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第三十八章 死境
聲起,人落。
秦長歌和玉自熙雙雙倒了下去。
李玉人負手,先是很謹慎的俯身仔細打量了兩人,見他們氣息不穩,若斷若續,正是中毒情狀,不禁微微一笑。
滿意的繞著他倆轉了一圈,李玉人低低道:「凝香散,凝月成香,攻心必散,不錯吧?」
她仔細聆聽著遠處人喊馬嘶的喧囂,輕輕道:「其實該謝的是我,若不是你們,李登龍怎麼會死得這麼迅速呢?現在,你們幫我殺死了他,城中有地位的將領各分流派,必起紛爭,誰也難以駕馭全局,到那時,誰又能比我這位擒下刺客幫將軍報了仇的純妃來使,更有理由主持大局呢?」
她笑的得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能為我完顏玉人而死,是你們的榮幸。」
望著李府方向,她的笑意忽然斂了斂,淡淡道:「澹雲,當年我曾經對娘發誓,為了你的後半生安寧生存,不殺他……但是現在,沒關係了,我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我將獲取權力,等到我掌握了杜城,純妃會派軍支援,逼退西梁……以後我能保護你,這樣的亂倫罪孽,還是結束了吧……」
微微出神不過一霎,隨即恢復了先前的冷靜,李玉人俯身去拉玉自熙。
手突然一僵。
地下,玉自熙密密長睫,微微眨動,妖嬈的對她拋了個媚眼。
李玉人霍然後退,一退數丈,臉色蒼白的盯著玉自熙,玉自熙也不動手,懶洋洋坐起身來,姿態曼妙的托腮,唉聲嘆氣的道:「哎……你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了呢?亂倫?罪孽?聽起來很傳奇哎。」
他用腳尖踢踢身邊秦長歌,皺眉道:「你裝完了沒有?人家已經不說了。」
以臂枕頭,秦長歌神態慵懶的躺臥地下,對神色難看的李玉人一笑,打了個呵欠,「累死了,多躺一會也是好的嘛。」
她比玉自熙還要痛苦萬分的爬起來,對目光閃爍欲待尋路奪門而出的李玉人笑了笑道:「別走,李姑娘,唔……姑且稱你為李姑娘吧,我們兩人在這裡,你是走不了的,一不小心,說不準還會傷著你的美目玉臂什麼的,那就不值得了,你說是吧?」
李玉人咬咬唇,眼見確實逃脫無望,已經鎮定下來,冷笑道:「好,裝得好!」
秦長歌看看遠處黑煙瀰漫的城樓,很客氣的道:「過獎,過獎,託福,託福。」
李玉人不堪打擊的踉蹌退後,雙手後壓靠著牆壁,低聲問:「你們是怎麼發現的?」
「我不記得杜城的暗探武功高強,」秦長歌笑眯眯的道:「偏偏你一伸手,就挽住了疾馳的怒馬——那是千鈞之力。」
「你一個不常出門的青樓姐兒,對杜城這些偏街陋巷這般熟悉?」這回接話的是玉自熙,媚笑著瞟李玉人,「我可記得,鴇兒們守姑娘一向守得很緊。」
「你那香氣,可不是尋常香氣,」雙簧二人組秦長歌再次接話,「我要是連這個都嗅不出來,我早死一萬次了。」
慢慢踱步過去,秦長歌悠悠道:「完顏玉人,你剛才說,亂倫?」
完顏玉人閉緊嘴,不回答。
「你為了某人的囑託,不殺李登龍,因為怕毀了某個人的幸福……」秦長歌彷彿不勝寒冷的拉拉衣襟,搖了搖頭,「你別告訴我,那個人,是九夫人吧?你更別告訴我,九夫人,才是李登龍的私生女吧?」
完顏玉人臉色死白的緊緊摳著土牆,嘴唇抿成一線,似乎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將某些黑暗的秘密衝口而出。
「九夫人倍受李登龍寵愛,你怕李登龍被殺,她會失去良人,被其他姬妾欺負,或者你還有不願辜負某人託付的意思,大約那人對你意義非凡……」秦長歌淡淡道:「現在,你認為,你將成為杜城主宰者,九夫人置於你的保護之下,有沒有丈夫,已經不再重要,是嗎?」
玉自熙在一旁嘖嘖兩聲,道:「我說呢……」
「你和完顏純箴什麼關係?和九夫人什麼關係?」秦長歌已經行到完顏玉人面前,探索著她的眼神。
「我和……」語出一半,冷光暴起,完顏玉人一直壓在身後土牆上的手突然飛起,連帶著一對寒芒亂閃的短劍從牆體中抽出,根根插向秦長歌前心!
