目的地重複,但是一直充滿期待地看著我。幼兒學會的第一個發音應該都是「媽」,而他是「餓」。

  餓,餓。

  我把手指放進他嘴裡,他口水滴答地含住,眼巴巴吮了起來。

  拍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砰砰砰,像拍在我胸口一樣。

  我猛然驚醒,心臟砰砰亂跳,幾乎從嘴裡蹦出來,那聲音卻真的是有人在敲門。

  大白天的這是在催命嗎?

  我擦了把額上的冷汗,摸索下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LEE叔,」門外的青年頭髮濕了幾縷,眼睛黑漆漆的,一身涼意,「怎麼把門反鎖了?今天沒來上班,打你電話也關機,是生病了嗎?」

  我還半夢半醒,反應遲鈍,張嘴就說:「餓……」

  「啊?」柯洛愣了愣,微笑道:「哦,我想你也該是還沒吃飯,就買了菜,來給你做晚飯。」

  我恍惚的那麼幾秒裡他已經進到屋裡,帶進一絲清新的雨氣。我被那冰涼的氣息一激,才算完全醒了,「你專程來給我做飯?」

  「嗯。」

  我頓時受寵若驚,這種溫柔實在是好久不見,如今的我何等榮幸。

  柯洛把食物分類放進冰箱,轉身又遞給我一個信封,「對了,還有你要的這個。」

  裡面是張空白支票。

  數字任我填?居然有這等好事。

  我拿在手上又是看又是摸,辨認真偽搗鼓了半天。

  最後確認這是真的,我愛在後面寫幾個零就寫幾個零。

  那個男人在他心中是無價。

  柯洛已忙碌起來,一邊把海參泡開,切香菇肚肉來配,一邊往燉罐裡放枸杞當歸。

  「做什麼飯啊,出去吃不是更好?」

  我翻來覆去看支票,眼紅眼酸,嘖嘖有聲。老子現在是有錢人了,當然可以財大氣粗,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今天下雨,等天氣好了我們再出去。」

  我飛揚跋扈,頤氣指使:「也別想拿普通菜色來應付我。」

  他笑了,「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他倒是逆來順受。

  我想要的,眼前似乎一下子就全有了,原來只要那麼一管骨髓細胞就能換得來。

  明明是只小狼崽子,他為了那個男人,就變成世界上最溫順的綿羊,又白又純,怎麼敲打都只會晃晃尾巴,垂下眼睛只剩兩排長睫毛。

  柯洛來來回回地準備晚飯,我半躺在沙發上喝下午茶看電視,翹著腿一副大爺狀,對他呼來喝去,水果都要削好了插好牙籤送到我眼前,嫌這個太甜,那個太淡,口感太沙,顏色不好。

  其實這樣沒多大意義,即使他是陸風的寶貝親兒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意差遣、欺壓他也不能真正給我任何快感。

  我痛快接受並且濫用這種權利,做出樂在其中的樣子。雖然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但卻是他僅能給的。他已經很努力,我也不想逼他了。

  晚飯做得差不多,插電的燉罐放在客廳裡,也有隱隱的香味飄來,柯洛蹲下身去查看它的火候。

  外面的雨已經停住,天黑之前竟然有淡淡的最後一點陽光出來。落日餘暉裡青年蹲著的背影,被風呼啦啦吹動的窗簾,像一幅帶了潮氣的油畫。

  我有些恍然起來。

  身隨心動,不知不覺我就走到他背後,柯洛恰好站起身,我伸手便一把摟住他。

  他愣了一下,沒動彈,只是耳根都粉紅了。

  我怕他動,他若是掙扎,我真沒那個臉去制著他了。一時情急,不由得聲音也嘶啞了,連哄帶騙地:「陪你LEE叔一會兒吧。」

  他明白我的意思,真的乖乖的不動,雙手也放下,等著我的動作。

  料定了他不會反抗,我大著膽子,仔細摸了他。從額頭到臉頰到下巴,脖子,胸口,再到腹部,一寸一寸地。

  但也只是摸了摸。他明明是一副任我宰割的姿態,我居然覺得情怯了。

  他的青春和我的老朽。

  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做。

  我用手指把他認真溫習了一遍,就說:「吃飯吧。」

  再要求上床我也會難堪,我已經擺不出求歡的姿態。臉皮雖然隨時可以丟進抽水馬桶裡沖掉,自尊卻還是有的。

  不如摸一回,不鹹不淡吃些豆腐,解了飢渴,但也不傷胃。

  過日子也就是這樣了。

  柯洛似乎愣了愣,而後笑著,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可是LEE叔,你頂著我了。」

  我大尷尬。

  媽的,男人就這點不好,騙不了人。

  面前的高大青年轉過身,有些靦腆地,一手摟著我,另一隻手探進我褲子裡。

  他似乎很害羞,動作謹慎,手心發著燙,我一被他握住就丟盔棄甲地喘了一聲。男人都是這麼沒出息的,我抗拒不了這種送上門的好事,也沒抗拒的必要。

  柯洛專心地動著手指,低垂著臉,只有長長的睫毛分外清晰,看不清表情。

  我全身血液都嘩啦啦地往下半身衝去,大腦血不太夠,就不清醒了。

  也許不該計較。他現在判若兩人地對我有求必應,討好體貼我,這不正是我一直求而不可得的麼?

  被套弄得幾乎要打哆嗦的時候,我手指死死掐著他的肩膀,迷迷糊糊地想,老子為人豁達,心胸寬廣,不拘小節。

  我只在意行動,動機可以不執著。

  我無所謂。他如果因為感激而愛上我,我也高興。

  一個激靈之下,終於弄濕了他的手心。我心臟還在突突跳,定了定神,抬眼對上他烏黑的眼睛,喉頭又是一緊。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靜默著各自移開眼神;我整理褲子,柯洛抽出紙巾,低頭擦拭手上的痕跡。

  「LEE叔。」

  「嗯,什麼?」男性發洩過後總是身上虛軟,口氣更軟。

  「為什麼你骨髓配型可以相合?」

  「哦,那個啊,」我嘴巴也鬆了,「沒什麼奇怪,隨時都可能出現這種機會,我恰巧碰上了而已。」

  柯洛小綿羊抬頭看我:「為什麼你要去做檢測?」

  「心血來潮突然想做,就做了,」我笑哈哈,「還是說,你希望能捐骨髓的人是你自己,也好英雄救美,結果被我搶了功勞,嫉妒了?」

  「我是說,你又不喜歡他,為什麼你會想到為他做匹配測試?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你很可能配得上?」

  我呆了一會兒,把皮帶系繫緊,「笑話。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

  小綿羊的頭上好像頂出兩隻角來,「確定骨髓匹配不是量體溫,沒人會閒到無聊就去做的。」

  我打了個呵欠,「我就是太閒了。」

  「LEE叔,為什麼你不說實話。」

  我笑了:「你還真是胡攪蠻纏。好吧,你想聽到的令你滿意的『實話』是什麼?」

  柯洛呆了呆,顯然他也還不確定。

  「你是他親戚嗎?」

  我迅速否認:「不是。」

  柯洛看著我,「你又騙我。」

  「說了不是就不是啊。」

  「驗了就知道吧。」

  「驗什麼?」

  他伸出一個握著的拳頭,「精液足夠驗DNA的。」

  我全無防備,腦子裡空了一下。

  靠,原來他剛才是採集精液來的。怪不得當我是奶牛那樣捋我呢。

  還以為磨練多時,不斷升級,我的防禦系統已經無懈可擊,哪知道這小子總有繞開防火牆給我一擊的本事。

  這下沒風度可言了,我燒紅了眼,咬牙切齒,攻擊系統全開,見了紅的鬥牛似的,拚命要搶他手心裡的紙團。

  拿我當猴子耍,這小王八蛋。

  我佔了上風,他的手指終於被我一根根掰開來。裡面卻是空的。

  我這才明白自己這回才真的是上了當,我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冷靜,很可能還有些恐慌,等於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他看著我,摸出手機,「我叫舒念來。」

  我一口氣噎著,怒極反笑,想一想,又點點頭,也明白過來了,突然有點心酸。

  「也對,你今天本來就是為舒念才來的。」

  我眼神果然不太好了,這麼明顯的事,也要瞧上半天才看得出。

  其實,也可能我心裡早就清楚,他很久都沒找過我,會突然來我這裡,無非是想問我一些什麼。

  只是我也希望,他真的是為了給我做頓飯才特意冒雨過來,兩人對著吃完,然後看電視,也許還能上床並排躺一會兒,說說話,就像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電話大概也在這個時候接通了,柯洛「喂」了一聲,望望我,終於還是開口說:「舒念……」,他一句未完,我便突然劈手搶過他手機,往地上狠狠一摔,再補一腳。

  柯洛略微吃驚地看著我。

  我這一摔也談不上有多解恨,但好歹出了口氣,緩上一緩,已經能再次風度翩翩朝他露齒微笑,「不好意思,下次賠一個給你。」

  柯洛低頭看著身首分離的機器,「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我不置可否地笑一聲,若無其事去給自己倒酒,順便招呼他:「要不要喝一杯?」

  我倒是自欺欺人地想著,忽略那個殺風景的話題,就能再回到方纔那油畫般的意境裡頭去。

  柯洛站在原處望著我,我也舉著酒瓶笑看他。

  他那纖細烏黑的眉毛,鼻樑秀麗挺直,其實是有些憂鬱而溫柔的長相。

  「舒念他……」

  「別跟我提舒念了吧,再說也沒意思了。來喝酒吧。」

  柯洛站著不動。

  我笑著倒了兩杯酒,「你在我面前再一口一個舒念,我可是要翻臉了。你當你LEE叔是什麼啊?」

  房間裡是昏黃的色調,天色越發暗下去,昏黃漸漸變得發灰,我也只能看清他的輪廓。

  「LEE,你早就全都知道了吧,為什麼一直不說呢?不論你有多討厭舒念,他都是你的弟弟,沒錯吧?」

  算了。

  我終於放下一直拿著的酒瓶,笑著在口袋裡摸索,找煙出來抽。

  「我跟舒念之間,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的事你管不著,他的事,你更管不著。」

  正中紅心。

  柯洛怔了一會兒才做出回應:「你不可能瞞一輩子,有些事情你遲早要面對。」

  我笑道:「人也是遲早要死的,你怎麼不現在就去死?」

  柯洛愣了愣。

  我不是傷不了他,只是一直不太捨得。

  「舒念根本就看不上你,你再怎麼討他歡心,他也不會希罕,你何必呢。」

  我終於可以狠心開口取笑他:「你看你有多賤。」

  雖然這句用在我自己身上可能更合適。

  柯洛臉上驀然漲得通紅,迅速又青白下去,細白的牙齒微微咬住嘴唇,過了一陣,才說:「我走了。」

  「這麼快?」我伸手摟他肩膀,輕佻道:「一起吃飯,順便聊聊嘛。」

  「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我突然揪住他領子,柯洛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被我按在地板上。

  我衝他笑笑,在他吃驚的眼神裡騎到他腰上,低頭用力咬了他脖子一口。

  我想,我之所以對他念念不忘,只是因為得不到他。他讓我上一次,也許我就從此解脫了。

  柯洛掙扎起來,他的力量和技巧都屬上乘,還有狠絕。但我先發制人,迅速反扭住他的胳膊,毫不憐香惜玉,緊緊壓著他的頭,讓他臉頰貼在有點灰的地面上。

  柯洛這種姿勢再也使不出力來,被我狠狠制著,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大概是想不到我能佔上風。

  這沒什麼奇怪,以前我只是捨不得弄傷他而已。

  我以極其輕浮下流的動作舔了舔他的耳垂:「你要我去認那個男人?想討好他也行啊,你今晚先陪了我再說。」

  柯洛掙了兩下,聲音嘶啞地:「放開我。」

  他顯然是氣瘋了,我一鬆手他不咬死我才怪。

  「這是你欠我的,」我拍拍他光潔的臉頰,「做完這次,我們就兩清了。」

  「LEE叔……」

  「怎麼,你不會以為以前幹我那麼多次,都是白幹的吧?」

  我開始親吻他的脖子,一點也不溫柔,弄得他重重皺起眉頭。對他來說,我大概算是對他「用強」過多次。

  其實那些算什麼,他根本還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強迫。

  對抗中喘息逐漸變得粗重。我一手探進他褲子裡,粗魯地扯他內褲,胡亂折磨了他一會兒,而後在後方摸索,手指試圖直接插入。

  這顯然弄痛了他,他沒出聲,只是面色鐵青。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你LEE叔忘記剪指甲了。」

  柯洛咬了一下嘴唇。

  我當然清楚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有些地方跟陸風太相似了。

  事後我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但都做到這一步了,難道我就此住手,他就會放過我不成?反正都要死,還不如先風流一場。

  只插進半個手指,他就露出難以忍耐的神色,薄薄的皮膚之下青筋暴起,受傷的小野獸一般,從牙縫裡喘著氣。

  我想,他這輩子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我如果成為第一個這麼對他的人,而被他記住,那也不錯。

  他愛死那個男人,然後恨死我了。

  就著這個姿勢僵持了一會兒,他全身都繃得緊緊的,越來越燙,滿是屈辱之下蓄勢待發的力量,而我身上那種燥熱,到此卻盡數發洩完了一般,逐漸只剩下空虛的涼意。

  羞辱他,會給我帶來的是哪種快感呢?

  我把手指退出來,在他出了汗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他這麼年輕。我又親了他一下。

  「柯洛。」

  門鈴聲突然大作。

  我吃了一驚,兩人動作都滯了一滯。

  柯洛趁我手上略微放鬆的瞬間掙脫一隻胳膊,狠狠給了我一記胳膊肘,迅速翻身用背把我壓在下面,還不忘再重重給我腹部一下子。

  我還以為他手腕早該麻痺了,不想還是這麼敏捷利落,堪與獸類媲美。他讓我迷戀也真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雖然被反擊得冒出冷汗,眼前發黑,但死而不僵,抓住他領子又把他扯下來。

  兩人還在糾纏廝鬥,便聽得門打開的動靜,而後「啪嗒」一聲,室內大放光明。

  我知道是林竟,我剛給了那小子鑰匙。

  沒關係,讓他看見真人肉搏現場也沒什麼大不了。

  柯洛卻觸電一般鬆了手,從我身上爬起來,有些失措的樣子。

  我眨了眨眼睛方才適應光線,看清門口除了嘴巴大張的林竟,還有一個清瘦乾淨的男人。

  「啊……」

  男人顯然吃驚至極,看看我,又看看柯洛,神色茫然。

  林竟仍然維持著生吞了雞蛋的表情,口吃道:「我,我打擾了什麼嗎?」

  柯洛說不出話,似乎氣得發抖,臉上的紅色還沒能完全退下去,用力看了我一眼,從那兩人身邊擠出門去。

  我躺著嘶嘶地吸氣,想作瀟灑狀迎客,無奈已經沒法起身,只能咬牙苦笑:「小竟,幫個忙。」

  腹部一陣陣抽痛,挨了柯洛那兩下,上次手術的傷口大概是裂開了。

  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

  送進醫院,肚皮重新縫合一回。醒來之後,林竟來看過我,帶了一些吃的,不過被他自己吃了大半,又嘲笑了一通我肚子上紗布造型之丑,然後欣欣然離去。

  林竟是明白人,絕不會說些酸溜溜的廢話來安慰我。

  我也確實沒什麼好安慰的,強暴未遂而挨了打,說出來難道會很光榮?若再被人用同情眼光看著,那真是羞也羞死我。

  林竟走後,清靜了沒多久,門口又有動靜。我撐開一邊眼皮,看見來人,就趕緊又閉上眼睛,佯裝熟睡。

  耳朵聽得見男人進來的響動,而後他似乎是小心翼翼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他倒真是耐心,只安靜地坐著等,過了許久,大概無事可做,就削起水果來。

  我比他難熬得多,裝睡也是苦差事,尤其當你覺得鼻子癢時,只能盼著他快點走。

  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知道了又怎樣。

  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

  別傻了。

  他甚至沒有任何準備來接受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硬塞給他有什麼意思。

  削蘋果的瑣碎聲響還在繼續,聽得我心煩意亂。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等著我醒來,要跟我說點什麼。但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對我說什麼?永遠也不知道,他會給我什麼樣的回應。

  毫無把握地等待著的未知。

  我厭惡那種漫長的,等待被選擇的不安。

  我不想面對,所謂情怯。

  那窸窸窣窣細小的聲響持續了許久,不知道已經削到第幾個,等我「醒」來,只怕要被那些排隊等著的蘋果撐死了。

  我終於忍無可忍,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

  男人似乎嚇了一跳,對上我的雙眼,就侷促地一個勁微笑:「你醒了?」

  我木著臉,打了個呵欠,「廢話。」

  一時無話可說,男人邊偷眼看我,邊繼續削手上的蘋果。

  干,削那麼多有什麼用,我又不能吃!

  手裡的果子已經變成果核了,男人才有些尷尬地放下刀子,欲言又止老半天,躊躇道:「那個,小時候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

  沒人指望你記得啊。

  「但我覺得我應該有個哥哥。」

  「……」

  「因為不是很確定,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後來也就沒有再想過。」

  「……」

  「是你吧。」

  我果斷地:「不是。」

  他置若罔聞,還在自說自話:「對不起,我竟然把你忘記了。」

  「關我什麼事啊。」

  「我知道是你。」

  「說了不是就不是。」我暴躁起來。

  「好好好,」他有些慌了,好脾氣地,「不是就不是。」

  想了想,又問我:「我以前是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會知道!!」

  我有些抓狂,亂扔手邊能抓到的東西,「煩死了,你給我出去。」

  男人慌裡慌張地躲閃:「你、你別激動,我不煩你了。」而後把桌上的保溫杯推過來:「來,喝點湯吧?」

  喝個屁啊,我瞪著他。

  消瘦的臉,動過手術沒多久,臉色白裡有些青,逆來順受慣了似的,綿羊般溫順的眼神。

  我想起他瘸了的腿。

  他似乎過得也並不好。

  這些混蛋。

  「你名字難聽死了,」我聽到自己聲音哽咽,雖然很可笑,「人也討人厭!」

  舒念有些吃驚地:「為、為什麼?」

  「你吃得太多了。」

  「啊?」男人不知道具體為了什麼原因而無措,「啊,是啊,你好像總是分東西給我吃……」

  小時候跟我搶飯,現在又跟我搶人。我討厭他。

  「你、你不要哭了。」

  「干,誰在哭啊!」我破口大罵。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才這麼難過。

  男人一手謹慎地放到我肩膀上,靠近過來,有些笨拙地抱住我。

第十四章

  我在醫院閒躺的幾天,日子其實過得不錯。每天都吃到舒念做的便當,傷口重縫之後也無大礙,照樣吃吃喝喝成日和護士調笑。

  只要有心去做,我還是頗討人喜歡的,護士們一邊笑罵我「好過分」、「臭男人」,一邊給我特惠照顧。成為最受歡迎的病人,生活舒適,我樂不思蜀,都不想出院了。

  我美滋滋地把住院當度假,區別只在於別人跑去地球對面沙灘上曬太陽,而我在醫院床上曬太陽而已。四面白牆,有時候很給人以逃避生出的安全感。

  謝炎臭著臉把病房門推開的時候,我正窩在床上看護士們偷渡給我的言情雜誌,看得噴笑不已。一抬頭看見那種討債面孔,被嚇得差點打了個嗝。

  我的弟夫凶神惡煞往床頭放了一個保溫杯,手勁之大,連實木都為之顫抖,「你是要賴到什麼時候?」

  「呃,」我一向欺軟怕硬,頓時惶恐,「謝少爺,住院費用好像是我自己付的吧?」

  「小念還在恢復期,他也是病人,身體比你弱多了,每天給你洗菜做飯,大老遠送過來,你覺得很好玩嗎?」他對我不夠蒼白的臉色報以嫌惡的眼神,「你一個大男人,這樣撒嬌,未免太過了。」

  「什麼?!」

  「要靠這樣證明他重視你,你的伎倆也太幼稚了吧。」

  我惱羞成怒,「你少胡說八道。」

  謝炎嗤嗤冷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招我用得多了。你還嫩著呢。」

  我不由得勃然大怒:「你這種幼稚鬼,還好意思說我!」

  兩人四眼血紅,羽毛豎起,好鬥的公雞一般對峙著,門又開了。

  媽的,我門上「謝絕訪客」的牌子是掛假的嗎?

  「謝炎,你只拿了湯,忘記帶湯匙……」

  謝炎一見來人,立刻骨頭軟了一半,臉上迅速調整成愛妻笑容。這回換我冷笑。

  「湯匙哪裡買不到,你還特意送來。」

  那男人老實地:「我還是想來看看我哥。」

  我心曠神怡地「哈」了一聲,謝炎笑容僵硬在臉上,從牙縫裡說:「他有啥好看。」

  我是沒啥好看,但在那男人眼裡,我臉上就像長了朵花,讓他不時要偷眼瞧一瞧。

  我們兩個都是有點年紀的人了,拉拉扯扯怪肉麻的。

  所以只坐在一起,他給我倒湯,我大嚼戒煙糖。並不說話,只偶爾對視。

  我漸漸被他那種含情脈脈的眼光看得都快毛骨悚然了。

  謝少爺才不管他含的是哪種「情」,一律醋海生波:「這人根本就沒病,你幹嘛要照顧他!」

  「他在住院,需要補身體……」

  「我也需要補啊!」

  謝炎言辭懇切,手腳卻不太正派。真不要臉。

  舒念忐忑了一會兒,說:「那個,我來是想跟你說,過幾天我們也該回S城了。」

  「嗯。」我埋頭喝湯。

  他們在這裡待得夠久了。舒念手術後多留了幾日,謝炎擔心他被某人覬覦,自然也守著不肯走。我倒好奇謝家管事的怎麼能這麼閒。

  走吧走吧,留得越久柯洛會越開心,我現在內心陰暗,就是見不得他好。

  「這麼問可能會讓你為難,」舒念看著我,「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那邊一切也都很方便,工作啊,住所啊,都是現成的。」

  我愣了愣。

  「如果不喜歡,不用勉強,」他謹慎地,「你可以先來住一段時間,看習不習慣。」

  見我沒回應,他又退而求其次,「其實兩地隔得也不遠,你不想來S城的話,我可以每週來看你。但是你一個人過,吃飯什麼的就不方便,跟我們一起住也好有個照應……」

  這傢伙真是麻糬一樣軟綿綿的個性,我又覺得有些煩躁。

  謝炎相比之下就不客氣得多,「你綁架過小念,我不記恨是不可能的。但你捐了骨髓給他,又是他哥哥。來S城,我不會虧待你。」

  當天我就收拾出院了,這個度假的地方並不好,明明囑咐了不要放訪客進來,護士還總是辦事不力,連謝炎這種煞氣騰騰的也不幫我攔住。

  我去找林竟,約他出來喝酒。為了慶祝我「痊癒出院」,他送了我一盒DUREX。

  「大叔,看你最近一直都是大便臉,一定是很久沒有性生活了。」

  「屁。」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我近來都沒去Narcissism消費。像我這種食色性也的人,那方面興趣居然淡薄了,這真是不好的現象。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跟那些美少年在床上,也覺得心裡是空的。

  「小鬼,」我戳他腦袋,「我打算去S城了。」

  林竟張大嘴,再度口吃道:「為、為什麼?」

  「你也看到了,」我攤手,「我那天色迷心竅了,對柯洛下手。雖說是未遂啦,但他要找我算帳,那我會吃不了兜著走。」

  林竟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憂悶,但很快便豁然道:「也沒什麼不方便啦,又不遠,飛過去才兩小時,有空我去找你吃飯。再說你混得不好也會回來……」

  我曲起手指敲了他的腦袋,「對不起。以前沒有好好待你。」

  如果我當年沒有那麼玩世不恭,不那麼張狂,能定得下性來,沒有辜負他,我們也許都會比現在要幸福安穩。

  林竟做出花容失色的樣子,撲上來就揪我臉皮,模仿某漫畫角色呼喊道:「你真的是LEE嗎?把你的面具給我拿下來……」

  吃喝之後從店裡出來,兩人沿街散步。

  醉得差不多了,腳步踉蹌,指天劃地,大呼小叫,十分出醜。

  我突然警鈴大作,一把抓住林竟,「喂,借我摟一下。」

  我迅速一手環住他的腰,親密又甜蜜地。

  最糟糕的就是在你醜態百出的時候路遇心上人。

  柯洛正迎面走來。

  他手裡提著東西,臉頰上微微有些淤青,那天我下手真的太重了。

  見到我們倆,柯洛顯然很意外,略微一愣神。但彼此腳下都未停,只那麼一瞬,便擦肩而過了。我有點想跟他說句什麼,只不好回頭。

  林竟拍拍我搭在他腰上的手,「LEE,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吧。」

  我哈哈一笑:「胡說。」

  林竟看著我正不自覺探進兜裡取煙的手,「算了吧,你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我只得乾巴巴咳了兩聲。

