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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7章
卷一:涅槃卷 第十一章 迷局

  秦長歌笑了笑,注目燭火飄搖,在地面塗了一層淡淡黑影,姿態千奇百怪的猙獰,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緩緩踱步,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那猙獰的黑影之上。

 「死就是死,慘或者不慘,沒什麼區別。」

 「可是文昌,你說,我的死法,是不是很奇怪?」

 秦長歌微笑轉身,眼底卻沒有笑意,溫柔的道:「我的寢宮,從無人可以隨意進入,因為到處都是機關,那日蕭溶午睡,我怕吵著他,便留下他一人睡覺,兩名宮女在寢殿門口守著,我離開不過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內,誰能潛入寢宮,避過我無數機關,再布好這般精巧的機簧,對我一擊必殺?」

 「我被擊中後立即後退,是我記得妝台側的抽屜夾板裡,有設計的飛刀,誰知道那飛刀卻從妝台正中飛出,倒變成我自己撞了上去,是誰,在那短暫的時間裡,佈置好一切,還能從容改掉我的機關?」

 「算好我最疏於防備的狀態,算好機關角度,甚至算好我的武功反應,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會以什麼姿勢什麼方向撞上妝台——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做到這些?」

 「最後那抉去眸子,更是奇異——我已必死,何必多此一舉,他是要掩蓋什麼,還是怕我發現什麼?」

 「文昌,」秦長歌深深注目早已失去說話能力的文昌,一字字道:「前生裡睿懿之死,絕不是簡單的仇殺,其間必然牽扯到某些陰謀和潛因,而殺死我,也絕不是隨便什麼人一個人就能做到,那日我雖然只感覺見到一個人,但我敢發誓,能做成這件事,能在短短一剎間將我殺死的人,世上還沒生出來,那樣狠絕俐落,步步算計的強大殺局,必然是多人合作的結果。」

 文昌淒然一笑,道:「是的,宮中上下,誰不知道你能耐,大家都覺得,誰能殺死你?所以才沒有人相信你是死了,私下裡流言傳得滿天飛,陛下也……長歌,你既回來,你打算怎麼做?」

 懶懶往錦榻一靠,秦長歌似笑非笑。

 「還能幹什麼?報仇唄,我既然回來了,還讓他們繼續高枕無憂的過日子,那怎麼可以。」

 文昌肅然道:「那麼,長歌,需要我做什麼?」

 秦長歌瞟她一眼,忽道:「你已守寡多年,在宮中居住,其實於理不合。」

 苦笑了聲,文昌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惜陛下不肯挪我出宮。」

 「不需要出宮,」秦長歌站起身,「你這金甌宮的位置,位於宮城中心,很不方便,我記得上林別苑有皇庵,原是前朝老太妃出家祈福所住,老太妃去世後,便空了下來,你可願意去?」

 文昌點頭:「那是最好不過,可是陛下不肯同意怎麼辦?」

 「何須問他?」秦長歌一笑,「這後宮諸般事務,不都太后操心麼?長公主出家為國祈福,潛心事佛祈願我國運昌隆,這是有光彩好聲名的事,太后早就巴不得你離了她眼前,一定會恩准的,這種事,堂皇光明,蕭玦再不願,也不能阻止。」

 輕輕拍了拍文昌的手,秦長歌嘆息道:「委屈你了,你知道,雲州出身女子在宮中永無出頭之日,我在翠微宮,無法行事,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出入宮禁,方便行事,上林庵那裡離宮中近,卻又位於宮外無人管束,又有出入宮禁之權,過幾天,我會想法子跟著你,作為你隨侍的侍女一同去上林庵……記得當年你也曾有過這想頭,是我攔了下來,原打算替你另覓良配,誰知道……總之都是命運無常,將來,若能事成,終究是要為你打算的。」

 「那些情愛嫁娶之事,我也不想了,唯願平安度日而已,」文昌露出一絲苦笑,想了想,試探的問,「你要出宮,是要重新聯繫你當初瞞著陛下建立的武林勢力嗎?」

 緩緩回身,秦長歌目光中一絲笑意,隔著燭火注視文昌:「文昌,我記得當年,你我雖然彼此心知,但是,關於我在宮外的勢力,我並沒有告訴你。」

 文昌低下頭,她素來對秦長歌尊敬崇拜,從不敢和她目光相對,哪怕秦長歌目光並不淩厲,任何時候都溫柔散漫,但她就是無由的畏怯,尤其當秦長歌露出這種看來親切,實則遙遠的笑意時。

 看著她這種笑意,就像看著遠古的神祇,於雲端,溫柔而透徹的冷冷俯視。

 有種了悟的莫大心驚。

 低著頭,她礙難啟齒的道:「……是陛下,有次喝醉了和我提起,說你隱瞞了他很多東西,說你在宮外有自己的勢力,他懷疑是天下第一大幫熾焰幫,為此特地召見了熾焰幫主素玄……但卻什麼也沒能問出來……」

 她聲音越說越低,作為當年事件的旁觀者,她是隱約知道帝后當年的齟齬的,甚至覺得,睿懿之死的背後,隱隱有皇帝的影子,若非是他,誰有這般勢力,在宮中殺人如草不聞聲的殺掉了名動天下的開國皇后?然而這個念頭太驚怖,令她每一想起就一身冷汗,只敢將這恐怖的思緒深埋在心底,如今,當著秦長歌的面提起蕭玦,她竟覺得,無限心虛。