「鏗!」
極近的距離裡秦長歌飛速轉動身體,左一斜右一斜,毫釐不差間不容髮的掠著短劍擦過,躲過短劍不退反進,黑絲一抖已經纏上短劍,三繞兩繞便將短劍打了個蝴蝶結,還是個活結,嚓的一聲她一抽活結,短劍自動纏上了完顏玉人的脖頸。
一直懶洋洋坐著沒動的玉自熙很無聊的道:「你和他玩陰招?你這是徒孫遇見了賊祖宗。」
「嘖嘖,」秦長歌端詳著那堵看來毫無異狀的牆,「你果真是個謹慎人,連院子裡的牆上都暗藏了短劍,不錯的法子,可惜對我沒用。」
她一伸手親親熱熱的挽住完顏玉人,道:「這不是咱們談心的好時辰,請容我邀請玉人姑娘,去西梁大營免費一遊吧!」
「還是先到舍下免費一遊吧,」有人微笑著接話,「我等兩位已經很久了。」
城門處的震動越發激烈,撼得城中地面都在微微顫動,火藥的硝煙氣味充塞了整個杜城,令人鼻尖發嗆,不時有飛石呼嘯著砸過城門上的天空,重重落在地下,砸出灰煙瀰漫的深坑,看那力度和數量,蕭玦把投石機全數用上了。
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內,西梁弓弩手向杜城發射了十萬支箭,用迅猛如雷霆的密集箭雨,壓下城頭本就開始慌亂的對抗,隨即,城下衝車上載著三人合抱的巨木,惡狠狠衝向厚重城門,城上無數西梁士兵頂著城頭開水礌石火把飛箭之類的攻擊,架起雲梯,舉著盾牌不顧一切的向那高度遠超一般城牆的城頭攀爬,青黑色城牆上密密麻麻蠕動的人頭,落下一批立即又覆滿一批,盯著寬盾牌一路滾過的士兵,在城牆腳不住填埋火藥,往往填到一半便被冷箭射中死去,然而立即有人繼續接上,那些無限殺傷力的暗線在點燃後冒出噝噝的火花一路逼向寬厚城牆,如巨鎚一般,悍然將灌了米漿的青磚大面積粉碎——在內外交攻,情勢混亂的情形下,這座號稱鳥也難以飛越的北魏第二大城一貫無堅不摧的城牆,終於在西梁士兵悍不畏死的挑戰中開始漸漸崩潰。
戰場上的血肉不叫血肉,戰場上的人命不叫人命,鋼鐵血火交織的騰騰殺戮場裡,如潮如浪的喊殺聲裡,杜城城頭人影攢動一片倉皇,死去主帥的軍隊,因為缺乏一個強有力的調度人物和統一明確的指揮開始慌亂無措,各有勢力流派的將領各有顧忌,看見城頭攻勢兇猛心生畏懼,都不願將自己的嫡系投入一線,用自己的人命去填埋無情的戰爭機器,他們開始考慮保存實力——蕭玦不殺俘虜,留的活命,將來只要手下有兵,無論怎生改朝換代,總有進身之階。
他們開始約束軍隊,將自己的隊伍,悄悄撤下城門,四處城門,防守之勢都開始減弱。
將領們各自因為私心,開始放棄防守,百姓們卻知道要守住自己的家園,在軍隊灰溜溜撤下或者消極抵抗開始後,百姓們卻開始自發奔上城頭,用自家的磚頭瓦塊,路邊的石頭木條,舉起那些鐵鍁刀斧那些平日裡伺弄菜地的家什,砍殺向登上城樓的西梁士兵。
戰亂歇蹶之時,最忠誠的,未必是那些深受朝廷恩惠的貴人,勢力的膨脹只會令人更加自私,金銀買不來歸屬感,貧苦之人才更懂得熱愛自己的土地。
一個將領正要奔下城樓,準備去商量投降事宜,看見披頭散髮滿面血痕舉著菜刀去殺人的北魏百姓,微微生出慚意,將自己的刀遞了過去,卻換來呸的一聲,一口濃痰!