  「你要是對他肉體之外的東西沒興趣,等你走了,我可真要去追他了。同一屋簷下,這種上等姿色,叫人怎麼忍得住哇……」

  我立刻掐住他脖子,「你敢!」

  有人敢玩弄柯洛,我會把他打成篩子。

  ***

  既然打算了要走,剩下時間我就忙著和林竟出門玩樂。

  這天約去K歌,林竟先到,去訂中包廂,麥克風多,我們可以一手一個吼到痛快。

  我到包廂門口時林竟正立在門口一副放風狀,見了我便大喜過望,「你來得正好!」

  「怎麼?」

  「柯洛在裡面。」

  「啊?」

  「我欠錢不還,他正發狂沒處洩火,你快來給他順順氣。」

  我一邊被往裡推,一邊還不忘掙扎著問:「奶奶的,為什麼是我啊?」

  「你皮厚肉粗啊。」

  門「碰」地一下關上了,沙發上的柯洛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神情意外。四目相對,兩人一時都有些尷尬。我在門口僵了一會兒,還是笑道:「Hi,你也來了?」

  「林竟說約了很多朋友一起唱歌,」他頓了一下,「不過我不知道你也會來。」

  林竟這死小鬼在玩什麼啊。我有點牙癢。

  靜默了半天,還是他先開口:「我看是不會再有人來了。」

  我笑:「林竟的花樣。我看他是想追求你吧。」

  「追?」柯洛愣了一愣,笑了,「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被人追求過呢。」

  這個死遲鈍的傢伙。但認真一想,我也不算真追過他。除了吃他豆腐,吃別人豆腐,死鴨子硬嘴巴,我還幹了些什麼啊。

  我看著獨自坐在角落裡的青年,心裡有些亂。

  原本還想著我們說不定會從此冷戰下去,也許老死不相往來。但我沒料過我會走。

  想到以後就見不到他,那些硬邦邦的東西,似乎也變得有些酸有些軟。

  人之將別,其言也善。我覺得我該向他道歉。

  「那天的事,對不起。」

  柯洛沒吭聲。

  「是我犯了糊塗,我不該強迫你。」我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低頭。

  「對不起,」安靜了一下,他也低聲說,「把你傷口弄裂了。我只是本能。」

  兩人又靜了一靜,屏幕上是OZone的《Dragostea DinTei》,中文版被唱得快爛了,林竟一天到晚都喜歡嚷嚷「看見蟑螂也不怕不怕了」,聽那「Ma-ia-hii,Ma-ia-huu」得那麼歡快,剛互相道歉過的兩人都不禁尷尬。

  「你要唱下去嗎?」

  柯洛苦笑道:「我五音不全。」

  「那走吧。」

  這樣兩人獨處,最後的時間,我怕會忍不住想再親一下他。

  下樓結了帳,我用累積的消費點數換了個HELLO KITTY的手錶,雖然很不實用,但現在不兌,以後也用不著了。

  兩人一出大門,就該告別了,他家和我的公寓分別在兩個方向。但我說不出口。略微站了一站,柯洛問:「你等下有事嗎?」

  「嗯?」

  「我本來跟朋友約了要去蹦級,結果被林竟拉來唱歌……現在還早,仍然可以去蹦,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什麼也不怕,就是怕死,死了什麼都沒了。對我來說,腰上捆個繩子從那麼高地方跳下去,就算不死,其實也是找死。這種事情,我從來都不幹。

  ***

  柯洛幫我捆好腰上和腿上的繩子,「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我乾笑著看他。

  「你沒事吧?」他看著我,「臉色好難看。」

  這個不難,只要鬆手,往前一撲就好了。剛才看柯洛跳得那麼漂亮,簡直像飛一樣,我多吃他十幾年的大米、麵包,怎麼也不至於做不到嘛。

  「不要怕,繩子非常緊,你很安全。」柯洛在身後安撫我。

  我深呼吸了兩下,往腳下看看。不看還不好,這一看,我的娘耶,頓時一陣天旋地轉,雞皮疙瘩起了一背。

  「我、我……」我終究沒勇氣,腿都挪不動了。

  「我數一二三,數到三你就跳,好不好?」

  我死撐著傻笑兩聲。

  「一,二,三……」

  「等、等下,你數到五吧。」

  「好。」

  「……不如數到十吧!」

  聽到「十」的時候,我一咬牙,身體往前衝。但沒有下墜的感覺。

  「LEE……」柯洛聲音有些無奈。

  我沖是沖了,手指還扣著扶欄死活不肯放,掰都掰不開。

  「如果實在害怕,就不要跳了,沒關係的。」

  我定了定神,「你陪我跳吧。」

  重新來了一次,柯洛也綁好繩子,然後摟住我的腰,「LEE,可以放手了。」

  我手指還是死皮賴臉粘在欄杆上。

  柯洛笑著:「你不放手是不行的啊。」

  我頭皮發麻,掙扎著一根,兩根,終於把手指完全鬆開。

  身體從高空中落下來,我立刻緊緊抱住他。無邊的暈眩。

  整個世界都在起落中晃蕩,世界是倒過來的,搖晃的,根本不真實。

  除了貼著我擁抱的這個人。

  我張開眼睛,又閉上眼睛。

  「好玩嗎?」

  「很、很有趣。」我顫抖道,雙腳重新碰著地面的感覺還有些晃悠悠的。

  柯洛笑著幫我解繩子,看我手抖得跟抽筋一樣。

  「看起來很可怕,其實玩玩就知道了,這個不難的。」

  我知道。我本來以為自己死都沒法放手。但真正鬆開了,卻好像,也還好。

  我一直覺得無法忍受看不見他的生活。但是也許,生命裡沒有了他,除了空虛一點之外,也沒什麼大不了。

  「今天多謝款待,這個給你。」我掏出兌換來的卡通表。

  柯洛接過那粉白小貓臉的手錶,笑了:「謝謝你。」

  「對了,」我轉過頭,「我明天就要去S城了。你陸叔叔會找到更好的人手來幫你的。放心吧。」

  我想我能料得到他的反應。

  但是柯洛說:「嗯,我知道。」

  我張大嘴巴,不知何時被林竟傳染了生吞雞蛋的可笑表情,「你怎麼知道?」

  柯洛安靜了一下道:「你辭職了。辭職以後公司的公寓會收回,但也沒見你另外找住的地方。而且舒念這幾天很高興,他要回去了。如果是跟你分開,他一定會傷心。」

  我一時反倒不知說什麼好,直直瞪了一會兒眼睛,大聲誇獎道:「好小子,很敏銳嘛,你和柯南其實是兄弟吧?」

  柯洛「嚇」的一下笑了,搖搖頭,「還有,林竟走之前剛告訴我了。」

  見他笑,我也跟著笑,跟著搖頭,「那小鬼真是大嘴巴。」

  原本指望著會看到他吃驚的神情。意外,挽留,不捨,一點愧疚,些微遺憾,什麼都好……結果居然什麼都沒有。

  兩人面對面站著,我能看到自己腳下被夕陽拉得扁長的影子,看起來很癟三。

  他問:「你會喜歡在S城生活嗎?」

  我打了個哈哈:「那是啊。我在T城混得不行,但等到了S城,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顧,我弟夫又有權有勢,萬事也有他罩著。我豈有不喜之理。」

  他又不說話了。

  我們剩下的相處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但彼此只是在百無聊賴地沉默著。跟想像的真是差太遠。我可是幻想過他也許會失控,咆哮一聲,或者沉痛表情,灑兩滴熱淚,或者雙目如赤,一把抱住我……

  不好意思,中年人空虛寂寞的心靈容易想太多。

  我逐漸有點心酸起來,歎口氣,「小鬼。」

  他看著我。

  「你會想我嗎?」

  他還是看著我。

  大概是光線變差的緣故,青年的臉看著像罩著層霧,好像不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沒得到回應,我洩憤地用力彈他額頭,「真是沒心沒肺啊,林竟都比你強。我們好歹也有過一段吧,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

  柯洛任我把他光潔的額頭彈出好幾個紅印,只略微抿住嘴唇。

  「好了,」我收回手,大聲道:「過去種種好比昨日死,昨日像那東流水,奔流到海不復返,忘了也好。你LEE叔要去開創新生活,奔向美好明天了。」然後豪氣干雲地一揮手,「再,見。」

  他又笑了。今天他笑得真多,居然都沒有分別的悲傷,但好在有些溫柔。

  「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再與他客氣,也不再彆扭,乾脆地點頭,「也好。」

  「我請你喝一杯吧。」

  「行。」

  我還以為,因為要分離才表現友善多情的人是我,卻想不到其實是他。

  喝完酒,回到家,我就豪爽地把他送走了,然後洗刷乾淨,清點了一下打包好的行李箱數目,上床睡覺。

  直到深夜都無法入眠。

  我爬起來抱出LAPTOP(筆記型電腦),開機,上網掛著同志論壇的聊天室。夜深人靜正是熱鬧的時候,獨睡空床又不甘心枕畔無人的男人們都出動了,或雙雙調情或獨自哀怨,屏幕刷得倒也不慢。

  我也化身「男人三八一枝花」,照舊要挑名字可口的來調戲一番,以緩解胸中鬱結之氣,促進睡眠。

  打了幾行字,卻提不起興趣。

  「花大叔今天不夠猛喲。」

  「是啊,三八今夜似乎有點萎。」

  這些簡稱只會讓人心情更壞,我咆哮了一陣,把會客室弄得烏煙瘴氣,導致屢次被踢。我情緒惡劣,惱羞成怒地關了聊天室,開始看同志黃色小電影。

  有人在論壇裡「密」我:「你怎麼啦?」

  「遇到不順心的事,」我想了想,「很不順心。」

  「什麼事?」

  我手指懸在鍵盤上,卻答不出來。這個難友人很好,一定會安慰我。但是我不行。我沒法讓別人看我的傷口。除了疼痛,還會加倍地羞恥,我這麼要強。

  他下線前好心地勸我:「睡覺吧,再難過的事,睡一覺就過去了。」

  我謝了他,繼續看電影。耗眼過度,疲勞酸澀,我不知道我盯著黃色電影的老眼裡是不是有眼淚。

  過去經歷了什麼並不會讓我軟弱,以後需要面對的才會。

  快刀斬下只需要一瞬,只是那日後的想念,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一想起來,就覺得,漫長得熬不住。

  ***

  第二天謝炎和舒念一起來接我去機場。林竟沒來送我。我知道他,他喜歡接機,但從不肯送機。慶相逢,憎別離,誰不是這樣。

  柯洛倒來了,大概是送舒念。這種時候謝炎也不見大方,對柯洛依舊防得很緊,不怎麼給他找舒念說話的機會。我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以長輩姿態安慰這可以當我兒子的小鬼。

  「S城也不遠,你來看你家小念的時候,記得給我捎點好東西。好吃的好玩的,記得孝敬長輩啊。」

  柯洛筆直地站著,眼睛有些發紅。

  我取笑他:「你哭過嗎?」

  他點點頭。

  「你在喜歡的人面前哭過嗎?」

  他想想,又點點頭。

  我笑著拍他腦袋,「真沒出息。」

  男人該像我這樣,無論如何都要瀟灑,尤其在喜歡的人面前。

  快輪到我過安檢了,我叫他:「喂,關於我的不好的事情,你就都忘了吧。」

  柯洛低著頭,「我知道。」

  「知道什麼?」

  「知道你對我好。」

  我「哈」了一聲,接受了這個鼓勵獎,摸摸他的頭,「客氣了。」

  他看起來溫柔,性子卻很硬,就像我一直不敢提陸風的事,而也許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等著陸風承認。陸風不開口,他也寧可自己是孤兒。

  誰也不能催促、強迫他什麼。越是敲打,他那層殼越是冷硬,只能用胸口熱熱地捂著他,等他從殼裡孵化出來。

  可是我想,我已經摀不住了。

  三人都過了安檢,我回頭看他還在那站著,揮揮手,跟他告別。

  他突然說:「LEE!」

  也僅此而已,機場忙碌的人潮裡,沒有什麼是定格得住的。就像初見時候他的模樣,記憶還清晰。視野裡他的臉卻已經模糊。

第十五章

  離開T城固然有些失落,但S城也很合我胃口,出機場的時候整個城市已是華燈初上,我喜歡它夜晚那魔性十足的繁華。

  新城市,新氣象,新生活,也會有新運勢。

  他媽的,我就不信在這種不夜城,我的桃花還開不了。

  嘴裡還含著飛機上拿的薄荷糖,腳就已經踏上我弟夫的地盤。還好他們倆沒和謝家長輩一起住,不然以我「綁架犯」的前科,見到長輩還真有些尷尬。

  房子已經提前請人打掃過了,看起來溫暖乾淨,整體品味尚可,就是坐墊、抱枕多了些,盆栽、魚缸之類繁瑣了些,太多我從來用不著也懶得打理的東西。

  太過濃厚的家的味道,讓我很不自在。

  「這個房間你覺得怎麼樣?」舒念獻寶一般打開一扇房門,含情脈脈地望望我,又望望房間。

  「啊?」我一腳踏進去,柔軟地毯陷了我半個腳掌,我突然起了點雞皮疙瘩。

  弟夫的公寓很不錯,地段好,格局漂亮,也足夠寬敞,我相信居住的舒適度,也相信舒念待客的誠意。

  但要我寄人籬下,我是絕對不要。且不說別的,這樣我以後連帶人回來過夜都不自由。若在客廳沙發上翻滾被謝炎看到,他豈不是臉色慘綠。

  不僅不能住在一起,還要隔得盡可能遠才行。我才不要有個老媽子一樣的男人對我生活指手畫腳。

  「我沒打算和你們一起住。」

  「咦?」舒念很是意外,失措道:「這裡其實很方便的,周圍環境也不錯,你要覺得不喜歡,等我再收拾一下,看看要添什麼東西……」

  我抓住他肩膀,懇切地:「相信我,幾個成年男人,還都是同志,住在一套公寓裡,不會是什麼好事。」

  「那,也出不了什麼壞事啊,」那個單純的老實男人說:「你才來,先在這裡歇幾天,覺得不好,咱們再換地方。」

  我循循善誘:「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會不方便。」

  「不會啊,交通什麼都很便利的。」

  我委婉道:「我不習慣一個人睡覺。」

  舒念「哦」了一聲,想一想,用慈愛眼神看我:「那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我的雞皮疙瘩迅速從背上蔓延到腳底。

  謝炎立刻用一副被搶了老婆的深仇大恨表情望著我。

  ***

  我還是不想動我的那些箱子,只取了必要的用品,省得到時候跑路會麻煩。那兩人收拾好行李,都沒力氣再出門,自家人也不必講什麼排場接風洗塵,晚飯叫外賣回來吃。

  我正呵欠連天,聽得舒念跟謝炎說話:「我們等下就把小加接回來吧,我也想他了。」

  「明天再去,今天不早了,先休息。小希不用接,照顧他太累,等你身體大好了再說。」

  我插嘴:「你們說的是誰?」

  「兒子。」

  我張大嘴巴。

  舒念笑著:「小加是我領養的小孩,今年九歲了,小希是他兒子,半歲。」

  「也是領養的?」

  「不,謝炎的親兒子。」

  我愣了一愣,「誰生的?」

  謝炎好像很不願意提這個話題,乾巴巴道:「女人生的。」

  我明白過來,謝家不能沒有後代,就算謝炎喜歡的是個男人,終究是要傳宗接待的。舒念的地位還真是不牢靠,我開始懷疑來投奔他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看著那瘦削男人逆來順受的臉,我突然惱怒地放下筷子,「謝炎你是不是人啊?」

  謝炎面紅耳赤道:「我又沒做什麼!不就是捐了灘精子嗎?」

  「哦,好大方,小念你哪天也去捐一次吧。」

  謝炎要抓狂了,怒吼道:「再挑撥離間我跟你拼了!」

  舒念反倒來調解:「也沒什麼,只是代理孕母而已。」

  「而已?」我受不了他的聖母,聳肩道:「隨你,你們還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晚飯吃得很不愉快,我早早就洗漱了回房間睡覺,惱火於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冷靜。別人的家務事,管了也沒錢拿,與我何干啊!

  躺了一會兒就聽得敲門聲,開門看見舒念穿著睡衣抱著枕頭站在那裡。

  「吵架了?」我怎麼覺得我語氣好像很期待。

  他愣了愣:「不是。你一個人不是睡不著嗎?我來陪你。」

  白癡。我悻悻地。

  結果真的跟那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兩人並排躺著。

  「謝炎的事,他也不是背叛,只是妥協。」

  我嗤了一聲。

  舒念還是溫溫的:「人不能太貪心。不是想要一百分,就一定能有一百分。怎麼可能萬事只順一個人意呢。」

  「……」

  「要是我只想自己如意,他只想他自己如意,這樣下來,誰也不會如意。他們接受我的存在,已經是很大的讓步,我也是該讓一讓。」

  我打個呵欠:「那如果有一天他要和女人結婚,你也不介意?」

  他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想跟謝炎在一起,這些我都是料得到的,所以說什麼『接受不了』,那太矯情了。」

  我只覺得怒火又熊熊起來,咬牙切齒地:「真受不了你。有你這麼賤的嗎?」

  我還以為我已經夠賤了,柯洛猶勝於我,想不到這位更是登峰造極,我們三個是犯賤大比拚嗎?

  舒念倒也沒生氣,依舊望著天花板,好脾氣地:「想得到什麼,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呢。」

  我冷笑:「那也要看你得到的是什麼了。」

  「沒關係,我只要有一點點就好。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好。」

  他看起來溫吞軟弱,其實卻很清醒。只是我們倆的遊戲規則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根本就是地球兩極。

  這麼悶葫蘆的一個人,在愛慕的人面前簡直要卑微到土裡去了,他以後要怎麼辦?

  我忍不住伸手憤怒地掐住他的臉頰。他吃了痛,輕輕叫了一聲,把我的手抓下來,而後就那麼抓著。

  兩人手牽手躺在一起,很安穩,很安寧。

  「哥。」

  第一次被他這樣叫,我突然口乾舌燥起來。

  「你留下來吧。」

  「……」

  「我以後可以做很多東西給你吃。」

  ***

  接下來的生活,我打算命名為「與柯洛無關」。

  原本是計劃在S城觀光旅遊一陣子就跑路,反正我不愁沒錢。柯洛敢給我空白支票,我就敢填,缺錢的時候寫個數目大的,不必工作也可以好好過上幾年。

  結果卻在他們這公寓裡暫時住了下來。舒念實在太窩囊,我看不慣,李家人不能這麼沒種,任人揉扁搓圓,拉低我們整體氣勢水準。我要調教他。

  我跟舒念約法三章,如果讓我撞見他們在臥室之外的地方進行兒童不宜的行為,刺激我這單身老男人的心,那我馬上就搬。

  舒念對我言聽計從,所以慾求不滿的謝家少爺每日都仇大恨深。

  那天之後我見到了舒加小朋友,長得清秀聰明,也很乖,一見面就分了我半塊巧克力吃。迅速贏得我的好感。還有謝希然小嬰兒,軟綿綿地,白白嫩嫩,瞳仁又大又黑,不停咯咯笑,倒是比他老爸可愛很多,也贏得我的認可。

  謝家父母我也見過了,以舒念娘家兄長的身份,寒暄過後,便坐下來面對面地談。

  舒念在謝家當陪讀玩伴長大,就像是半個傭人,日後給謝家打工,又成了謝少爺的地下情人,一副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的模樣。夫妻還有離婚協議,他連紙都沒一張。

  風平浪靜的時候這沒什麼,看起來和和美美,一旦出問題,翻了臉,他會連渣渣也不剩。

  我要知己知彼,然後給某個沒用的傢伙謀取最大福利,免得他日後年紀一把被拋棄了還得靠我養老。

  基於我在談判中的優異表現,談完之後,他們就變成我的老闆和老闆夫人了。

  有份工作當成一種過渡還挺不錯,對謝家瞭解多一點,也算是我的興趣所在,雖然我很不樂意稱謝炎為上司。

  謝炎和我相處得不好不壞。整體來講他可以歸在好男人那一類,但作為我的弟夫就得容我挑剔了。我們成天鬥雞般地爭吵不休,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家裡每天都很熱鬧。

  舒念一開始驚惶失措,漸漸也習慣了,對爭吵中火藥味含量的高低瞭若指掌。只要沒到警戒線,我們吵得再大聲,他也能趴在地板上和小加專心致志地看故事書。

  「爸爸,爹爹和伯伯在做什麼?」

  舒念安撫道:「那是他們交談的一種方式。」

  「為什麼聲音這麼大呢?」

  舒念摀住小加耳朵,替我們某些不雅字眼消音,而後解釋:「他們晚飯都吃得比較多,需要幫助消化。」

  週末我陪了舒念去逛超市。

  一起住了一段時間下來,我覺得他簡直就是全職保姆,過著比一般已婚婦女還要黃臉婆的生活。

  每天就是公司上班,準時回家,有時候自己去接小加放學,回了家就是無窮無盡的家務事,打掃或者做點心,夜深了就被謝炎拖進房間做某種下流的事,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雖然他好像挺快活,很是充實,但是……娛樂呢?娛樂在哪裡?這種日子讓我過一個禮拜我就會發狂獸化。

  光是在超市裡走了五六分鐘,我都快瞌睡了。我無精打采地看著舒念往籃子裡放杏仁片,在海鮮區挑螃蟹,呵欠連天,直到他拿了個榴蓮,我才被那味道嗆得打了個噴嚏清醒過來。

  「我說,你每天這樣過日子,有意思嗎?」

  他被我這麼一問倒顯得很驚訝:「啊,你覺得有什麼不好嗎?」

  「我都沒見過你和朋友出去聚會。喝酒?打牌?等下,你有朋友嗎?」

  「有啊。公司同事什麼的……但沒什麼好聚會的……我可以跟謝炎喝酒,現在不是還有你嗎?」

  「喂喂,你不能只靠著謝炎過日子啊!除了他以外,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舒念想了想:「我覺得我不需要,我跟謝炎就可以……」

  我青筋暴突,咆哮道:「跟你說了,只有謝炎是不夠的!」

  「我,我很夠……」

  「夠個屁啊!」

  「謝炎對我很好的。」

  「拜託別再說了,」我受不了地,「你這麼說,我會覺得你更可憐!」

  舒念不敢再說話,我們推車去結帳,瑣瑣碎碎一大堆東西。大包小包提著繞到停車場,坐進車裡了,他突然說:「電梯故障時,我腿腳不方便,他會背著我上樓的。」

  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數了一下樓層,嗯,那暴躁男體力還蠻好的嘛。

  我嘴硬:「那是因為你太瘦了。背個紙片人有什麼難啊。哪天再故障了你叫我背,我上樓還能用跑的呢。」

  舒念嘿嘿地傻笑了,抓住我的手。

  哼,這傢伙真肉麻。

  ***

  暫住的這段時間,舒念買了不少東西給我,他自己樸素節儉,在給我買東西的時候就毫不手軟,上輩子欠了我一樣。我也不客氣地照單全收。

  其實不少衣服在我看來都蠻蠢的,根本不值得買。他對時尚的嗅覺……

  其實哪有嗅覺可言,我覺得他根本就是鼻子失靈了。黑色風暴早就是去年的事了,英倫紳士做派那是去年的去年,今年我要的是法式情懷。還有,那是什麼鬼領帶啊。

  但我還是會穿出去,自我安慰說,反正我已經修煉到了可以用自身來襯衣服的境界了,重在搭配,重在搭配,再糟的選擇老子也能化腐朽為神奇。

  因為那傢伙成天一副眼巴巴的殷切模樣,打擊他好像很不道德。

  而且我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回收到來自家人的禮物。感覺有點……微妙。

  但發現他晾在外面的衣服裡那皮筋都變得鬆鬆款款的寬大格子睡褲和非常乏善可陳的舊內褲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喂!你是三十三,不是五十三!穿得跟老頭一樣是怎麼回事!」

