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國卷 第八章 破陣
一片沉寂。
四面寂靜如死,雨聲被門板隔得遙遠,呼吸聲與灰塵同樣在狹小的空間漂浮。
彷彿剛才只是錯聽。
秦長歌聽了聽,自失的一笑,喃喃道:「大約聽錯了。」
她若無其事的繼續俯身為蕭玦包紮。
四周的空氣裡,有種安心的沉澱。
包紮到一半,秦長歌突然鬆手,直腰而起飛身倒掠,刷的一下掠到板壁後,探手一抓,笑道:「躲啥,出來談談心!」
一個黑影被她應聲抓出。
目光一掠已經看清楚是誰,秦長歌立即將本已夾在指間的欲待用來殺人的鋼絲彈飛,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你?」
慘澹的光線,照出瑟瑟發抖亦是渾身濕透的少年,施家阿六。
他神情悲憤,雙眼紅腫,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淚還是水,在秦長歌手底不住顫抖,卻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因為某些不能接受的噩夢般的現實而不勝心寒。
只是一瞥便知道他遭遇了什麼,秦長歌淡淡道:「哦,你回過家了?」
這個去搶金子的少年,命大的既躲過了家中的滅門,又躲過了村外的災劫,不知怎的卻躲在了這裡。
「他們……他們都死了……」少年嗚咽,「我不想去搶金子……我回來了……」
上下看了他一眼,秦長歌算是明白了他的運氣,果然老天偶爾還是長眼睛的,這個不貪財的善良孩子,半路折回,躲過了兩次死劫,一念之間救了自己的命。
「那好,來幫我給他收拾一下,去找點大蒜來,院牆下有馬齒莧,挖點來,再想辦法悄悄燒點熱水。」秦長歌毫不客氣的吩咐。
恨恨抹一把淚水,少年嘶聲道:「我為什麼要幫你?是你!是你帶來災禍的!」
回身負手看他,秦長歌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時間和你解釋囉嗦,我也從來不浪費時間和蠢人打交道,我只告訴你,你選擇幫我,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或者報仇也是有可能的,否則,你今晚要想保命,比登天還難,你就等著去地下陪你爺爺他們吧。」
她說完不再看他,只是專心探蕭玦腕脈。
阿六怔怔看著眼前清瘦男子冷靜的側臉,他很瘦弱,而且看起來比他更狼狽,一身泥水,站在那裡水滴很快積成一灘,頭髮都全部黏在後背上,也沾著泥,他的同伴,受傷昏迷不醒,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暈紅,已經不能自保——他的境遇,好像比他更糟糕,為什麼他就這麼霸氣冷靜,每句話都讓人不能違抗呢?
這就是村子裡老人們說的強人吧?
如果我像他這樣,是不是可以為爺爺娘報仇?
全家八口人屍橫就地遍地鮮血的慘景立時浮現眼前,咬了咬牙,阿六一抹眼淚,默默去燒水了。
秦長歌聲色不動,連看也沒回頭看一眼。
天色越發的黑濃了,大約到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時辰,秦長歌看著窗外,計算著時間……中年人和蕭玦對戰時並未出全力,不知道他對上半面女子會加大搜索的力度,但是無論如何,一到天亮,他們一定會撤走,如今就看能不能熬過這最黑暗的一個時辰了。
嘆著氣,秦長歌在房子中四處選了些物件,到門口和院子裡去擺佈了——先弄幾個簡易陣法吧,擋得一時是一時。
蕭玦又回到了好久未曾重來的噩夢中。
鮮紅黏膩沉滯的海,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前行,步步嗟跌,而且較往日多了層灼熱,火爐般燒烤著他全身,他滿身大汗的掙扎著,心口跳動似要崩裂而開,每一步都使盡全身力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般拚命前行,這般厭惡而又急欲擺脫的,前行。
前方黑天紅海,飛旋著細小的物體,閃爍著劃著詭異的軌跡,撞得他視野發昏,他惱怒的想要伸手撣去,那東西立即尖泣著飛遠。
紅海……無邊無涯……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海那頭,突然冉冉冒出一塊礁石,上有紅光萬朵,隱約有人影微笑俯視,他愕然睜大眼,想要看清這以前從未出現的一幕,對方卻如支遮霧罩,怎麼也瞧不清楚。
那細小的東西又撞過來,他煩躁的一揮!