將領怔了怔,怒道:「你去送死吧!」扭頭奔下城樓。
他奔早了一步,沒看見身後,西梁士兵突然比先前更多數倍的冒了出來,紛紛悍不畏死的衝向那些奔殺過來的一切利器,而在他們身後,城牆之上,金甲黑衣的俊朗男子,一朵怒雲般騰身奔上城樓。
他一出現,西梁士兵立即飛撲著成群成群的過來,用自己的身體和血肉,堵死了一切他可能遭受攻擊的角度,惹得男子連連大罵,「滾開!滾開!」
呼的一下又爬上一個黑甲男子,也有一堆士兵圍著,那人低喝:「攔著!攔著!」
此時那北魏將領已經奔下城樓,如果他看見這一幕,定然能有所悟,如果他悟著了什麼,抓住這個機會,也許,杜城的歷史,甚至北魏,和整個天下的歷史都要改寫。
可惜他沒能抓住機會,整個杜城的統帥階級,都沒能意識到,這一刻,西梁主帥,副帥,尚自孤身陷在城內,西梁皇帝,則因為這個原因,啥後果也不管的自己爬上了城樓。
唯一抓住機會的是那個送給他一口痰的北魏百姓。
他舉著自己的菜刀,直直衝著蕭玦衝過去——沒別的,目標最顯眼。
啪的一聲,黑甲男子申紹申將軍搶先沖上,一腳將那百姓踹開。
他憤怒啊,騰騰怒火在燃燒——這世道都怎麼了?建翎將軍去刺殺敵軍主帥也就罷了,靜安王作為主帥,為什麼也偷偷跟了去?當刺客很好玩啊?好吧,他們兩個不在,陛下總該坐鎮大營總攬大局吧?結果他自己第一個搶先爬城樓!害得他為了護駕,堂堂將軍也親自爬城牆,城下大軍,全交給那個病歪歪的殘疾男子指揮——陛下還說不要緊,沒問題——這仗打成這樣,簡直胡鬧!
統帥們胡鬧,申紹肚子裡罵了一萬遍,卻也只得死死跟著,沒辦法,這幾個身繫西梁國運的人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他申紹可不能不管。
「啪」又一聲,他第二次把那個分外強悍,從地上爬起來再撲的百姓踢了出去。
此時城頭上已經被拚命爬上,源源不斷西梁士兵已佔據,北魏士兵不是戰死,就是丟下武器被俘虜,只剩下那群舉著鋤頭鐵鍁菜刀板凳的北魏百姓,猶自不肯下城頭,那被申紹兩次踢出去的舉著菜刀的少年,在地上打了個滾又爬起來,歪歪扭扭,第三次沖蕭玦而去。
他已經被踢得半昏迷,只知道下意識的堅持著自己最初的那個殺敵的信念,少年面容慘白神情呆滯,有點鈍的菜刀歪歪斜斜舉在頭頂,看起來著實有些滑稽,然而士兵們都不禁停住手,怔怔的看著少年的眼睛,那眼神悲憤壯烈,燃燒著灼烈的無畏,和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那種不惜一死的堅持。
戰場之上,敵國之間,刀兵相見,勢均力敵,你割了我脖子我捅了你肚子,該多狠就有多狠,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等於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士兵們突然都想起自己家中的弱弟,或是西梁同樣年紀的少年們。
他們默默的,將捅出的武器都收了回去,有人上前,試圖將少年拽開。
更多的百姓看見這裡的戰況,齊齊撲了過來。
申紹急了,呸的一聲,厚背樸刀刀光閃耀起一片光幕,狂猛的當頭向少年罩下。
噹的一聲菜刀落地。
眼看少年就要命喪刀下,忽然伸過一隻手,快速而穩定的,抓住了申紹的手臂。
申紹的刀頓時再也不能前進一分。
城頭之上,金甲黑袍的男子背對晨曦的微光,面容肅然,一雙長眉濃黑飛揚,似可騰於九天之上。
他不悅的盯著申紹,道:「你做什麼?拿大刀對菜刀?」
申紹臉一紅,訕訕道:「這小子兇悍……」
「不要你們假好心,你們這些惡人!」栽落在地口角流血的少年,惡狠狠抬頭,盯著蕭玦申紹,大聲道:「你們遲早都會殺了我們,搶我們的土地,糧食,財物,和親人!你們這些西梁狗!」
西面,被士兵攔住的北魏百姓,大聲呼喊起來,語氣裡滿是仇恨和敵視。
「和他們拼了!」
「兵們沒一個好的!」
「他們說的,西梁兵吃人肉!」
……
「你這麼兇狠的要對付我,是不是因為,你有想保護的人?」蕭玦並沒有生氣,他負手看著少年,俊朗容顏上眼神幽黑,「你害怕他們,折損於即將入城的敵軍鐵蹄之下?」
少年怔了怔,顯見蕭玦說中了他的心事,憤然道:「你們喝人血吃人肉,殺人如麻,一路過來的百姓,禹城定陽,都被你們殺光了!」
蕭玦突然大笑起來。
他立於朝陽之中,城樓堞垛之上,於漫天紅霞燦爛日照金光之中,仰首長笑,聲遏行雲。
北魏百姓怔怔的看著這一刻,沐浴金陽之下,英姿俊朗神威不凡的男子,心中一瞬間都轉過一個念頭:
這樣的人,怎麼像咱們兵們說的,是會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
「對不住,我對人肉人血,都沒興趣,在我眼裡,西梁百姓,北魏百姓,都是人,連我自己,也是人。」蕭玦笑得盡興,一轉首看著少年,「大家都是一樣的,一樣吸納天地精氣,一樣飲用恆海之水,一樣行走於內川大地,一樣看著這輪日色,自東而起,自西而落。」
他一指天際彤霞之上,華光烈烈熾日一輪,笑道:「日光普照,無分今古疆域,那麼,西梁百姓和北魏百姓,在我心中,又為什麼要有不同?」
他伸手一指天下河山,笑道:「不過是在輿圖上抹去一條國境之道而已,難道一切就不一樣了?」
申紹和北魏百姓一起,癡癡的望著那日色,以及日色下宛如神人,衣袂飄飛的神采煥發的男子,忠勇男子對他的話似懂非懂,只覺得陛下言語,聽來意象非凡,字字風雷,別有超拔之境,不由心中凜凜然,然而與凜然之中生出更多鼓舞之氣,熱血沸騰,激越不已。
當此有為之時,隨此有為之主,吞雲霓攬四海,挽雕弓射白鹿,丈夫一生,當如是也!
