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第一章 聽證會(二)(續)
深夜的哥倫安特異常寒冷,即便房間裡燒著火,寒風仍舊從縫隙裡級進來。不過此刻德雷克國王感覺最冷的還是他的心。
「老巴爾德羅莫名其妙中風了,小巴爾德羅因為憂慮和焦急所以神智出了問題。」
德雷克國王喃喃自語著。
彼得羅不停搖著頭,他的手裡捻著一枚晶片,裡面的內容和西格爾王子看到的一模一樣。
「厲害,我還是小看菲利普殿下和那個小牧師,之前那幾步棋路我都已經預料到了,當初如此眾多的俘虜在半路上被人劫走,我就有所懷疑,事實證明我的懷疑是對的,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但是現在這招卻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他們的這個局佈置得可真深,看來當初那場刺殺根本就是計劃中的一環。」
彼得羅一想到這些就唏噓不已,因為連他都沒有看出來那居然是一個圈套。「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失態。」
德雷克國王歎了口氣,他此刻的心情也頗為沉重,任何一個父親都希望看到兒子有本事,但是本事大到讓他恐懼的地步,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論陰謀詭計,我確實比不上那個小牧師,他在沒來之前就已經布下這麼大的一個局。」
彼得羅此刻已經明白一切:「我一直都忽略一件事,玫瑰十字團的五個主要成員裡,除了他本人,另外四個都是在家族裡沒有繼承權的非長子,他們最清楚同類人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他們還沒來哥倫安特之前,就已經決定收買各個家族的非長子?」
德雷克國王似乎明白老朋友的意思。
「任何一個家族只要長子還活著,其他兒子就不可能繼承任何東西,親情抵不上利益……」
彼得羅說完這話才想起一件事,菲利普王子同樣也非長子,他連忙口風一轉:「那個小牧師一上來就把目光放在各個家族的非長子身上,不過他的目標並不是幫這些非長子掌控他們的家族,讓他們成為領主,得到他們的支持,他的目標遠比這要高得多,他要建立君主集權。」
智慧越是高深,就越是容易想得太多,彼得羅並不知道他又偏向另外一個極端,在來哥倫安特之前,尼斯根本就沒考慮那麼多,原來的計劃裡,一開始應該是先摸清情況,然後再連橫合縱,一點一點拉攏周邊領主們,完全是西格爾王子咄咄逼人的攻勢打亂他們的計劃。
至於巴爾德羅家次子的投靠更是預料之外的事,尼斯原本並沒有想到有人背叛家族。
雖然路克他們也都是沒有繼承權的兒子,但他們中卻沒有一個人想過把父親和兄長偷偷幹掉,由自己掌控家族,即便伊斯特這個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的人,也沒產生過這樣的心思。
巴爾德羅家的次子杜瓦爾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那是刺殺發生之後的事。
「你認為西格爾還有希望嗎?」
德雷克問道。他有種預感,用兩個兒子互相制衡的策略恐怕要失敗了。
「這枚晶片在巴爾德羅父子出事之後才到我們的手裡,就是為了讓西格爾做下傻事,您的大兒子已經一腳踏進圈套,您想阻止已經晚了。」
彼得羅很無奈。
事到如今,他完全能夠猜到尼斯的計策。
同樣的晶片肯定還有很多枚,此時此刻這些晶片恐怕已經被送到很多原本支持西格爾的有力人物手裡。
只要不太愚蠢,看過這些晶片,再想到巴爾德羅父子莫名其妙出事,肯定會猜到是西格爾王子動的手腳,為的是讓那兩個人不能開口。不過就算這樣也不保險,西格爾肯定會想辦法滅口,而要不引人注意地殺掉這兩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國王之手,西格爾王子肯定明著四處奔走想方設法救那兩個人,暗地裡卻往反方向使力,定死他們的罪名,把他們送上斷頭台。
彼得羅甚至還猜到另外一些事。他很清楚西格爾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物,為了殺掉那兩個人而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很可能會犧牲另外十幾個關押待審的領主。
一個星期之後,在波拉巴爾馬城內城區外側廣場上,一座離地兩米的高台上豎起一座巨大的刀架。
一個個曾經顯赫一時的領主被推上高台,劊子手把他們按在長凳上,用大枷鎖住腦袋。