好像碰著了什麼清涼滑潤的東西,觸感如玉如綢,熨帖舒爽瞬間直透心底,將他的灼熱焦躁莫名難受澆滅大半。
他極其欣喜的一把抓住,往熾熱難耐的心口湊去……
……
秦長歌愕然看著自己的手被蕭玦用力的抓在手裡,貼在他心口上。
更糟糕的是她整個人現在也趴在他身上。
剛才她去探他溫度,他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巨大的力氣,突然抓住她,還狠狠一拽,她整個人立刻被帶了過來,嗵的撞上了他胸口。
那聲響頗驚悚,這人居然還沒醒。
他燒得糊塗了,整個人熱如火炭,似乎還深陷在噩夢中,只是下意識的緊緊將她抓住,還用手臂掄圓了一抱,死死將秦長歌抱住。
好似她是好大的一塊降溫的冰塊。
兩個人都濕透了,此時肌膚相貼,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彼此的細膩肌理,而呼吸近在耳畔,灼熱和清淺的,曖昧交纏在一起。
暗室靜夜,風雨不休,這一刻的清涼與溫暖,彼此都睽違已久。
安靜的空間裡,漾起三葉花和薄荷混合的清甜沁涼香氣,飄搖不休。
蕭玦漸漸安靜下來,神情間露出一抹寧和的神氣。
秦長歌目色變幻,趴在蕭玦身上,初初有些惱怒,隨即黯然,隨即無奈,最後淺淺的笑起來。
算了,看在你今夜很辛苦,看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份上,給你佔次便宜,免費做你的物理降溫毛巾吧……
「吱呀」。開門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刻的靜諡與安寧。
阿六怔怔的捧著一盆熱水呆在門口,愕然張大了嘴。
兄弟……兩個男子……相抱……曖昧的肌膚相貼……這是怎麼回事?
秦長歌若無其事的從蕭玦身上掙開,刷的一下扔了一套剛才找到的布衣在床上,淡淡道:「去給他擦身,換下濕衣,再用冷水沾濕了布巾給他壓在額頭——你剛才水怎麼燒的?可有煙冒出煙囪?」
「……沒……沒……」阿六已經不會說話了——世上竟然有這麼彪悍的人——做任何事他都這麼有理這麼無所謂的?
吃吃道:「我找了乾柴,支了鍋燒的,沒有灶,門也關著,現在還下著雨,看不見煙氣的。」
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這少年算粗中有細了,秦長歌點頭,漫步出門,道:「動作快點。」
唔……動作不快,萬一敵人來了你還沒給他換好衣服,堂堂西梁皇帝怕就要雨中裸奔了……
裸奔……很值得遐想啊……
風雨如晦,黑影出沒。
中年人負手立於院中,遍身濕透而神情不改,看樣子也是戴了面具。
劉二嬸子家小院子裡,遍地屍首,鮮血連同雨水橫流了整個院子,一大半都是身著黑衣的中年人手下,屍首們死狀都很狼籍,看來是半面強人親自創造。
「主子……那個女子……」
一個黑衣小心翼翼的躬身請示,眼光向泥水裡孤零零的女子覷了覷。
「你想殺了她?」中年人語聲和煦宛若春風,面具雖然死板板沒什麼表情,但那眼色居然是慈憫柔和,深闊如海的,「是嗎?」
黑衣人接觸到這樣的目光,反倒微微一顫,立時掩了,深深俯首:「一切全憑公子吩咐……」
「嗯……」中年人點了點頭,神情很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
黑衣人正要抬頭表忠心,忽覺一道柔勁不動聲色的逼向自己心脈,臉上驀然變色,尚未來得及說話,眼前一黑。
一聲嘶吼,他七竅噴血,倒在雨地裡。
中年人微笑跨過他的屍體,輕輕道:「說過不要那樣稱呼我,怎麼又忘記了呢?」
……
神情連一絲變化也無,彷彿剛才死在他手底的不是人命而是稻草,他披一身流瀉的雨水,以一種博大而慈和的神態感覺,俯首看著一地泥濘裡仰首看著他的女子,蘊華。
「你要殺了我嗎?」被自己的半面主子丟下的蘊華並無畏懼,昂首看他,和前世秦長歌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即使在這大雨澆頭極其狼狽的時刻,仍然絕豔得像朵不分時刻都璀璨綻放的奇葩。
而美好得出奇的曲線,因濕身而分外誘人,這女子的身姿曲線,不是那種彷彿能夠噴薄而出的妖嬈,而是微微帶點處子般青澀停頓,卻停頓得恰到好處,越發引人遐思。
天知道這個歷經無數男人的女子,是怎麼保持住那種媚而清,妖而純的感覺的。
「你可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麼後果?」蘊華有意無意挺了挺胸,有恃無恐的冷笑,「你會死,你周圍的人都會死,而且死得奇形古怪,慘不堪言,恨不得自己從沒出生過。」
「彩蠱教三大聖,教仙教神教姑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中年人語聲寧靜如常,氣質雍容如聖,對著眼前女子原始而韻味深藏的誘惑無動於衷。「但還是多謝你提醒我。」
「你知道——」蘊華瞪大了眼睛,想到他剛才的逼令手下使計圍殺教姑的手段,想到那些黑衣人看來似乎隱隱有些熟悉的身法和出手,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倒抽一口冷氣,疾聲道:「那天趙王府外,有人攔截了我上殿,是你出手助我脫困的!」
「你很聰明,」中年人並不否認,微微笑,「是的,咱們這是第二次見面了。」
「那你現在怎會——」蘊華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一會是敵一會是友的人的古怪行為給搞糊塗了,這個男子……戴了面具……熟悉彩蠱……手段高超……會是誰呢?
