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第二章 套中套
港口的夜晚不再寂靜,隨著聖光凝成的熾天使影像在海面上升起,隨著教會的牧師出現在碼頭上,原本還氣勢洶洶的那些人頓時沒了聲息。
教堂的主祭親自帶著兩牧師前往兵營,而此刻的兵營群龍無首,岡波斯不在,另外兩個軍士長休假,輪值的軍士長保羅已經死亡。所以主祭一進入兵營,就非常順利地解除了士兵們的武裝。整個兵營裡居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抗。
貝爾蘭多斯也被抓了起來。
他被抓只能說是自己作孽。當熾天使的影像升起時,他正擋在岡波斯的馬前,岡波斯撞開他奪路而出,他原本也想逃跑,可惜沒那麼容易,院子裡還有岡波斯的侍從和隨扈,這些人裡也有見多識廣的,知道海面上的影像代表著什麼,所以把他扣押了起來。
以貝爾蘭多斯的身份和他瘋狗一般的名聲,換成阿薩克斯其他任何一個地方,沒人敢對他用強,唯獨這裡是例外,岡波斯的人可不怕這位子爵。
和外面的喧鬧嘈雜相反,馬文的宅邸之中異常平靜,僕人們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馬文的妻子和孩子全都搬到二樓為客人準備房間睡覺,整個頂樓空空蕩蕩的,只有書房裡面坐著四個人。
馬文和安德魯坐在一張沙發上,莫奈爾他們相鄰坐著,尼斯坐在對面,座位的安排正如此刻他們之間的關係。
在來這裡之前,那三個已經商量好了共同進退,到了現在,他們已經不會在意什麼本地人和外來者的區分,原來的派系顯然不可能繼續存在。
「我希望你們不要太過分,有些事最好適可而止。」
說這話的是莫奈爾,他和貝爾蘭多斯子爵是盟友,有義務說這句話,同時他又掌控著居民委員會,有資格說這種話。
平民勢力絕對不能被輕易忽視,一旦他們被煽動起來,可能做出任何事。
那位敢對聖騎士團下手的法蘭克王,幾年前就被弗蘭德爾的一群平民弄得灰頭土臉。
除此之外,很多地方都發生過平民暴動,在暴動中損失最大的就是各級官吏和教會,甚至有不少階級低,沒什麼實力的修士被活活打死。
幾個世紀以前,在教會權力最強盛的時候,教會肯定會用血腥報復回敬暴動,把那裡的人定位為異教徒,然後來一場大屠殺,但是現在教會除了自認晦氣,很少有過於激烈的反應。
所以莫奈爾相信,他和他的居民委員會能夠讓眼前這個少年有所忌憚,這是貿易行會和僱傭工會做不到的。
「我們不會做得太過分,貝爾蘭多斯子爵這次的行為已經構成對上帝的褻瀆,這你們總得承認吧?」
尼斯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憑空畫了個符號。
對面那三個人面色頓時顯得凝重,誰都不敢隨便說話,他們知道,尼斯畫的這個符號是一種能夠記錄聲音的神術。這東西將來肯定會被當做呈堂證供。
好半天,莫奈爾終於點了點頭:「我承認貝爾蘭多斯確實做得不對。」
他不得不這麼說,他們來的時候就認為貝爾蘭多斯和治安隊已經徹底沒救了,替他們辯護的話,最可能就是也把自己搭進去。
此刻他們想要保住的是岡波斯騎士和軍隊,他們想的和岡波斯一樣,把責任全都推給值班的軍士長保羅。
「我的觀點也是如此,就因為當初那件事,貝爾蘭多斯一直為難我們,這一次更是做得非常過分。」
尼斯說話的時候仍舊非常小心,哪怕大家都已經明白這個是一個局,他也絕不會漏一絲破綻。
「這麼說來,您不會追究軍隊的責任?」
莫奈爾連忙點透這層意思,只要尼斯承認了,等到審判的時候,就是強力的證據,足以證明原告一方已經接受調停。
尼斯當然不會如他們所願:「這怎麼可能?兩邊沒有勾結的話,要塞上的弩炮怎麼會如此迅速地發射?想必弩炮早就已經瞄準我們的船,這件事只要一審問就可以搞清楚。」
尼斯的把握十足,對方在這次的事件裡有著太多的把柄可抓。
貝爾蘭多斯倉促之間決定發難,必然會導致許多疏漏。
他們那樣的倉促是因為這裡的修船技術不行,所以那艘船不會在阿薩克斯停留太久,很快將前往威娜,而這一切的關鍵是一個沒人會在意的造船師傅,他是貝爾蘭多斯的人。
聰明人肯定能夠猜到,造船師傅這樣做是因為他不想摻和進這件事裡。但是沒人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尼斯悄悄溜進那造船師傅的家,用催眠術把這個想法灌入了他的意識之中。