  舒念驚恐道:「啊……那個不錯的啊,很舒服……」

  「你對這些也太不敏感了吧?完全不夠GAY。」

  他這種細膩敏銳的類型,本該像我在LA的那幾個狐朋狗友,說起保養和時尚,理論一套一套的,相當在乎自己的腰圍臀圍,勤於健身,大跳太空舞,把自己扭成麻花。

  「起碼也要有情趣一點的內褲嘛。」

  「咦……」他有些無措,微微臉紅,「我不太懂那個…」

  「你真的是同志嗎?」

  謝炎似乎只要衣服容易脫他就沒意見,在一邊插嘴:「他不一定是同志,他只愛我一個男人而已。」

  這種欠抽的話說出來,舒念的反應居然是露出高興的表情。

  我瞪著他:「你平時的娛樂是什麼?」

  「呃,看書,打掃,做菜……」

  「打掃也叫娛樂?」我拍拍他肩膀,一臉淫笑道,「週末跟我出去,帶你去很有趣的地方,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娛樂。」

  謝炎滿頭青筋,丟下雜誌,像只弓起背的貓:「你敢!」

  我一天到晚慫恿他老婆去尋歡作樂,他快抓狂了。

  舒念忙勸阻:「算、算了,我也不需要娛樂的……」

  我和謝炎對瞪,毫不示弱:「你別以為把他關在家裡,讓他缺少交際,你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有危機感!」

  謝少爺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他就是愛我,聽我的話,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沒錯,謝大少全身是刺,我沒法拿他怎麼樣。不過……

  「嘿嘿嘿。」我捧住舒念的臉,淫笑著朝他慢慢逼近。

  房間裡的空氣也慢慢凝結成固體,在我「啾」地親了他嘴唇一下的時候,終於爆出好幾條裂紋。

  「啊啊啊啊,我殺了你!」謝炎徹底暴走。

  我得意洋洋,揚長而去——看你還敢跟我作對。

  隔天起床吃早飯的時候,我發現舒念又習慣性駝背了。看他走路時兩腿微微哆嗦。嗯,看來昨晚真激烈啊。

  舒念邊往四個杯子裡倒熱牛奶,邊被我不懷好意的眼光看得窘迫不已。

  「喂,做了幾次?」

  舒念受驚之下差點把杯子都打翻了。

  「你這麼虛弱,是爽的還是痛的啊?」

  舒念瞬間面紅耳赤,耳朵裡幾乎要猶如火車頭一般撲撲地噴出白煙來了。我想答案應該是前者。

  「都在床上?有沒有洗衣機啊,陽台之類的場所?」

  「沒,沒有……」

  「別這麼小氣嘛,你看我單身很久,好歹說點讓我分享啊。」

  這個老實人猶豫了一下,囁嚅道:「椅子裡……」

  「客廳那張扶手好高的?」

  舒念頭都抬不起來了:「嗯……」

  哦哦哦,有情趣,真是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以後我坐那個椅子恐怕要想很多。

  他們倆的恩愛不是別人能插得進去的。我想著柯洛的單戀,有點幸災樂禍的快感。

  爽,他就白等一輩子去吧。窗外的陽光真好啊。

  至於我自己,不想也罷。

  ***

  晚上我去酒吧逍遙,S城雖然沒有我如魚得水的Narcissism,但憑我敏銳的嗅覺,要找到同類的聚集場所也不難。

  這家BAR的酒還不錯喝,來玩的人也算順眼。

  只要不把眼光死鎖在鮮嫩美少年身上,我要找一兩個模樣尚可的人來打得火熱,是很容易的。

  老子又英俊又瀟灑又有才,錢也不少,這麼有男人味,多討人喜歡,瞎了眼的才會錯過我。

  今晚運勢很不錯,在吧檯前搭訕與被搭訕了五六個,但因為我沒有過夜的意向,到最後也只得拿著幾個手機號碼獨自坐在那裡,索性和調酒師聊了起來。

  「剛才那個身材很棒耶,為什麼不跟他出去?」調酒師年紀不大,個子不高,臉也小,短短的頭髮蠻有型,顯得很可愛。

  「是還不錯,但要上床,火花還不夠啦,」我搖頭晃腦,「小朋友,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小朋友很是老練,嗤了一聲:「這麼有節操,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嘿嘿一笑。

  小朋友立刻星星眼:「那,你的那位,一定比剛才那個人更帥吧?」

  「那當然。我喜歡上的人啊,」我抽了口煙,瞇眼做回味狀,「非常帥,年輕有才,清白,多金,無不良嗜好,有情趣,床上技術好,廚藝好,體貼,能幹,又癡情。」

  小朋友聽得口水直流,眼睛發直:「靠,有這種好男人,你還來泡吧?」

  我哈哈大笑:「可惜他癡情的對象不是我啊。」

  他嗆了一下:「呃……這的確是人間慘劇。」

  我又叫了杯酒。

  喝得有點臉紅腦熱的時候,我想起柯洛,黑得很乾淨溫柔的眼睛,他說:「對不起,我忘不了他。」

  是啊,我明白的……我也忘不了你。

  ***

  不知不覺,又一個週末來臨,總算不用去逛超市了,改成在寬大的陽台上陪舒念老頭子一樣曬太陽,聽催眠的音樂。

  我在躺椅上睡著就很懷念黃金沙灘上的細沙,海水,穿泳裝的壯男們,熾熱夏日。可惜身邊只有讓人毫無性致的家居服情侶一對,正太一枚,花草若干。

  為了營造氣氛,我換了音樂,戴上太陽鏡,只穿了個遭謝炎怒罵的沙灘短褲,秀出美好身材,讓舒念給我塗防曬油。

  結果舒念擦著擦著,說在我頭上看到疑似白頭髮的東西。我簡直五雷轟頂。

  一下午時間都花在仔細查看我的頭髮上了。邊翻邊聊天,最後曬太陽曬得困了,也沒翻出什麼成果,反倒是那傢伙在我旁邊睡著了。

  我無可奈何爬起來,身上的防曬油也只擦了一半,還不均勻,不知道等下會不會變成斑點狗。看身邊那瞌睡中的男人,睡著的樣子看起來智力也不太高。

  這笨蛋。我把他抱進客廳,給他蓋上毯子。

  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感覺。

  有時候恨恨地想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就好了。但有時候,讓他一點點給我梳理頭髮,也會覺得很安慰。

  受到那「白髮懷疑論」的打擊,我當天便下定決心要抓緊時間享受殘存的大好年華。

  平白就浪費了兩周時間,我可是立志要一生酒間花叢過的,趁著白頭髮還沒出來,趕緊爭分奪秒風流。

  這次到酒吧,才坐下,酒都沒喝完一杯,桃花運就過來了。

  「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我看了這朵桃花一眼。

  「我姓盧,叫盧余。」

  我又看了他一眼。

  身材頗高大,五官尚可,可惜長相,氣質,談吐,連名字,都完全不是我的菜。唉。

  「對不起。」我點一點頭,轉身抬腳就走。

  才邁一步,迎面兩個彪形大漢挺著鼓囊囊的肌肉胸脯逼上來:「小子,你不要不識抬舉!」

  不是吧,黑社會也帶保鏢混GAY BAR?

  好吧,出於禮貌還是要聊一聊的,說不定能聊出火花來呢。

  結果火花沒有,火焰倒是差一點就燒起來了,因為興趣娛樂人生觀愛吃的食物,居然沒一樣能對得上號的,幾乎要吵架,若不是有兩個壯碩保鏢在我可能會直接揍他。

  意識到自己是在白白浪費寶貴時間,我攤攤手,準備換個位子,盧余不捨道:「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我隨口報了一個。

  他居然立刻當著我的面撥打,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了聽還說:「打不通啊,你騙我。」

  我瞪著他。

  見過不識趣的,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

  「你別不識抬舉!」兩個壯男齊聲吼道。

  好吧好吧,不識抬舉的是我。誰叫我不是黑幫老大,肌肉沒人家多呢?我認輸地給了號碼,得以解脫,繼續出發去踏上尋找我的桃花的漫漫征途。

  哪知道那位黑幫老大開始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找我,要約我出去打牌,吃火鍋,看脫衣秀,看現場火並等等等等,無奇不有。聽說我在美國多年,於是一打電話過來就吆喝著用破爛的英文跟我談天,說要練習英文會話。

  我可不負責免費教學,不給錢絕對不幹活,這個是原則問題。即使受到他的肌肉保鏢威嚇也一樣。於是額外又有了還不錯的收入。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我一邊敷衍鱸魚老大,一邊繼續苦苦等待艷遇降臨。但因為有這麼煞氣十足的大漢存在,完全沒再有人敢跟我搭訕。

  我一時門可羅雀,完全沒行情可言。

  而這尊阻礙我桃花運的瘟神卻是怎麼也趕不走。他似乎不理解「拒絕」這個詞的意思,也感覺不到被摔電話被破口大罵的打擊。何況我一掀桌子,露出暴力傾向,「刷」地就有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我腦袋,唉。

  幸而這位老大本身是比較寬容的,只要我不露出攻擊意圖,保鏢倒也不會亮槍,於是我只能在嘴巴上刻薄他,過過嘴癮。

  這樣「火辣辣」地來往了快有一個月,不知道那條鱸魚是怎麼跟蹤到我的住址的,居然還追上門來。

  能躲的掉我也就躲了,假裝家裡沒人。

  但一來舒念好客,二來我也怕那倆保鏢又掏出槍來二話不說「PIAPIA」把門打出兩個洞,事後又得修理,所以不得已的時候也只得放他進來。

  還好上門拜訪的時候,鱸魚老大倒還是盡量做出一副良民面孔。甚至發現有小加存在後,第二次他便帶了禮物來,以嚇人的笑容去哄小朋友。虧得小加神經比我還堅韌。

  另外需要一提的是,自從住在舒念家裡以後,我才知道柯洛每週固定會打一次電話來,和舒念聊一些零碎的家常,近來天氣冷暖之類,事無鉅細地匯報一切瑣事。

  我在一邊聽那嘮嘮叨叨的充滿老年人氣息的對話,都聽得都不耐煩,謝炎居然很大方,不以為意。

  而我硬氣得很,儘管摸準了柯洛來電的時間都是週五晚上七點至八點之間,但從來不會過去接那個電話。就算舒念問我「有什麼要和小洛說的嗎」,我也必然意志堅定地搖頭。

  只是他們通話時間的長度,會有那麼一點點,輕微地影響到我當晚的心情。

  那種感覺我很難以形容。於是打電話跟林竟探討。

  林竟說:「心如刀割?」

  屁,哪有那麼誇張。 只是一點點的鈍痛。

  有一次鱸魚大佬大駕光臨的時候,正值舒念和柯洛通話之時,他們對話的背景音裡就有了個聒噪豪爽的大嗓門。

  我一邊如喪考妣地對著電視吃爆米花,一隻耳朵嗡嗡響著聽大佬手舞足蹈跟我講述最近某筆大生意的趣事,另一隻耳朵聽舒念講電話。

  「是啊,是我哥的朋友……恩,對,還蠻好的……是很快啊,他從來就是很快能交到朋友的,他討人喜歡啊……恩,還當人家英文教師……恩恩……他有很多朋友哩……」

  我邊吃爆米花邊想,舒念這傢伙多不開竅啊。他起碼也該跟柯洛說我現在有個窮追不捨的愛慕者,好讓那小子知道我不是沒人要,錯過我是他最大的損失。

  想著想著,一轉頭,正看到盧余咧著嘴巴衝我笑,露出半口牙。

  唉,算了,想要刺激柯洛,我也該找個像是我會迷戀的類型的。

  等大佬告辭了,謝炎對舒念說:「你別傻了,那人明顯就是個混黑道的。LEE你不會是欠債被追殺吧?超過千萬我們是絕對不會幫你還的。」

  舒念倒對盧余印象不錯似的:「怎麼可能。我覺得他人不錯。不管他是做什麼的,只要合得來,就可以當朋友。」

  謝炎摟著愛妻舒念,幸災樂禍看著我這個大舅子:「朋友?我看是肉票吧。你小心別被綁架,我們不會幫你付贖金的。」

  又過了幾天,我扛不住鱸魚大佬的一再邀約,以及他身後兩個巨漢的無聲恐嚇,答應晚上去酒吧見面。

  哪知道剛走進去,就聽得有人喝道:「站住!」而後將我一把擒住,手腳麻利地給我蒙上黑眼罩。

  靠,不是吧!我幹了什麼啊!難道真被謝炎那個烏鴉嘴說中了!這是要被滅口嗎?

  戰戰兢兢被推搡著往前走了一段,終於得以站定,一片陰森的沉寂裡,眼罩被扯了下來。

  靠,滿眼鮮紅——眼前全是大捧大捧的紅玫瑰,熏得我差點沒暈過去。

  「喜歡嗎。」黑幫老大喜滋滋地問道。

  我青筋浮起。

  正常人要給「驚喜」不是應該讓對方「閉上眼睛」嗎?居然直接上眼罩!

  那以後要放焰火他是不是直接就上機槍掃射啊。

  「喜歡我為你做的一切,就跟了我吧!」

  「……」

  黑幫老大沒覺察到我僵硬的臉色後面情緒如何翻滾,依舊胸有成竹地在等我的反應。

  我咳了一聲,嚥了點唾沫,打算跟對付以往那些糾纏不清的人一樣,不客氣地讓他滾回去找個鏡子自己照照。

  但氣沉丹田醞釀好了準備開罵的時候,突然看見他歡喜的,帶著邀功和期待神情的臉。

  看著他,那一瞬間好像就看到我自己。

  我之於柯洛,也許也正如這條鱸魚之於我。

  我跟柯洛一樣都不手軟。人好像都習慣於對愛自己的人殘忍。對為自己赴湯蹈火的人無動於衷,為對自己無動於衷的人赴湯蹈火。

  從前我只傷別人的心,從不知道被傷心是什麼滋味。這輩子一直都做被等的人。

  而到現在,終於也做過一回等人的人。

  有過那麼一場,想起來也會覺得,可能應該對愛你的人好一點,哪怕好那麼一點點。

  我吸了口氣,拍拍他肩膀:「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對不起,我不適合你。」

  驚詫的沉默過後,黑幫老大憤怒地咆哮:「你說什麼?!」

  「不喜歡也是沒辦法的事,一直吊著你不是更不厚道嗎。」

  「……」

  「你也應該清楚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做情人總有一天會有一個被搞瘋的。咱們做朋友吧,或者不做朋友也行。」

  過了一會兒,鱸魚大佬居然掉眼淚了。一個筋肉一身的大男人在掉淚,這種場景讓我有點受不了。

  但換成是柯洛這麼對我,我還指不定要怎麼傷心呢。有什麼立場嘲笑他。

  半晌,他抽噎道:「那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行,那上次你給的錢我會還給你。」

  「為什麼?」

  「我們以後不來往,不再跟你練習英文會話,錢也該退給你的。」

  鱸魚大佬紅著眼眶想了想:「那還是做朋友吧。」

  這個男人有很多缺點,但有一個優點,就是待我很真心。只憑這一點,我就不該肆無忌憚拿他取笑。

  我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我老實跟你說,其實我很多毛病的,我花心,嘴巴壞,心眼也不好,花錢還很厲害,而且生活太淫亂,搞不好還有點什麼病呢。年紀也不小了,我快四十了啊!你不知道吧?我在家還會做面膜呢,嚇到了吧?」

  「真的嗎?」

  「真的。」

  我擁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背:「錢仍然還是要還你的。但可以找我再練英文。朋友之間我不收你費用。」

  接下去我點了根煙,也替他點了一根,耐心地陪他坐著直到他哭完。

  我以前的那麼多年裡,心高氣傲,還從來沒對一個我不在意的小人物這麼客氣友好過。

  大概因為我在那些時候,都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個配角的緣故。

  ***

  從T城到S城,柯洛並沒有從我的生活裡被完全切掉。且不說他和舒念千絲萬縷的關係,就算只談公事,陸風也和謝家有生意來往,大家難免要碰面。

  而我至今還留在S城,而不是在地球某個角落的小島上打獵捕魚,剛好就可以向大家證明我離開T城不是求愛不成夾著尾巴落敗逃跑,而是失去興趣因此坦蕩瀟灑的拍屁股走人。

  「喂,LEE,柯洛他們已經到了。快收拾東西,陪我去簽合同。」

  我躺在辦公室沙發上,對弟夫露出一臉苦相:「我肚子痛,去不了了,你讓別人代勞吧。」

  由於舒念的緣故,謝炎不能強逼我幹活,只得悻悻道:「媽的,上個月你也是這麼說,你不會是每月來那個了吧?」

  我盡量避免見柯洛,可不是膽怯的表現。我只不過需要時間調整,修復並加強一下我的防禦罩。

  想我當年是臉皮多麼厚,多麼善於找樂子,調教美少年的一個人,才一兩年竟然變成散發著潦倒枯萎破產氣息的老頭子。

  這顯然是某種病毒過度入侵的結果。我要等修煉到可以滅殺一切柯氏病毒的時候再去找他比試高低。

  說不定十年風水輪流轉,將來就輪到我對他愛理不理,棄如鄙履,而他追著哭著喊著求我抱他。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總之在我修煉出關之前,我是不會跟柯洛打交道的。

  第十六章

  我漸漸在S城又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大家臭味相投,都是酒色中人,迅速打得火熱,不愁沒法打發時間。

  但我還是戀舊,不時會想想林竟。

  想得多了,有一天躺在沙發上午睡的時候夢裡就看到林竟賊笑的臉。

  這是什麼夢啊,笑成那種鬼樣子,太醜了。

  我準備翻身,把那張臉趕走,它卻突然整個放大到眼前,而後大叫一聲:「Surprise!」

  我猛然驚醒。媽的,這張臉居然是真的。

  我立刻左右開弓用力捏住他臉頰,往兩邊扯:「你怎麼來了?」

  「嘿嘿嘿嘿嘿……」這傢伙笑得好賤。

  「我們要來拍廣告啊,你不記得了?本來是下個禮拜啦,現在提前開工,早點來看你,你有沒有爽到啊?」

  我朦朧著想了一想,方才清醒過來。

  陸風和卓家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存在,近年來終於也握手合作。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何況卓文揚是程亦辰的兒子。

  兩家聯手在S城投資的房產已漸漸上了軌道,少東們又都是要氣質有氣質要樣貌有樣貌的美青年,這回便用自家人來拍平面廣告,又有說服力又有殺傷力。

  我看了看手錶:「你等下就要開工了吧?那快去快回,我再睡一覺,晚上帶你去享受人生。」

  林竟揪住我領子,把我從沙發上拖起來,尖叫:「我平生第一次拍廣告,你不會是沒打算來捧場吧?」

  「唉,我年紀大了,不比你們年輕人那麼精神,等你拍完我會去接你的,乖啊。」

  「你不來就真的太不夠意思了,你的良心呢?啊?良心呢?」林竟邊質問邊在我胸口亂摸。我揮手趕他:「走開走開,我又沒奶給你吃!」

  「嗚嗚嗚……」

  「少來。」

  「虧我還把你當成很重要的人,有了什麼事就想跟你一起分享,經歷的一切重要時間都希望你也能在場見證……」

  明知道他在放屁,我還是聽得骨頭都酥了。這傢伙只要他願意,就會很討人喜歡。

  「好吧好吧,我送你去。不過我不看你們拍,免得你緊張,我在外面等你。」

  我帶了林竟去吃飯,把他餵得飽飽的,又教他吸氣收腹大法,而後送他去廣告公司。卓文楊和柯洛已經在試裝了,林竟姍姍來遲,一到就被趕去換衣服。

  我在外面的工作間站著,跟來往的工作人員搭訕聊天,很是自得其樂,如魚得水。

  過了一會兒聽得林竟大呼小叫:「LEE,LEE,快進來看我帥不帥。」

  「……」

  「不看可惜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那傢伙索性吆喝起來。

  無奈之下我只得探身進去。

  柯洛正轉過頭來往門口的方向看,我沒來得及避開,四目相對,瞬間像被「啪啪」在胸口打了兩槍,心臟爆開來的感覺。

  一段時間不見,他還是沒變,那麼亮的一對眼睛。

  對視了那麼幾秒鐘,柯洛笑了,笑容燦爛的,露出細而白的牙齒:「LEE。」

  我也笑著跟他簡單打了招呼,就去林竟身邊,看他得意洋洋的像只賣弄羽毛的小孔雀,抬手給他整理領子。

  柯洛依舊笑著,看了我們一會兒,也低頭整自己的衣服。

  林竟得意完了,左顧右盼了一番,說:「唉,我還是覺得柯洛穿得比我好看。」

  我捏捏他的臉,寵溺道:「怎麼會。」

  「他是很帥啊,你看。」

  我轉頭看了看,柯洛也正抓著襯衫下擺,看向我。

  打量了一眼,我回頭繼續和林竟小聲八卦:「還行吧。氣質差了點。這是沒辦法的事了。」

  「咦?氣、氣質會差?你以前不是很欣賞他的嗎?」

  「美少年是有保質期的,」我搖搖頭,「他早就過期了。」

  林竟受到驚嚇:「靠!這才多久啊!沒這麼快過期的吧,我起碼還想當十幾二十年帥哥呢!」

  「你又不一樣,你的臉到三四十歲也不會顯老。有的人少年老相,二十看三十,嫩不了幾年的。」

  「但男人不一定要嫩啦,成熟的也很帥吧。」

  「要說成熟,我覺得是卓文揚了。年輕的幾個就他做事最穩當,人又漂亮。」

  林竟嘴角抽了一下:「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我跟你講,不想死就別亂來啊,他是個直的,脾氣又臭。其實我覺得柯洛比他好多了,又帥又體貼……」

  我淫笑陣陣:「直男才更有誘惑力啊,我喜歡得很。而且我覺得柯洛很一般,沒靈氣,行事又拖沓,更沒手段可言。說實話,他就是袋方便麵。」

  林竟立刻正了神色,壓低聲音,有點駁斥我的意思:「你可別亂講!柯洛才不是那種人,他很檢點的,一點也不好泡!」

  「看你這麼義氣。我不是指那個,」我笑道,「我是說,他外表光鮮,看起來美味,聞著也香,但你真的吃了,就會發現只不過是個填肚子的東西罷了。吃多了更不會有興趣。」

  林竟不太高興,還想說什麼,但攝影師已開始催促,我們小聲的八卦也就到此為止。

  柯洛好像什麼也沒聽見,只低頭對付他那顆不聽話的衣扣,我看得見他靜止不動的長睫毛。

  他抬頭的時候,仍然是小獸一樣烏黑的眼睛,看見了我,還是客氣地笑了笑。

  我走到一邊去坐下,看他們開始工作。

  我真幼稚,這樣就能顯得我得勝麼。即使不愛我,他也至少以對長輩的禮節來尊重我。而因為得不到就詆毀戳傷他的我才無恥。

  只是不知怎麼,也無恥得有些傷感。

  等三人站到一起,我什麼傷感都飛走了,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在鼻腔血管爆裂之前趕緊捏住鼻子。

  明明都是衣著嚴實,扣子扣到下巴,連脖子上的皮膚都沒漏,可憐我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三個美男的誘惑」「兩個同志與一個直男」之類的GV片名。

  這是什麼景象啊。三個各具風味的美男在那裡擾亂我們這等寂寞老男人的色心。

  看著柯洛襯衫扣得整齊,抿緊嘴唇的模樣,我漸漸覺得血壓升高,快暈過去了。

  果然是飢渴得太久了嗎。越禁慾越覺得誘惑。

  我心裡大罵自己下流色情猥瑣中年,但視線像被強力膠粘住了,拔也拔不回來。

  拍攝告一段落,中場休息,工作人員拿了點心進來大家吃。柯洛解了幾顆領口的扣子,大概也感覺得到我直勾勾的眼神,有些動搖起來,低頭看了看自己。

  我從側面看著他微微突出的眉骨,很是英挺,但還是個不自信的孩子。

  他突然轉過頭來對著我,拉了拉衣擺:「有什麼不對的嗎?」

  「哦,不會,挺好。」我立刻裝出只是隨便打量他一眼的敷衍模樣,而後就調轉視線去盯著卓文揚看。

  「LEE?」

  我怎麼有點頭暈。屋子裡真要命的悶熱。

  「你,你流血了。」

  我手一摸,鼻下兩行濕。

  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噴了鼻血,我顧不上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卓文揚皺著眉的微微氣紅的臉,趕緊手忙腳亂掏出手帕來塞。

  被柯洛扶著坐到椅子上,我仰著頭,鼻孔向天,還不忘解釋:「是天氣太熱了!天氣!」

  柯洛說:「我知道。」邊讓我的頭枕到椅背上,然後問:「要喝點水嗎?」

  觸到他冰涼的手指,一時都不敢看他俯下來的詢問的臉,只能含糊應著,閉上眼睛。

  瞪了一會兒天花板,漸漸血也止住了,把仰酸了的脖子放下來,大家看著我都是要笑不笑的表情,林竟更是恨鐵不成鋼地把「沒出息」三個大字寫在臉上。我心中悔恨萬千,但也只得若無其事,風度翩翩地吃喝開來。