聽他的語聲,明明白白的西梁人,可剛才說話的黑衣人,那口音……
她驀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打了個寒顫,那感覺好比夾了雪和冰雹的雨水當頭澆下,從心底升起的寒意幾乎讓她瞬間凍僵,那個猜想太可怕,她幾乎立刻便明白了彩蠱根本在對方眼裡不算什麼,明白了教姑為什麼不欲纏戰直接放棄了自己,明白了教姑從血海裡殺出時最後回眸裡的古怪含義,明白了自己的命,當真危在頃刻。
「別殺我!」蘊華絕望的一聲呼喊,撲倒在中年人腳下。
「別殺我——」她抱著一線微弱的希望,支著肘努力的抬起頭來,清豔面龐上淚水橫流,「我有個秘密——我告訴你,你留我的命!」
「他們來了!」
給蕭玦換好衣服,又餵了熱水的阿六,一直緊張的扒在窗戶上看著窗外,突然驚慌的轉身撲向秦長歌。
黑暗中打坐的秦長歌睜開眼,目光疲憊,卻如星子明亮。
「嗯,」她神色不動,向窗外看了一眼,隱約間可見那道道黑影掠過,聽風聲,似乎已經將這小院子包圍。
抓了塊布,揉了揉鼻子,秦長歌眼淚汪汪的又打了個噴嚏——感冒了。
這時辰,來不及換衣擦身,也不方便換,秦長歌在火堆旁簡單的烤了烤衣服,取了些還帶著火星的焦炭放好,趕緊就將火滅了,不感冒才怪呢。
好在這個世界沒有豬流感,真幸運。
剛才和阿六繞院子一週,也布了一圈陣法,有個壯勞力使用,活力多了,那些石塊木頭,她奔波一夜,還真搬不動。
只可惜……如果沒猜錯的話,是攔不住那中年人的。
他是誰?秦長歌靜靜思量,南閩對南閩,某個答案呼之慾出。
露出一絲冷笑,秦長歌一副「人性本惡,果不其然。」的表情。
「你去門口守著,」秦長歌指揮阿六,「按我剛才教你的步法,見第一個人進來,斷了什麼東西,你就撤掉左手第三步那塊柴禾,他要是還能前進,你退六步,撤掉右手第一步那裡的石頭。」
阿六很聽話,哦了一聲便往外走,一邊還喃喃背著秦長歌現教的步法,走了幾步覺得不對勁,愕然回身問:「那你呢?」
「我是壓軸戲,」秦長歌毫不臉紅的笑吟吟的答:「你見過壓軸戲提前上場的嗎?」
陣法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暴雨中黑影騰起,不留死角的包圍了整個小院,當先的黑衣人手一揮,立即便有數條人影撲過院牆。
進去以後卻毫無動靜,連呼喝對敵之聲也無,好像幾個人就這樣消失在院牆下,黑衣人首領皺了皺眉——剛才死在河岸上的那八具屍首他看過了,對方十分狡詐兇殘,殺人手法層出不窮,絕非易與,自己過來時已經揣了十二分的小心——老邱栽在對方手下丟了性命,現在雙首領只剩下一個,如果能在公子趕來之前解決掉這兩人,將來自己再升一步不是沒可能的。
想到這裡他目中精芒一閃,衣袖一拂飛身而起,蒼鷹一掠,掠上院牆。
尚未落足便覺得眼前一花,滔天洪水沖面而來,激流洶湧冷光瘮人,令人暈眩至站立不住,他定了定神,閉上眼,就剛才那一眼看到的景象,伸指彈出一抹寒光。
卡擦一聲,院子中一棵樹斷裂,倒下的時候不知道壓到了什麼東西,洪水忽的一退,剛才進院的五個人顯出身形,正在院牆下方寸之地打轉,見陣法忽去,都在面面相覷。
「蠢材!」黑衣人暗罵一句,抬步便起,眼角突然覷到不遠處黑影一閃,隨即一聲輕響,地面突然開始拉動,隨即,熊熊烈火撲面而來,妖焰狂捲,熱浪灼人!
「木生火,五行連環陣!」黑衣人心中一驚,對方好厲害的手法,竟然料敵機先,算準了他破第一陣的最佳方法就是隔空斷樹,正好利用倒下的樹,再加上點小挪移,以木生火,連綿不盡,而且這火因陣而生,要以為它是虛幻的毫不防備,那一定會吃大虧!
他將目光投向黑越越的小院——此人天智神行,幾乎不讓公子,他是誰?
風急打疏窗,夜深雨千行。
秦長歌負手窗前,冷冷看著樹在自己意料之中緩緩倒下,看著黑衣男子傻兮兮的奔上院牆。
一抹冷笑綻在唇邊,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伸吟,秦長歌霍然回身,見蕭玦正以手支額,努力爬起身來。
秦長歌上前,試了試他溫度,還是有熱度,怕是有炎症了,看來那裡找來敷在他傷口上的大蒜和馬齒莧搗的汁,並沒能起到完全殺菌的作用,不禁暗恨自己,怎麼就沒有帶金創藥的習慣呢?
再怒瞪他一眼,你怎麼就沒隨身帶藥箱的習慣呢?