陛下,註定為九州之主!
申紹熱血激湧,忍不住就要上前說些什麼,卻見陛下突然彎下腰,將落地的菜刀撿起,遞給那怔在那裡的少年,微笑道:「我理解你,你有想保護的人,你為了他們不惜此身,以一柄菜刀,對上千萬兵刀光寒的西梁大軍。」
他深深的笑著,帶著掛記、擔憂、牽念的神色,看向杜城之內,輕輕道:「我也有自己想保護的人,我也會為她不惜此身,你能以一柄菜刀對西梁大軍,我為什麼不能?所以,我要親自去接她了。」
他大笑著拍拍自己的腰,一腳踹開大驚失色想上來攔阻的申紹,厲聲道:「這城中此刻,有多少人敵視我,多少人想殺我,都沒關係,因為我比你強多了, 我還有一身好武功,有一柄上好的劍,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她?」
他笑著,長腿一抬,飛身而起,星矢利劍般穿越城樓,瞬間消失於高牆之下,遠遠聽得他語聲傳來,「申將軍,我軍對待敵國戰俘以及黎庶的『不擾民,不擄掠』的一貫軍規,你負責給北魏軍民們,好好的宣講實行,等我回來,我要看見一切如常的杜城!」
「今天這齣戲實在夠詭譎啊,」秦長歌笑得有點無奈,「怎麼一環勾著一環,沒完沒了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對方姿態端莊的坐在牆頭,身後一排勁弓長弩毫不客氣的指著院子中的所有人,「我喜歡做最後的那隻黃雀。」
「是不是最後那隻,誰說得准呢,世間事千變萬化,前一刻的勝局,轉瞬就可全盤皆輸。」秦長歌慢慢一笑,「您說是不?純妃娘娘?」
牆頭上,紫錦寶蓮衣,飛鳳琉璃簪的華豔女子,以明明不雅卻神奇的保持著優美的姿態,在滿城火藥氣息中,穩穩笑道:「我想全盤皆輸的是你們,玉王爺,趙將軍。」
毫不在意對方叫破自己身份,懶洋洋往牆上一靠,玉自熙道:「完顏純箴,完顏玉人也在你的射程之下呢。」
「我知道,」完顏純箴笑得和藹可親,目光轉向完顏玉人,輕柔得道:「玉人,非常感謝你,願意為姐姐的帝國大業而犧牲,放心,將來英烈廟中,你的三牲祭享,定然代代不滅。」
完顏玉人臉色慘白,不可思議的盯著笑得和婉至極的純妃,秦長歌卻開始鼓掌,「好!好!果然無恥厚黑之極!」
她同情的拍拍完顏玉人的肩,滿臉憐憫的道:「可憐你為了她潛伏杜城,為了她做了雙面間諜,為了幫她奪得杜城兵權不惜設計殺李登龍,以身犯險,結果她卻把你當一塊舊抹布一樣扔掉了,你這個姐姐,實在有夠了不起啊。」
完顏玉人身子顫抖,牙關咬得咯咯直響,完顏純箴神色不動,只悠悠笑道:「杜城有什麼了不起?我根本沒打算要杜城,蕭玦要來,來便好了,城中幾支最為強大的軍隊,在李登龍死後已經聽我號令,悄悄撤出杜城,我要杜城,和杜城先前的抵抗,都只是為了製造一個假像而已。」
她微笑著托腮,看著城門方向,輕笑著道:「你們渴不?想喝水不?杜城的水,玉人已經按我的命令,全放了毒物了,兩個時辰後發揮效用……西梁軍很渴了吧?蕭皇帝很渴了吧?喝吧,喝吧……」
她語氣溫柔,笑容美好,滿目憧憬,甚至輕盈的做了個飲水的姿勢。
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目光駭然。
這女人瘋了!
她這是要以杜城為誘餌,以杜城百萬百姓為陪葬,毒殺西梁八十萬大軍!讓西梁全軍覆沒於此地!