  點心味道還不錯,只有柯洛沒吃,他坐在一邊繼續擺弄他的衣服,似乎今天就跟那幾個扣子較上勁了。

  頗青年才俊的攝影師略微站了一站,便拿了兩塊點心和一杯水走近過去。我立刻豎起耳朵。出於同類的直覺,光看他瞧著柯洛的那種眼神就覺得他也是同道中人。

  「辛苦了,看來會拍到挺晚,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柯洛點一點頭,笑道:「嗯,大家都辛苦了,我來請。」

  「我是說只有我們兩個人。」

  這下連柯洛也明白過來,短暫的沉默過後,我豎立的耳朵便聽到柯洛不大但堅決的聲音:「抱歉,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媽的,他就這麼一招必殺。這一句話之下已有多少冤魂啊。

  攝影師果然毫不留戀地走開了。我在一邊打量柯洛,暗自評頭論足。

  他生得漂亮,卻不有心修飾,條件好,可是情場上的手段卻是貧瘠到不行,不會甜言蜜語,沒有玲瓏心肝。

  別人對他有興趣,一上來他就是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會變心的」,全然遺傳了他老爹的死心眼。

  其實只要他肯說些稍微好聽的,以他的魅力,哪怕腳踩N條船,甘心上鉤的人也不會沒有。他卻連騙人都不會。

  只有白癡和情聖才會繼續追著他跑,活該他這輩子都要一個人過了。

  我看著他微微側著頭的樣子,林竟還在跟工作人員胡鬧,旁邊的卓文楊一臉淡淡的表情。

  光彩照人的三人組其實童年少年時代似乎都不太圓滿,不過林竟自小坐擁眾多愛慕,卓文揚享受的親情想必也少不了,而柯洛年紀最小,是什麼都缺。

  我和他比起來,也沒太多好自卑的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優勢,我也有我的閱歷。他不是十全十美,他也有那麼那麼多的不好。

  柯洛抬頭的時候和我對視了,略微猶豫了一下,對我笑笑。

  嗯,他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不好。只是他的那些不好,我也都覺得喜歡。

  ***

  第二天舒念夫夫倆自然要為他們三人接風洗塵。要表現得有男人風範,飯局和接待我都不能退縮,他們一拍完外景我就親自去把他們接了回來,把三個小年輕放到謝炎的寬敞公寓裡讓他們玩耍。

  「LEE,我們來打球吧~剛好有六個人,可以三人一組對抗賽喲。」

  林竟從舒念那裡拿來一個籃球,看樣子大概是謝炎少年時候的東西,虧得還能保存這麼好。

  「你饒了我這把骨頭吧。」

  「連舒念都答應要玩,你裝什麼嬌弱。」

  我弟弟居然也在慫恿我:「走吧,難得運動一下,樓下就有籃球場的。」

  媽的,舒念已經被虜獲了,林竟實在很會討人喜歡,誰讓他長著張讓人看著就忍不住要露出微笑的臉。

  我雙拳難敵四手,只得加入。三人籃球對抗賽,舒念和謝炎肯定是一組,不然舒念就只會是那一隊的累贅。他們加上柯洛,而我左擁右抱兩個美人。

  讓我發寒的是,卓文揚連打球都是默默的,面無表情,技術比舒念好不了多少,還好林竟是生力軍,足以和謝炎對抗。我就跟以往在LA一樣,和柯洛對上了。

  我已經熟悉了他一切的搶球招數和帶球路線,即使體力不能硬拚,也不會敗給他。

  半斤八兩的兩組人打球,差不多就是你進一個我進一個,時間差不多了雙方的進球數還在僵持不下,終於球是被我截了過來,但也一路被柯洛緊咬不放。知己知 彼,我自然不會讓他輕易得手,迅速傳給在那大呼小叫的林竟,結果那傢伙被謝炎的虎視眈眈弄得脫不了身,就又慘叫一聲丟燙手山芋一般傳回來給我。

  和柯洛搶球的時候兩人靠得太近了一些,我本來可以先得手的,但一瞬間差點蹭到他的鼻子,居然為那美色和散發的荷爾蒙而發了呆,僵在當場。

  柯洛閃電般帶走了球,而後姿勢漂亮地一個三分遠射。

  謝炎和卓文揚都用黑線的表情望著我,連得分了的柯洛回過神來臉上也有點茫然,只有林竟噗哧了一聲。

  林竟那一聲笑讓我下不了台,登時就板起臉:「笑啥,你能搶得比我好?那叫殺氣,殺氣!你是沒體驗過,和柯洛對拼看看就知道了,包準你也一樣被震住!」

  結果林竟這個死人,一直到晚上吃飯,他還是一見柯洛就抬手做出被萬丈光芒照得睜不開眼的樣子,大喊「哇,有殺氣!」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我實在沒臉待得下去,如坐針氈,偏偏一晚上連一個來救急的電話都沒有。

  萬般無奈,我只好找機會在桌子底下給狐朋狗友發了個消息,等他們一打電話過來就立刻接起,裝模作樣「喂」了一聲,而後作驚訝狀,「啊,真的嗎,我馬上過去!」

  舒念關心道:「怎麼了?」

  「我朋友受傷了!需要我過去看看。」

  沉寂了一會兒,林竟說:「朋友受傷你還能說得喜氣洋洋……」

  我咳了一聲,「好吧,其實,是有朋友約去夜店玩,你們也知道的,那種需求就跟吃飯、睡覺一樣,乃人生之本,恕我先失陪一下。」

  林竟大喜道:「沒錯!太有道理了。我憋了這麼久都快變回處男了。我也要去!」

  夫夫們和卓文揚自然不會想去,柯洛也有些尷尬,結果我只得拖上林竟這個油瓶。

  去了幾家都覺得甚是無趣,酒客們面目模糊言語乏味,激不起我的熱情。明明昨天我還鼻腔黏膜脆弱得噴鼻血,現在要來尋歡作樂,身上的情色系統卻像被關閉了一般。

  每到一家,我都是喝完一杯就拖著林竟去結帳。林竟說:「你這不會是在對S城GAY BAR做普查吧?」

  漸漸沒有喝酒調情的耐心,我只想要直截了當的SEX,甚至不要一對一那麼單調。

  最後來的這家BAR,我們進去時台上肌肉男的脫衣舞已經到高潮了,內褲裡塞滿鈔票。台下也群情激昂,燈光隱秘地灰暗著,暗處的那些人在做什麼也是清楚不過的事。

  林竟看了一圈,要杯酒喝了,說:「我覺得我不會想跟醉鬼和嗑藥的上床耶。」

  但是,今晚我想要的就是這個。

  有人從身邊擦過,朝我看看,做了個手勢。我掏錢包的時候林竟睜大眼睛看我,「喂,你不是吧!」

  我笑著付錢,接過小袋裝的藥丸,「偶爾吃吃無妨的。」

  又不是會上癮的東西。只要自己掌握好別過度,不見得有壞處。而我這種方面很懂得分寸。

  來世上走一遭,需要不斷地給自己尋找一些歡樂,規規矩矩的就不是我了。

  況且若不吃這個,我今晚的情緒又如何HIGH得起來。

  舞池裡氣氛熱烈,我被那種逐漸騷動起來的淫靡氣息所吸引,靠近過去,要融入他們當中。

  性愛派對是有些冒險,但非常過癮,而我一定會記得用保險套。

  林竟抓住我胳膊,「喂,你不會真打算那麼淫亂吧?」

  這傢伙怎麼突然這麼正派起來,以前我們又不是沒玩過。我笑著拍拍他的臉,「我要過去了,你早點回飯店,小孩子別跟大人混。」

  我就著酒把藥吃了,果然很快便覺得精神振奮,眼前五光十色,身上發熱,知道藥物開始起作用了,心情也變得良好。

  林竟還在跟我拉拉扯扯,我轉頭看他,突然覺得他樣貌也很可愛,湊上去抱著他就親了下去。

  吻了一會兒,林竟喜道:「你這是在對我投懷送抱嗎?」而後又說:「不好,兔子不吃窩邊草,我會被揍的,你等等……」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躁動叫囂,見他囉哩囉嗦的就覺得不耐煩,放開他,轉頭和旁邊另一個靠近的人接吻。

  與陌生人的盲目激情中,隱約聽得林竟在吼:「LEE瘋了!你趕快過來幫我把他拖回去!我們現在在……」

  我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把誰壓在沙發上愛撫親吻,卻被人從背後抱住拖了起來。

  興頭上被打斷的事很常見,這種時候的性愛伴侶都是不固定的,遇到更好的便可以換人,中途想加入的也多得是。

  我一轉身,就把那人一摟,順勢拖過來,重重吻住他。

  那人掙扎了兩下,被我更緊地壓制住,舌頭探進他口腔裡,手也在他衣服下摸索。

  妙不可言,非常好的感覺。皮膚,腰線,嘴唇的觸感,這人的一切都正是我想要的,連氣息都是。

  我整個人都亢奮起來,又是掠奪又是挑逗地吻著他,擠進他兩腿之間,摩擦著,頂著他,一手也伸下去解他的褲子。

  那人力氣了得,這種情勢下居然也掙脫了。按理我本該換個人繼續歡愛,反正滿地都是性愛對象。但偏偏我就是被這個人弄得欲罷不能,摟住他的腰就又要強行壓上去。

  混亂中又多了一雙手來對付我,硬要將我從那人身上扯開。這是要3P嗎?我求之不得。

  摟摟抱抱地出了酒吧,耳朵猶自嗡嗡響,聽什麼聲音都像隔了堵牆。酒吧外光線明亮,我突然意識到那兩人一個是林竟,另一個是……

  清晰的念頭猛地在我腦子裡一閃。

  但理智和清醒也只有那麼一瞬間。等坐進車裡,感覺到那個吸引我的人就在我身邊,我就一把又撲倒了他。

  強行堵著他嘴唇親吻的時候,嗡嗡的耳裡聽得有人說:「哇,有沒有搞錯啊,發情成這樣。你就做做善事忍耐一下好了。」

  一路都在後座上翻滾糾纏,我親過咬過摸過,把他衣服扯得亂七八糟,那人居然還沒被我得逞。

  下了車以後顛顛倒倒的,我滿腦子除了SEX之外別無想法,逮著機會就要去撲那個氣息吸引著我的人,企圖將他淫慾一番。

  另一個人就不停拉扯著我試圖制止,叫嚷道:「喂喂,LEE你克制一點,電梯裡有錄像的……」

  終於進了房間,門一關上,變成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一下就獸性大發地將那人按在牆上。

  親吻和愛撫變得更加肆意,他的上衣被我扒了,褲子也終於讓我剝了下來。

  什麼實際的都還沒做,我就興奮得不行,脆弱的鼻腔差點又要撐不住。緊緊壓著他,熱烈親吻,邊脫了自己衣服,磨蹭廝纏,試圖擠進他兩腿之間。

  緊貼著的胸口感覺得到他胸腔內急速的跳動,掙扎的時候細小的喘息和呻吟更是猶如又給我打了一針興奮劑。我抱緊了他激烈親吻,邊急切地拉下他的內褲。

  終於箭在弦上了,我已亢奮得喉頭發乾,胡亂親他脖子,又啃又咬,兩人的性器互相摩擦,身上都快燃燒起來了。

  狂亂至此,他也主動起來,兩人交纏著,綿長地接吻,彼此愛撫,手在對方身上遊走,從胸口一直到大腿,我簡直要沉迷於那種觸感。

  我雙手往後滑下他的臀部,探進他腿間。只差臨門一腳,愈發急不可耐。

  這種時候我還勉強能記得安全問題,接吻的間隙裡喘息道:「保險套……」

  兩人略微分開,他去從地上的衣服裡翻出我那盒durex,如我所願拆開一個。

  然而是套在他自己身上。

  我腦子裡的理性之光又是一閃,但很快就淹沒在濃密的親吻裡了,兩人激情地互相磨蹭,親得嘴唇發腫發痛。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覺得後方又脹又熱,被堅硬的東西緩緩進入。

  一瞬間有些疼痛和不甘願,但欲望勃發的時候已經顧不得這種誰上誰下的問題了,一場好的性愛才是我想要的。

  身體交迭著靠在門上律動了數次,所有疑慮都被快感壓過,正愉悅地喘息著,腿彎被他的胳膊穿過,而後抬了起來。接下來只記得狂熱的撞擊和扭動,被強勁地頂入的同時也激烈地迎合他,弄得門都淫糜作響。

  但這樣還遠遠不夠,接下去邊走邊狂亂歡愛,撞倒了很多東西。

  隱約知道自己是躺在桌上,由他站著做,下一回清醒的時候卻又是在沙發上,跨坐在他腰上扭動喘息。好像還亂七八糟地在不知哪扇玻璃門上大汗淋漓做了一回。

  等終於到了床上的時候,我還是情緒激昂,藥物和激烈情愛的雙重作用,一直覺得呼吸不過來,眼前鮮艷的色彩閃動,心臟跳動到了最高限度,似乎下一秒就會停止跳動。死亡一般的窒息高潮。

  「LEE?」

  「……」我頭暈目眩,卻還在享受律動帶來的直抵心臟的痙攣快感。

  「LEE,你沒事吧?」邊被親吻邊模糊聽到他在低喘著詢問。

  老子搞不好要死了。

  不過沒事,就這麼死在床上好了。反正遠離他的日子我過得也沒滋沒味,人前風光瀟灑,晚上關了燈睡覺的時候心口就空落落。

  現在這樣多美妙,爽死的!多符合我的作風啊。也不枉這輩子了。

  如我所願地,又繼續享受了好一陣翻天覆地的GREAT SEX,而後在費力的接吻中失去知覺。

  第十七章

  有人在叫我名字。似乎是夢裡遠遠傳來的一聲,有風吹過一般。而後便突然清醒了。所有暫失的感官知覺瞬間都回來了。立刻覺得頭痛欲裂,屁股也痛得欲裂。

  媽的。

  「LEE。」

  我背上一麻。

  要命。昨晚被我餓虎撲食的小羊羔果然是柯洛。

  我把臉埋在枕頭裡,裝死裝睡,恨不得床上有個洞給我鑽。

  昨晚那些雖然記憶不甚清晰,但那番醜態也能回想起幾分。如虎似狼地對著柯洛發情發花癡的樣子連林竟都欣賞了全過程,以後我還怎麼做人。

  酒色酒色,酒跟色真是分不開的,何況我還吃了藥。

  柯洛自己撞上門來的,不能怪我。

  「你醒了嗎?」

  我很難再裝下去,只得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

  柯洛舒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我強作鎮定:「怎麼了?」

  「你昨晚被我……呃……」他刷地一下子臉紅了,「被我弄暈過去了。」

  他這麼羞怯的樣子,弄得我瞬間也臉紅心跳。想起昨晚瘋了一樣的狂亂情愛,心口又麻又癢,居然又起了反應。

  要死了。整個心態像蹂躪了美少年的中年怪叔叔。

  「LEE……你現在怎麼樣了?」

  我繼續蒙在枕頭裡。我當然不會翹起大拇指讚揚他的勇猛無敵,或者無師自通的高超技巧。

  我們在床上的契合度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甚至也無法讓我覺得欣慰。

  光有完美的性愛,一點用也沒有。

  熱烈的肉體歡愛過後,想著這個人終究不是我的,只會徒增傷感。

  媽的,想不到我也會這樣婆婆媽媽的時候。我縱橫情場多年,一天到晚教導別人性和愛要分開,靈肉不可混為一談,人生苦短,需及時行樂,無愛有性亦足矣。

  現在對著他我卻做不到。

  「LEE?」他小心地推推我肩膀,「你還好嗎?是不是我昨晚太……」

  「沒事,我就是困,」我掙扎著爬起來,靠到床頭,手指一夾才想起沒煙可叼,氣勢上略有欠缺。但這也不妨礙我擺出一副蹂躪了良家少女的惡霸樣,道,「媽的,我明明在酒吧性愛轟趴,結果怎麼會是你啊。我以後可不想再跟你搞了。」說著又看了他一眼,堅定道:「沒勁。」

  柯洛愕然地望著我。

  這恐怕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侮辱。但他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張大眼睛,擅自賣力做了家務卻挨家長罵的小孩子一樣。

  我心頭立刻又擰成了一團麻,真想一把將他抱進懷裡撲倒。咳了一聲,忍不住放軟口氣說:「對不住,柯洛,我不該說那種話。」

  柯洛望著我,「嗯」了一聲。

  「但我真的不想再跟你有肉體關係了。以後我們都自重吧。我就算是欲火焚身,你也別搭理我,讓別人來解決,明白嗎?」

  柯洛坐在被單裡,胸口往下那一路都還留著昨晚激情的痕跡,默默看著我。

  我拍拍他肩膀:「昨晚辛苦你了。走吧,我請你吃飯。」

  被他傷過的,這下我都原樣還回去了。我們兩清了。

  柯洛還真的乖乖跟我去吃飯。

  我發現他臉上褪去了那些明亮和開朗,就和卓文揚很有幾分相似。兩個人雖然一個熱烈一個清冷,但骨子裡很像,都是很會忍委屈的人。

  席間兩人不怎麼說話,柯洛一直低頭吃飯,只夾眼前的菜。像一隻被大灰狼蹂躪了的小綿羊。

  我看得出他的委屈。我也吃得胸悶氣短,我怎麼會不想溫存,能繼續在床上賴個一整天才好。我多不甘心,我恨不得能把他整個拆了吃進肚子裡,連渣渣都不留給別人。

  我知道他待我不同於別人。他對我的好,很真誠,而且單純清楚。除了舒念,他最在意的也許就是我。

  但舒念才是他愛慕著的第一名。拚死拚活撕破老臉使出全身解數,我也沒法超得過。換了那是別人,我也許還有手段可以使,可對自己的親弟弟,我還沒能修煉到那種歹毒的火候。

  而我沒法為當第二順位而覺得高興。

  人陷到了我這種地步,都沒法不貪心。只有他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人到心都是我一個人的,我才能心平氣和,不再牙癢癢的覺得不夠覺得不飽。

  偏偏我不爭氣,終究沒有把他整個搶過來吞下去的本事。我最遠也只能走到第二位。

  那我們最遠也只能走到這裡。

  用昨晚那場堪稱完美的性愛來作為收場,很不錯了,媽的,我這輩子還能有比那個更好的ENDING嗎?

  飯後我又點了根煙,剛才路上買的,今天想抽煙想很久了。

  柯洛看著我:「抽煙對身體不好。」

  「我抽得也不多。」我立刻按滅煙頭,笑著,「並不上癮的。」

  「嗯,別傷了肺,」他想了想,又說,「你昨晚,是磕了藥吧。」

  我笑笑。年輕時候在LA,我們那群人,若沒碰過大麻之類就不算有過青春了。但正因為試過,知道陷進去的人有多慘痛,也就沒了盲目的好奇心,因為瞭解,而懂得分寸。

  我是非常小心的,我大膽享樂,但不會真的糟踐自己。

  我平生唯一一樣戒不掉的東西,就是他而已。

  「那個不是搖X丸。」

  「嗯,不是就好。」

  我有時候真喜歡他這種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信任。

  「LEE,你要照顧好身體,」他想了想,「你一直是很棒的男人。別虧待自己。」

  被一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兒子的人說這種話,我一時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能笑笑。

  他傷過我的心。可他絕不是不好。

  他感情上那種只會走直線的孩子氣讓我吃盡苦頭。可我就是喜歡他那不懂事的乾淨。

  只對自己愛的人獻上一切,那是對的,只給我份量有限的溫柔和關心,也是對的。

  我和舒念之間,他曾經堅定地選擇刺我一把,更是對的。

  因為原本就不可能兼顧。對一個人的愛,勢必會傷到你所不愛的。

  面面俱到,八面玲瓏,每個人都不拒,每顆心都不傷,那是自比情聖的偽君子。

  我曾經被拒絕了,其實想來也高興,因為幸而柯洛不是那種人。

  他終究是值得我那樣沒頭沒腦地栽進去。

  他除了不屬於我之外,什麼都很好。

  「你放心,我最愛我自己了。」我像對林竟那樣,笑著捏了捏他的臉。

  ***

  美青年三人組結束工作又回T城去了。我繼續和狐朋狗友們來往,打發閒餘時光。其實S城我沒打算久留,我現在只是在歇息,遲早要跳到別的地方去,著手東山再起。雖然舒念會傷心。

  這天晚上在酒吧和盧余一起喝酒。他先前蔫了一段時間,倒也慢慢想開了,要做情人我們根本合不來,但若只是當朋友,倒可以相處。而且我們的「職業」,日後當合作夥伴的可能也是有的。

  他那樣粗神經直腸子的人就是好,從開始到結束都是走直線,刷地就到終點,解脫得快。而我們腸子裡彎彎繞得太多了,難怪總是糾結。

  熟識之後才知道盧余是個貨真價實的混黑道的,而且還是這區的龍頭。他看似粗爽,但也不笨。看他做事,該耍狠的時候還是一點也不含糊。

  但我覺得他能坐著老大的位置,主要是因為他老爹當年是老大。要在幫派之爭裡站穩腳,他還差了一點陰狠。

  喝得正起勁,突然有人過來說:「老大,凌哥來了。」

  盧余像突然被魚鉤鉤住一樣,整個跳了起來:「咦?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問道:「誰啊?」

  盧余說:「哦,我幫裡的人。」然後便站好了,還把桌上過多的酒瓶藏了幾個起來。

  我見盧余神色竟是不敢怠慢,不知這來人會是何等人物。想像裡是個肌肉和他不相上下的男人,面貌好比張飛或者李逵。

  等那被稱為凌哥的男人走過來,我嘴巴立刻張得合不攏,差點有口水流出來。

  很中國風的長相,頭髮略長,髮色如漆,光澤如玉。一個男人的頭髮一旦長了,不小心就容易顯得娘娘腔,或者髒兮兮,還很做作。這位卻高大俊美,表情沉靜。

  見桌邊還有外人在場,那男人皺了下眉:「盧余,姓丁的那件事是你下令不再追究的?」

  「是啊……」

  「你到底是什麼打算?」

  「得饒人處且饒人啦。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他們知道教訓就好了。」

  「我沒教過你『饒』這個字眼。」口氣居然很嚴厲。

  「但是……」盧余眼看辯不過,只得撓撓頭,「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不能出爾反爾啊。」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這回就這麼算了,你以後少點婦人之仁,你跟我來。」

  「咦?」盧余看看我,「我還在跟朋友喝酒。」

  「也不能因為喝酒而誤了正事,你成熟一點,」那人皺眉看我一眼,「你們可以再喝半小時。」

  那人一走開,我就趕緊問:「他叫什麼名字?」

  「哦,他啊,其實是我們幫裡的二當家了。叫凌夏。」

  「你瞎了眼啊,有這種美人,還來找我,不知道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盧余嗆了一口酒,趕緊摀住我嘴巴。「你別亂說話!」

  「哈?」

  「他不是那種人。敢對他有那種念頭的,屍體都快把H江給填平了。就算你只是說說而已,讓他聽見也會割了你舌頭。」

  我趕緊閉上嘴巴把我寶貴的舌頭護住,喝了口酒,「他這麼厲害?」

  「是啊,我八歲的時候他就來幫忙做事了,大我六歲,見識比我長得多呢,算是我半個老師,很多東西是他慢慢教給我的,包括身手。」

  但即便是元老,這樣對盧余,全然是上對下的口氣,也稱得上囂張了。盧余鬥不過他,無論心思還是手段。身邊的人也明顯更聽凌夏的話。看不出誰才是老大。這是很危險的徵兆。

  「盧余,我覺得你應該小心一點。」

  盧余也不笨,立刻反應過來,「你擔心凌夏,他不會啦。」

  「不是挑撥你去做什麼,只是防人之心罷了。」

  凌夏把持一切的態度那麼明顯,連這點警惕都沒有,哪有資格刀口下討生活。

  盧余也慢慢收起笑容,「其實我也有想過。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還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不能這麼小心眼。他如果真要這個位子,只要跟我說,我給他也不是不行。他跟了我這麼多年,就跟親哥哥一樣。」

  我拍拍他肩膀。這傢伙也太大方了,真的不適合混黑道。

  盧余看了看表,「啊,超過半小時了!凌夏要罵我了!」便慌忙起身去結帳。

  「沒必要這麼準時吧!」

  「咳,你不知道他的脾氣,遲到一分鐘都是糟。」

  他真的很敬畏凌夏似的,遠遠見了那邊男人等候的身影,就垂下耳朵,夾著尾巴,一步三挪地過去了。

  剩下我一個人繼續把酒都喝了。本來看到美人出場,還以為會是我人生又一春,哪知道連邊都搭不上。

  邊喝酒邊四處掃視,掃著掃著,突然眼前一亮。

  斜靠在吧檯邊上的那個男人,高大就算了,還很帥,帥就算了,品味還上佳,品味上佳就算了,還是單身一人,單身一個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我還認識他。