蕭玦燒得迷迷糊糊,只覺得乾渴,潛意識裡又掛念長歌安危,硬是逼著自己醒來,結果一醒來就遇見一對大白眼,一時倒是轉不過彎來,愕然道:「你——」
話剛出口便覺得嗓子痛得好像被砂紙在磨,每說一個字都像要冒血,聲音也沙啞得無法辨別,立即住了口,卻又怕秦長歌看出來,若無其事的朝她笑了笑。
秦長歌哪裡看不出他的感受,卻也只平靜的衝他笑了笑,端過床邊的水,道:「來,喝水,一喝,什麼病都沒了。」
蕭玦失笑,很想說你這什麼口氣,把我當成溶兒了?溶兒也沒這麼好騙吧?然而心底卻緩緩騰起暖流,那水還未進口溫暖便似已傳遞,如覆上錦被一方,初觸手是微冷的,久了,自然晤出細膩而體貼的暖意來。
本來入口苦澀難嚥的水,這一刻在他口中也清甜如蜜芬芳四散了。
秦長歌目光微微下垂,一點感動一點疑慮一點悵惘一點深思都深深埋藏於這一刻的眼光裡,她只是,沉靜而有耐心的,餵他喝水。
「嘶!」
一點聲響,溫柔卻尖銳,如銅線如利劍般,分開雨幕和黑暗遙遙而來,初起時很遠,轉瞬就到了近前。
好快的速度!
蕭玦目光一縮,便要起身,卻被秦長歌一匙水不由分說遞到唇邊。
笑道:「喝水,瞧你嘴唇都燒起皮了,要想親溶兒,他一定嫌棄你。」
蕭玦苦笑,心道我現在不想親溶兒,我想親——
卻哪裡說得出來,只好喝水,一口水還未嚥下。
「撲!」
彷彿一朵火苗被吹滅的聲響。
雨聲隆隆巨響裡,有人不疾不徐,聲音明明不高卻聽來很清晰道:「去吧。」
接著便是「砰」的一聲,有人大力撞開門戶的聲音。
目光中亦有幽火一閃,秦長歌露出一抹笑意,火陣被破——果然不出所料,果然厲害,居然選擇走正門陣眼。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對方可謂深知其中訣竅之人。
一匙水照樣穩穩送過去,秦長歌笑道:「這水甜不甜,加了糖的,溶兒就愛甜的,遲早蛀牙。」
蕭玦目光一閃,卻也突然笑了笑。
一直愛她不動如山內涵博深,愈是險絕境地愈見風範,彷彿居於九萬雲霄之巔,俯視人間風雲變幻,曆風波磨折不改笑顏,回眸間萬物滅而萬物生。
那種不顯山露水卻深入骨髓的霸氣,令天地袖手四海噤言,那些渡海而來的過客嘯傲煙霞的散仙,在她面前,終將淪為旁觀者。
男兒何當遜於女子乎?
他微笑,亦十分平靜的喝水。
「嘎!」
又一聲,斷金烈玉,近在咫尺。
金陣被破。
秦長歌彷彿沒聽見,滴水不漏的繼續遞下一匙,蕭玦安靜的繼續喝。
這機會也不是隨時能有,眼前女子在隔及雙世後第一次伸向他的手,如何能夠拒絕?管他何等刀光劍影森寒相逼?天知道我等這刻已有多久?
蕭玦一聲長笑無聲響在胸臆間——來罷!很好!
床前,塌下,垂睫專注的女子,蒼白卻英氣不改的男子,不涉於私卻溫暖的相對,這一刻氛圍安靜和祥,氤氳如水流動,人生裡不可多得的清寧瞬間。
倉皇只會讓自己狼狽至底,如何不能為自己保持一份永恆的雍容?
「嘩啦!」
如大浪打下,再被颶風突然橫捲了出去,撞上巨牆,瞬間粉碎成千晶萬玉。
水陣破。
那兩人眼珠轉也不轉,蕭玦微笑著接過水碗,示意,我自己來,比較痛快。
秦長歌一笑放手。
「砰!」
大地突然裂開一線,現出幽深十九地獄,無數蒼白利爪從地底爭相伸出,欲待擇人而噬。
卻被袖風捲起的滔天雨水淹沒,哀號著打往地底最深處,永遠不得冒頭。
土陣破。
「哐當」一聲,卻是阿六撞開門衝了進來,滿面倉皇,結結巴巴道:「我……我……想動那塊石頭……我……我來不及——」
他的最後一句話咽在了喉嚨裡,因為他身後,突然有人靜靜道:「借過,謝謝。」
阿六直直的僵在了門口,再直直的被對方搬開。
中年人目光慈憫深遠,靜立於門口,聲音裡微微笑意,輕輕道:「呵,兩位好定力。」
一氣將水喝乾,蕭玦覺得自己的聲音應該好些了,一笑抬眉,道:「你好本事。」
中年人笑道:「過獎,實在汗顏,不過想來送兩位上天,大約是可以的。」
他並不走近,隔著門到床的距離,突然單手一遞。
驚鴻一現,漫天飛雪,千里明月一霎間降臨人間。
讓人無法反應的。
剎那到了秦長歌,喉間!