她的連環計無比毒辣——堅壁清野、斷水的西梁軍只得派人滅殺李登龍、借刀殺人、趁機拉攏轉移杜城軍方勢力、對實力已空的杜城水源下毒、饑渴的西梁大軍戰勝之後入城、尋找水源,然後,全軍覆滅。
所有人的舉動,都被她借力打力算計精準的使用得恰到好處,以成全她這個瘋狂的滅殺計畫。
杜城,將成為死亡數百萬的死城!
攻城疲憊的蕭玦,只要喝一口水,就會折戟沉沙,將吞併天下的宏偉計畫和年輕的生命,葬於杜城!
卷二:六國卷 第三十九章 人心
蕭玦在奔馳,騎著隨便搶來的一匹馬,他從城門剛被撞開的杜城長驅直入,於一片灰黃的煙塵裡頭也不回的往城西而去。
風聲和日光追不上疾馳的駿馬,一抹金光燦然的黑影從長街上捲過,飆起了一陣小型颶風。
快馬突然停下,停在了一處水井邊。
略略猶豫了一下,蕭玦扭身看了看身側的水井,井很深,井水在日光下蕩漾,泛出清冽細碎的磷光,令人可以想像道水質的甘甜和醇美——尤其對一個已經渴了很久的人來說。
蕭玦翻身下馬,取了水桶打滿了水,一時沒找著容器,看見井旁一家住戶緊緊關著門,窗臺上有一隻碗,伸手過去取了,在身上摸銀子沒摸著,順手拽下袖口銀紐,放在原來放碗的地方。
他舀了一碗水,端碗就口。
「你說,打仗為什麼要親自動手,染上那些不潔的鮮血呢?」完顏純箴用一把小巧的修甲刀,磨了磨她本就形狀完美的指甲,姿態優美的吹了吹那剔透晶瑩的長達數寸的指尖,「你看,我連手指都沒動過,西梁的皇帝,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秦長歌笑了笑,道:「死在你手下又如何,杜城已經被西梁大軍圍困,你要如何出的去?」
完顏純箴很純真的一笑,纖細手指虛空點了點秦長歌,「你猜不到?你真的猜不到?你們不是有密道嘛,西梁大軍在全力攻打接受死城杜城的時候,純妃娘娘我已經進入了你們空下來的軍營,唔,營地裡剩下的人不多了吧?我接應的軍隊也許還可以殺幾個人替咱們杜城百姓報報仇,自然,你們剩餘的糧草,咱們也是要帶走的。」
「好算盤,好算盤,」秦長歌贊,「算無遺策啊。」
她那個策字還在舌尖盤旋,身側,玉自熙突然一把抓起完顏玉人,一甩手掄了出去。
正正掄向牆頭那排弩箭!
隨即騰身而起,身形一縮,整個人縮在完顏玉人背後!
與此同時秦長歌也動了。
她看也不看玉自熙扔人的成果,也不向著任何人,黑影一閃,直直撞向完顏純箴身下那堵牆!
人到,腿出,牆毀!
轟隆一聲,整面牆都豁然傾塌,坐在牆頭的完顏純箴和身子靠在牆頭的弓弩手立時倚靠不穩,完顏純箴飄身而起,伸手便抓向飛來的完顏玉人,玉自熙立即從完顏玉人身後衣袖一拂,流雲飛袖如鋼鐵般的罡氣烈烈掃向她的手臂!
立即半空縮手,完顏純箴連美麗指甲都不願傷損著一般,刷的抽身後退,一退便退到了隔巷的客自來的樹上。
她遠遠回身向前方街道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變,立即撲身而入客自來院子中樹下的密道。
那廂弓弩手的在弦之箭被秦長歌釜底抽薪的對牆一擊,紛紛斜射向天,秦長歌撲上前一陣連踹,腳下之力千鈞之重,立時將弓弩手全部踢死。
玉自熙一把將完顏玉人扔給秦長歌,笑道:「美人我去追!你去通知他們水不能喝!」
也不待秦長歌回答,青光一亮,已經跟著從密道鑽了進去。
秦長歌接住完顏玉人,一邊拖著她疾馳一邊笑道:「咱們果然沒看錯,你姐姐其實還是疼你的,要不然她早就可以開口射死我們,還那麼多廢話做啥?把你扔出去,她還真猶豫了一下沒肯放箭……可惜她對你的心意,也就是和她那寶貝指甲差不多罷了。」
完顏玉人被剛才那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掄掄得險些閉過氣去,心傷身傷之下面色死灰,翕動著嘴唇欲言又止,秦長歌點了她啞穴和軟麻穴,讓她閉嘴先——傷心的事想多了,也會死人的。
她一路疾奔,並不敢停留,雖然剛才和完顏玉人調笑,其實只是為了紓解下內心的焦慮——城破已有一刻,萬一他們喝了水……這後果實在想也不敢想,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拚命狂奔罷了。
不想還沒奔出數步,忽聽蹄聲連響,清脆急速,長街盡頭,一騎黑馬飛奔而來,馬上騎士身姿英挺,披一身明亮華彩的朝霞。
他右手控韁,左手穩穩的擎著一個碗,看不出什麼東西。
秦長歌愕然站住,平生第一次露出失措神色,半晌吃吃道:「蕭……蕭玦?」
不是剛剛攻破城門麼?不是西梁大軍還沒完全進城麼?他這西梁皇帝,征北軍和整個西梁的靈魂人物,全軍之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應該在重重大軍保護之下,刀出鞘箭上弦的維護著,接受跪降將領奉上的佩劍,隆重的、威嚴的進城麼?