  之前工作的時候見過面的,年輕的銀行家二世祖,高大俊朗,笑起來相當有韻味。

  當時就多看了他兩眼。含金湯匙出世又樣貌尚佳的人,總容易讓凡人百姓覺得老天偏心眼,卻想不到他也是同道眾人。

  我端起杯子走過去,笑道。「邵言。」

  他一抬頭,有些驚訝,而後也露出笑容,「HI,真想不到我能在這裡碰上你。」

  我平時道貌岸然地掩蓋得太好了。「抱歉讓你意外了。」

  他笑道:「大概是我遇過的最好的意外。」

  我哈哈笑著在他旁邊坐下來。

  之前我們都只公事公辦,連聊天都未有過。因為他的緋聞實在聽得太多,年紀輕輕,從他手下過的女星、名模是一把一把的,怎麼看都是離了女人活不了的花花公子,而對有異性飢渴症的直人我不會有什麼挑戰的興趣。

  而邵公子出現在GAY BAR,那他的定位當然就不一樣了。只是不知男人和女人比起來。哪個對他更有吸引力。

  看他坐著,擺花花公子的架式還略微有些生疏,不若往日遊走花叢的游刃有餘。我問道:「頭一次來?」

  「是啊,」他聳聳肩。「需要勇氣的,不是嗎?」

  「趁年輕,多嘗試一點沒什麼不好。男人和男人之間談感情,跟男女也沒太大的不一樣,放輕鬆就好了,邵公子的魅力一直很夠用。」

  他笑了,「對男人來說也是?」

  我叫了杯酒給他,「以我男性的眼光來看,是的。」

  兩人聊了一會兒,居然相言甚歡。要碰上一位談什麼都很契合的對象可不是那麼容易,何況他還長得帥,這種好事,我再不出手會被雷劈的。

  對話內容很有分寸,挑逗也是試探性的,只是漸漸便互相越靠越近,手指胳膊經常相碰,肢體若有若無碰觸的感覺還不賴。

  末了要分手了,在我開口之前,他說:「LEE,我想冒昧問一下。」

  我笑道:「是想跟我要電話嗎?」

  「不是。」他也笑了。

  「哦?那真遺憾,我可是很想要你的電話。」敵退我進嘛。

  「其實你的號碼我早就有了,」他笑道:「我是想問,我可以打給你嗎?」

  我頓時暗爽不已,哈哈笑道:「你客氣了。」

  「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因為這個而吃醋,我一定會打得太頻繁的,」他很討人喜歡地挑起一邊眉毛,「有那個吃醋的人麼?」

  我笑了一笑,「嗯,別跟叔叔開這種玩笑。我搞不好跟令尊是同一輩人。」

  他眉毛揚得更高,「那LEE叔你是不願意教我嗎?」

  電流立即劈里啪啦作響,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子搞不好要開運了。

  第二天我們又見面了,或者可以稱之為約會。兩個拿上床當飯吃的人,居然都前所未有地正派起來,只牽了手,純情得讓我毛骨悚然。

  又約會了數次,才終於接吻了。吻了有好幾分鐘,他舌技很不錯,是那種荷爾蒙強烈散發的人,有需要的時候週身都可以瀰漫著性誘惑的氣場,而我當然也是。

  之所以還沒進展到下半身,是因為一切都是大餐送上之前的前菜。這點我和他心照不宣。

  暴風雨來臨之前都要先積個滿天的烏雲,積得越久便越激烈。山兩欲來風滿樓的爆發前夕才是最性感的。

  這天又是以親吻收尾,其它接觸點到即止,兩人都是意猶未盡,吻得要把對方舌頭都吃下去了。我也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再忍的話,大概會對身體不好。

  果然一回到家,他就打電話過來。

  「什麼事?」

  「沒事,只是覺得不太夠,還想再跟你喝酒。」那邊的聲音低啞地帶著笑,「我真後悔剛才沒邀請你過來,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個最美好的夜晚。」

  我有被搶了台詞的感覺。

  要不是我住的這地方不宜淫亂,就該是我把他帶到家裡來,然後重振雄風,可以一路從玄關做到陽台去。

  之後再約會,地點就直接是他家了,已做好天降甘霖的準備,從精神交流進展到上床是很快的,親熱愛撫也是水到渠成的事。那叫一個天雷勾動地火。除了真正插入之外,其它的都變著花樣的全做了。

  兩人情緒高昂,按奈不住,火花四濺地熱吻了一番,卻卡在最後。

  「我只做TOP。」我說。

  他輕微皺了皺眉,「真遺憾,我也一直都是。」

  媽的,是個頭啊,你跟女人做,能是被上的那個嗎?

  兩人對峙著,互不相讓,看誰撐得比較久。

  即便被壞了興致,我依舊風度翩翩,而且不著急,我有的是耐心。不怕吃不到嘴。

  最後是邵言歎了口氣,朝我張開雙臂,有些無奈又挑逗地笑道:「來吧。」

  我笑著抱住他親了下去。

  其實我不肯當下面那個,倒不都是為了那無聊的自尊。而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信心,別人的卻無從得知。

  與其冒險來一次不盡如人意的性愛,倒不如我來主導。我有要強勢的本錢,保證雙方都盡興,只有跟柯洛的時候,我冒險了。

  我突然明白,我不是因為只被柯洛上過才對他臣服。

  而是因為第一眼就對他臣服,才肯讓他上。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原來是這麼的喜歡他。當然。現在他可以從我心裡消失,我想我能跟他說再見了。比他好的人不是找不到。

  我專心致志對付身下的人,討好多過享用。第一次被上的滋味通常不會太好受,天賦異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要想讓對方嘗過之後還能念念不忘,初體驗當然不能差。

  雖然體力上我不能跟某些一夜七次狼媲美,但論技巧,我相當有信心。

  一晚上極盡挑逗纏綿之能事,從一開始耐心十足的愛撫親吻,漸慚到翻天覆地,連邵言這種見鄉識廣的花花公子也驚歎不已。

  先後做了兩次,整體發揮得還算不錯。完事之後,兩人分開來,各自汗津津地躺著,調整著呼吸。

  邵言喘了一會兒,低聲說:「遇到你我才知道,以前她們那些都是浪費時間而已。原來你才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爽。爽翻了。我要聽的就是這種話。準準拍中我馬屁的十環。

  柯洛那種對前任情人死心塌地、全心讚美的頑固類型算是把我折騰慘了,而邵言,簡直就是老天賜給我的修正版柯洛。

  柯小綿羊,我想我真的不再需要你了。

  ***

  我和邵言一拍即合,他很喜歡我,我對他更是非常滿意。年輕,美型,臀形好,而且還熱情如火,嘴甜舌滑。比柯洛那種動不動就臉紅的清純大學生類型不知好了多少。

  難得碰到這麼一個對象,我自然得意萬分,早早便尋了個機會讓他和謝炎夫夫倆一起出來吃飯。席間我多角度展示我這閃亮耀眼的新男友,邵言也很是大方,談笑從容。

  「真想不到邵公子也是同道眾人,一個禮拜前你不是還在跟那位名模交往麼?聽說她還懷孕了?」

  邵言笑道:「遇見LEE,其它人對我來說,就都只是浮雲了。」

  我頓時心滿意足。而謝炎又是咳又是哼,一副被飯粒嗆到鼻子的模樣。

  舒念倒一直沒多說什麼,他本來就話少,何況只要我喜歡,他也就替我高興,不會像謝炎那麼嘴賤愛損人。

  既然和家人見過面,那就等於領取了「帶回家過夜」的通行證。於是我開始把邵言帶回來。

  當然親熱範圍只限於臥室,空間有限還真的滿苦惱,一邊激情,一邊還得擔心不知情的小加或舒念會來敲門。

  次日落落大方地用過早餐,邵言才欣然離去。我送他出門,又不免吻別親熱一番。

  舒念看得目瞪口呆,滿臉通紅。等邵言走了。他小心翼翼坐到我身邊來,看了半天的早間新聞,才開口:「哥啊,你真的喜歡他嗎?」

  「當然。怎麼會這麼問?」

  「我還以為……」他斟酌了又斟酌,「你滿欣賞柯洛的。」

  我笑道:「嗯?喂,你不會想讓我撿你不要的東西吧?」

  舒念嚇得雙手亂擺,「咦,我沒這個意思!柯洛不是我不要的東西,他是很好的孩子,比謝炎還好……」

  在一邊看報紙的謝炎立刻露出晴天霹靂的表情。

  「我想,哥你也只是需要一個精神契合的人。我是覺得你和柯洛其實相處得最融洽,柯洛很關心你呢,也比邵言更適合你……」

  我把他的鼻子捏得紅通通地,「傻瓜,柯洛不適合你,更不適合我。對我來說,邵言比他要好太多,他根本就不在候選範圍內,明白嗎?」

  ***

  時隔不久,柯洛便又來了S城,S城的生意陸風似乎一概都讓他來負責,他自小在S城長大,柯家本家在此,更何況舒念也在。

  以往他一來我就難免頭疼腦熱。不過今非昔比,短短數日我已整個轉了運,更不會見了他的面就想逃。我現在找到新歡,正是春色融融之際,幸福都來不及。還躲什麼。

  不同於往日兩人見面的尷尬氣場,這次我很是落落大方,情緒飽滿,談笑風生,簡直像助跑兩下就能起飛。

  冷眼旁觀的謝炎嗤笑說:「你這傢伙今天是服興奮劑了啊?」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進而邀請柯洛:「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柯洛愣了一下,笑著說:「好啊。」

  他的反應看起來像是高興。我素來見了他的燦爛笑容就骨頭髮軟,靈魂出竅。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已有了心頭所愛,邵言就是我的全面升級防禦系統,我再也不會被一個柯氏微笑小病毒就弄得大腦當機,系統崩潰了。

  我帶著柯洛到餐廳包廂的時候,一身休閒而時尚得游刃有餘的邵言已在等著。他一如既往地俊朗瀟灑,青春勃發,從髮梢到指甲都無懈可擊。

  我領著柯洛往裡走,邵言也站起來微笑示意,高大身材一覽無遺,臉上是招牌的獵殺笑容,一手紳士地拉開椅子。

  柯洛略微猶疑了一下,腳下放慢,轉頭看著我,「這位是……」

  我神采飛揚道:「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友,邵言。」

  柯洛睜大眼睛。

  邵言見了他,非常熱絡,立即伸手來握,「你好。」

  嗯嗯,有氣度。

  而柯洛怔怔地,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邵言,半天沒說話,看樣子非常驚訝。想來他竟是對此毫不知情。

  我也有些意外。我還以為舒念早就告訴他了,他們的聊天內容那麼瑣碎詳細,連我吃壞肚子之類的芝麻綠豆事都會提,哪知道這麼大件的反而沒說。

  這樣一來,這頓飯吃得未免有些尷尬。事情變得像是我求愛不成,積怨已久,故意要拿這個炫耀,試圖報復刺激他似的,很是低級下乘。

  其實我能刺激得了他什麼,他又不是沒見過我的風流習性。我只是覺得,讓他知道我現在過得好,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

  飯桌上邵言對柯洛很友好,有點過於友好,無論點菜、選酒、發表見解皆頻頻含笑望向柯洛,以他的意見為準似的,不時為他斟酒夾菜,加倍地幽默風趣,甚是慇勤。

  我漸漸有些惱火。趁著柯洛起身去洗手間的空檔,低聲質問邵言:「你這是怎麼了,對他有興趣?」

  邵言一臉無辜的表情,「是你說我要對你的朋友NICE啊。」而後又討人喜歡地微笑,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對你朋友好,當然是因為你啊。你還吃醋。」

  柯洛回來的時候,我們正接吻到中途,忙各自分開,佯裝若無其事繼續吃喝談笑。

  吃過飯,又找地方喝了一回酒,時間漸漸晚了,而S城的夜生活到此時才剛要拉開帷幕。

  邵言盛情邀請我們去他推薦的俱樂部,參與深夜上演的某些「遊戲」,領略真正的聲色犬馬。

  柯洛只搖搖頭,笑道:「謝謝,但我該回去休息了,明天要工作。」

  這傢伙簡直就是睡覺前還要喝牛奶的乖寶寶。

  我跟邵言對視一眼,聳聳肩膀笑笑。我也奇怪我以前怎麼會對這麼無趣的人著迷。

  雖然覺得不耐煩,但我有開車送柯洛回飯店的義務。車後座上還有邵言剛才送的大捧玫瑰,幽香陣陣。雖然肉麻又俗氣,但情人之間這種俗氣是越多越好,我不是還跟他吻別了好多次麼。

  剛發動車子,便聽得柯洛打了噴嚏,吸吸鼻子,我看他一眼,「怎麼了?」

  他咳了一聲,鼻尖紅通通地,「嗯,我有點花粉過敏。」

  「你覺得邵言怎麼樣?」

  柯洛說:「嗯,他的條件都滿好的。」

  這種口氣,聽得像是有下半句。

  果然,他頓了頓說,「但我覺得他不是什麼專情的人。你還是小心一點好。」

  我勃然大怒,又不好發作,只得笑了一笑:「我見過的最專情的人,不正是你嗎?我也沒少吃苦頭啊。」

  柯洛有些尷尬,微微側過頭看窗外,臉頰上一點粉紅的顏色,我看他抿著嘴唇,就知道他不會再多嘴了。

  真是敗壞心情。

  我已變得容不下逆耳之言了。可能是我太急著要幸福圓滿給人看,凡是詆毀障礙的,我統統要狠絕掃清。

  第十八章

  接下來幾日邵言出國辦事了,雖說每日電話從不間斷,我也有些空虛。

  這天幹完了活,正在辦公室無聊地翻數據,見柯洛進來,便朝他招手,「來來來,閒著就陪叔叔打遊戲。」

  此言一出,我自己都覺得驕傲。我這長輩的口氣和架式,哪裡還是個被他拒絕過的傷心人啊,分明已經脫胎換骨,重獲新生了。

  柯洛看著我,「邵言昨晚打電話給我了。」

  我打著哈哈:「哦,生意人嘛,人脈要廣,多聯絡是必要的。」

  「他約我出去喝酒。」

  「正常的,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也該去應酬應酬。」

  「LEE,我不覺得他深夜叫我出去,是要應酬公事。」

  我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當即站起來,怒道:「你胡說什麼!」

  我反應太激烈。他也嚇了一跳。

  「邵言根本不在國內,怎麼半夜約你喝酒?」

  柯洛很是驚訝,「他不在國內?」

  我笑了笑:「是啊,所以可惜你沒弄清楚,不然也不會編那種話了。」

  柯洛有些臉紅,皺起眉毛,「我沒有。」

  「好吧,不管怎麼樣,你們倆總得有一個是在說謊,」我看了看他,笑道:「而我憑什麼要相信你,而不是相信他?」

  柯洛堅定地:「他在騙你。」

  我忍不住了,大怒道:「破壞我的生活對你有什麼好處?就算我跟邵言分手了,又對你又什麼好處?」

  柯洛臉都漲紅了,眼睛張得很大,瞳仁黑漆漆的,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只是想要被愛的感覺罷了。想被人寵被人疼,你回去找你家陸叔叔去,別來找我。你要為舒念耗一輩子是你的事,我可不想為你白白浪費時間。」

  停頓沉默的間隙裡,手機鈴聲響起,我看了看顯示,笑笑便接了:「邵言?」

  那邊的男人甜蜜又溫柔,「親愛的,我現在在機場,提前回來了……」

  等我把這通漫長的電話打完,轉過頭看,柯洛已經離開了。

  我想我是傷了他的心。

  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會說謊。邵言和他之間要選一個來信任,其實我會選擇他。

  只是有時候裝傻和嘴硬是必須的。

  我不能承認自己輸了,更不能對他承認我輸了。

  ***

  當晚與邵言見面。兩人小別勝新婚,纏綿不已。

  歡愛了一番,我靠在床頭抽煙,「東京天氣怎麼樣?」

  他有些懶懶的,「還好吧。本來要給你帶禮物,因為趕著把事情做完,實在太忙,就沒時間去挑。」

  我笑道:「你人遠在東京,可還有人說昨晚半夜被你約出去喝酒呢?」

  邵言立即坐起身來,又是驚訝,又是委屈,「你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忙摟住他安慰:「看你急的,我就是不信,才拿來當笑話說啊。」

  邵言還在生氣,「是哪個混蛋背後造謠?」

  我笑道:「無聊人的閒言,何必計較。只要你身正,便不怕影子歪。」

  見他還是憤懣難平,我只得用最原始的辦法來解決問題,振作士氣,重振旗鼓,抱住他又親了下去。

  次日從邵言那裡回來,已是早上十來點的光景,雖是等日上三桿方起,可實際上沒睡幾個鐘頭,我走得頭重腳輕。

  過度縱慾果然對身體不好,非得吃點大補湯什麼的了。

  正在房間裡顛三倒四地找藥丸,忽然聽得舒念敲我房門,歡喜道:「哥,你好了嗎?我蛋糕烤好了,出來吃點心吧。」

  我應了一聲,便打開門,臉上還蓋著面膜,綠森森一張臉。

  男人要做的不僅是壯陽和健身,熬夜過後也是需要保養的。保養不是女人的專利,男人皮膚粗糙笑起來一臉褶子,一樣讓人倒胃口,何況我狩獵對象是美少年,難道要用臉上的褶子夾死他們嗎?

  讓交往對像心情好也是一種道德,夫夫倆對我保持青春的十八般武藝早見怪不怪。

  哪知才踏出去兩步,就聽到柯洛的聲音。

  我立刻定住,僵在當場,往前走也不,掉頭也不對。

  好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現在對我而言也就僅僅是個故人。他又不是邵言,我再猥瑣落魄的模樣他都見過了,形象什麼的早已不必在意。

  我心裡鬥爭了幾十秒,還是整個人貼在牆上,藉著長得高大的草內盆栽的掩護,比目魚一樣挪動,盥洗室的方向去。

  挪了一半,聽得謝炎說:「喂,LEE你在幹嘛,我看到你頭頂了。」

  我百般無奈之下只得露出臉來,剛好和柯洛打了個照面,謝炎「撲哧」了一聲噴了一口茶,我恨不得捏死他。

  見柯洛也正望著我,我的回應是翻出兩隻大大的白眼給他。

  就因為他的緣故,害我昨晚賣力安撫了一晚上,筋疲力竭,幾乎腎虛。

  我強作鎮定去把臉洗乾淨,回來客廳坐下,無視柯洛的存在,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叉起一塊蛋糕來吃。

  謝炎還不放過我,「你幹嘛大中午的敷面膜!」

  「剛縱慾完,是最需要及時保養的,你懂嗎,像你那樣荒淫無度才會老得快。」

  柯洛神色有些尷尬,作為被「荒淫無度」的受害者的舒念也坐立不安起來,忙岔開話題。

  「啊,那個,小洛,你的工作是快結束了麼?」

  「嗯,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這次才待了沒多久啊。唉,我們都怪想你的,下回再來是什麼時候?」

  謝炎,管好你老婆吧,兩人這麼卿卿我我,你還在吃,就不怕我弟弟跟別人跑了。

  「你們慢聊,我要去睡覺了,昨晚太辛苦了。」

  我站起來,搖晃了兩步,手機又響了,一聽那個音樂我就知道是誰。

  來得正是時候。

  「喂,親愛的……」

  甜膩不已,蜜裡調油,這就是我現在想營造的氣氛。

  謝炎露出起了雞皮疙瘩的厭惡表情,我都走遠了,他還在背後吼:「受不了了,我說你們什麼時候分手啊!」

  竟然詛咒我,我才看好你被舒念甩的前景呢。

  ***

  然而謝炎這個烏鴉嘴,從來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托他臭嘴的福,我有一日突然發現身體,準確說是下半身,有些異樣。像我這麼愛命的人,自然不會拖延,更不會害羞,當即便去醫院檢查。

  折騰了一陣之後,被醫師面無表情地提醒「治癒之前禁止性生活」,抓著那團化驗單,我直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噴血。

  我行事一向小心,以往即便處處風流,遊戲花叢,尚能全身而退。現在有了固定伴侶,生活檢點得不能再檢點,忠誠得不能再忠誠,居然給我染病!

  雖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病,又發現得早,我遵照醫囑吃藥打針就能完結了。但這簡直是我這輩子受過最大的侮辱,抓奸在床也沒這個來得齷齪,比吞了一堆蒼蠅還噁心。

  我沒法再自欺欺人,邵言這回也無法不承認了,他若跟我一樣只有彼此,又怎麼可能帶回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於是在我的盤問下,他痛心疾首懺悔道:「對不起,是我的錯。也許是我在國外的時候,跟朋友去喝酒,剛好……」

  好了,閉上你的鳥嘴,我沒興趣知道那個姦夫或者淫婦是誰。

  「LEE,你也明白,我們這樣的人,身邊難免是會有誘惑的。」

  你有誘惑,我就沒有?

  我能忍得住,你怎麼就忍不住?

  「我這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不要這麼激動,我是愛你的。」

  作你頭的戲,老子活了這麼半輩子還沒這麼有節操過呢。三個月只跟同一個人上床,說出去都沒人信。

  難得我洗心革面打算從一而終,對方就准出事。莫非這是老天在暗示我應該要堅持過淫亂的一生,把萬花叢中過的精神發揚光大?

  「LEE,別這樣,我一直以為你是成熟的人。」

  沒錯,老子開始浪跡情場時你還裹尿布呢,所以哄小女生那一套你趁早收起來吧。

  「LEE,請你原諒我,我是真的很愛你。」

  好吧,看在他口口聲聲說愛的分上,也許我可以原諒他。

  等他死了以後吧。

  我雖然風流好色,但我還知道「忠誠」兩個字怎麼寫,在一段關係結束之前絕不會做對不起那個人的事。不然林竟也不會分手了還和我做這麼多年朋友。

  遵守遊戲規則的才是風流,出軌的那叫下流,出軌以後還想爬回來的。那是下賤。

  幾天下來,手機留言被邵言塞得要爆了,說來說去也就是那一套。

  「原諒我吧,我真的是愛你的。即使跟其它人有了關係又怎麼樣呢,我的心是屬於你的。性和愛本來就不是一回事啊。」

  老子要你那顆豬心幹嘛,性和愛非得分開,那我要性就好。你以為你的心很稀罕?

  「LEE,你不要這樣小氣。感情是需要寬容的。不然怎麼愛得長久呢?」

  開玩笑,你到今天才知道我小氣?

  我若能大方得起來,我早就去給柯洛當第二順位了,美人在懷吃香的喝辣的,何必還這麼折磨自己,又哪裡能輪得到你這小子?