……
遠處卻突然響起一聲長嘯。
驚破月色,風雪、滄海,驚起鷲鷹、層雲、飛雪,自九天而起淩萬物而生,如袞袞擎天之柱,如浩浩神琴之間,如滔滔碧海之吟,如烈烈長風之吼。
翻轉星河之舞,令人心驚神搖的絕世長嘯。
嘯聲裡,有人遠遠笑道:
「殺人麼?先問我同意不同意。」
嘯聲裡,有人於近處靜靜道:
「長歌,我來了。」
卷二:六國卷 第九章 解救
聲音在後,動作在先!
隱約聽得急速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有條不紊四處散開。
一連串低沉卻清朗有力的指令聲隨即發出:乾西北、坎北、艮東北,各黑衣十三!震東、巽東南,各青衣十一!離南、坤西南,各朱衣九;兌西方,各白衣十!
腳步聲齊整如一人,風行去捲,依言佈陣,隱約見紅燈閃爍,飄搖不休,陣勢初起,立時隱起風雷之聲,隱約可以聽見慘呼,秦長歌微微笑起來——唔……這麼快已經練成這樣,當真難得……
雨聲稍稍弱了些,風卻猛了起來,一陣陣敲撲窗戶的風聲裡,有人隔窗靜靜道:「閣下生於隱逸世家,卻遙遙隱控該國政局,一言決人生死,萬戶共沐德輝,玉堂金馬,簪纓豪族,不及爾得民心所向;勒金神詔,祭壇對筆,難抵君親書一紙——以閣下這等人物,自非甘於蟄伏南閩蠻荒未化之地,欲待攪動世間風雲也是該當——只是在下奉勸你一句,今日之人,你殺不得。」
戴著閃著奇異銀光的手套的手,停在秦長歌咽喉前,以尾指一個輕輕橫掠,便氣息鎖定剛才已經撲過來的蕭玦,中年男子淡淡道:「哦?」
「殺之,必於君命有損。」對方語氣淡漠而意味堅定,令人只覺這話再無虛假,無需違背。
中年人卻只微笑如常,輕問:「敢問閣下何人?」
「你自然知道我是誰,」對方聲音比他更靜更淡,淡若深冬月色,「所以我說出來的話,你自然知道,該不該聽。」
「以你家族的潛能,我是當信你,」中年男子溫和一笑,俯仰之間氣質清貴如聖,「可是你的性子,我也知道,你豈是這般好心之人?你豈是多管閒事之人?你風雨之夜,奔赴出城救人,你要救的人,是誰?」
「無論是誰,我說你殺不得就殺不得,」對方漠然道:「一月之內,你家族必起風雲,你若現在動身大約還趕得及,否則你生死難保,終無葬身之地,你今日行此殺戮,本就有干天和,想再多殺一人,必將牽連自身。」
他話音未落,遠處有人已經朗笑道:「和他羅唕什麼?他又不是美女。」
話音裡,便見白光一閃,如流星曳過天際,滾滾光柱,驚天而掠,如碧落神山之下萬河之河發源地怒剎江般一瀉千里奔騰而來,又似飛鳳夭矯於天,燦亮著華麗而炫目的尾羽,一路無可辟易的颯然前衝,無數攔截的黑影沖上,再勢不可擋的被那罡風紛紛捲起,左右倒跌開去,剎那間便披風激雨,奔至眼前。
來者似是有意展示威勢,飛光掠電,來勢驚人,人未到手一抬,一線銀光如月色光耀,剎那間便到了中年人胸前,長笑道:「我知道你真要動手誰也來不及,你手指不妨用力吧,但是只要你一旦分心於手底,我的氣劍立刻便可以殺了你,你要不要試一試?」
暴雨裡,白衣人一個旋轉,單足立於屋簷之上,身姿優雅瀟灑,他身周起了淡淡光暈,生生將瓢潑大雨隔在光華之外,俯首睨笑的姿勢,宛如一抹遙及千里照過來的溶溶月色。
素玄。
啪一聲,有人推開後窗,黑色油紙傘下,藍衣男子靜靜安坐,目光安詳而清冷,身後水晶牆般的雨幕裡,他看來秀麗清美,一抔雲般的輕,一捧雪般的寒,清如仙渠之水,冷若冰晶之花。
兩個褐衣凰盟屬下,一個神情冷漠的打著傘,另一個手指扣著飛弩的弩機,箭尖如森冷的黑暗之眼,直向中年人的咽喉。
楚非歡。
中年人面具底看不出什麼神情,起伏平靜如常的胸口也不見異常,突然輕聲一笑,道:「運氣實在有點不太好啊……全湊到一起了。」
秦長歌理了理袖子,彈了彈手上的灰,笑吟吟看著他,輕輕道:「你外面人已經死了許多嘍,再死,你就回不了南閩了,殺人重要?自己的命重要?」
「我真的很想殺你,」中年人一邊嘆息一邊收回手,「不過,還會有機會的……」
「彼此彼此,」秦長歌目光裡亦冷鋒暗藏,「看誰遲早殺了誰罷。」
慈和一笑,中年人戴著手套的手緩緩抬起,竟生生將那一線虛幻的銀光抬起,對面,屋簷上素玄目光一縮,已經如飛絮般飄落。
與此同時,幾人幾乎同時開口。
「別拿我(她)做人質!」
怔了怔,秦長歌失笑,含笑看了幾個男人一眼,道:「還是我來說吧,」轉首淡淡看著中年人,道:「以你現在的實力,你已不夠在他們圍攻下衝出去,你自然要拿我做人質,可惜我懶,我不想再淋雨我怕發燒,我和你做個交易。」
