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些愛恨都置之度外

　　這個夜晚，安靜卻不寧靜。

　　因為在變成轉化之前就被殺死，王瑞並沒有變為喪屍，只是身體依舊呈現出某種類似於喪屍的特徵，由此夏黃泉又知道了一條這個世界的規則，那就是——在被咬之後轉化之前死去，屍體則變成半喪屍狀態，但同時也不會醒來。

　　另一邊被綁住的劉磊，如同不會疲累般，持續地發出意味不明的吼叫，但隨著王瑞變成半喪屍，他對於其瞬間再沒有了食慾，叫聲明顯沒有之前那麼頻繁和劇烈了。

　　羅曉玉哭累了也說累了，抱著懷中的孩子就那麼倒在地上進入了夢鄉，夏黃泉注意到，孩子小小的手，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旁父親的大手……即使那已經冰涼，即使那雙手曾經想殺死他，但那畢竟是父親的手，也曾溫柔地撫摸過他的髮頂，也曾小心地將他抱起到肩上，讓他看到更高更遠的世界。

　　加油站的大門緊閉著，休息室中一片靜寂，如果靜下心來仔細去聆聽，也許可以聽到其中的聲音，但夏黃泉不願意去那樣做，總覺得那樣太過殘忍。

　　他們是傍晚時分喝下了湯，成人最多可以支撐八個小時，而老人和孩子則更短。

　　所以，最遲凌晨時分，那個屋子中將再無一個活人。

　　夏黃泉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呼出，彷彿這樣就能將體內的鬱悶帶走一般，身旁的商碧落，緊閉著雙眸，似乎陷入了沉睡，因為後座裝滿了東西，座位無法放下，所以他只能以靠著座椅的姿勢入睡。

　　商BOSS的身上被夏黃泉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毯子，畢竟秋季的夜晚還是很有幾分涼意的，此刻的他看起來猶如一隻巨大的蠶蛹，漆黑的碎髮散落在秀氣而精緻的臉孔上，睫毛濃密，鼻梁秀挺，眉梢微皺，淡色的嘴脣亦緊抿著，很有幾分孩子般的倔強味道。

　　睡著了像個小天使，醒來後就是個大魔怪。不過，這和她並沒有太大關係。

　　夏黃泉移開目光，抱緊手中的長刀，閉起眼眸抓緊時間養神。很明顯，在她看來，懷中的武器比旁邊的男人要可靠幾百萬倍不止。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凌晨時分，屋中突然傳來了巨大的慘叫，但也不過是幾聲而已，很快，便被外面的雨聲所淹沒，一切又歸於寂靜。

　　但幾人到底是先後被驚醒。

　　羅曉玉猛然坐起身，而後抱著懷中的孩子顫抖。

　　夏黃泉動作敏捷地跳下車，拔刀出鞘，站在商碧落那側的車門外，牢牢地注視著加油站的方向，而她身後的商碧落，不知何時也已然睜開雙眸，將自己從毯子中解放了出來，悄然打了個哈欠，動作慵懶，目光卻很銳利。

　　加油站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啊！”羅曉玉下意識尖叫出聲。

　　本來不害怕的夏黃泉因為她的叫聲頭皮略有些發麻，但很快，她看清楚了，出現在門口的身影，是任強。

　　“不、不要殺我，不要！”

　　這樣的任強引發了羅曉玉極大的恐慌。

　　因為，他簡直就如同在鮮血中浸泡過一般，渾身上下滿是血色的印記，行走間，慘紅的液體從身體的每個部位不斷滴落，那條被他走過的道路，儼然被染成了紅色。

　　但夏黃泉並沒有攻擊他，或者說，她並不沒有必要攻擊他。

　　對方的手中沒有武器，對方的眼神還很清明，很顯然，他沒有敵意。

　　“嚇到你們了嗎？”

　　“……”夏黃泉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直指對方的刀尖，“你……怎麼……”

　　“我殺了他們。”

　　任強笑了笑，語調平淡地接著說道：“我拉著他們喝了大半夜的酒，大部分人都倒下了，在睡夢中完成了轉換，剩下的幾個還算清醒的人一變成喪屍我就立刻出手了，所以，大家死得都不痛苦。”

　　“你……”

　　“我將他們帶來這裡，我比他們喝湯都晚，送他們上路是我的責任。”任強又往前走了幾步，繼續說道，“他們中有我的親人，有我的兄弟，有我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們死後還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然後害更多人變成怪物，如果地下有靈，他們也會不安的。”

　　“……”

　　“接下來，只剩下我自己了。”任強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向胸前的口袋，片刻後，他取出一隻月牙形狀的髮卡，“這是于蕊拜託我交給你的，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也許早就知道我想做什麼了，所以把這件事託付給了我。”說著，他將手中的物事朝夏黃泉的方向扔了出去。