尼斯一向都不喜歡意外,他無法確定造船師傅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萬一這個傢伙對子爵非常的忠誠,豈不是完蛋?又或者這個人非常笨,想不出這種打發他們離開的辦法。
這是保險措施,在整個計劃裡,類似的保險措施有好幾處。
催眠術很容易被檢查出來,資格稍微深一些的牧師都可以辦到。不過這種檢查必須對活人進行,在一具屍體上是查不出任何東西的。
以尼斯對那位子爵的瞭解,子爵絕對不會讓忤逆他的人活在世上。
結果正如他預料那樣,他親眼看著那個造船師傅的屍體被綁上石塊投進海裡。
現在催眠術已經不存在了,那具屍體成了對貝爾蘭多斯和岡波斯非常不利的證明。
那具屍體泡在水裡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被打撈上來之後可以用神術抽取出來死亡時那一瞬間的景象。
這個人是被拖到舊船停泊區的那處碼頭上殺死的,旁邊一座要塞上的士兵清清楚楚地看到整個過程,也看到治安隊的人把屍體丟進海裡,卻無動於衷。
這證明軍隊和治安隊早有勾結。
類似的證據還有一大堆。
同樣,他此刻前來拜訪馬文,逼著馬文立刻去找另外兩個巨頭,也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就算這三個人在這裡的時候商量過對策,但是如此倉促的時間裡,他們的商量結果肯定會有很多疏漏。
事實上,莫奈爾急著幫軍隊從這件事裡開脫,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可惜對面三個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據我所知,負責值班的軍士長保羅得了貝爾蘭多斯的好處,才會有那些令人遺憾的事發生,玫瑰十字商行在這裡的時間也不短了,應該聽說過保羅的為人吧?」
馬文也幫著解釋,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盡可能保住岡波斯。
「你們打算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保羅頭上?看來保羅已經被當做替罪羊了。」
這句話異常尖銳,尼斯避開整件事的真偽,只咬定對方想把責任全都推到保羅的頭上。
他的話本身沒有絲毫錯誤,如果開庭的時候對那三個人提同樣的問題馬文他們只能回答「是」而這個回答必然導致別人的一連串猜測。
這是個詭辯術裡「以偏概全」的手法。
對面那三個人裡,馬文老奸巨猾,也見多識廣,一下子想到了這種可能,他的腦門立刻沁出汗珠。
他們想要保住岡波斯,那麼關鍵就要知道岡波斯是否知情?對此他們一點把握都沒有。
不過問題不在這裡,讓馬文心頭發毛的是,這個疑慮同樣也可以延伸到他們身上,他們這樣拚命保岡波斯,是不是他們自己也不怎麼樣乾淨?
到時候在法庭上,評審官只要問一句:「你們是不是事先就預料到貝爾蘭多斯子爵會對玫瑰十字商行動手?」
他們就只能認栽了。
如果回答「不是」法庭上少不得會有牧師,施一個測謊神術,立刻會發現答案是假的,在法庭上作偽證,將被視為共犯。
如果回答「是」那麼評審官肯定會問下一個問題:「坐視褻瀆上帝的行為發生卻不加阻止,也不向教會告發,你們是何居心?」
馬文汗如雨下,身體有些發抖了。
到了現在他已經徹底看透,這個局根本不是他最初想像的那樣,單單衝著貝爾蘭多斯,對方根本是想把五大巨頭全都裝進口袋裡。
旁邊的兩個人注意到馬文的異常,卻不明白馬文為什麼這樣?
書房裡面頓時冷場,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看著馬文發愣,而馬文獨自一個人在那裡流著汗,片刻工夫,他裡裡外外全都濕透了,像是剛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
好半天,馬文收斂起那一貫的笑容,冷著臉問尼斯:「你打算怎麼樣?」
安德魯和莫奈爾都不知道馬文怎麼了,為什麼不按照之前的約定?