隨著一陣嘩卿啷的輕響,刀架上掛著的大刀片落下,血光飛濺,鮮血飆射出兩、三米遠,一顆顆腦袋咕嚕嚕地滾落進底下的籮筐裡。
高台底下到處都是人,站在前面的全都是貴族,有些是城裡公侯的家人,還有些是從外地來的領主手下,站在外圍的則是平民百姓。
對於砍腦袋這種事,平民百姓自然很感興趣,他們來這裡只是為了看熱鬧,所以每當一顆腦袋被砍下來,他們就會發出一陣歡呼聲。
離廣場不遠的一幢房子裡,數百個人聚攏在那裡,正前方的位置上西格爾王子神情黯然地站在那裡,此刻的他顯得很無奈:「我已經盡了全力援救,可惜……沒能成功,在這裡我向這幾位和他們的家人表示至深的歉意,是我對不起大家。」
默哀片刻,他提高嗓門,充滿怒氣地說道:「這一次失敗,是我們太低估我那個兄弟的陰險狡詐,從一開始他就設好圈套,卻直到現在才收網,這讓我們損失慘重。」
他滿臉悲憤、聲音嘶啞地吼道:「我絕對不會忘記這筆血仇,總有一天,菲利普要為此付出代價,我發誓,鮮血必須用鮮血清洗。」
「總有一天我們會報仇。」
「血債必須血償。」
底下西格爾的鐵桿支持者們在一旁烘托氣氛,他們同樣一臉悲憤的神情,聲嘶力竭地在那裡舉臂高呼。
從各地趕過來的領主們多少受到一些影響,心中也生出對菲利普王子的仇恨,這多少減輕他們對眼前這位王子的失望之情。
不過也有七、八個領主顯得異常冷漠,站得遠遠的像是在看戲,他們都有共同的特徵,身份都不是很高,有著不錯的口碑,得到大家的信賴,人緣也不錯。
這幾個人也都在巴爾德羅一家出事之後,同時收到一模一樣的晶片。
身為知情者,事後他們一直注意西格爾王子的動向。所以西格爾表面四處奔走努力營救那十幾個領主,私底下卻把這些領主往死路上推,這一切都落在他們的眼裡。
正因為如此,這幾位都對西格爾王子失望到了極點,今天來這裡,只是想看看菲利普王子還想幹些什麼?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鐘聲,那是安魂的鐘聲。
鐘聲響起,說明行刑已經結束,那十幾個領主全都被砍掉腦袋。
西格爾王子停下來,他走到窗前看著廣場那邊。
原本他想要為那十幾個死者默哀,沒想到卻看見一個宮廷侍從騎著馬朝著這邊而來。那個宮廷侍從同樣也看見王子殿下,立刻高聲喊道:「西格爾殿下,陛下正在找您。」
「我馬上就去。」
西格爾連忙答道。
轉過身,西格爾王子對領主們異常抱歉地說道:「陛下召見我,很抱歉,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朝著樓下跑去。
被留下的那些領主全都面面相覷。如果是在一個月前,在那十幾顆人頭仍舊長在各自主人肩膀上的時候,領主們或許還會聽從西格爾王子的命令,但是此刻,大家都對西格爾王子有些不太看好。
他們支持西格爾是為了各自的利益,但是現在利益沒有得到,反倒付出很多,還有性命之虞,實在有些划不來。
「我還有一點事,就不等了,西格爾殿下回來的時候,各位幫我打個招呼。」
一個領主大聲說道。
他這樣說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我也有點事。」
「我剛剛想起來還要去拜訪……」
其他領主一個個也都打算退場,更有一些人連這種場面話都不願意說,低著頭準備走人。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隻布包扔了出來,緊接著許多魔法晶片如同雪花一般四處飛散。
「這是什麼?」
「誰扔的?」
房間裡響起一陣怒喝聲。
只有那幾個早就看過同樣晶片的人露出意外的神情,不過他們的驚詫稍縱即逝,很快就明白過來。
在場的領主九成九是騎士,只有一個是魔法師,這個人原本是家裡的次子,沒有繼承權,沒想到他的哥哥出了意外,他就繼承一切。
這位魔法師領主撿起一枚晶片,將魔力注入其間,一道光柱立刻投射在天花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過來。
等到他們看清裡面的人是剛剛在斷頭台上掉了腦袋的巴爾德羅父子時,房間裡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影像緩緩播放著。
房間裡的這些領主並非全都是聰明人,但是這裡的人很多,總有人能夠明白其中的奧妙。更何況這裡面還有幾個知情人,如果沒有這滿地的晶片,他們或許會把秘密藏在心裡,但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把知道的事透露出來。
一番交頭接耳之後,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
