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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40章
卷一:涅槃卷 第七十九章 沉冤

  包子被響聲嚇了一跳張大嘴,水晶包子啪的一下從口中滑落,眨眨大眼睛,瞅瞅蕭玦,咦,不過吃個包子嘛,犯得著用那樣古怪的眼光看著他?

  抖了抖,蕭包子轉了轉眼珠……他不會是後悔了,想收回銀子又不好意思,謀算著殺人滅口吧……不要啊……零食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那個……」討好的笑,蕭包子湊過頭去,「您喜歡吃包子?沒事的,我讓給你?」抓起盤子裡剛才自己嘴裡滑落的半個包子就遞過去,蕭玦腦海裡混沌一片,怔怔的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眼光複雜的看了包子半晌,道:「你娘呢?」

  「在庵裡啊。」包子望天,不要吧,皇帝陛下,好像一刻鍾前您剛剛問過這個問題啊。

  蕭玦立即站起,抬腳就要走,剛邁出一步又立即回身,看著蕭包子:「你……願不願意和我回宮?」

  「嗄?」蕭包子瞪大眼,這不是戲文裡皇帝老爺遇上民間美女,想納她為妃子時的臺詞嗎?怎麼用到他身上來啦?回宮,我跟你回宮幹嘛?

  突然想起臭娘晚間睡覺前常給他講的睡前故事,什麼腐女小受耽美狼,鬼畜正太年下攻……啊,不要吧,公子爺我才四歲啊啊啊……

  「不回」腦袋搖如潑浪鼓,想了想又怕皇帝陛下生氣收回那張銀票,於是又加一句,「我娘去我就去。」

  蕭包子很害羞的打著小九九……萬一那啥那啥……叫我娘上就好了,估計也能湊合。

  娘是用來幹什麼的?必要的時候就是推出去滅火的!

  蕭玦只見他滿臉古怪目放奇光,大眼睛水汪汪賊兮兮的對他上瞄一眼下瞄一眼,哪裡知道他心裡的齷齪念頭,想了想,叫過侍衛首領吩咐了幾句,留下一隊侍衛守護蕭包子,這麼小的孩子,任他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安全誰來保證?明霜實在太不上心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將包子當兒子看待了。

  想到剛才那句話引發的某個可能性,越發心急難耐,匆匆便奔上林庵去了。

  這廂蕭包子見他前腳出門,立即舉起空蕩蕩的盤子,仰臉向老闆奸笑。

  「再來一鍋千層糕!」

  容嘯天抿著嘴,看著前方花園裡,那個坐在輪椅上,微微低頭看著腳下螞蟻的人,眼色變幻如波濤怒卷。

  果然是他。

  他沒死,他沒死……

  他居然沒死。

  他站在園門外,看著素玄伴在那人身側,正縱情談笑,那人似乎在聽又似乎沒聽,神色漠然,偶爾轉首,一個秀麗清嘉眉目如畫的側面。

  是他,卻又不是他,比記憶中瘦了許多,下巴更尖了些,臉型有些改變,纖瘦身體裹在一襲淡藍長衣裡,未至初冬,已披了白裘,袍子並不算大,卻依然顯得有些空,清瘦若菊,風吹動衣領襟袖綴飾的雪狐毛,雪色長毛間露出更為雪白的頰和手指,越發顯得原本就有的清冷氣質,更加冷若深水。

  目光下移,落於他厚毯下覆蓋的雙腿——不能再動了是嗎?強自將滅神掌力下行的後果,便是拼著廢了雙腿,保住了性命,不管怎樣,果然不愧是武學天才楚非歡,能從滅神掌下逃得性命,無論如何都算是奇蹟。

  容嘯天的手指,深深扣在掌心。

  他身側,伴他一起前來的熾焰幫玄木堂主宋北辰本來正在高興,今日本是被幫主派去傳話,邀請那位衡記主事明姑娘來幫中一見,不想在攀談中,無意談起幫主千辛萬苦要尋的藥物,祁先生立即便說他那裡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想著幫主知道了,定然欣喜得很,正興高采烈的要去大聲報喜,卻被身前人一拉。

  側頭一看,宋北辰怔了怔。

  容先生這是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時隔三年,容嘯天背著皇后血仇,隨著凰盟養晦韜光,性子已不若當初暴烈,且當日秦長歌的話,雖不曾動搖他認為楚非歡是叛徒的堅定信念,但多少種了幾分陰影,是以今日他才沒有一見之下,立即爆發。

  然而他依日不能控制自已的激動,瞪著那個早該死掉卻居然還好好活著的人,只覺得連心肺都在熊熊燃燒,那燒灼的火泛到臉上,卻是一片蒼白,他的手指扣得緊緊,隱約聽見骨節的劈啪之聲。

  他正猶疑著,是衝出去怒駡一頓好呢,還是先問問他為什麼沒死好?

