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逝去者用生命點燃前路之明燈。”
讀完這句話後,言必行笑了,他搖了搖頭,手指輕彈間想要點燃脣間的煙,卻失敗了。
“……哈?”
幾滴雨點突然自空中墜落,不過片刻便綿延成了綿密的雨絲。
“喂喂……我這是什麼運氣啊?”身為火系異能者,在下雨天異能不給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過,明明出門時還是陽光燦爛,就這麼突然變天也太坑爹了吧?果然出門前該看一看黃曆的。
他再次彈響手指,這一次,指尖成功地燃起了火苗,可是卻依然沒點燃煙,因為……後者被淋濕了。
言小哥困擾地撓了撓頭髮,最終嘆了口氣,拔掉口中的香煙塞入外套口袋中,嗯,回去再烤乾吧。雖然現在的物資已然不再缺乏,但之前養成的習慣似乎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改掉的。
只是——
他在漫天雨簾中抬起頭,注視著默然矗立在天地間的石雕:“為什麼創造這種現實的你們卻無法享受勝利的喜悅呢?
冰冷的石像自然不可能給他回答。
天地在這一秒彷彿格外寂靜。
直到他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
明明知道他所期待的奇跡並不會發生,言必行依舊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而後他聽到身後傳來這樣一個聲音——
“你也在啊。”
言必行呼出口氣,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否失落,轉過頭的臉孔上卻依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是啊,昨天人太多了,我湊不上前。”
對方也笑:“畢竟……是一周年。”
“一周年啊……”言小哥輕笑了聲,重又轉過頭,注視著擺放在石雕下的那幾乎堆成了海的白色花朵,說起來還是他放的話,來送花可以,但絕對不可以送黃色菊花,否則會被他千里追殺。現在看來,他的話倒真的非常有威懾力。
青年和女孩正待在花叢中。
前者穩坐在輪椅上,左手拄著扶手,右手指向眼神所向的前方,而女孩則站在青年的身側,左手握著腰間的長刀,右手搭上他的肩頭,眼神同樣在看著前方。兩人彷彿在交談,又彷彿只是安靜地站著。
真相為何,除了雕刻者,恐怕無人知曉。
只是,每次注視著這座雕像,言小哥心中就會涌起一種強烈的荒謬感,這種感覺常常逗得他非常想笑,因為——這根本一點都不像他們,除了長相外。
髮絲微卷的青年走上前,極其少年的臉孔在這一年的時間內似乎成熟了不少,他在雕像前蹲下身,放下懷中的白色花朵,其實他和言必行一樣,覺得這座雕像和他們其實一點都不像,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商碧落絕不會露出這樣一副好似智者的表情,女孩的神色也遠沒有如此嚴峻呆板,而她的目光……想必也會落在身旁人的身上吧?
蘇玨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晚來一天也沒什麼啦。”站在他身旁的青年聳肩,似不在意地回答道,“商碧落那傢伙除了妹子啥都不在乎,而妹子……頂多被她揍上一頓,沒事沒事,這麼說起來,”歪頭,鬆骨,“挺久沒被她揍還真挺懷念。”
蘇玨不禁莞爾,輕聲調侃道:“現在這副樣子如果被你的仰慕者看到,恐怕會痛哭流涕吧?”
“仰慕者啊……”言必行扶額,“我可完全不想要那種玩意啊,想出去泡個吧都會被認出然後集體供起來,整個酒吧瞬間變得跟靈堂似的……這樣的生活真是太糟糕了。”
“別人羡慕還羡慕不來吧?”
“你想要嗎?想要我跟你換啊!”言必行怒道。
“敬謝不敏。”蘇玨笑著搖頭,笑著笑著,表情驀然黯淡下來,“而且,真正的英雄也不是我們吧?”
“……”
去年的那一天,喪屍的王者在人類異能者、軍隊和熱武器的圍攻下,終於喪命,不知出於什麼理由,剩下的喪屍全數被弱化,人類幾乎不費飛灰之力就將其大半消滅,剩下的少數也在之後的多次圍剿戰中死亡殆盡。
炎黃國南方的土地,終於成功地回到了民眾的手中。
與此同時,聽說國外的喪屍也同樣發生了弱化現象。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切都如何發生的。
但所有人又都知道,這一天,有兩個人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謂的“離開”,在普通人心中是一層含義,而在他們這少數幾個目擊者眼中,則擁有著另一層含義。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無法否認,世界的改變與離開的兩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個強大的人活著,有人會崇拜,有人會擁戴,亦有人會恐懼其,並千方百計地與之敵對。
但如果這個人死了呢?