如果說剛才他們對西格爾王子只是感到失望的話,那麼此刻就不只是失望,而是憎惡了。
被砍掉腦袋的那十幾個領主,對西格爾王子可以說仁至義盡,只是為了一個許諾就出人出力,沒想到最後還被西格爾王子殺人滅口,把性命也搭上,這讓所有人都感到心寒。
與此同時,在場的領主們也和彼得羅一樣,對菲利普王子的手段感到不寒而慄。
這麼早就已經開始佈局,西格爾之後走的每一步,幾乎都踩在他事先佈置好的圈套裡,而且圈套越收越緊,最終套住脖頸,變成致命的絞索。
這樣的心機和手段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心寒,更別說除了心機和手段之外,菲利普王子還有著驚人的財富和強大的武力。
「或許,我們應該另作選擇了。」
所有人的腦子裡都有了這樣一個念頭。
一匹快馬朝著王宮飛馳而去,西格爾王子的心裡很不平靜,他不知道父親召見他是為了什麼事。
到了王宮門口,西格爾飛身跳下馬來,不等宮廷侍從幫他通報,他徑直闖入進去,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做的。
王宮裡那麼多宮廷侍從,沒有一個人敢阻攔,西格爾王子是宮廷衛隊的前任隊長,雖然被賜予領地之後,這個職務已經撤銷,但是餘威仍在,那些宮廷侍從裡很多人還是他以前的部下。
徑直闖入會議廳裡,西格爾王子看著寶座上的父親,大聲說道:「父親大人,是您找我?」
「你還是改不了魯莽的脾氣。」
國王冷哼一聲,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滿。
他的不滿不僅僅是針對這個兒子,同時也是對那些侍從,居然有人能夠暢通無阻地闖到他的面前,那他的安全豈不是很沒保障?
德雷克並不認為自己的兒子不會對他產生殺機,特別是這個大兒子天性涼薄、冷酷無情,任何事都幹得出來。
他同樣也不認為自己是大騎士就用不著擔心刺殺,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致命的東西,古往今來至少有三位聖者死在普通人的手裡,還有五、六位聖者是被普通人動了手腳,然後死在其他人的手裡。
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發作。
「您找我有什麼事?」
西格爾只想著盡快趕回去,他現在威信大減,必須盡可能地安撫那些支持他的領主。
德雷克國王輕歎一聲,他原本還有一絲憐憫,現在也全部消失了,這個兒子在他的眼裡徹徹底底地成了一件工具。
「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得到了一枚晶片?上面記錄著巴爾德羅父子的對話?」
德雷克國王不疾不徐地問道。
西格爾猛地一驚,這正是他最擔心的。
「沒有,絕對沒有。」
事到如今,他只能矢口否認。
「別急著撒謊。」
德雷克國王盯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嘴角滿是冷笑:「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的手上就有這麼一枚晶片,那是在巴爾德羅父子出事之後有人特意拿來給我的。據我所知,支持你的那些領主裡,至少有六個人也得到同樣的東西。」
西格爾聽到這話,汗珠立刻從他的額頭滲了出來,他感覺胸口發悶。他原本以為巴爾德羅家的次子把晶片送來給他,是為了獲得他的支持,以便繼承領地和其他一切,沒有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他正苦思冥想,想找到一個對策,卻看到國王側轉頭去似乎正傾聽些什麼。
西格爾知道,肯定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的父親正在聽密探的報告。
當初他擔任宮廷護衛隊長時,卻對國王直屬的密探機構一無所知,那是父親唯一禁止他碰觸的少數幾個部門之一。
一想到這些,西格爾就不由得後悔。當初他太過篤定,以為國王的寶座遲早是他的,所以沒有自己建立起一套情報體系,現在看來這是最大的錯誤。
西格爾知道菲利普組建了一套情報體系,是那群外來者幫他建立的,而他早已經把他的失敗歸咎於情報上的失誤。
這也確實有點道理,那些被救走的土匪裡,有大量菲利普的眼線,正是這一點讓西格爾吃了大虧。
西格爾在那裡胡思亂想,德雷克國王已經轉過頭來,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古怪,帶著一絲無奈,也帶著一絲輕蔑。