怎麼就這樣一身灰土,孤身一人,頭髮上還掛著飛箭插落得碎羽,看起來甚至有點狼狽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人每次出現得,真神奇啊……
很難得怔在當地的秦長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前黑影一閃,隨即馬聲長嘶,一道溫暖而帶著淡淡被陽光曬過的草木和松針清香的風掠過來,一隻手突然遞到她鼻子下。
「來!喝水!」
俯眼,看了看水波平靜,一滴水都沒灑出的碗,如鏡的清澈水面,照出他的笑眼,和自己同樣染了塵灰的眉目,他目光明亮深黑,黑曜石一般光彩流轉,滿滿的喜悅和得意。
再緩緩抬眼,看著那雙眼的主人,目光著重在他乾裂起翹的唇皮上盯了盯,又轉回去看那滿滿一碗水,半晌,才有點艱難乾澀的問,「這水……」
「你進城危機重重,疲於奔命,一定沒來得及喝水是吧?」蕭玦微笑看著她,一眼都不肯錯開,連眉梢都掛滿喜悅:「我本來想喝的,想著你還沒喝,我怎麼好意思獨享?這井水看起來特別清冽,味道一定也最好,我帶了來,和你一起喝。」
他把碗向秦長歌再遞了遞,笑道:「你先。」
不妨卻看見秦長歌晃了晃,大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一驚,皺眉道:「你受傷了?」
「……沒有,」秦長歌盯著那長街奔馳辛苦送來,因為那人的牽掛惦記,因那人的不捨得獨享而全然未動,不知道是珍貴還是可怕的一碗水,強自按捺了心潮湧動,輕笑道:「我是在慶倖。」
「慶倖什麼?」蕭玦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在笑我多此一舉,這邊附近就有井,還要騎馬送來,不過我覺得那口井的水,確實看起來要特別好些。」
抬眼,仔細端詳著蕭玦,彷彿從沒這般嶄新明亮的認識他一般,秦長歌輕輕道:「我真喜歡你的多此一舉……」
蕭玦目光亮了一亮,目中喜色更濃,突然想起什麼,欲言又止,秦長歌看著他神色,有些心驚,立即問:「怎麼了?」
蕭玦想了想,才有些訕訕的道:「其實我忍不住……有沾了沾唇……」
秦長歌笑容一斂,急問:「喝下去沒?」
「記不清楚了,」蕭玦赧然道:「跑得太急,也許有嚥下一點,唔……我不是撒謊騙你歡心,啊,長歌你怎麼氣成這樣——」
秦長歌撲過去,一把勒住蕭玦咽喉。
「吐出來,吐出來!」
「呃……」蕭玦何曾看見秦長歌這般著急模樣,立時覺得不對,長歌可不是會為了一口水撒潑的人,微一思索下神色大變,撥開秦長歌的手,沉聲問:「怎麼了?水有問題?」
「你覺得怎麼樣?」秦長歌一伸手就去把他的脈,「有無異狀?運起真氣試試?」
「沒有,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蕭玦答得肯定,一轉眼看見地下完顏玉人,「到底怎麼回事?」
秦長歌立即拍開完顏玉人穴道,完顏玉人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目光中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情緒,羨慕、嫉妒、蒼涼、懷念、交織著屬於自己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回憶,煙雲般惆悵,她注視著地下那碗潑了的水,默然不語。
「到底怎麼回事?」秦長歌蹲下身,盯著她的眼睛。
淡然一笑,完顏玉人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不知是諷刺她那草菅人命的狠毒「姐姐」還是諷刺自己,她淡淡道:「沒有毒,沒有。」
雙肩一垮,秦長歌自己都覺得快要軟倒了,一口氣提到現在,這一刻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吹,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
身後蕭玦一把扶住她,驚道:「她們有計劃在水井中下毒?這得先以杜城百萬人命陪葬!」