「你說。」中年人一頷首。
「你放開我,承諾一年之內,不再踏入我西梁國土,還要留下所有今晚你抓獲的俘虜,我就放你走,」秦長歌笑道:「我很怕你挾持我時會下陰手,我不敢跟你走,所以我放你,今晚你對我的所有行為,我不和你計較,他們也暫時放過你,如何?要知道今晚一戰,我雖然知道了你的秘密,可你也多少對我有點數,咱們誰都吃了虧但誰也沒真吃虧,再僵持下去,更是誰也討不了太大的便宜,真要見真章,以後終究有機會,何必急在一時?你自己算算,是不是這個帳?」
「你好算計,」中年人始終聽不出語音裡的怒氣,答應得極其爽快,「好吧,我相信你,你也別玩花招,否則我殺不了天下第一,殺幾個失去武功的,正在生病的,大約還沒問題。」
「你不妨試試,」蕭玦立即冷笑。
楚非歡只是漠然的揮揮手,黑暗中突然冒出無數弓弩,刷的一下對準了中年人,每張弓弩都立即被拉到極限,吱吱嘎嘎的聲響,靜寂裡聽來清晰而冷靜。
中年人卻更加清晰的笑起來,衣袖一揮,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忽然便成了一縷風一抹雨或是一截綢緞般,柔韌得超乎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刷的一下將自己皺起,隨即展開,這麼一皺一彈間,他已將自己如飛丸般,反方向從後窗裡彈了出去。
他離開的那一霎,楚非歡立即發出一個「開!」的指令,卻對素玄看了一眼。
接令的凰盟佈陣屬下,變幻身形開了生門,放中年人過去。
卻將其餘的黑衣人仍舊死死圍住。
中年人頭也不回,身形如箭,左手衣袖往旁邊一間院子一拂,腳步連踏兩踏,蓮台虛渡的絕頂輕功他施展來更如行雲流水,轉眼間已經虛空拔起丈高,人已在數丈外。
屋簷上忽然一聲長笑,聲若鳳鳴,素玄在暴雨中朗聲道:「剛才說好的是不為她被欺負的事計較,可沒說,我不能為這村子被殺的人丁計較吧?」
長笑聲裡,他已經白影一閃,如驚鴻入雲般掠追了出去。
秦長歌不由失笑,喃喃道:「這些傢伙果然夠鬼。」
「不過他也很鬼啊……」秦長歌對正關注看著她的蕭玦疲憊的笑了笑,「他下蠱了……想不到他也會用蠱?」
蕭玦大驚,立時便要衝過來,正進門的楚非歡目光一寒,正要說話,秦長歌已經擺擺手,道:「無妨,我自有辦法去除,休養一陣就好,要知道這世間沒有可以殺得了我的蠱,這是千絕的秘密,只有我師門知道。」
她手指輕輕磕了桌面,笑道:「保不準我還因禍得福,他那『碧玉瘴』,對促進功力很有好處啊……」
微笑著從袖囊裡掏出先前藏進去的焦炭,秦長歌的目色在黎明淡白的天色裡閃著狡黠的光。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你鬼?你可知秦長歌陰毒第一?還記得我先前夾在稻草裡撒的粉末麼?那是沒毒啊,但那遇上炭粉就有毒啊,兄弟,剛才我理袖彈炭的時候,你多少吸進了一點吧?啊……祝你好運。」
經過一夜暴雨的沖洗,所有流出的鮮血都已被無聲刷淨,流入溝渠,大地,所有不再為人目光所及的角落。
然而那許多失去生命的軀體尚自靜靜橫陳,無聲控拆著命運的狠殘不公。
被殺的村人和黑衣人的屍體,還有彩蠱的喪身的教徒的屍體都橫七豎八堆積在一起,昨夜,三方立場,各自為敵,你死在我手底,我扼穿你咽喉,如今殺人的,被殺的,最終都將化為白骨。
這個暴雨殺人夜,共有二百一十二條人命瞬間消逝。
一百三十一村人,五十五黑衣人,二十六彩蠱中人。
算下來,三方勢力逃生的,都只寥寥一兩人而已。
這是一塊血腥的,甚至被害者很多都不知為什麼會發生的悍然殺戮。
預謀已久與懵然不知,勢力懸殊與單方屠殺。因為陰謀與變局,無辜的施家村,註定要從西梁地圖上永久消失。
楚非歡冷靜的命令將彩蠱教中人和黑衣人屍首立即就地焚化,其餘村人屍體,待回京後通知官府點驗掩埋。
在被焚化的彩蠱教屍首中,他果然發現了那夜以吏部尚書府護衛頭領身份出現,並追殺他的灰衣人。
那人一劍穿喉,死得倒乾淨俐落,大睜著望向天空的雙眼,卻生生顯示出無盡的悲憤與不甘,楚非歡想著他那夜略帶瘋狂的話和奇怪的心理,摒退眾人,親自掀開他的衣襟,仔細的看了看。
半晌,他掩上衣襟,臉上露出一絲似悲似憎似嘆似恨的神情。神色卻更濃郁了幾分。
閉了閉目,他揮揮手,凰盟屬下立即將那屍首扔入火中。
熊熊烈火,焚此殘軀,死了也好……
彩蠱妖教……甚至整個南閩高層,都是這般陰毒醜惡呢?