  …………

  卻有一雙手輕輕搭上他肩膀,他一驚,回首看去,卻是始終放心不下趕來的祁繁,他臉上神情奇異,似喜似悲,似恨似疑,亦深深凝注著楚非歡,嘴唇翕動著卻不發一言。

  容嘯天看見他,反倒平靜了一些,兩人合作多年,心意相通,已經不需要言語交流目光一遞,便知心思。

  他問,「動手?」祁繁則,「稍安勿躁。」

  然而不待他們商量清楚,那個明明在遠處聽人說話的人,突然轉頭看來。

  冷然目色,和容嘯天的目光,碰個正著。

  容嘯天的手,立即擱上了劍柄。

  楚非歡卻只是淡淡一瞥,便移開目光,彷彿根本沒看見這兩人,彷彿當年生死一戰,將自己擊落橋下,使自己歷盡艱辛死裡逃生,受盡人間苦難的,不是面前這兩個曾經是兄弟的人。

  而不知就裡的素玄,已笑著迎上。

  他一眼看見宋北辰懷裡的金虺殊,目光一亮,大喜道:「北辰,從哪裡找來?天!我找這個已經好久!」伸手便去取。

  容嘯天手一按,按住盒子。

  素玄頭一抬,眉毛一挑。

  容嘯天已重重道:「抱歉,素幫主,我改變主意了,這金虺珠不能給你。」

  素玄看著他神色,極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歡,神色了悟,卻仍慢慢道「為什麼?」

  「這是我衡記的叛徒,」容嘯天切齒道:「藥不僅不能給你,我還要請理門戶。」

  「清理門戶?」素玄一笑,「在我這裡?」

  「不敢」容嘯天硬硬道,「還請幫主將這叛徒交給我們處置。」

  素玄不再笑,緩慢然而清晰的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一字一字道「豈有交給他人處置之理?」

  容嘯天目中閃起怒意,但他也知道,在熾焰幫總壇裡,要求人家幫主交出幫主朋友,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武林中人義氣為重,傳出去,素玄和熾焰幫,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可是他現在退出去,也是斷斷不肯的。

  「嗆!」

  長劍出鞘,光華厲烈,容嘯天搭劍於腕,依足武林禮節,冷聲道:「在下今日在此,請戰素幫主,生死不計,若在下僥倖勝得一招半式,請幫主允許在下將此人帶走。」

  「我為什麼要和你戰?」素玄根本不理他,「這根本是沒得商量的事,他,不會給你帶走,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拿我的朋友的性命,來和人賭戰,我沒這個權利。」

  他沒有笑意的笑看容嘯天,「難道你經常拿朋友的生死,去和別人賭戰?」

  窒了窒,容嘯天怒道「他是叛徒!」

  「那是你們的家務,」素玄一分不讓,「不關我交朋友的事。」

  深吸一口氣,容嘯天森然道「素幫主是要袒護此人到底了?」

  「這不是袒護,」素玄坦然道:「你只是單方面認定他有罪而已,而你,就一定是正確的?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會做叛徒,不管是什麼樣的情形。」

  「瞭解?容嘯天冷笑,「幫主認識他多久?一月?兩月?幫主可知我認識他多久?」

  「傾蓋如故,白首如新,」素玄並不動氣,「相知深淺與否,不是按時間來論定的。」

  「你——」容嘯天橫劍一掣,忍無可忍便想動手,他脾性睥睨,前番對話已是按捺了性子,不想在人家總壇裡不遜,此番動了真怒,不管不顧,長劍冷輝乍起,如月色天矯,匹練般向前橫撞而出。