「有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死百萬人算什麼?帝王之業,白骨築成。」完顏玉人笑得譏誚,「可惜,她是她,我是我。」
她遙望著肅京的方向,淡笑如霜,「她忘記了,我在杜城呆了這許多年,這一方水土,這一方人,我再淡漠,也會漸漸生出感情的,我也有我在意的,不想她死的人,我也有我喜歡看見的那些少年,如果他們都成為屍體橫陳於昔日繁華的杜城街道,如果那些和我交談過的,對我展開笑容過的人們,或者我親手撫摸過的孩童都死於我的手下,一座城因我而徹底死去,我想我這一生都不能再安枕。」
「她以為我是她?」完顏玉人笑聲淒厲,「我永遠成不了她,我還是個人,但她早已不是,所以她是純妃,是家族寄以厚望的佼佼者,我卻註定是被遺棄,被埋沒在黑暗中的那一個。」
她的笑聲漸漸沉下去,低低道:「我是被家族冷遇的孩子,憤而出走,是九夫人的娘,養育我長大,她是李府被棄的小妾,帶著出生不久的女兒回到禹城娘家過活,三歲時九夫人走失,養母念叨了她好多年,等到好容易找到,她已經成為了她父親的妾,養母知道後,吐血而亡,臨去時囑託我照顧她,並要我答應不殺李登龍,後來純妃重新找上我,我才知道,家族一直知道我在哪裡,並注意著我的行蹤,我永遠也不能真正擺脫家族的控制……其實家族現在也只剩下了幾個人,可我從小就怕他們……我害怕完顏家族中人,那種永不消散的陰暗詭秘味道……」
她縮在朝陽的光輝裡,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影子,陽光壓上她的瘦削的肩,她似乎不堪沉重的往下一墜。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了一眼,蕭玦緩緩道:「你,走吧。」
霍然抬首,眼神不可思議,完顏玉人道:「你……放我走?你不想知道完顏家族的秘密?」
「我問了,你會說?你說了,你還能活?」蕭玦朗然一笑,「說起來你對我西梁大軍是有恩的,雖說那恩惠不是你的本意,但不管怎樣,咱們托你一線之仁,留得性命,就憑這一點,也不當再難為你。」
「走吧,帶著九夫人離開杜城,我會知會大軍放你出城。」蕭玦看著她,「完顏家族,遲早會毀滅於西梁鐵蹄之下,你會自由的。」
完顏玉人怔了一刻,看向秦長歌,秦長歌微笑道:「我現在心情很好,什麼都不想計較。」
她笑容浸在晨曦裡,少年的臉,少女的眼,眼瞳裡一抹清透嬌豔的薔薇般的麗色,完顏玉人微帶酸楚和羨慕的看著,想著自己寂寞如深井,永無人真正關愛的一生。
良久,她一聲嘆息,微微施禮,決然而去。
長街上,只剩下相對的兩人,風拂動彼此衣袂,一寸陽光照在彼此腳尖,以優美的姿態緩緩綻放,一時間兩人都覺得這一刻的場景似曾相識,恍惚間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仿若前世,長街之上少年悲憤轉首,邂逅陽光下清麗少女。
一段江山征途,由此開端。
如今兜兜轉轉,征途再啟,昔日重來,一切都以不同,一切卻又都是嶄新的感受,十月異國之城晨曦下的長街之上,相視的兩人,於鐵血戰火跌宕起伏滄桑之後,心境溫軟如綢。
半晌,蕭玦微笑,道:「長歌。」
「嗯。」
「不打了罷。」
「哦。」
忍不住哈哈一笑,蕭玦道:「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什麼?」
秦長歌轉過臉來,似笑非笑白他一眼,道:「你當我是豬?說實在的,我本就想和你說,先打到這裡吧,現在補給線拉得過長,很容易出問題,接著又要入冬,北地氣候嚴寒對我將士不利,如果退回禹城休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明天春天氣候回暖道路翻漿,一樣不利戰爭,倒不如就此罷手,隔段時間再來,把魏家這群男女徹底收拾了。」
「唔……」蕭玦狀甚遺憾的道:「我還以為你在發癡,正想著趁機佔你點……啊哈哈。」他見秦長歌眼神已經開始陰險,立即改口,笑道:「杜城若是打不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退兵的,折戟於杜城,於軍威有損,我軍必將士氣大沮,只有杜城打下,咱們才算此行有成,杜城的位置直瞰北魏腹地,如今歸了我,哈哈,北魏疆域,指掌之間矣。」