什麼都不會有了吧?
因為,已經不會再給任何人造成任何威脅。
而後,他們被神化了。
不知不覺間,這對青年男女居然成為了所有人口口相傳的英雄,而作為英雄的戰友——言必行也在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刻,被捧上了半空,想跳都跳不下來。
相較而言,隸屬軍方的蘇玨,因為過於低調的緣故,生活比他要好了不少。
“真是羡慕你啊……”言小哥不禁再次這樣抱怨道。
而蘇玨是這樣回答的:“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
言必行愣了下,隨即笑了:“是啊,我們都是一樣的。”無論是高調還是低調,無論是受人追捧還是無人關注,都是一樣的。
喪屍被滅後,人類的生活彷彿重新恢復了正常。
北地依舊以普通人為主,大量普通人和少部分異能者回到了南地,而W市則依舊是異能者的聚集地,在不遠後的將來,想必會形成獨屬於此的秩序吧?
也許某一天,人類都可以通過安全的方式轉化為異能者,而這座城市,則是他們所嚮往的璀璨明珠,所有少年少女都夢寐以求的求學地。
努力活下去,總會見到這樣的一天來臨吧?
所以,他和蘇玨都是一樣的。
一樣堅持活著,一樣守護著這座城市,這座……曾經被女孩數次拯救過的沙漠孤洲。
“等妹子回來看到這玩意,八成會砸了吧?”
“不,”蘇玨搖頭,“我覺得在她出手之前,那傢伙就會放置炸彈。”
“……”言必行默然,片刻後吐出了這樣四個字,“深有同感。”
二人相對而笑。
“對了,那小子最近怎麼樣?”
“他嗎?”蘇玨的神色肅然起來,“還是老樣子,不過,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放他出來。”除非他死或者對女孩的執念消失,否則那不受控制的複製體也永不會消亡,但是,“不用擔心,現在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也做不了啊……”
彷彿沒有注意到對方話中的不置可否,蘇玨平心靜氣地解釋道:“一個手腳都不再靈活又徹底被破壞了腦的人,能做些什麼呢?現在的他還活著,卻也只能活著。”
他身側的青年在一瞬間露出了驚愕到了極點的神色,但隨之斂去:“是嗎?你居然下了這樣的決心……”
“因為我恨他。”蘇玨輕描淡寫地說著這樣的話,但話語後隱含的感情卻絕不是虛假的,甚至要更甚於此。
“……”
“他們說得都沒錯,我的過去的確和‘夏黃泉’這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瓜葛,但是,”蘇玨彷彿在回憶著什麼,緩緩勾起嘴角,“從相遇的那一刻起,真正的回憶便開始創建了,不是嗎?”所以,把她當成重要的人,並不是什麼錯誤的事情,他的情感也許是建立在虛假之上,但本質卻是無比真實的。
只可惜,他意識到得太晚了。
不過,在那個凶惡男人的眼皮底下,真和假似乎都沒有什麼區別。
這可真是讓人鬆了口氣,又讓人喪氣無比。
“相遇的一刻啊……”言必行仰頭望天,這場不大的細雨已然將他徹底淋濕,動作間,潮濕的髮絲微微擺動,甩落了一連串的晶瑩水滴,“這麼回想的話,我的記憶最初真是太糟糕了。”想敲詐結果反被敲什麼的,真是太有損於他的英勇形象了。
“我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吧?”居然哭出來什麼的……
言必行聳肩笑了起來,隨即伸出手:“為了我們的黑歷史,握手?”
蘇玨笑著回握:“嗯,握手。”
“你說,這兩個混蛋到底啥時候才回來呢?”
“大概是我們都覺得他們可能不回來的時候吧。”
“然後突然跳出來?”言必行收回手,摸下巴,“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惡趣味啊,不過倒是很符合阿商的性格。”
“但是,”蘇玨垂下頭,注視著自那白色花瓣上滑落的雨滴,“我相信,無論在哪裡,他們都會活得很快樂。”
“是啊。”
言必行點了點頭,同樣低下頭,注視著蘇玨帶來的那白色花朵,旁邊還有著一捧與其一模一樣的花朵。
天堂鳥,自由、吉祥、長壽、幸福快樂。
所有最美好的祈願,都包含在其中。
所以,無論是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或者在哪個世界,都請這樣地活下去吧。
然後,就這樣一起期待著——某一天的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