  我沒再理會過邵言,手機來電直接掐死。他則鍥而不捨,成天往舒念家裡電話不斷,不斷往公司和家裹送大捧玫瑰。

  這又何必,送花要是能有用,天下怨偶只要直接開花店就好了。

  還不如送菊花,將來我可以全擺在他墓碑上。

  我真的是氣狠了,絲毫不假以詞色,無論邵言是懺悔、哀求,還是責備、怒罵乃至威逼,都全然不予理會。

  連謝炎都對我翹起大拇指,「贊!夠狠,你有骨氣!我仰慕你,來喝一杯!」

  他和舒念只知道我在跟邵言吵架,卻不知道為什麼而吵。

  我如此要強,又怎麼會給人看我的瘡疤。

  不擺出一張「管他去死」的狠絕面孔,就會顯得我弱了,輸了,受傷了。

  好吧,媽的,我怎麼可能會不受傷,裝得不難受那是我在死撐。

  每次我一想真心過日子,就沒好事。乾脆我繼續風流到六十歲好了,等玩得皮都皺了,也就沒什麼好糾結了。

  想到邵言一邊和我愛得死去活來的模樣,一邊在外頻頻出軌,撒謊成性,風流成癖,一時間我就憤怒壓過心痛。

  老子我嚥不下這口氣。

  而所謂禍不單行,同時我也意識到霉運似乎是會傳染的。我從LA一直倒霉到T城,來S城之後,謝炎也變得衰了。

  謝炎前段時間的投資很不順利,投下大資金研究開發的電子商品,原本很有信心可以帶動新的消費狂潮,但還未正式投入市場,竟然有別的公司搶先推出了幾乎同樣的成品,成本還低廉許多。

  尚未能從這一重擊裡恢復過來,接下去的各種補救措施也接連受挫。任何招式都被對方料到了似的。無論怎麼創新,對方都會比我們快一步,永遠在我們前面,感覺猶如鬼打牆,幾個回合之後難免筋疲力竭。

  本來是能帶來巨大收益的企劃,現在卻變成雞肋。放棄的話,損失的財力和人力都慘重,但資金無法回收,不想讓它就此死透,又得源源不斷地給它補血,這樣下去,只怕謝家經營才上軌道的海港貨運也會被拖垮。

  光是清查整頓整個謝氏的信息安全系統就費了大力氣,越是查不出內奸,嫌疑人的範圍就越大,一時人人自危。但即便如此,公司的機密還是不斷被洩漏,資金周轉日益不靈,漸漸陷入越來越尷尬的境地。

  儘管損失難以承受,但謝炎也只能打算斷一臂以自保,並售出一部分股權來填這個無底洞了。

  我原本心情就已在谷底,這麼一來更是蕩到地下六萬英尺。我跟謝氏的緣分不過是萍水相逢,它若出現危機,我拍拍屁股便可以走了,但我那死心眼的老弟要怎麼辦。

  而為公司忙得焦頭爛額的這種時候,邵言還日日在錄音機裡反覆說些「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願意用一切來換取你的原諒」之類的肉麻話,令我被謝炎屢屢嘲笑。

  做什麼都可以,正好,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當情聖,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資質了。

  我終於接了邵言的電話。

  ***

  這些天來頭一次跟他見面。心裡沒點腸子打結的心酸感覺那是假的。但即使是龍肝鳳膽,知道它沾了大便,又叫我如何吃得下去。

  「LEE,就當以前那些都是我的下好。你原諒我,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在他對面坐著,喝了半杯酒,慢條斯理道:「我要你貸款給謝炎。」

  「什麼?」

  「想要和我心平氣和坐下來談,批下給謝炎的低息貸款就是條件。」

  「……」

  「你有誠意做到了,我們再從路人關係開始。不然以後你少在我眼前出現,我他媽見一次打一次。」

  很多人把「重新來過」當贖罪的靈丹妙藥用,媽的,誰要跟你重來啊,重新來過也要付重新來過的代價。哪有按一下就一筆勾鎖的好事,我們身上又沒設RESET鍵。

  我不是善類,不會白吃虧。想要我遭到背叛就毫不計較地轉身走人,或者輕易原諒,之後還做朋友?想得未免太美了,情聖不是那麼好當的,沒有擺平的本事就別出軌。

  邵言愣了愣,笑道:「LEE,你真的跟別人很不一樣。你讓我著迷。」

  迷你個頭,你吃了迷魂藥啊。

  「我答應你。」

  我拿起酒杯,兩人碰杯示意。

  謝大少我對你真是仁至義盡。將來你若不好好養活我那傻瓜老弟,我一定整死你。

  邵言又說:「我答應。但我不會跟你分手。」

  我笑笑。

  「LEE,你也該很清楚,沒有人會像我這麼愛你,又被你愛著的了。要碰到一個真正有感覺的人,是有多不容易。就算我錯得厲害了,也別這樣就放棄我,好不好?」

  我沒有再笑,把酒喝了。

  他當然是太自戀了。

  但我跌跌撞撞到現在,經歷了那麼多,談得上「愛」的,又有幾個。

  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相愛的人在哪裡,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或者,他真的會出現嗎?

  我從來都堅信世界上一定有一個人是能讓你幸福的,他肯定存在於某個角落裡,總有一天必將來到你面前,所有暫時沒找到他的人都不必灰心喪氣。

  但現在卻會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個人也和我一樣,在漫長的尋覓過程中疲憊不堪,終於也不想再前行,只隨便在某個地方停了下來。

  人生短短幾十年,很可能未必真的就能等到那個人。在找到他之前,就已經老了。

  也許太過堅持的結果,就是那麼孤獨著老去,也未可知。

  「你再考慮看看吧,LEE,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突然意識到,世界上果真沒有那麼十全十美的事。不存在責任的二人關係,才能酣暢淋漓,肆意妄為,太輕易就肆無忌憚地開始愛的人,他的感情多半是不持久的。

  而堅定的、執著著的那個,我可能根本等不到他轉過頭來愛我。

  我又喝了杯酒,笑道:「我想想。」

  以前那麼幾十年裡,總覺得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下一個也許就會不一樣,也許會有真正值得你投入的人出現,他讓你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覺得人生圓滿。你和他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但到現在,我已經不年輕了;一個人倘若不想孤獨終老,是不是真的只能屈服,退讓。髒了的東西,也只得撿起來洗一洗便吃。

  我答應了邵言要「想一想」,然而我想不透,於是約了盧余一起出來喝酒。他的豪氣和粗神經可以讓我稍微好受一點,心胸也廣一些,說不定就能想通了。

  「LEE啊,我好像看到你在跟邵家那個人交往?」

  「曾經,是曾經。」我有氣無力。

  「哈?分手了?」消息太不靈通的某人撓撓頭,「分手了也好,他們看著光鮮,其實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只剩個空架子。」

  我吃了一驚,「這話怎麼說?」

  「他們內部老早就出問題了,我看是沒指望補得好,反正欠我們的債都好幾筆了,一直拖著不還。」

  我放下杯子,皺眉仔細回憶起來。平日跟邵言相處,只覺他依舊揮霍無度,完全沒察覺到半點有經濟壓力的跡象。

  「遲早得逼他們把錢吐出來,你沒跟他來往才好,不然我還怕跟你鬧翻臉呢,」盧余喝了口酒,「黑社會討債也不容易啊,他現在有人撐腰,我還得盤算好了再動手。」

  「誰替他撐腰?」

  「童善。不知道你聽說過這個人沒有?」

  我頭皮突然一陣發麻。

  「要有機會見到,你可千萬別給他的樣子騙了,娘的,我都在他手上栽過哩,可奸猾了。對了,你在謝家做事最好小心一點,那老傢伙胃口大,對海港的興趣大得很。」

  我心裡突地狠狠跳了兩下,靜了一會兒,腦子驀然就一片清明。

  謝炎售掉手上的一部分股權來籌錢救急,已經是擔了風險,無法再退,如果資金上再出問題,那海港說不定就真的要由別人來接手了。

  我之前還在困惑,那個平地冒出來的無名公司,怎麼能有那麼大的能耐來和謝炎對抗,卻沒想過這匹黑馬很可能姓的是童善。

  可就算是童善,在我們嚴加戒備的時候,他又怎麼做到對謝家脈絡內情瞭如指掌?

  幾乎是在疑問的同時,答案便昭然若揭。我頭皮都快炸了,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謝氏上下都防備得滴水不漏也沒用。我會把公司的數據帶回家,謝炎也會把重要的東西在自己計算機上一一備份。雖然都有加密措施,但只要能摸得到就總有破解的辦法。

  邵言跟我交往以來就出入頻繁,他於私,是我的親密男友,於公,之前又和謝炎並無任何利害往來關係,我們對他都沒有防備之心。

  賤人。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彙可以送給他了。這男人下半身不乾淨也就算了,連手腳都不乾淨。

  我平生最恨的事有兩件,一是偷人,二是偷東西。他居然有本事全佔了。

  不簡單啊。

  ***

  我又跟邵言開始來往,純純的「重新來過」的關係,繼續把他帶回家,留他吃飯。

  謝炎的運氣又好起來了,一塊原本無前景可言、根本值不了幾個錢的地皮居然被人天價買走,賺大發了,收益正好可以拿來緩燃眉之急。

  要等童善意識到,關於那塊地皮的種種,是可以讓謝家打經濟翻身戰的機密完美規劃不過是堆聽起來很美的屁話,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

  當然,在此我還要感謝盧余老大幫忙偽造聲勢的技術和人力支持。

  不久之後,有一大批要抵達S城的私貨不知道怎麼走漏的風聲,在海上被黑幫截走了。黑吃黑,別人也管不著。

  我們從盧余那裡分了一部分好處,作為幫忙設圈套的回報。數目連我都嚇了一跳。盧余也說想不到這批貨會如此大宗,甚至包括軍火。

  童善和邵言的損失絕對比謝炎當時還要令人眼前發黑得多。而我自然不會覺得愧疚,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雖然和黑道合作有些尷尬,錢拿著也燙手,但謝炎這下總算緩過來了,這段時間也不再有人走漏消息或者搗亂,公司經營重歸太平。我想我老弟的養老金應該不至於成問題,而我也少了當初引狼入室的愧疚。

  邵言也突然消失了,光是想像他的臉色我就覺得很精采。就連接到恐嚇信,我跟謝炎也只拿來當笑話看。

  其實我們沒做什麼。在加密重重的計算機裡煞有介事地亂寫,是我們自己的私事。而邵言偷看也就算了,看了還要全信,信也就算了,還要說給別人聽。這又能怪得了誰。

  他哪怕對我真誠那麼一點,我也不會這麼對他。

  這天我提前下了班,去取車的時候停車場意外地很是安靜,只有我一人的腳步聲,聽著怪冷清。離車子還有幾步,我有些無聊地按了一下遙控鑰匙。

  車子沒有立刻響起鳴笛聲,像被什麼東西卡住。

  我正要按第二下,手指卻僵住了。

  我覺得,車子和我之前停的時候有點不太一樣。

  不知道什麼樣的第六感作怪,我突然眼皮直跳,轉身就跑。

  才跑了兩步,聽得「轟」的一聲,背後一陣灼熱,瞬間已是離了地,人被氣浪掀得往前摔出好遠。

  等我從受了衝擊的短暫暈眩中清醒過來,眼前還有些恍惚,知道自己撿回一條命,雖然身上臉上都火辣辣地痛得麻痺。

  背上一時竟然沒有知覺,也不知道是不是燒著了,只能費力翻了身,希望若是著火的話可以撲得滅。

  這時候定晴看清,停車場已是一片狼藉,旁邊的車也受了波及,爛成一堆燃燒的廢鐵,連環爆炸的現場很淒慘。

  我若在車裡,或稍微靠近一些,現在只怕連碎片也沒有。

  動靜太過駭人,大樓裡已經有了喧鬧聲,過一會兒大概便會有許多人來看個究竟。我怕還有後備的埋伏,根本不敢多待,拼著口氣掙扎著爬起來。

  跌跌撞撞出了停車場,伸手去攔從眼前經過的第一輛車。

  車子在前面剎車停住,又倒了回來,車主顯然被我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二話不說就趕緊開門讓我上去。可我哪裡還有辦法坐,只能勉強曲在後座上。

  我今天最好的運氣就是碰上這麼個熱心的車主,不用我多說,他就逕自一路飛車送我到醫院,中間闖了無數紅燈。

  到了醫院,我也已經快說不出話來,車主是個頗瘦小的男生,還能把我硬撐進醫院裡,而後的一切手續都是他替我在打理,還替我打了匿名的報警電話。

  進手術室之前,我叫他:「這位,麻煩你……幫我……打電話給我弟弟。」

  他一聽到「弟弟」兩個字就來了精神,感動地道:「你們兄弟感情一定很好吧。」

  兄弟之間就算再不好,要死的時候也是要見一面的吧!

  醫院裡不能用手機,他記下我給的號碼,撒開腿跑去打了電話給舒念。我不用聽現場也想得出舒念會有的反應。

  「你弟弟真的非常擔心你啊,」他很快跑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副超級受觸動的模樣,跟著我一直到手術室門口,「你不用怕,一定會沒事的,我弟弟剛好在這家醫院當主任醫師,你有什麼麻煩可以找他。要加油喲!」

  看起來他也就是高中生面孔,他弟弟會是主任醫師?我又一陣眩暈。

  不過不得不承認,因為有他一直在用火星的思維唧唧呱呱,多分散了一點注意力,也沒那麼難受了。

  手術的麻醉過後,我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舒念的臉。

  「嗨。」我輕鬆道。

  我本以為舒念受了刺激應該是要暈過去的柔弱姿態,哪知道他居然是雙眼血紅,一副要跟人拚命的模樣。

  「這是哪個混蛋干的!」

  居然能逼出他的男子漢氣概,我這做兄長的還真有點感動。

  「我都快嚇死了。」

  怒火過去,他眼裡的血紅變成淚汪汪的通紅,果然這傢伙……

  「一來就聽說你在動手術,我、我還以為你……」

  「不會啦,禍害遺千年的。我福大命大。」

  我的安慰顯然不起作用,他看著我的木乃伊造型,抽噎起來。

  唉,這傢伙終究還是沒出息。

  我安慰了他一會兒,又叮囑他:「對了,你可別告訴柯洛。」

  我不想被柯洛看笑話。本來在他面前炫耀的交往對象,結果是個敗類不說,連痛下殺手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這就跟當面左右開弓甩了我兩個耳光一樣。當時還跟他誇口說什麼恩愛美滿啊,笑死人了。我想,我受不了他的憐憫。

  「可是他萬一看到電視播報的新聞,知道出了事……」

  「那就說我死了。」

  「不、不要亂說這種話!」

  我忙又開始安慰失控了的舒念,門口不知是誰進來,那個一直好心陪舒念守著我的車主便感動地迎了上去了。

  「駱邵恭駱邵恭!裡面那對兄弟,好感人的。」

  我一陣黑線。

  進來的是兩個年輕人。那個被車主拉著的,長著一張偶像臉卻穿著白大褂的青年,應該便是他弟弟,雖然兩人根本就差得十萬八千里;另一個就該是負責我的醫師了。

  舒念自然是對那兄弟倆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醫師開始說我目前的狀況,基本上已經穩定,冬天衣服穿得厚,背上的燒傷程度也不重,只是我裸露的手和臉,傷很不輕。

  其實我也有心理準備,回想起那一瞬間,感覺簡直是在地面搓掉了一層皮肉,整個撞碎。

  「有可能會毀容。」

  娘的!

  我能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青筋浮起,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舒念比我先一步刷地臉色慘白:「毀容?」

  「只是有這個可能性。我們會做手術修補,如果恢復得好就不會有問題,只是你們最好做一下心理準備。而且修復過後,可能跟原先會有些差異。」

  聽得差異二字,不知怎麼的,我瞬間竟然有一絲愉悅。

  也好也好,毀了再整,我要來個全面大改造,那就不是跟舒念相似的類型了。

  搞不好我可以趁機要求整成布萊德•彼特、裘德•洛之類。

  但這也只是苦中作樂而已。

  我心裡堪比黃連。

  他媽的,這是什麼運勢啊。

  說不定我這輩子最大的忌諱就是動心。

  想跟林竟過日子,他跑了;碰上柯洛,是個死心眼,然後事務所倒了;而邵言,真的沒什麼人品可言,結果我連自豪的外表都沒了。

  王八蛋!

  第十九章

  恢復期我暫且回家繼續住著。

  其實也沒什麼,日子過得還是很悠閒,我成天就是吃吃喝喝,看看電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擦澡也要舒念幫我動手。

  雖然謝炎對於舒念需要面對我的裸體這種事實非常抓狂,但我覺得,被看光的我才是吃虧的那個。

  那些事情,想起來便是一團麻,心口都揪著,想得多了,只怕我從陽台蹦下去的心思都有了。若能不去想,倒可以過得無憂無慮,所以我便選擇了無視和失憶。

  忘記跟邵言在一起從開始到結束的或甜或苦,無視手術的不適,換藥的繁瑣和疼痛,堪比木乃伊歸來的造型,手暫時拿不了東西,走路目前比舒念還要不靈便。

  而我自己的人生規劃,也只得先不去想了。

  雖然我青春不再,對於時間流逝非常敏感,但理想總是要給現實讓讓步的。我就算想身殘志堅,也不能以這種鐵拐李加木乃伊的形象去開創事業吧。

  成日吃喝發呆倒頭睡的生活也是不錯的,頂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偶有心酸罷了。

  這天在客廳裡看小加帶著小希玩耍,一邊無聊地計算,等他們成長為青春美少年的時候我年紀是該有多大,得出的結論非常之令人沮喪。

  舒念在陽台上打電話.這次倒是很快就結束,返身進來,就有些怯怯地對我說:「哥,柯洛要來了。」

  我「噗」地一下把嘴裡的棗核吐了出來,瞪著他。

  「不是我說的啊,」舒念嚇得亂擺手,「是他看到新聞重播了……他問我,我又不會撒謊……」

  媽的,我心口立刻就撲撲跳,二話不說趕緊回房間,穿上大農,戴上墨鏡口罩手套,還取了帽子,再囑咐舒念:「你就講我出去拜訪朋友。」

  而後便一瘸一拐出了門。

  大冬天的,我這種打扮也不算太稀奇,招了一輛TAXI,坐進去就開始環城之旅。

  不指明目的地,繞了有大半天,我在後座又是變態怪人的裝束,陰森著不講話,司機都覺得怕了,漸漸要天黑,那憨厚的中年男人終於忍不住說:「先、先生……在前面下車好嗎?我要交接班去了……」

  我只得下了車,找個茶餐廳(販賣各類港式點心的中式餐廳)坐著,不過也發現我這麼全副武裝,走在路上也就罷了,坐在室內,就等於無聲地吶喊「大家快來看變態」。

  於是又出了門,四處晃蕩。

  公園也已經關門了,免費長椅是流浪漢們的地盤,當冬日街頭遊民的滋味還真不好受。我左走走,右晃晃,躲起來拉下口罩喝了杯熱奶茶,深夜了才慢悠悠逛回去。

  抬頭瞧上去,公寓的窗戶是暗的。確認柯洛已經走了,我總算可以放心打道回府。

  才進了大樓,就見電梯門邊上有個人站著。

  我心中警鈴大作,忙轉身就要一瘸一拐地溜出去。

  那人在身後喊:「LEE!」

  靠!我這樣他都認得出來!

  要跑是來不及了。反正都碰到了,我也索性轉過頭,隔著口罩哈哈笑道:「這麼巧!你也在啊!」

  他好像又長高了些.穿了一身黑,只有露出的襯衫領子是雪白,不知怎麼地看著就很有大人的模樣。年輕人就是一直在往坡上走,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好,而我們是已經在往坡下滑了。

  「嗯,舒念他們出去找你了。」

  「找我幹嘛,我只是拜訪朋友去了,不是跟舒念說過了嗎?」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去吧。」

  我略微尷尬,嘴裡哼哈著,伸手去按電梯按鈕,明明顯示就停在一樓,哪知道按了半天也不見它開門,竟然是壞了。

  還能有更爛的運氣嗎?

  饒是我竭力要維持紳士風度,一天憋下來,到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朝電梯門發狠踹了兩腳。

  踹完臉都扭曲了。傷殘人士連電梯都鬥不過。

  柯洛伸手扶住金雞獨立著,在口罩裡痛得齜牙咧嘴的我:「沒關係,我們走樓梯吧。」

  兩人進了樓梯間,我突然覺得世界變得好灰暗,拾腿作勢要上樓梯,竟然邁了個空。正在尷尬,聽得河洛說:「你晚上還戴墨鏡,怎麼看得清楚。」

  我打著哈哈:「晚上也有紫外線嘛,對眼睛不好的。」然後竭力要走得英俊瀟灑。

  柯洛說:「我來背你上去。」

  喂,我還沒瘸呢。

  「但你腳上傷還沒好啊,」柯洛笑著走到我身前,竟是蹲了下來,「上來吧。」

  看著他背部的輪廓,就會覺得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若要死撐,我走走停停爬到大半夜估計也能到家。只是在外面晃了一天,我也元氣大傷,難免生出偷懶的念頭來。

  終於我還是趴到他背上,覺得自己姿勢像個青蛙。柯洛托著我的腿,幫我穩了穩,而後站起來。看樣子特輕鬆,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我不知道舒念被謝炎背著上樓是什麼樣的心情。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很可能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對他早就無所謂了,他不過就是個為殘障人士獻愛心的義工甲。

  只是他的背很燙,臉貼上去的時候,微微的,眼睛也有一點熱。

  ***

  興許是憐憫弱小的天性在作怪,柯洛對於照顧傷殘人士真的滿積極,天天都來舒念這裡,而我卻無福消受。被他看到我去了口罩墨鏡之後的鬼樣子,沒什麼好驕傲的。

  我這輩子落魄的模樣,他幾乎一回也沒錯過,媽的!

  心情煩躁的時候,我就大聲咆哮:「你別再跟著我了!搞不好拆了紗布我就是怪物史瑞克!」

  柯洛只是笑。

  「還有,我告訴你,以後我就不會是原來那個樣子了,我會去整容,到時候保證你認都認不出來!」

  柯洛吃驚地「咦」了一聲:「為什麼?你現在這樣,又不是一定就會留下疤痕,醫生說恢復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可是我已經厭煩這張臉了!」我說得鏗鏘有力,帶點報復的快感,「我想換一張,你不介意吧?」

  柯洛望了我一會兒,而後說:「你自己的臉,只要你喜歡就好。只是整容是有風險的,你要三思。」

  還思什麼,老子想擺脫你夢中情人那張臉已經很久了。

  我遂多了一件事情可做.一覺得無聊就和大家共商整容大計,把歐美各大男星的照片擺了一桌子。

  舒念苦笑道:「這,就算要整,也是黃種人才比較接近吧。」

  於是我只要見到長得不錯的男人,就會指著詢問:「這個怎麼樣?」

  被全體否決了無數次之後,電視開始播放那起爆炸事故的調查報導,我作為受害人,角落裡也放出我的大頭照一枚。

  柯洛笑著說:「我覺得還是這個最好。」

  舒念則連連點頭附和:「對啊,哥你這樣多帥啊!」

  謝炎也說:「沒錯,鼻子、眼睛都不缺,這樣挺好,你就認了吧。」

  我一邊既謙虛又驕傲:「不不,那張照得不好。沒能充分體現出我的英俊,我下巴哪有那麼長!」一邊警告道:「你們不要以為這樣討好我,我就會改變主意。」

  柯洛轉頭看著我:「我們當然是希望你少冒風險。不過如果你喜歡,」他笑著指指換了頻道的電視屏幕,「我覺得這個很適合你。」

  我一看,動物世界,好大一張雪白的狐狸臉特寫,不由得勃然大怒:「我眼睛比那個大多了!」而後毫不留情地用抱枕蒙住他腦袋,用堪比武器的石膏左手壓住他,將他一通亂打。

  柯洛笑著掙扎,謝炎最喜歡人家打架,舒念也看得很開心。

  這樣的時候,又好像很溫馨。

  我也會想,如果他的溫柔,可以給一張全然不像舒念的臉,那是不是表示我終究是能有一點期待?

  而至於邵言那件事,怎麼說呢,我在圈子裡這麼多年了,很清楚遊戲規則,所以沒什麼好打擊的。

  我想,可能什麼東西也傷不了我的心,無論邵言還是柯洛,頂多是刺痛一下罷了。

  ***

  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我漸漸已能行動自如,木乃伊的全套裝備也拆得差不多,只有臉上和手上還包著紗布,左手的石膏尚未取下。

  整天在家裡待著,快把我憋得生出蛋來了。我臉皮漸厚,現在也不再怕被人看,乾脆就帶著一堆紗布,以及有著小加愛心塗鴉的石膏手,驕傲地出門,四處溜躂溜躂,呼吸新鮮空氣。

  柯洛把義工的職責進行到底,陪我上街,耐心十足地跟著我到處逛,買了一堆東西,吃了不少雜七雜八的零食甜點,還看了場電影,最後去一家鍾愛的餐廳吃晚飯。

  舒念怕我身上留疤,對一切關於疤痕的說法都深信不疑。

  不能抽煙,不能喝酒,不能碰咖啡,辣椒、醬油、姜、蒜、醋更是都從家裡絕跡,牛、羊肉不讓吃,海鮮也不行,桔子都不可以。縱然他廚藝了得,頓頓都如此,也讓我欲哭無淚。

  而今天終於嘗到滋味濃厚的菜色,雖然也是柯洛排除數種之後選定的,我還是吃得感動不已,涕淚交流。柯洛一直笑著看我吃,他自己倒沒怎麼動嘴,只忙著幫我用餐刀切肉排。

  柯洛電話響了,聽他用沉靜冷漠的聲音談公事,很破壞我暴飲暴食的氣氛,他便起身走遠了去講。我正以獨臂大俠的姿勢吃得不可開交,突然覺得有陰影籠罩在我頭上。

  抬頭一看,站在我桌前的男人正居高臨下,帶著點扭曲的笑容看我。

  而我竟然還能鎮定地與他打招呼:「邵公子。」

  「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嘛。」口氣滿是嘲諷。

  我點點頭,「托你的福。」

  「想不到你還能有命來這裡吃飯。」

  我笑道:「我也想不到你還能有錢來這裡吃飯。最近沒有被追債嗎?」

  他咬牙的動作讓臉部肌肉都痙攣起來,「李莫延,你這個賤人,你別以為我是真的迷上你。」

  我差點把嘴裡未嚥下去的食物渣渣噴在他臉上。

  哇,一個人撕破臉前後能有這麼大區別,饒是我見多了翻臉如翻書的,也著實覺得驚訝。

  不過我也不會輕易被挑撥激怒。他現在翻臉不認人,但以前我們之間的甜蜜種種,倒未必就假了,我不是傻子。只是,大概世上的東西,來得容易的,往往去得也容易,感情亦如是。

  「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頂著一張爛臉還敢出門。就憑你這麼個老掉牙的男人,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你連那話兒都站不起來了吧?」

  啥,敢羞辱你爺爺我,我若真卯起勁來,能罵他一整個鐘頭都不帶重複字眼,更不用說一拳就能打斷他鼻子。

  我正迅速思索是要文鬥還是武鬥,或者兩者一起上,就聽得「碰」的一聲悶響,而後是撲通撞倒桌椅的聲音。

  柯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在我倆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就揮拳揍了他。

  之後就是我張大嘴站在一邊,呆看兩人一言不發地大打出手,明明只見過一面,卻猶如仇人相見般,直到餐廳經理慌慌張張率眾保全來,才勉強息事寧人。

  我看得瞠目結舌是因為對此場景嚴重不適應.跟邵言打得難分難解的人,本來應該是我才對。柯洛竟然替我出手,我這算是被他保護了嗎?