安德魯偷偷拉了拉馬文的衣角。
馬文湊到安德魯的耳邊輕聲嘀咕幾句,後者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額頭上同樣冒出汗珠。
「我們的那座作坊抓過不少間諜,其中大部分是貝爾蘭多斯派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你派來的。」
尼斯對這頭老狐狸也不再客氣,看到馬文想要抵賴,尼斯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道:「我們一直都是把人扔給教會請他們審問,審問的已經被存檔。」
馬文頂不住這種瞪視,腦袋偏了過去。
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這群人之前一直隱忍著?
隱忍並不代表退讓,有時候是蓄勢,同時又是麻痺對方,等待一擊致命的機會。
「我承認自己的貪婪,但是你不可能把這次的事和我連在一起,因為我絕對與此無關。」馬文承認當初那些齷齪的勾當,他現在想看尼斯的後招。
「承認就好。」
尼斯笑了起來,過了片刻他的臉猛地一板,用異常冰冷的聲音說道:「我們為阿薩克斯帶來繁榮,居然得到這樣的結果,貝爾蘭多斯不用說,他本來就和我們有仇,岡波斯也不喜歡我們,對此我們早有所知,而你……名義上和我們關係親密,實際上比他們更加惡劣,他們只是排斥我們這些外來者,而你卻想吞掉我們的產業,偷走我們的技術,至於剩下兩位……莫奈爾先生,你和貝爾蘭多斯是盟友,當初我們招募工人的時候,你沒少找我們麻煩,為了招到足夠的工人,最後我們不得不開出幾倍於人的工資,而且裡面的人至少有一半是貝爾蘭多斯派過來的,不知道您在這次的事件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尼斯說話越來越激動,他的氣勢也迅速提升。
看到對面三個人被他震懾住了,他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我會要求一場公正的審判,讓所有的人都參與,讓他們看一看,聽一聽我們遭遇的不公正對待,讓他們知道,你們是怎麼聯手對待我們的。」
對面那三個人一陣茫然,他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以為只是一番空話。
尼斯只能再說得清楚一些:「我會把阿薩克斯所有的商行都請來旁聽,並且將庭審記錄印刷許多份,分發給各個港口,順便向各個港口提議將阿薩克斯列為對外來者不友好的港口。」
他又加了一句:「別的我不敢肯定,施蒂利亞公國、教皇國和格薩城邦聯盟肯定會同意我的意見。」
對面那三個人傻眼了。
他們現在已經知道尼斯的底牌,這張底牌比他們想像得更大、更強、也更加恐怖,對方居然打算毀掉這座港口的繁榮。
與之相比,他們手裡的底牌有些不夠看。
他們的底牌是居住在阿薩克斯數萬的居民,這裡面包括本地人也包括外來者,如果教會逼得太緊的話,他們就會煽動起這些人。
但是玫瑰十字商行卻直接對他們的命根子下手,只要阿薩克斯被打上「對外來者不友好的港口」的標籤,這座港口就完了。
來阿薩克斯的商人圖的就是這裡的稅比別的地方輕,有些薄利多銷的商品如果從這裡進的話,利潤能夠稍微多一些。像這樣在夾縫中生存的港口非常多,這些港口想要維持下去,絕對不能有什麼惡名。
一旦被打上「對外來者不友好的港口」的標籤,來往的商人就會避開這裡,貿易量會迅速萎縮,在這裡設點的商行會選擇離開,接下來在這裡討生活的傭兵和水手也會離開,而後危及到的就是本地的產業,大部分的商舖、作坊、旅館和酒家會關閉,有錢人會離開這個失去希望的地方,而失去工作的人要不遷走,要不就只能試試打漁或者開墾阿薩克斯附近貧瘠的土地……
三個人全都看到一幅蕭條淒涼的景象。
他們可以煽動這裡的居民鬧事,但是那樣只會坐實「對外來者不友好的港口」的這個稱號。
等到港口變得蕭條,徹底變成一座死寂的漁村,他們也不得不跟著別人一起離開,要不然只有坐吃山空。
在阿薩克斯他們是巨頭,到了別的地方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了,只是一群落魄的外來者,一切都要從頭開始,說不定還會遭到當地勢力的排擠。
這還是最好的結果,前提是玫瑰十字商行和教會不打算找他們的麻煩,不然的話,有的是辦法弄得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就算他們咬緊牙關,待在阿薩克斯不離開,等到這裡變成一個漁村,人口消減到只有一、兩千人,玫瑰十字商行和教會想要玩死他們,也有的是手段。
再說,阿薩克斯真的變得如此蕭條的話,最怨恨他們的恐怕就是本地人,說不定到時候他們根本就不敢出門,一出去就會挨黑磚頭,就算躲在家裡,也可能三天兩頭被別人砸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