「我剛剛得到消息,你召集的那些領主裡有菲利普的人,你一離開,那個人就把一堆晶片拋撒出來,此刻原本支持你的那些人全都已經知道你幹過些什麼了。」
德雷克盯著這個大兒子,他想看看西格爾會有什麼反應。
西格爾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緊接著又變成鐵灰色,一股濃重的殺機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你已經動用過一次刺客,結果你也看到了,你能保證不會再一次落入圈套?」
德雷克並不在意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他只是不想讓西格爾白白犧牲,這個兒子還有一點用處。果然,他這個提醒如同一聲雷鳴,讓西格爾王子呆立在那裡。
西格爾現在確實變得疑神疑鬼,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同時也變得風聲鶴唳,總覺得前面有一大堆陷阱等待著他往裡面跳。
「巴爾德羅父子已經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還有十幾個人跟著掉了腦袋,你卻毫髮無損,這多少有些說不過去,我會下一道旨意,剝奪你的王儲頭銜,再加上一道斥責令,今後的五年裡,不允許你離開領地一步。」
這是處罰,同時也是一種保護,不能離開領地,西格爾就無法東奔西走,也減少了衝突的可能,這位國王可謂是煞費苦心。
可惜西格爾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他根本不領情,反而異常悲憤地叫嚷著:「您不能這樣,這對我不公平,我連領地都出不去,怎麼可能和菲利普競爭?」
「照我看來正好相反,你的問題是待在領地裡的時間太少了,我勸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領地上,好好想想怎麼經營自己的領地,不要再玩弄那些沒意義的把戲。」
德雷克決定最後一次給予西格爾勸告。
可惜西格爾仍舊聽不進去。
「這不公平,菲利普有那麼多外援。當初你把他送去施蒂利亞,就是為今天做準備,你給過我什麼?」
西格爾越說越感覺冤枉。
德雷克國王心中一陣酸楚,他當然不認為自己做錯,西格爾如果不是這樣不堪,如果沒有那勃勃野心,怎麼會落到被換掉儲君之位的下場?
不過此刻的他已經不打算再做解釋,他是一個父親,但是他更是哥倫安特國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身後同樣也有支持者,要不然那麼多魔法箭矢從哪裡來?」
國王冷笑了一聲:「我甚至知道你為了獲得他們的援助,許諾了些什麼。」
說到這裡,他越發惱怒起來:「巴爾德羅父子以叛國罪指控菲利普,我不知道菲利普是不是真的叛國,但是我知道,你的行為絕對稱得上叛國,為此,我恨不得把你送上斷頭台,你現在居然還喊冤枉?要不要我再召開一場聽證會,讓大家裁決一下你的行為?」
這番斥責和剛才不同,話語之中帶著絲絲殺氣。
西格爾就彷彿掉進冰池子裡,從外面冷到裡面,連骨髓都凍僵了。他現在越發肯定,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人裡有國王的眼線。
「給我滾出去,要不然,我讓人把你趕出去。」
德雷克指著門口決然地說道。
西格爾早已經沒有之前的氣勢,他呆愣愣地倒退著往外走,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父親吼道:「今天負責值班的衛隊長是哪一個?立刻把他抓起來,我不需要一個瀆職者為我服務,還有從大門口到會議室門口的侍從也都沒有盡到他們的職責,立刻剝奪他們的騎士身份,把他們趕出去,我的直屬騎士團裡不需要廢物。」
這兩道命令和西格爾王子沒有任何關係,卻彷彿兩記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臉上,他終於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的一切都是父親給予的,所以他一旦無法得到父親的認同,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他的弟弟菲利普顯然比他聰明,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拚命地積攢屬於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