 秦長歌早已看明白她心底的黑洞,微笑道:「文昌,事情未有定論,你不必緊張……我當年,確實因為某些原因,為自己安排了退路,只是沒來得及用上,那只是自保的方式,無關隱瞞……不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我要出宮,暫時的目的只有一個。」

 她遠遠望著高聳連綿殿宇屋脊之後,望向深濃至五指不辨的夜色裡,彷彿只是那般的凝望,便可穿透那重重迷障,疊疊宮牆,望見自己想要探知的真相,望見自己想要見到的人。

 「我想找到,我兒蕭溶。」

卷一:涅槃卷 第十二章 離火

  哐噹一聲。

 用力太猛,靠在窗上的文昌險些撞掉了窗扇。

 「溶兒不是已經……不是已經……」

 文昌實在不忍將那個「死」字說出口,但她卻深深記得,當年,風將殘滅的火星和焦灰,刮入金甌宮時,自己是如何不顧一切迎著那嗆人的煙灰奔到火場的,她到時,火勢已歇,不顧太監勸阻,她奔進殘破的大殿前,死難者的屍首被一一找了出來,在空地上排成長長的幾排,一片死寂中,她失魂落魄的在散發著焦臭的屍體前躑躅,腿軟得邁不開腳步,最後,最前方白布遮著的兩具屍體,令她痛極駐足。

 那兩具,許是因為身處火海中心,幾乎看不出布下有物,尤其右邊那具,短小至幾乎看不出白布下還有東西,她瞪著那小小一團,手指顫抖,不敢掀開白布。

 難道,那小小一團,就是前幾日還在她懷中起勁的將拳頭啃得咿唔有聲的溶兒?

 那還是剛滿一歲的嬰兒!

 她最終沒能掀開那白布,然而顫抖指下的觸感,告訴她那個令人絕望的事實。

 溶兒死了。

 他死在繈褓之中,死後諡封明宣,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連最被疑為死遁的秦長歌已經親自證實了她的未能倖免,小小嬰兒,又如何能在那火場存活?

 何況秦長歌自己也說,臨死前,她給了溶兒一掌。

 她抖著牙齒,要不是太過明白秦長歌非胡言之人,她幾乎以為秦長歌傷心愛子之死,有些迷糊了。

 對上她的目光,秦長歌笑了笑,淡淡道:「當年,臨死前那一掌,是我獨創的閉穴龜息掌法,中掌之人,轉穴閉氣,有半個時辰的氣息停滯,看上去,有若死亡。」

 文昌啊的一聲,想了想又道:「可是……」

 「所謂斬草除根,他們要殺我,必然也不放過溶兒,我那一掌,就是為了保溶兒的命,他們見溶兒中掌而死,想必以為我不願愛子被人所殺,寧可自己下手,便不會再動手……我將溶兒扔到一邊,也不是亂扔的,我那宮中,有三處死地,兩處活地,兩活地,一為分水,一為離火,溶兒被我臨死奮力一扔,扔到離火之地,那裡有南海靈犀珠鎮著,火不能近,三個時辰內可保無虞……我知道那些人殺人之後必將毀屍滅跡,因為火焚之後,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也必定會一擊得手立即離開,溶兒在那離火地,只要等得到我在宮外的屬下相救,就能保得性命……」

 文昌怔怔的看著秦長歌,越看越覺得寒意森森,一個女子,重傷垂死,殺手環伺,不過倉促之間已經飛快轉過了這許多念頭,思考了這許多可能,為愛子安排了嚴謹的退路,生死之間,連敵人的心態,後著,舉措,都考慮得清楚透徹,真真不愧當年號稱算無遺策,智能天縱的秦長歌。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秦長歌負手,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他們看見宮內大火,無論如何也該趕來救人,三個時辰,我給他們爭取了三個時辰,如果他們還不能救出溶兒,我苦心栽培他們何用?」

 「還不如自己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溫和微笑,秦長歌態度輕鬆。

 文昌看著她的眼睛,明明滿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為何她卻打了個寒噤。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輕輕一個動作,秦長歌已經發覺,卻當作不知道,微笑道:「你也不必費心想法子要我跟去,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宮女,柔妃翠微宮離金甌宮也不近,你巴巴的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反而露了行跡……你且等著,我會順理成章的來你這裡的。」

 「我走了,」看看天色,秦長歌笑道:「被發現了不好,你且按著我們說好的來辦,不要有什麼不安異常之處。」

 點點頭,文昌道:「你是如何過來的?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你忘記了,當年攻下皇城後,皇宮翻修過,」秦長歌似笑非笑,「睿懿皇后操心帝居安危,曾親自參與宮殿道路設置。」

 她神情平和依舊,語氣也並不凜冽,可是文昌忍不住心生淒涼畏怖之意,再次一顫。

 秦長歌舉步向外行去,將至殿口,緩緩停住腳步。

 並不回身,她仰頭看著天際最深黑那一線蒼穹,輕聲道:「文昌。」

 文昌立於她身後,嗯了一聲。

 「如果……是蕭玦對我下的手,你會不會後悔今日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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