「看來北魏三大主事人物對於杜城態度不一啊,心不齊則必敗,」秦長歌微笑,「再說,純妃再怎麼算計,始終漏算了一樣,那就是,人心。」
她緩緩轉身,看著城門的方向,那裡硝煙瀰漫,隱約間可見日光反射的兵器寒光躍動,西梁大軍正在列隊入城,勝利的號角悠長的吹起,那響徹天地的雄渾之聲裡,秦長歌悠悠道:
「天時、地利、行兵,列陣,都是戰爭決勝因素,都有一定之規可循,唯有人心如水,非巨力可主宰,無論誰,縱有握天巨掌,亦不能輕易將流水握於掌心。」
蕭玦漠然頷首,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髮,他笑容明亮而眼神深邃,一句言語沉在內心深處,無聲而堅決的,一遍遍說給身邊的人聽:
「此生我惟願以我足掌天下的手,握住你如流水般的心。」
乾元四年十月十四,杜城之戰,主將李登龍死,副將章淮及北魏殿前副指揮使單卓等被俘,是日,北魏純妃完顏純箴潛入杜城,謀殺西梁大軍未成後聯合杜城諸將踏營,偷襲反攻西梁大軍,被早有防備的西梁軍縝密佈局請君入甕,兩翼包抄,滅杜城餘軍十萬,完顏純箴重傷率殘部逃脫,自此,西梁大勝。
乾元四年十月十六,征北主帥玉自熙在杜城西部的百丈山築長圍,又在南面的襄山、龍頭山築城,連接諸堡,完全切斷了杜城與北魏腹地的聯繫,杜城,禹城,衛城,廉城、昶城、定陽六大北魏重鎮,至此全部陷落西梁之手,隨即,西梁開始遷居邊境民眾,兩族雜居,駐軍鎮守,重設管轄機構,並制定頒佈一系列免稅減賦優民惠民政策,迅速安定下惶惶不安的北魏降民人心,自此,北魏版圖上三分之一疆土,從此屬於西梁,那塊輿圖上劃出的楓葉狀的江山,從此成為西梁大帝九龍冠上的最新點綴。
原本就是第一大國的西梁,如今更是將疆土向北擴張到了內川大陸的三分之一,如一處巨大的陰影,虎據龍蟠於諸國之上,西梁大帝一聲長笑,四海震盪,惶惶不已。
各國的密探,由此往西梁派得更多更積極,諸國之間,也開始試探交聯,尋求合縱連橫,共禦強敵的可能。
蕭玦尚在迴鑾途中,一道聖旨頒行天下,杜城一戰,論功行賞,玉自熙郡王那個郡字去掉了,成為西梁首位外姓親王,建翎將軍趙莫言,封太師,諸國歷史上最年輕的諸臣之首,再次神奇誕生了。
乾元四年十一月末,除去派駐諸城大軍,六十萬大軍在帝駕率領下得勝凱旋,回歸郢都之日,合城歡慶,黃土墊道,清水灑地,監國太子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郊迎,上萬百姓將入城大道的兩側擠了個水洩不通,歡呼之聲,響徹雲霄。
午時,大軍緩緩進城,百姓們熱淚盈眶的爭相一睹鐵血依舊風采不改的西梁長勝之師,奇怪的是,除了玉王爺騎著他那匹火紅如焰的妖嬈桃花馬妖嬈的出現在大軍之前,接受眾人「興我國威,西梁萬歲」之類的膜拜歡呼之外,陛下和傳奇新太師趙莫言,始終都沒有露面,御駕車輦上的明黃垂簾嚴嚴密密,據說,陛下和太師正在抓緊時間,研究最新的對敵作戰擴張計畫。
百姓和諸將齊齊肅然,為西梁國能有如此勤謹奉業,熱愛本職,著迷擴張,夙夜匪懈的皇帝和太師而感動得熱淚盈眶。
午時,禮樂齊鳴,金鼓三響,難得一身正式太子衣冠的蕭太子親自上前,萬眾屏息之中,輕輕掀開輦簾。
眾目睽睽下,將簾子微開一線的蕭太子,小手突然頓了一頓。
隨即立即將簾子放下。
姿態輕閒的轉身,蕭太子面對瞪大眼睛殷殷期盼的民眾,笑嘻嘻的攤了攤手,道:「陛下和太師太累了,正在假寐,本太子不忍心吵醒他們,慶典照常舉行,咱們都輕些。」
眾人恍然,頻頻點頭,理解理解,陛下和太師太累了,也該休息休息。
於是接下來的鑼鼓罷歇,百姓齊齊只做動作不發聲,郢都京城大道外,出現了萬眾無聲舞蹈,張嘴歡呼不發聲的詭異一幕。
沒有人發現,馬上玉自熙似笑非笑對蕭太子比了個手勢,蕭太子滿臉烏雲的瞪了他一眼。
更沒人知道。
當夜,冷清清的御書房內。
包子一腳跳上堆積得如山高的奏章堆,將奏章踩得邦邦響,大罵:
「丫的搞空城計!丫的居然就這麼不負責任的溜了!留我在這裡繼續當苦力,臭爹壞娘,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