  冷光橫越,一線驚虹。

  素玄卻並不接招,輕煙一抹一退三丈,而一直默默聆聽兩人爭執,並看著彷彿神遊物外事不關己的楚非歡默默沉思的祁繁,早已一橫臂,金鐧出手,攔住了容嘯天。

  鏗然一聲,火花四濺。

  火花四濺裡,有人微笑道:「這是幹什麼?窩裡鬥麼?」

  霍然回首。

  今日本是陰沈的天氣,天日窈冥,浮雲四塞,滾滾烏雲一陣陣推積在天邊,如奔騰的灰馬群,層層疊疊擠擠攘攘,在天際吶喊燃燒,天地因此一片昏暗。

  昏暗混沌的背景裡,走出娉婷秀致的女子,輕衣綃紗,翠帶當風,轉瞬間,所有人都覺得天色亮了一亮。

  秦長歌卻沒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第一眼投在了楚非歡身上。

  那個原本雖有些冷漠,但秀麗明亮,挺立如竹的少年,如今卻清瘦至弱不禁風,雖然因此輪廓越發驚心的秀,然而那雙掩在狐皮氈下不曾移動過的雙腿,令連經歷三世,身負深仇都不曾動容過的秦長歌,難得的目光悲涼。

  非歡,我竟然未曾想到,素玄那般推許的那個重病之人,竟然是你。

  不過三年,物是人非,當年聽聞睿懿身死,再被兄弟圍殺以致終身殘疾的你這些年是怎麼過過來的?

  那年棧渡橋上的漫步,桃林花開如雪印著你的足跡,不曾想已是最後我記憶中的步伐。

  棧渡,棧渡,渡得了生死一命,渡不了命運人心。

  是那一年那一枝遲來的桃花,開滅了你一生裡最後的繁華了嗎?

  一次未雨調繆的預留退路,成了你陰錯陽差的救命之筏,一句無心的帶笑預言,成了你的橫亙於路的灰黑讖言,我不知是該感謝蒼天的慈悲抑或是憤恨命運的殘忍,然而最終只能沈默黯然。

  隔世相見,百感交集。

  換得一笑無言。

  許是奏長歌目光裡言語無數,一直漠然得無動於衷的男子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淡淡掠過她的臉。

  他目色如此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靜淵,水波不興,那樣一雙眼睛,彷彿世間萬物都已沉沉墜入,永久深埋,不能掙扎得出,而那些曾經活躍的歲月,閃動的火光,春色澄煙的微笑,遠涉江洋的凜然,都已化作青銅香爐裡那最後一抹隔夜的沉香煙屑,冷而涼,再尋不著一絲餘熱的微紅。

  如果說當年楚非歡的沉靜,是寧和清冷的沉靜,如今他的沉靜,就是死寂悲涼的沉靜。

  秦長歌無聲嘆息,轉向祁繁,後者神色有些尷尬,勉強笑道:「明姑娘你怎麼也來了……」

  「我不來,看你們再做一次蠢事?將滔天大錯,再次重複?」秦長歌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她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

  祁繁眉頭跳了跳,緩緩轉向楚非歡,道:「滔天——大錯?」

  容嘯天卻已怒道:「什麼?哪裡錯了?」

  秦長歌不理他,看向素玄,道:「幫主相邀,可是那刺客有了著落?」

  「是,」素玄一笑,「查出那人是隴東人氏,還有些有意思的事,想說給姑娘聽聽。」

  「好,」秦長歌頷首,「幫主果然英傑,短短數日,便有了線索,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投桃報李贈送幫主,只是此處不便,進屋說吧。」

  素玄笑應了,便去推楚非歡輪椅,秦長歌一攔,道「我來。」

  她伸手過去,抓住了椅背,素玄神色有些不安,顯見是怕楚非歡拒絕給秦長歌難堪,然而瞬間他便瞪大了眼睛——楚非歡沈默無聲的,任她推進了屋內。

  秦長歌在楚非歡身後輕輕椎著他,看著他瘦削的肩,垂下眼睫,無聲一嘆。

  楚非歡卻已有所感應。

  「你在嘆息」,他並不回頭,「為什麼?」

  「為你。」奏長歌坦言。

  「為我?」楚非歡低低重複了一遍,似在咀嚼這句語,隨即諷刺一笑,「是的,一個年輕的癱子誰見了都會這樣的。」

  「前幾天,就在這裡,我親手刺瞎了一個人的眼睛。」秦長歌答非所問。

  「嗯?」

  「我是在告訴你,我不是那些見人境遇不佳便胡亂抹眼淚的大姑娘小媳婦,必要的時候,我可以親手製造出他人的殘疾,又怎會因為你這點問題而嘆息?」秦長歌俯低身體,「楚兄,楚非歡,人生不過一場是非之歡,誰都免不了輪迴波折之苦,你又何必自棄如此?」