楚非歡神色肅殺的轉首,身後烈焰熊熊而雨後藍天如洗,前方草地嫩綠欲滴,草叢裡生出鮮豔的花,自然的美麗永遠對人世的醜惡無動於衷,不若紅塵動盪變幻光怪陸離,無論怎麼殘忍大量的死亡,都不會妨礙這一刻花開的驚豔。
正如美人,無論如何狼狽,都不會妨礙那傾城的容姿。
泥濘裡,狼狽萬分輾轉幾手,靠出賣秘密逃得性命卻又立即被新主子拋棄的蘊華,正試圖用濕淋淋髒兮兮的手抹去臉上的灰塵血汗,對楚非歡展開楚楚的笑顏。
楚非歡的目光掠過……視若不見的超過她,看著尚自戴著面具,一身泥水俯視蘊華的秦長歌。
真正的傾城之姿,永遠不是僅僅依仗那張搭配精美的皮相,而是那種深入靈魂的璀璨光華的散發,才能真正令夭矯絕世的男子回首駐足。
溫暖的陽光升起,陽光裡秦長歌淡淡看著前世裡熟悉的屬於自己的容顏,掛在一個污濁的軀體之上。
她身側蕭玦的嫌惡更是昭顯眉目之間——這個女人,用著長歌的臉對人媚笑承歡,頂著長歌的臉招搖撞騙到他頭上,不啻於最大的侮辱,是不忍孰不可忍,無論如何一定要殺!
蘊華絕望的看著蕭玦,他是皇帝……他殺氣凜然……他們都以看一個死人的眼光看著她……他們討厭她這張臉……不會放過她的!
可是她不能死……不能死……
討厭這張臉是麼?可我自己也討厭啊……誰願意永遠做別人?更何況還永遠做不成?所有人都在第一瞬間對這張臉迷惑,再在下一個瞬間對擁有這張臉的她鄙視唾棄……她受夠了……
蘊華雙手捂面,再也忍不住無望的哭泣,不是說會愛屋及烏麼?不是說美人天生就該引人愛戀的麼?祭司大人親手為她打造這張臉的時候,不是說憑著這張臉她將無往不利,甚至有可能踏上權欲的頂峰麼?
那夜燭光飄搖……祭司大人對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不住微笑……他遞過飄滿那闐花的鮮紅酒杯,說:祝賀你……你會成功的。
不想,卻先遇上了蕭琛……
蘊華伏倒於未乾的水泊裡,似乎已經沒有爬起的力氣。
她瘦削的肩膊不住顫抖,看來似乎在哭,秦長歌卻突然將目光掃了過來。
「咯咯咯咯……」
哭聲變成了笑聲。
楚非歡眉頭一皺,正要叫長歌退後,卻見蘊華突然抬起臉,滿面淚痕,卻綻出一個淒厲瘋狂的笑容。
「我不該用這張臉……我不該聽他的……我不該……我還你,還你,還你!!!」
如泣的尖笑聲裡,她伸手,十個尖銳如匕首的指甲,狠狠的向自己臉上抓下去!
一抓到底,立時肌膚破裂肌肉向兩側翻開,鮮血狂湧裡她絲毫不顧會更大撕裂傷口的繼續大笑。
「還給你!我不要做你!因為被安排要像你,我吃了多少苦?那些換臉的日子……那個滿身肥肉的老頭子……那許多年被送來送去……還有他……還有他……」
她笑聲淒厲高亢,悲憤絕倫,驚得遠處樹上飛鳥撲啦啦四散,風聲馳騁裡她黑髮披散鮮血橫流,張開雙臂,似要撲向那些冷酷無情安排她命運,卻一次次將她拋下的人。
同樣是人,為什麼別人的命誰也要不去,自己想要活命,卻要一次次拚死掙扎,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犧牲?
那瘮人驚怖,那從胸腔中發出的似笑實哭的悲憤哀號,那裂成十塊的臉,令四周訓練有素的凰盟手下,都齊齊後退數步。
眼見美麗事物被暴烈手段生生摧毀,那種震撼,著實難以言述。
而親自摧毀這驚絕美麗的人,又是懷著怎樣的一腔難言的過往和憤懣?