  上了車,我還在為這件事消化不良。柯洛他今天實在很盡職,十足是個捍衛公主的騎士,雖然他捍衛錯對象了,老子我也是個騎士,偶爾還會是大淫龍。

  「柯洛,剛才謝謝啦,你很仗義。不過我可以自己動手的。」

  「嗯,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種被罵年紀大和臉爛就只會心酸落淚的弱小群體,我就算只用一隻手,也能把他打得暈過去。」

  「我明白。」柯洛笑了,「我知道你很厲害,不需要靠別人替你出頭的。」

  我相當滿意地「嗯」了一聲。

  柯洛發動車子,「我只是想那麼做。」

  我過了一會兒,才又笑著「嗯」了一聲。雖然我並不需要誰為我做什麼。只是這輩子還是頭一次有人明知我的強大,還站出來保護我,感覺有些微的複雜。

  「要回家嗎?還是再逛逛?」

  我很想這種感覺維持得久一些:「再逛逛吧!我難得出來一次。今晚不是有煙火秀嗎?」

  我們驅車到廣場附近,找地方停好了車再步行過去。天色不太好,我們還取了車裡的傘,但廣場上仍聚了許多人,大多是年輕情侶,都抬頭看那不斷在夜色中升起、爆開的各式各樣絢爛煙火,煞是熱鬧。

  看得正起興致,一道近乎紫色的閃電夾在煙火中,硬生生把夜幕劈開,而後頭頂突然炸開一個悶雷,雷聲滾動著,眾人正被驚得凝神屏息,下一秒鐘便有雨點落在頭上。

  一瞬間便熱熱鬧鬧下起暴雨來,雨勢之大,一下把所有的火光都澆熄了,人群立刻嘻笑尖叫著四下逃散避雨。

  我們動作慢了,只躲到一家關門的商店凹進的拱形店門下,空間尚可容立足,撐開傘橫在身前,把被狂風吹得斜進來的雨點擋住,倒也可以免受雨淋之苦。

  聽著雨劈哩啪啦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腳上也變得冰涼濕潤,這雨竟然差不多是橫著下了,好大的風。

  狹小的空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傘也有限,兩人都緊縮著貼著背後的門站立,動彈不得。看不太清,但暴風雨的聲響裡卻聽得見他的呼吸聲,明明滿鼻腔都是雨點砸在地面的濕潤土腥氣,卻仍然聞得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清新味道。

  我不知道我的感官是哪裡出了問題,頓時有些微妙的緊張感。

  過了一陣,雨勢不但不緩,反而更大,劈頭蓋臉的氣勢,我不由得叫罵道:「媽的!老子要濕了!」

  柯洛側頭看了我一眼。我是說要身上被雨打濕了,傷口沾不得水,碰到這種天氣真晦氣。

  柯洛換了一手握傘,一手開始解大衣的扣子,示意我再靠近一點,而後把我面對面摟進懷裡。

  我瞬間僵硬,兩人角色換過來還比較差不多一點——跟林竟交往的時候,天冷時我不是常對他做這種事嗎。

  「這樣會好一些吧。」

  我被大衣嚴實裹住,下巴擱在他肩頭上,臉頰貼著他的脖頸,又哪裡能說得出「不好」,沒心猿意馬起來就不錯了。

  兩人姿勢類似於一個擁抱,交疊在一起,就不再會各自有半邊胳膊被澆得透濕了,從避雨的角度來講也完全說得通,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些遮雨之外的私心。

  我頭昏目眩地想,這下可好了,除了呼吸,連心跳聲也聽得清楚,叫我怎麼把持得住。這種氣氛太適合發生一點什麼。

  「你很冷嗎?」

  老子發抖不是因為冷的關係,X火中燒才是實情。

  「LEE?」

  拜託別用這麼純真不設防的聲音叫我。

  我現在是戀情受挫、精神空虛、內心飢渴的色老頭一枚,美少年們若要保證安全,都該與我保持十米以上距離才對。

  「你沒事吧?」

  他側過臉的時候,我也在做方向相對的同一件事,毫無準備地,嘴唇碰到一起。

  溫暖柔軟的觸覺,還有那種乾淨氣息。

  不知道我多久都沒經歷過這種腦子瞬間空白的感覺了。

  等意識回歸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接吻了。甚至不記得是不是我先強吻了他,然後才被迫變成這種互相親吻的局面。嘴唇火熱地相貼著輾轉吮吸。舌尖相碰觸的瞬間,心臟猛地被提高,一口氣幾乎順不過來,胸口像要炸開。

  這僅僅只是接吻而已。

  有那樣一個人,他讓你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覺得人生圓滿,你和他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可他不屬於你。

  不知吻了多久,感知裡似乎只是電光石火的那麼幾個瞬間,但又相當漫長,雨停了我沒發覺,雨傘掉了也不知道,直到他捧住我的臉.我才重度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柯洛意識到是手指壓到了我臉上的傷口,忙連連說「對不起」,我也大度地說「沒事沒事」。

  但魔法已經消失了。兩人面對面站著,對剛才莫名其妙的失控都很不自在,就和躲雨過後看見我們在親吻的路人一樣尷尬。

  臉上覺得痛,我才想起那些可怖傷口。平時反正自己也瞧不到,看不見的就當沒存在,何況它們還有紗布遮掩。

  這時候我突然根想正視自己當前的面目,便藉著燈光看了一下在櫥窗裡的倒影。咩哈哈哈,那顆豬頭怎麼那麼搞笑。

  我頓時覺得興味索然,「我們回去吧。」

  虧他還能吻得下去,真不容易。

  就算沒有舒念的存在,即使我知道他對我還是有熱情可言,可我對他來說,年紀也已經太大了。我都快四十了,連排隊等候我都已等不了。

  我不肯承認我會自卑。只是,在他面前,再驕傲也會覺得,其實我真的不夠好。我已經很不好了,原本沒有的東西更加沒有,原本擁有的東西也在變得沒有。

  ***

  柯洛中途回了一次T城辦事,再過來的時候,還給我帶了禮物。他從盒子裡拿出禮物來,我一看就瞪圓了眼睛。

  「LEE,這個你帶著吧。」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好醜的一個掛墜,八卦模樣。

  「這是保平安的。很靈驗。」

  「沒這麼幼稚吧?!這也能信?」

  「是真的靈驗,特別替你求來的。你要信,它才會靈。」

  我一直咕咕噥噥的,嫌它沉,嫌它難看,嫌它一定是騙人的。挑三揀四,咕噥到最後,也就摸著它沒再吱聲了。

  有些真話我說不出口。一旦說出來,自己就真的輸了、賤了。

  我又動了一次手術,麻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不喜歡那種身體逐漸失去控制的感覺,但這一套又是次次都少不了。

  幸而修整的進展狀況都不錯,斷裂的鼻骨也恢復良好。

  讓醫生困擾的是病人和病人親友對於整形修復的態度。我強烈要求修整得不一樣,與原來偏差越大越好,而舒念堅決反對,謝炎當然站在他那邊,柯洛則是不發表意見。

  眼看我們爭執不下,醫生只得建議我們先去商談好了再來,便打發我們回家,免得擾亂醫院安寧。

  一路上舒念都沒再和我說話,開門的時候插鑰匙也很用力。他是真的生氣了,這傢伙發火的模樣難得一見。

  進了屋子,關好門,他瞧著我,臉都漲紅了:「你根本不是什麼打算變帥,或者弄成哪個明星,你純粹是討厭我跟你長得像而已吧?!」

  我無奈道:「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不想別人把我們倆弄混。」

  「沒人會做那種事的!」

  「有啊,」我笑道,「多喝幾杯灑以後就會了。」

  謝炎立刻受到大驚嚇,倒退一步,「喂喂!我沒對你做過什麼吧?昨晚那個人是小念沒錯吧?」

  我跟舒念一起瞪了他一眼。

  兩人僵持依舊。舒念受傷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想過被他的身影籠罩的人生。

  一直略微尷尬地站在一邊的柯洛突然開口說:「LEE,我們都知道你不是舒念。沒有人會把你們倆混淆在一起,你是你,他是他,就算長得像又怎麼樣呢?」

  唉,長得像會怎麼樣,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麼?

  我心裡也混亂,便去找盧余出來喝酒。其實是他喝酒,然後我眼巴巴看著。

  不然若讓舒念聞到我身上有酒味,只怕他會拿鍋鏟打我。

  盧余見了我這種豬頭模樣就義憤填膺,「這仇我會幫你報,絕對搞定,你放心!」

  「謝啦。不過今晚不是要說這個。我跟你講,我打算徹底整容。」

  盧余噗地噴了口酒,「你開玩笑吧!」

  「我認真的。」

  「為什麼?」

  我略微想了一下。奇怪,人在當著不是那麼熟的朋友面前,反而可以說實話。

  「我有個弟弟,長得和我很像。我不想別人把我當成他的替代品。」

  「長得像的人很多啊!何必搞這麼麻煩!」

  「這個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你們那些奇怪心思啦,」盧余想了一想:「那,你喜歡自己的臉嗎?」

  廢話。當然了。我一向覺得自己超級無敵帥,拿布萊德•彼特的臉跟我換我也未必高興。

  「這就好了啊,喜歡還讓給別人,你幹嘛突然這麼大方啊。」

  「……」

  「再說,會搞混的人沒幾個吧!哪來那麼瞎的傢伙啊。」

  我苦笑道:「但有人就是會那麼瞎。」

  「可數量很少吧。難道你就要為那麼一、兩個人的意見去換一張臉,他們算老幾啊,值得你這樣。」

  我呆了半響,突然有些戰慄的感覺。

  原來我翻來覆去的,失望一陣期待一陣,到了現在,竟然對柯洛還是不死心。

  口口聲聲說不在乎他,卻又連自己的樣子都可以拋棄,只為了抹掉身上那一點他愛的人的影子。

  我不是活在舒念的陰影裡,是活在自己的陰影裡。

  假如我已經沒指望得到他,一心只當他的長輩,那又何必在意他眼眶裡我像誰。

  我從小到大,對任何東西都沒有輕言放棄過。

  為什麼現在要做丟盔棄甲逃跑的那個人。我不甘心。

  「還是盡量修復成原來的樣子吧,」我最終對醫生說:「差得太遠,我怕自己照鏡子會不習慣。」

  接下來斷斷續續地做了幾次手術,我盡量耐心地對待自己的臉,無條件服從舒念的一切嘮叨。強忍酒癮,吃清淡,三餐也不再沒完沒了地抱怨。

  舒念想要一張完好無損的臉都不可得,我又何苦自暴自棄。

  終於到了最後拆線的那天,舒念比我還緊張,手指把我摳得生疼,痛得我直歎氣。

  我自己也總算在鏡子裡看到結果,這次我比舒念幸運太多,除了有些地方暫時不是太自然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

  舒念高興得一把抱住我。

  我無視謝炎散發妒意的眼神,也第一次反手抱了他。眼角餘光看到柯洛的笑容,不知怎麼地心情複雜。

  我突然厚臉皮道:「喂,你們要不要也來抱一下?」

  謝炎捂臉大叫:「我不要我不要!」

  舒念白他一眼,忙一把將柯洛推過來,硬往我懷裡塞。

  柯洛笑著把胳膊交疊在我背後,我數著時間,一共九秒鐘。而後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就親我的臉頰。

  謝炎立刻驚叫道:「哇,不用這樣吧,肉麻死人了……」然後就挨了舒念的打。

  柯洛有些不好意思,抿住嘴唇,他害羞起來的樣子很讓人遐想,連我也心跳失速。

  第二十章

  柯洛再待兩天又要回T城,近來他忙著兩邊來回飛,瘦得下巴都尖了。既然我已經恢復,謝炎便約了大家一起去泡室內溫泉,好好放鬆。

  其實我不太看好這個「放鬆」的前景,四個非直男在一個池子裡泡,能「放鬆」得下來才怪,他們夫夫倆別給我做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就不錯了。

  而我也不知道我在看到柯洛半裸的模樣時候,會不會有什麼丟人的反應。若出了醜,謝炎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嘲笑的機會。

  我胡思亂想著脫了衣服,腰上纏好浴巾,有些惴惴地出了更衣室。

  其實我真會覺得,這段時間,柯洛對我很好,甚至有些超過對舒念的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到池邊就見三人已經在水裡了,氣氛怪異。謝炎滿臉毫不掩飾的竊笑加取笑,舒念有些不好意思;而柯洛,我看了看他微微發紅的尷尬的臉,又看看水裡。

  這小混蛋,已經有反應了。心裡只咯登了一聲,就又恢復平靜。

  我隱隱有些怒氣,有衝動一腳把他踹到火星去,為弟除害。

  不過,應該移民去火星的其實是我。我也解了浴巾,鎮定下水。

  永遠都是這樣。就算被我強吻的時候會有些回應,他仍然只在對著舒念的時候最為衝動。

  溫泉還算舒服,無論究竟是不是享受,我都深呼吸兩下,閉目養神起來。

  ***

  這場風波的收尾算是皆大歡喜,童善那邊有盧余幫忙解決,邵言和我形同陌路,謝炎可以繼續穩當打理他手下的公司,而我以後,又可以去花天酒地追逐各色美少年了。

  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

  大家,包括過去的我,都忙著來來去去,放棄一段感隋,而後開始一段感情,放棄食之無味的,尋找下一段合適的。

  我曾經那麼瀟灑清醒,為什麼現在不繼續,而只在柯洛身上歡喜一回、失落一回地反覆糾纏?我應該要遊戲到五十歲,五十五,或者六十。

  我正準備大肆享受風雨過後見彩虹的全新精采人生,家裡的氣壓卻又開始降低,隱約有暴風雨前夕的氣息。

  我老弟和弟夫從來是恩愛和睦的一對,看個電視舒念的腿必然變成謝炎的枕頭,吃個飯連碗都要一起洗,冰淇淋也永遠只拿一杯兩人分著吃。

  然而最近幾天,兩人不再準時收看肥皂劇八點檔,晚餐桌上甚至見不到謝炎,他的電話變多,私事更多,連舒念用了一下午精心烤出來的蛋糕也沒時間吃,簡單來說,就是那個牛皮糖一樣的愛妻狂人似乎不見了。

  不僅舒念有些惶惶然,我都覺得不對。然而問舒念兩人是不是有什麼矛盾,他又只能茫然搖頭。

  週末原本說好大家一起去滑雪,柯洛都從T城飛過來了,謝炎卻沒有出現。

  我奇道:「大清早的怎麼會不見人,難道他昨晚沒回來?」

  舒念忙解釋:「昨天有親戚來,他負責接待,就留在本宅過夜了。」

  「你怎麼沒跟著去?」

  舒念略微尷尬,轉身拿了話筒,說:「我打電話催催他。」

  講話內容聽著很是正常,只是口氣沒了往日那種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更是簡短,沒說多久便掛了電話。舒念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幾個都是長輩,難得來一次,他要陪上一整天,今天是回不來了,不然你們先去玩吧。」

  我跟柯洛對視了一下,都看得出來他情緒低落。

  「你不去嗎?」

  舒念搖搖頭,「反正我也怕摔。你們好好去玩,我在家做好夜宵等你們回來吃。」

  舒念不去,長期黏著他的小加也就只肯留在家裡,我只得和柯洛兩人去了滑雪場。

  比起柯洛的運動萬能,我平時只會打打高爾夫,在健身房裡流流汗,而滑雪方面全然是菜鳥。全副武裝之後,便拖著沉重的滑板,去從低滑道開始。

  一心要展示自己的英姿,哪知道剛起步我就栽了個跟頭。柯洛忍著笑把我扶起來,我強作鎮定,繼續擺好姿勢。

  我素來神經堅韌,聽柯洛解說一番,教導如何控制速度,又看他示範地往下滑了一段,便抖擻精神,從頭滑過。

  終於腳下漸漸找到了感覺,正在得意,便聽得後面不知哪個菜鳥在驚叫「讓開讓開,小心小心」。

  我還不會控制方向,哪裡讓得開,被那小女生從身邊擦過,歪歪斜斜地轉了半個圈,竟然沒有馬上栽倒,還不受控制地住下又滑了一段。

  眼看就要親上地面,正想著這回只怕屁股要摔裂了,柯洛卻趕上來,伸手接住我。

  兩人一起翻摔在地。我跌得不重,卻把他牢牢壓在身下,尷尬不已。旁邊的小朋友們都爭先恐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我老臉有些掛不住。

  柯洛從下往上望著我,摸了摸我的背,笑著問:「沒事吧?」

  我心口又是一陣亂跳,站起來的時候腳底都發軟,「沒事沒事。」

  跟他在一起我的表現就總是會大跌水平,而經過剛才那一翻滾,我之後摔跟斗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極。

  最後嘗試中滑道的時候,乾脆連滑板都給我摔斷了。

  那壯烈的一摔把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工作人員都僵了,以為多半要出人命。柯洛第一時間就上來抱住我,他竟是出了一臉的冷汗,這傢伙對傷病號真是友愛啊。

  哪知道我除了扭到腳踝之外,幾乎是安然無恙,也不知算不算技術高超,看柯洛受驚過度的蒼白臉色,我便笑道:「我摔得如何?」

  「嗯,」他點點頭,笑著,「很精采,可以得十分。」

  我哈哈笑了,看他耐心地幫我解下卡住鞋子的滑板。這小鬼現在好像學會幽默了。

  若不是因為有舒念金玉在前,我真會以為他愛上我了。

  滑雪之後又順便一同去吃飯,柯洛為了安撫傷員而請我這頓昂貴晚餐,兩人邊吃邊聊。話題逐漸轉到舒念和謝炎的種種不對勁。

  「我猜他們是吵架了吧。」

  柯洛想了想,「奇怪,他們到底是為什麼吵架?」

  確實我也不太想得出來原因,看起來那兩人實在般配,連細枝末節的習慣和喜好都很契合。

  最後我只能下定論道:「嗯,性生活很重要。」不搞定肯定要出問題。

  柯洛笑了:「你是不瞭解吧。」

  我剛喝完一杯酒,哈出口氣,「這個我最瞭解。」SEX方面我不算行家,誰算啊?

  柯洛又失笑。他笑的幅度並不大,牙齒露得也不多,但是燦爛。

  我看得發呆,又倒了一杯酒,喝著喝著就對他發話道:「小鬼,你好像變帥了。」

  柯洛愣了一愣,有些害羞了。他不再那麼容易臉紅,但是掩飾地一低頭,用指節抵一下額頭的樣子,很是迷人。

  「害羞什麼,」我搖著手指,「我不會再拖你上床的,你放心!」

  還想趁著酒性繼續豪言壯語,匆聽得有個男人的聲音拔高道:「Waiter,結帳。」

  我和柯洛同時抬眼去看。坐在斜前方那個背對著我們的男人,不是謝炎又是誰?

  在這裡會碰到他不稀奇,作為我們這些人第一選擇的餐廳也就這麼幾個。

  只是坐在他對面的不是什麼老掉牙的長輩。而是個年輕的女人,妝容精緻,一身裹胸黑色鑲金邊小禮服裙,全套首飾,椅子上搭著的是她的CHANEL外套和開司米披肩。

  這可不是偶遇或者同事朋友出來吃個便飯會穿的衣眼,而是正式DINNER的打扮。

  莢俊又有氣度的翩翩貴公子,嬌媚動人盛裝打扮的名媛,頂級浪漫的餐廳,如此良辰美景。

  我想起那個笨死了的男人,只會埋頭工作,勤力打掃,成天做飯、燒菜、帶小孩,覺得自己又瘸又有疤,就不好意思穿得太光鮮。

  連兩人單獨出來吃飯都覺得是天大一件事,被「公婆」提醒說兩個男人坐情侶座太招搖,會給謝炎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成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裡窩著,這麼久來電影都沒看過一場。

  我放下酒杯,「霍」地站起來,柯洛也跟著起身。

  我大步過去,站在那對正準備離開的男女面前,「謝大少爺。」

  謝炎一看到我們,臉色瞬間就變了。他的心虛令我更加惱火,我於是笑道:「想不到你的長輩這麼年輕漂亮。」

  那美麗女人略微困惑,但還是微笑致意。而我一向對於出軌對像不甚在意,我只會把出軌的那個賤人直接抽到死。

  「LEE,柯洛,我們借一步說話。」

  「不急,你還沒跟我們介紹這位動人的女士呢。」

  女人聞言露出微笑,伸手很是自然地挽住謝炎的胳膊。謝炎有些尷尬,將手抽了回來,對她說:「我有事要和這兩位談,你先回去吧,司機在外面等著。」

  真周到啊。

  這次我會稍微忍耐,免得中途又被保全打斷。

  我們去了洗手間,裡面恰好沒人,謝炎臉色蒼白,「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笑道:「那不然是怎樣?」

  「我並不喜歡她。」

  「然後?你敢說這不是相親宴?!」

  謝炎遲疑了幾秒,我已經一拳狠狠打在他臉上,而後是肚子。

  「這兩下是我個人要打的。接下去全是替舒念打的。」

  謝炎掙扎起來,只說了一句:「別告訴舒念。」

  要不是柯洛攔住我.我可能真會將他揍到死。

  回到家的時候正遇上舒念開門,穿得厚實,一副要出門的樣子,見了我便鬆口氣道:「太好了,我正擔心沒人照顧小加。如果我沒及時回來,你就等八點半給他喝熱牛奶,再看半個鐘頭電視,就帶他上床。我要出去趟。」

  這個沒出息的黃臉公。

  小加在旁邊說:「爸爸,我自己也會熱牛奶。」

  我摸摸他的頭,望向舒念:「你要去哪裡?」

  「哦,謝炎的父親讓我過去一趟。說有事要跟我商量。反正時間也早,我去去就回來。」

  「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談?」

  舒念搖頭:「我也不清楚。應該是跟謝炎有關吧。」而後又笑,「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他笑得有些勉強,大概自己也有了預感。

  「哥。」

  「嗯?」

  「同性戀是會被治好的嗎?」

  我笑道:「這是什麼話,本來就不是病,怎麼治?」

  他看著我:「謝炎一開始是喜歡女人的。因為我實在太喜歡他,然後才慢慢的……」他頓了一下:「也許要讓他變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很想拍胸脯安慰他,但想起剛才餐廳裡那一場,一時也不知該說怎麼,於是摟住他瘦巴巴的肩膀,「我開車送你過去。」

  謝烽夫婦看到來的除了舒念之外,還有我這麼個外人,都有些意外,四人隔著茶几面對面坐著,他們略微尷尬,舒念緊張,而我神態自若。

  謝烽咳了一聲:「其實叫你過來也沒什麼事。不然改日再談吧。」

  舒念看了看我說:「沒關係,他是我哥,有什麼事我都會跟他講。所以請說吧。」

  沒秘密的傻傢伙。

  謝烽斟酌了一下,道:「我知道你會怪我們老古董。但謝炎一開始是喜歡女人的,他並非天生就是個同性戀。他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你。」

  果然!