　　夏黃泉伸手將其抓住，握在手心看了眼，而後疑惑地問道：“交給我？”

　　“她似乎還有個姐姐叫于蕾，她們姐妹長得很像，于蕊想請你把這隻髮卡交給她姐姐，如果以後見到的話。”

　　“好。”夏黃泉毫不猶豫地點頭，“如果我碰到，一定把這個交到她姐姐的手裡。”

　　“我替她謝謝你。”

　　“……不用客氣。”

　　“還有件事……”任強的話音頓住，似乎在斟酌，又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終，他嘆了口氣，還是說了出來，“能不能拜託你們，把小真一起帶走？”

　　“小真？”夏黃泉怔住，不過瞬間便反應過來，小真不是羅曉玉的孩子嗎？他……

　　“強哥？”羅曉玉驚呆了，她不可置信地開口，“強哥你說的是真的？”

　　任強沒有看她，只是懇求地注視著夏黃泉：“我知道他的父母罪無可恕，只是，孩子是無辜的，留在這裡唯有死路一條，你不需要一直帶著他，我在軍隊有一個朋友，名字叫許安陽，把小真交給他就可以。作為交換，你們可以把我們帶來的物資全部拿去，當然，我知道，就算我不這麼說……你也可以全部帶走，但是……”

　　“強哥！”

　　只聽這麼一聲，羅曉玉居然“咚”地一聲跪了下來，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大得驚人，但她彷若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嘴脣顫抖了一會，才終於說出完整的話語：“我……謝謝你！我替小真謝謝你！”一邊說著，她一邊猛地低下頭，額頭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不一會兒，她就已經頭破血流，動作卻依舊不停，彷彿在表達著自己的感激，又彷彿在表達著自己的懺悔。

　　任強依舊沒有看她，只是微微地闔上雙眸，重又睜開。

　　他無法原諒這個自私的女人，但同樣，他也沒有辦法將這份憤怒轉嫁到無知幼童的身上。

　　既然他都能為保護一個幼小的生命放下切骨的仇恨，她又怎麼可能不答應？也許別的事情都做不到，但至少這件事是可以的，是力所能及的。夏黃泉一把將手中的長刀收回鞘中，鄭重地點頭，依舊是一個字：“好！”簡單的話語中包含著全部的決意。

　　“謝謝……”任強勾起嘴角，再次笑了，這次，他是真正地放下了心，再沒有遺憾，以至於他甚至有心情調侃對面的女孩，“小夏，你和小商也要好好的，別因為他老實就總欺負人家，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太不容易了，你們要好好的，別吵架，太傷感情。”

　　“……”等等！她什麼時候欺負他了？不對，他哪裡老實了？也不對，說到底他們從來就不是那種關係好麼？！強哥你想太多了喂！

　　“好。”身後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那就好。”

　　“……”這兩個傢伙！要不要這樣忽視她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喂！

　　夏黃泉正無語間，就見任強突然轉身，走到一旁的加油點，拿起地上的油槍，從頭頂澆下。

　　這是他為自己選擇的最後歸宿。

　　羅曉玉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身體顫了顫，而後轉頭看向一旁自父親死後就彷彿因為驚嚇過度而呆呆愣愣的孩子，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撲上去咬住他那鮮嫩的脖子，狠狠啃食，這樣的感覺在之前就已經體會過好幾次了……但沒有一次比這次更加強烈，下一秒，她猛地驚醒，羅曉玉明白，自己清醒的時間也不多了，呆了片刻後，她突然伸出手推了推小真，開口說道：“去，去謝謝你任叔叔。”

　　孩子沒有反應。

　　“去啊！”羅曉玉猛然提高聲音。

　　小真如同被驚嚇到一般，下意識地朝任強的方向走去。

　　注視著他弱小的身影，羅曉玉的手下意識抬起，彷彿想要擁抱他，又硬生生放下了手，緩緩撿起地上的匕首，高聲道：“強哥，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們，來世我做牛做馬還！”

　　“你……”

　　“最後，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羅曉玉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割斷了自己的脖項。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她身前大片的土地，一旁的劉磊嗅到這味道，再次發出巨大的吼聲。

　　“媽媽！”走到一半的小真彷彿終於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哭喊著朝她跑來。

　　羅曉玉最後朝孩子笑了笑，而後無力地仰面倒下，她的頭，恰好落入王瑞的懷中，她的手，恰好落在他的手側。妻子歪了歪頭，費勁最後的力氣，將自己細長的手指塞入一旁丈夫的粗糙大手中，雖然冰涼，但依舊是她所熟悉的觸感……活著有那麼多的愛恨，死後，至少讓我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