瘋狂笑聲裡秦長歌神色不動,瞄了瞄皺眉不語的蕭玦一眼——看著秦長歌的皮相被毀,還真是好怪異的感覺啊……
「你始終沒有懂,」秦長歌淡淡道:「害了你的永遠不是什麼皮相,而只會是你自己,同樣,如果有什麼能救你,那也絕不會是因為誰的臉,還是你自己。」
蘊華笑聲突止,緩緩回首,目光如蛇的盯著她。
「不用這樣看著我,」秦長歌緩緩俯首,看進她的眼睛,「恨嗎?恨自己的命麼?恨這張臉的製造者麼?恨那些將你推入那些噁心的懷抱,讓你永遠想愛不能愛,想做自己不能做的人麼?」
蘊華呆呆的看著她,雖然沒有回答,但慘不忍睹的臉上,閃著幽幽青色光芒的眸子,已經完全表露了她的想法。
滿意一笑,秦長歌懶懶吩咐。
「帶她走,先安置在秘密分舵,我有用處。」
「我的娘啊!」小院子內,翹首盼娘的蕭包子看見一進門的秦長歌,驚得連聲音都高了八度,在尾音處還抖了抖,聽來宛如人妖。
秦長歌對他懨懨一笑。
包子連忙躥上來東摸西摸,「你這是怎麼了?考試作弊了?交白捲了?是被你後面沒抄成你答案的難兄難弟,還是被主考揍了?」
「去去!」秦長歌一把拎開這滿嘴胡柴的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包子毫不退縮,「你男我女,有什麼不對的?」
「對,我男你女,你這腦子咋長的?」秦長歌沒好氣的瞪一眼兒子,「你爹生病了,還不回宮做孝順兒子?」
「生病?」包子愕然,「你們兩個一夜不回來,回來後一個看起來好像被扒了三層皮,另一個生病,這叫什麼事兒?……啊,不會吧?」
秦長歌十分害怕兒子那個構造不同他人大腦的腦袋,會冒出什麼奇怪猜想,正想簡單解釋下,包子已經瞄一眼隨後跟來的楚非歡,神秘兮兮的湊到老娘耳邊,悄悄道:「難道他去逛窯子,你去抓姦,然後你兩個打起來了?乾爹趕去勸架?或者你去逛窯子,他去抓姦,乾爹去抓你們的姦?我看後面這個比較可能?」
他一臉嚴肅的瞅著秦長歌,搖頭道:「我說娘,作為西梁國未來的皇帝,逛窯子這類事體據說有助於國力發展百姓民心安定,我不必管,但作為你兒子,我有責任提醒你一句,那個,逛窯子,不衛生。」
……
笑嘻嘻俯身,在兒子耳邊悄悄道:「明天我去和你爹說,給你再添兩個東宮師傅,一個管在你吃飯時授課,一個管在你解手時教學,以形成對你的全方位更完善有目標高效率的教育體系,太子爺,如何呀?」
「不如何,」太子爺那肅然,伸手來扶他娘,「兒子的區區學業,怎敢讓日理萬機的娘您親自操心?娘,來,你去睡,我給你端燕窩羹。」
「乖,真孝順,」秦長歌去洗漱了,舒舒服服任兒子服侍了爬上床,慢悠悠的喝愛心燕窩羹,抬眼問楚非歡,「你又用你的能力了?非歡,你氣色不好,我說你不要輕易動用的。」
「沒事,」窗櫺下一線微光裡楚非歡素白容顏意蘊疏淡,那水墨般清淡裡幾許深濃不願為人所知,時間久了卻亦如印痕深入化石般折枝橫斜,歷久不改,又或是習慣了某種存在,在的時候只覺得淡若清風,然而假如有一日失去,卻空落震驚有如曠野裡突逢閃電,迅猛間恍惚經年。
「昨夜只覺心神不寧,非同往常,聽溶兒說你們出城了便尋了來,素幫主倒是巧遇,他好像是剛回京,想在施家村借宿,卻遇上了滅村慘案,」楚非歡神情間有些不讚同,「你和他身份都非同尋常,實在不該貿然單身出行。」
苦笑了一下,秦長歌道:「知道了。總之,昨夜之事實在湊巧,但是也因禍得福確定了一些消息,我心中一直的懷疑也解開了些許,也算是收穫吧——非歡,你有心事?」
「嗯……」正對著虛空處出神的楚非歡怔了怔,方道:「昨夜一見素幫主,覺得他神情有些奇怪,所以想著……」
「別,」秦長歌一挑眉,「你不能再費神了,非歡,不要小瞧我的本事嘛,如果真有什麼不對,我會知道的,何況素玄,一直是我們同道中人。」
「嗯,」楚非歡也沒堅持,突道:「長歌。」
「嗯?」
「做好準備,」楚非歡語氣淡漠,字字間卻隱有筋骨。
「飛鯊衛潛入西梁了。」
他攤開手掌。
如玉掌心,淡淡一個拓印,形如飛鯊,騰水而起,利齒森森,驚波掠浪。
「連僻居離海之國的勢力都已來到,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懷疑,」楚非歡看向東方和北方,目色深深幻化刀光,「……殺機正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