  謝夫人也接著說:「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也放心謝炎跟你在一起。有你照顧.比哪戶人家的千金都周全。但你終究是個男人,我們在外邊要怎麼介紹呢?兒媳婦不能是個男的啊。你體諒一下我們老人家吧。」

  「……」

  「你不是很愛謝炎嗎?既然這樣,你就該為他著想。他這樣壓力很大,你也知道他是個孝順孩子,他怎麼捨得我們傷心。既然孩子都生了,也不差一個妻子。反正你們也不能結婚,名分讓給別人,也沒多大關係。」

  「……」

  「這不是要拆散你們。我們已經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我們是希望你能大方一點,接納一個女人。她很賢慧,也很好相處,不介意有小希存在,甚至也不介意有你存在。」

  「你也知道。一個女人,對男人不會有太大的敵意。而你最好也能像她那樣,寬容一些。」

  舒念常常駝著的背這個時候完全直了,繃得太直,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出來了。看得我有點難受。

  「她?哪個她?」

  「你不知道嗎?謝炎在和人家相親。人家小姐,喜歡他很多年了。」

  舒念頓時一點聲響也沒有了,塞得太滿的人都是這樣出不了聲。

  「謝炎沒跟你說,是因為他開不了口,怕你難過。那我們做父母的,也就不怕當壞人了,來替他把事情說清楚。」

  「我沒辦法接受。」舒念終於開口的時候,依舊是不大的聲音,也不吵不鬧。

  「我不介意他有兒子,是因為我們的確沒法有後代,借助代理孕母給大家帶來一個謝炎的小孩子,這是好事,能有個像謝炎的小孩,大家都很高興,這和背叛沒有關係。可我還在的時候,他不能和別人結婚。就算沒有名分,我們也該對彼此忠誠。他是我的愛人。」

  他一直沒有大聲過。溫和不等於軟弱。

  「如果結婚是謝炎的意思,那請他親口來告訴我。是和我在一起,還是跟女人結婚,他可以自己選擇,不管什麼樣的結果,只要他選了我就一定接受,我不會逼他。」

  兩個老人大概是對他的反應很意外,對視了一會兒,才說:「這樣好了,你別鬧脾氣,你要是走了,謝炎肯定難受,你捨得他難受嗎?我們謝家虧欠你的,以後都會補給你,你想要什麼都行。」

  舒念眼睛發紅,但沒有再出聲。

  我想,以前我誤會了他的意思。雖然也許不論發生什麼他都會接受現實,永遠也只默默地,從不大驚小怪。但那不表示他會留下來、會受得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舒念一直沒說話,只偶爾憋不住地咳嗽兩聲。我能想像得出來他心裡是有多難受,我都恨不得把謝炎拆了!

  王八蛋敢欺負我老弟,看我不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老子出來闖蕩的時候,謝小子還在上幼稚園呢。但當務之急是開解舒念。

  「別難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的是!」再想了想也不對,便改口:「喜歡男人的男人也很多的,比謝炎好的更不少,別擔心。」

  看他臉色蒼白,我雖然有些尷尬,還是說出來了:「何況,你還有柯洛呢。」

  舒念看向我,詫異地苦笑了一聲。

  我說:「真的,你考慮考慮吧,柯洛真的挺好。」

  柯洛不會像謝炎,有這麼多麻煩和顧忌。他對舒念愛得死去活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且他那算是同志世家,陸風又疼他。只要舒念選擇他,接下去的就堪稱完美。

  上哪裡能找到更好的啊?我邊開車邊想,只覺得有些牙疼。

  唉,真晦氣,原本覺得謝炎還算好男人,結果也是個靠不住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守著舒念,可他這種好欺負的死樣子,我去環遊世界都不得安心,總得在去享受人生之前把他托付了吧。

  晚上我笨手笨腳哄小加上床,又陪著舒念,等他真正睡著了,不脫不洗便爬回自己床上,躺著抽煙。

  我想著柯洛的樣子,他認真起來的表情,害羞的時候臉頰微微的粉色,笑起來能讓我眼前突然明亮——如果能是我的該多好。

  我一點都不大方,我小氣得要命。如果他代替謝炎的位置,某些畫面,光是想像我就覺得受不了。

  他其實和我一樣。就像我看到他在水裡,就無法控制身體反應一樣,他對舒念,至今都還是無法釋懷。我已經放棄了,而他還沒有。

  無論如何都是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又何必試圖把它藏起來;藏著也只能讓他在徒勞無功裡漸漸青春老去,終至腐朽。

  我年輕的時候,從未替別人想過。而到了現在,自己已經等不起了的年紀,就會覺得,還是捨不得讓他跟我一樣。

  第二天我終於打電話找了柯洛。他倒是很聽話,沒讓我怎麼等就趕過來了。

  小加上繪畫課去了,大人的時間,得把他支開才行。舒念在廚房張羅給我們做晚飯,我讓柯洛在客廳裡先坐著,而後醞釀措詞。

  柯洛看著我,笑道:「你昨晚怎麼了?」

  「哈?」我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不由得發窘。襯衫上有幾個燙出來的洞,昨晚躺著抽了太多的煙。奇怪我怎都沒察覺到煙灰的熱度。

  他伸手過來幫我整了一下,笑著說:「你啊,床上不要吸煙,上床要記得換睡衣。你還不如小加呢。」

  我看著他那垂下的、討人喜歡的長睫毛。這段時間以來,柯洛其實已經不那麼像男孩子。他看起來善良,紳士,有男人味,笑起來的時候那麼一點青春純真的感覺還在。

  他不再只是乖巧,而是能支撐。

  「柯洛,我跟你說件事。」

  「嗯。」他乖乖地。

  「舒念現在和謝炎鬧彆扭,」我想了想,「不對,比彆扭嚴重多了。很可能會分手。總之,這是你的好時機。」

  柯洛用疑問的眼光望著我。

  「你若想和舒念在一起,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明白嗎?」

  柯洛驀然張大眼睛,模樣竟是驚多過喜,「你要我……去追舒念?」

  「廢話。」

  「……」他還是雙眼大睜,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哼,震撼了吧,我也有這麼高風亮節、大義凜然的時候。用他把不合格的謝炎換下來,舒念那邊我不必再操心了,而且還能撿了個現成的好人做,多好啊,是吧?

  柯洛望了我一會兒,猶疑道:「你是在開玩笑嗎?」

  「喂,你別這樣……你不會以為我是在設計陷害你吧?我對你早就沒感覺了,怎麼說也是你長輩,當然是為你好,才會建議你出手啊。」

  柯洛神色有些複雜,搖搖頭,「這樣不好吧?」

  我突然惱怒起來,「裝什麼啊。你敢說你不是連做夢都在等這一天,喂,別告訴我你是葉公好龍!小心我抽死你。」

  柯洛依舊呆坐著,直到我把他拖起來,「發什麼呆,該出手時就出手,去得晚了就沒你的份了!你不要我可就自己吃了!過來!」

  我咬著牙把柯洛拖進廚房,舒念正在切菜,聽見動靜抬頭望著我們,手濕漉漉的。

  「舒念,柯洛有話跟你說。」

  柯洛有些猶豫。我朝他拚命使眼色,歪嘴皺鼻子,示意他過去。

  柯洛略微遲疑了一下,說:「是啊,我們到客廳談吧。」

  舒念看看我,又看看他,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跟著他進了客廳。

  我也自覺地留在廚房裡,無聊地想找點東西吃,嘴巴閒著,不嚼點東西就覺得慌。

  正翻著冰箱,和一袋包裝嚴實的牛腱做鬥爭,突然聽得外面有動靜。探頭一看,客廳裡多了一個鼻青臉腫被修理得很慘的男人。媽的!他還有臉出現。

  而柯洛這個腦袋不靈光的傢伙,這種時候竟然遠遠站著,一副讓出空間給人家對話的大方姿態,跟我學什麼高尚啊,他不是應該站到舒念前面,出手把謝炎打跑才對嗎?舒念兩眼通紅,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我還是頭一次聽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我知道很多女人能做的事我做不到,所有困擾都是因為我不是個女人。可你難道是第一天知道我是男人嗎?既然忌諱這個,一開始就不該和我在一起!過了這 麼多年了,才來怪我是男人。不會太遲了嗎?我也會貪心的!我也很小心眼!我沒法做到那麼偉大,看你跟別人結婚,還守在你身邊當你的情夫!」

  謝炎急得青筋都暴起來了,「你才讓我生氣!你居然要我做選擇?」

  「我戒指有從手上取下來過嗎?公司上下,有誰不知道我已經訂婚了,我就是因為能和你在一起,才能忍那些東西,不然你以為我喜歡去捐精子,我喜歡陪別人 出去吃飯應酬?要是你不在了,那我什麼都不幹了!我怎麼會和別人結婚?相親的事我瞞著你解決,是怕你擔心。小希的事已經讓你難受了,我不想你再受到壓力。 你現在有你哥,有柯洛,我不是最好的,我有那麼多的麻煩,要是你覺得受不了,又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說就突然離開我,躲到不知哪裡去,那我要怎麼辦?」

  舒念突然抬手打了他,聲音響亮,是真的用了十成力氣。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要找借口!」

  謝炎這麼個大男人也急得兩眼發紅,「我沒有!我爸媽變著法子沒完沒了阻撓我們,你會受得了嗎?如果我離家出走變成窮光蛋,你還能喜歡我一輩子嗎?我已經不能離開你了,我也會怕的!」

  那沒出息的傢伙又給了他一耳光,居然淚汪汪了:「你要知道無論什麼我都能忍受,就算你變成乞丐我也會跟著你。但你不能不忠、不能騙我、不能變成別人的丈夫!你要真變心了,覺得別人比較好,就別再留我,不然我不會看著你們幸福的。」

  被打了兩個耳光的謝家少爺一把緊緊抱住他。

  柯洛靜悄悄地走到門口,我也無聲無息溜過去,兩人出了門,我把房門關上。空間留給裡面那兩個男人。那傢伙雖然不聰明,但也許並不需要我操心。

  愛情果然還是要說出來,就算他們這麼相愛的,也一樣。

  人都是充滿不安全感的。

  不管是舒念,還是謝炎,都會害怕沒法永遠全部擁有。

  門外兩人尷尬著站了會兒,柯洛默默地,我拍拍他的肩:「喝酒去吧,我請你。」

  我也想不到這次看似嚴重的風波會這麼容易解決,戀愛中的人的大腦構造,旁人真是無法理解。

  我對柯洛有些愧疚。是我白白慫恿了他,結果他還來不及出手,就又完敗。

  滿懷希望卻被一擊斃命,失戀得徹頭徹尾的滋味,我他媽太清楚了!

  ***

  我帶著這沉默了的高大男孩進酒吧,大肆叫酒,兩人對坐著一杯一杯地喝起來。

  「來來,乾了這杯,LEE叔跟你道歉,這回是LEE叔不好,讓你難受了。」

  柯洛說:「不,我沒事的。」

  「是沒事,是沒事,」我安慰他:「喝完這些酒,睡一覺,起來也就好了。」

  我囉囉嗦嗦地不停給他勸酒。但喝得最起勁的是我自己,柯洛只動了兩杯便放下。

  「來,多喝點,一醉解千愁。其實你那麼喜歡舒念,他幸福了,你也為他高興,是不是?有什麼不好受的,現在都說出來,我聽著。你儘管傾訴。」

  柯洛按住我的杯子,「LEE,你喝得太多了。」

  「哦,也對,是你該多喝,我陪你喝。」

  「我沒有想趁機去追舒念。」

  「是是。你也別難過,謝炎沒比你強。這個只是運氣、緣分。」

  柯洛想想,「我很關心舒念。但就算他們分手了,我也沒想要趁機和舒念在一起。」

  「是嘛……」

  他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什麼?」我喝得八、九分醉,笑著抬頭看他。

  「我喜歡上舒念以外的人了,」他略微靦腆,跟長輩訴說心事的小孩子一樣,「只是,我覺得那個人不太喜歡我。」

  我笑容還僵在臉上,耳邊有如響了個巨雷,腦子突然發脹。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我迅速推開椅子站起來,轉身就走,連帳都忘記付。

  我還是忍耐不住。我是想繼續故作鎮定,和他對著喝到天亮,做好一個長輩的本分,可我現在胸口像是要炸開。

  這世界上不能隱藏的東西有三樣,噴嚏,貧窮,還有愛情。

  「怎麼了?」柯洛忙跟上來拉住我,他力氣大得很,一時我竟然沒法再往前走,索性轉過頭,用血紅的眼睛瞪著他。

  我受不了。如果是舒念,那我已經認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沒有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就碰到他,是我的運氣不好,那是命。他要把他一輩子獻給舒念,他那樣純粹的執著,我用了這麼久的時間,也終於能低頭認輸。

  可是他現在放棄舒念了,羞怯怯地說喜歡別人。他本該是我的,那樣的靦腆和純真都該是我的。我等了那麼久,等得那麼累,扭著脖子等他發現我,卻終究還是沒等到。

  我牙齦都咬得生疼,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順勢就把他粗魯地壓在牆壁上,也顧不得BAR裡的人紛紛側目。

  「是哪個混蛋?」

  柯洛張大眼睛望著我:「什麼?」

  「你喜歡上誰了,卓文揚?林竟?還是其它的什麼人?!」我已經覺得自己要瘋了,「你這個兔崽子!再怎麼說也該是我排在前面吧!我不是第二順位嗎?!」

  柯洛愕然的表情看在眼裡更是覺得氣都喘不過來。搞不好連第二順位也是我在自作多情,我他媽的算老幾!

  不止胸口,連頭都脹得幾乎要爆裂,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了、眼前都覺得發紅。

  「你老實告訴我,我是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全然歇斯底里,青筋直爆,「老子快四十歲了,追不了你幾年了!我這輩子還能不能等得到,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

  我說得咬牙切齒。自己耳膜都嗡嗡響,而後用力堵住他的嘴唇。

  只是嘴唇和他相碰觸,瞬間我就什麼感覺不到了,整個世界都變得漆黑,黑暗裡又閃出斑駁的鮮艷色彩,沒有視覺,沒有聽覺,只剩下唇舌相碰的觸感。

  嘴唇分開的時候,我覺得血壓已經高得無法負荷,順不過氣來。

  柯洛的樣子看著都有些重影。看到他嘴唇動了動,但竟然耳鳴得聽不見。

  接下來我眼前一黑,真的是徹底的漆黑。

  ***

  無邊的混沌的安靜裡,突然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細小聲音。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是「正在醒來」,我心口就跳了一下。

  我果然是做夢了,我先睜開一隻眼睛,而後是另外一隻,屋子裡是空的,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單,雪白的一切。

  媽的,我又進了醫院。如果醫院消費也能跟其它娛樂場所一樣累積VIP制,我今年大概早就VIP了,還能換領不少毛毯、茶具之類的禮品。

  房門悄悄打開了,進來的人讓我心口又是一陣猛跳。

  「啊,醒了?感覺好了點嗎?」

  我勉強定了定神:「我這回是怎麼了?」

  柯洛坐到我床邊:「你突發心臟病,在酒吧裡暈倒了。」

  我立刻起了雞皮疙瘩:「心臟病?!有多嚴重?」我是要死了嗎?

  「啊,」柯洛有些尷尬,安撫道:「沒有,你別擔心,醫生說你是飲酒過度,然後情緒……太過……激動,就,呃……」

  我瞬間僵在床上,只覺得沒法做人了。我這麼健康強壯,竟會因為他突發心臟病?

  我摸了摸胸口,已經恢復過來的心臟還在一層血肉之下緩緩跳動。我從來都不知道,它竟然是那麼的喜歡他。

  兩人安靜著,都尷尬不已。柯洛微微掉轉視線,看著別的地方,臉上有些發紅,「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嗎?」

  「……」

  「你是認真,想一直和我交往嗎?」

  我有些咬牙切齒。老子為了你連心臟病都犯了,你還問?!

  他微微紅著臉,靜坐了一會兒,對我低下頭,「對不起,LEE。」

  我突然覺得沒法呼吸,噎了一下。才說:「沒關係沒關係。」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一時說不出話,只得大度地笑了笑。

  「只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喜歡。」

  他臉紅紅的,戀愛中的青澀中學生一樣,「有一天突然覺得,見不到的時候心裡就很難受,比不能跟舒念在一起,還要難受得多。見了面手心就會出汗,光看著,就很緊張。這個……我想,就是愛吧!」

  「沒錯,那一定是真愛,」我高聲附和,而後揮揮手,「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柯洛坐著沒動,有些困惑和遲疑:「LEE?」

  「我真要休息了。你快走吧,找你那個新歡去吧!」

  「……」

  「雖然你見異思遷值得譴責,但我也能理解,相信舒念更加不會介意。總之你快去吧!」

  我差不多已經確定那個人是林竟了,早覺得他們關係不一般,同住一屋簷下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雖然花心、好色、貪吃、懶惰、嘴巴壞又愛亂花錢,做事還少根筋,但本質上還是不錯的,你要好好珍惜。對了,出門記得替我把門關上。」

  柯洛露出尷尬又竭力忍耐的表情,「LEE,雖然我也覺得你說得並沒錯……」

  「嗯?」

  「但你確定你沒弄錯對像?昨晚我說的話,你有聽到嗎?」

  「……」

  「呃,你真的是這麼評價自己的嗎?」

  「……」

  「LEE?」

  「……」

  「你沒事吧?」

  「……」

  「醫生、醫生!他好像中風了!」

  尾聲

  在醫院裡丟盡了臉,第二天出院回到家,一個晚上暈倒兩次的光輝事跡已被夫夫們知道,我又繼續遭受謝炎的敵視和嘲笑。

  舒念倒是熱衷於照料病號的厚道人,然而他對著柯洛質問:「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麼?」只會讓我很想把臉塞進馬桶裡。

  一整天我的臉色都是紅紅綠綠,尤其是因為,柯洛也在場。

  我不知道我是出了什麼毛病;以往見了柯洛,就跟蜜蜂見了糖一樣,死活要往上叮。而自從醫院裡再次醒來之後,我就不敢和他對視了,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四肢僵硬,舉止弱智,笑得像半邊臉偏癱。

  當了一輩子配角,卻突然被舞檯燈打中的小演員大概就是這種感覺。當慣了小角色,我不知道主角該是怎麼樣演的。

  晚上吃過飯,柯洛仍然沒有告辭回飯店,而是和我們一起看電視。

  小加早早就乖乖上床睡了。四個成年男人如同幼稚園小朋友一般,排排坐地看了一會兒八點檔肥皂劇。

  柯洛這次坐在我旁邊,以往靠得這麼近,能吃豆腐我就盡量吃,還要用眼光上下吃他霜淇淋。今晚我不知怎麼,只牢牢盯著電視屏幕,還一直往舒念身上貼,弄得謝炎對我怒目而視。

  肥皂劇結束了,被感動得長吁短歎的舒念站起來說:「我要去做夜宵了。」又看了看我們,道:「今晚是做四人份的,對吧,柯洛?」

  我「哧」地把一口清酒噴出老遠。

  柯洛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謝炎哧哧笑道:「柯洛,LEE的心腦血管最近比較脆弱,你等下別太激烈,免得他真的中風。」

  我瞬間石化,竟然失去反擊之力。

  連夜宵也吃完了,而後洗漱,再接下去除了睡覺就沒別的事情可幹了。謝炎摟著舒念進房間之前就衝我笑得一臉奸惡,弄得我很想揍他。

  我僵了一會兒。對柯洛說:「進來吧。」

  話剛出口,就覺得自己頭上陣陣熱氣,簡直就是新婚夫婦一樣的感覺。

  柯洛也略微害羞,跟我進了臥室,看我惡狠狠關上門,就有些侷促,臉頰微紅的樣子讓人也跟著臉紅心跳。

  我原本打算主動出擊,重振雄風,然而羞答答的柯洛卻先湊過來,低頭親了我一下。他這一下就觸動我獸性的機關,我頓時一掃今日的矜持拘謹,立即就撲上去,撞得他牙齒都喀喀作響。

  明明早就對彼此的身體不陌生,但這樣名正言順、兩相情願的SEX,卻還是第一次,兩人好像都變得笨了,也緊張,手心出汗,我襯衫上的扣子用了半天才解開,還扯掉了一個。

  趁他舉起雙手脫掉套頭T恤的時候,我如虎似狼地一把將他撲倒在床上。

  柯洛頭還蒙在T恤裡面,被我挑逗,便笑著掙了兩下。

  他這樣更是迷人。我順著他脖頸一點點往下吻。反覆啃咬玩弄他胸前兩點,幾乎要把這個暫時無還手之力的小美人吃下肚去。

  等扯掉束縛他雙手的T恤的時候,分明看到他臉紅了。

  我忍住要噴鼻血的衝動,騎在他腰上,扯著他薄薄的褲子,「讓我上你吧!」

  「呃?」

  我對他又親又摸,使盡全身解數,力圖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如果你真的愛我勝過舒念,那就讓我上一次吧。」

  柯洛被我壓著,臉上發紅,困惑道:「啊……有必然聯繫嗎……」

  我努力親著他的脖子,弄得他呼吸急促,「當然啊,你得讓我覺得我跟他不太一樣,才能證明你不是拿我當替身。」

  「我本來就沒……唔……」

  辯解的話未出口,就被我吻了個結結實實。

  嘴唇分開的時候,我用虜獲過無數美少年的捕獵眼神望著他,誘導他:「怎麼樣?你真的愛上我了嗎?真的寧可不要舒念也要我嗎?」

  柯洛半裸著被我壓著磨蹭,滿臉通紅,過了一會兒,點點頭。

  我頓時心花怒放。

  其實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喜歡上我,又是為了什麼而喜歡我。驚喜來得太快,我甚至來不及好好盤問,也不知要從何問起。

  但我知道他生性誠實,不會撒謊,他既然說了喜歡,那就一定是喜歡。更別說用他自己後邊的受苦來做保證。

  我只要有結果就好。過程究竟如何,真的不重要。我自己又何嘗就說得出我是為了什麼而那麼迷戀他呢!

  只要他愛我,最愛我,那就好。

  我性致勃勃去床頭找常用的DUREX,卻發現空窗期太久,我根本就沒再儲備那東西。

  柯洛說:「呃……我皮夾裡有一些……」

  「你隨身帶那個幹嘛?」

  柯洛尷尬不已:「……我只是想,萬一你哪天又突然要對我做什麼,那,呃……」

  我憤憤道:「小流氓!」而後過去從衣服裡掏出他的皮夾,全數繳獲那一堆DUREX。

  而後便是為自己武裝的時間,沒有一個男人在這種時候會不興奮的。

  一分鐘……

  兩分鐘……

  柯洛躺著等了一會兒,不由得好奇道:「怎麼了。」

  我臉上有點僵。

  柯洛直起身,朝我腰部以下看了一眼:「啊,是套子太鬆了嗎?」

  「……」

  柯洛笑著:「尺碼的問題吧。其實上次,我用你的那個的時候,真的還有勒到我……」

  我好想掐死他。

  「你什麼意思?我的會比你小的嗎!」

  「我沒有那麼說啊,」柯洛笑道:「不過,可能我的膨脹係數勝過你吧?」

  我勃然大怒道:「老子不幹了!」而後翻身躺倒,憤懣難平。

  柯洛從背後湊過來,我聞得到他清新又暖和的誘人氣息。

  「真的不要了嗎?」一邊問,一邊慢慢順著脊背親下去。

  唉唉,年輕人技巧還是高超的,但我不會被引誘的。

  柯洛親了一會兒,在我把持不住之前,便坐起身。我剛悵然若失地舒了口氣,便見他靠在床頭,被單鬆鬆掩在他髖骨以下,線條優美無比,而後笑容無辜又純真地,抓起我的手,放到唇邊,先親一下,再含住我一個手指。

  我立刻大腦充血,瞬間便「嗷」的一聲,狼化地撲了上去。

  柯洛笑著抱住我翻了個身,說:「謝炎說得沒錯,你果然喜歡我這樣。」

  我已是心癢難熬,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被壓了,便暫且把攻受之事拋在一旁,一邊欲火中燒地對他上下其手,一邊說:「下次我要做TOP!」

  柯洛笑道:「好,等你能用得了我的套子再說。」

  我邊摸他,邊惱怒道:「男人不是靠大小,是靠技巧!」

  柯洛笑著「嗯」了一聲,堵住我嘴唇。

  我邊狼性大發,邊想,柯洛還從來沒領略過我那方面的技巧,搞不好我一試,他就從此對我欲罷不能,臣服在我身下、拜倒在我西裝褲下。

  也好,我就把那當成終極保留武器吧。

  我覺得我應該在六十,不,七十歲之前都做得勤。所以也不急,那先韜光養晦好了。等關鍵時刻重大場合再拿出來露一手,讓他驚為天人,也不遲。

  唉,只是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那種關鍵時刻來臨……

  ——全文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