  芬芳的氣息拂在耳側。薔薇般清麗的香氣裡似微微有些薄荷的沁涼,楚非歡心中一動,終於側轉首正眼看身側女子,那秀致卻陌生的輪廓卻令他默然,他默默仰首,似乎想於茫茫天際,找出心愛女子的容顏。

  此時祁繁容嘯天面面相覷後,也自跟了過來,秦長歌不再說話——來日方長,何必著急。

  素玄將他們送進室內,四顧一圍,極為知趣的道:「這是貴記的家務事,我不參與,我在外間等候,但請兩位承諾我,不傷我這兄弟一根寒毛。」

  「放心吧,」秦長歌微笑,意有所指,「我保證他們不會再動手。」

  容嘯天哼一聲,又待說話,卻被祁繁拉住了衣袖。

  認真的看著奏長歌,祁繁收了素來不拘言笑的表情,神情凝重的道:「明姑娘,你怎麼會認識楚非歡?如果你知道了什麼,還請及時見告,否則,我兄弟是不會退讓的。」

  秦長歌自懷中取出先前祁繁給她那紙箋,道:「先看這個。」

  兩人接過,匆匆傳閱,祁繁輕聲讀道,「……天璧二年,離國內亂,最受老王寵愛的玉崔公主與宮中寵妃丹妃謀逆,以慢性毒藥控制離國老王神智,意欲挾天子以令諸侯,公主勢大,諸子爭位,離國政局陷入腥風血雨之中……二月,西南天際現赤色斷虹,欽天盅上表,稱:「女禍,不祥……」

  他越讀越慢,讀到最後,手指已經開始顫抖,鼻尖漸漸滲出汗珠。

  一個驚怖的想法在心中逐漸成型,卻森冷得令他根本不敢面對。

  而粗技大葉的容嘯天猶未覺察,尚自不滿道:「那又如何?離國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被仇恨燒昏了頭,」秦長歌微喟,「容兄,先皇后和我說起過你們三人,在我的記憶中,你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容嘯天怔了怔,臉色忽變。

  「所謂『二月乙未,天降垂虹,牡雞司晨,天道不允』,現在你們該知道指的是什麼了——根本不是指皇后專權,也不是指長樂大火,而是離國公主亂政,天現斷虹。」

  「至於離國,和你沒關係,」秦長歌淡淡道:「和他,和楚非歡這位離國王子,當然有關係。」

  容嘯天猛地退了一大步,而祁繁短促的「啊」一聲。

  楚非歡還是一副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室內一時沉寂如死,半晌,祁繁澀聲問:「那『所請之事,務祈垂許。伏惟珍攝,不勝禱企。』又該如何解釋?」

  他臉色蒼白,猶自抱著最後一分希望,然而說話時,連嘴唇都在抖動,而容嘯天手指緊緊扣著身後的桌子,唇色青白,死死瞪著根本不肯看他的楚非歡。

  「如何解釋,還要問我?」秦長歌懶懶道:「公主勢大,諸王子合縱連橫,作為武功高強,且與西梁皇后交情匪淺的在外王子,以兄弟之情動之,爭取一下援助,很正常吧?」

  嘩啦一聲巨響,容嘯天站立不穩,撞翻了桌子。

  桌上茶盞瓷杯哐啷啷一陣亂響,跌到地上碎成一片,濺出的茶水濕了容嘯天袍角,而他呆立當地渾然不覺。

  素玄飛快的探頭進來,看看沒事,立即又消失。

  祁繁卻在深深呼吸,臉色慘白如紙,顯見在努力調勻自己的氣息,半晌道:「證據,他是離國王子的證據。」

  秦長歌伸手就去拉楚非歡衣服。

卷一:涅槃卷 第八十章 自戕

 沈默如玉雕的楚非歡立即抬手,按住了秦長歌毫不羞澀的祿山之爪,無聲搖頭。

 秦長歌也搖頭,悵然輕聲道:「楚兄,我知道你心喪如死,早已不願再計較紅塵恩怨,但是,我不相信你願意至死都背負著叛徒之名去地下見睿懿皇后,皇后自己,也定不願你蒙冤終生至死不雪,這是你洗雪冤情的唯一機會,為皇后,為你自己,你都不能無動於衷。」

 楚非歡偏頭聽著,平靜的目光微微變幻,想了想,緩緩鬆開了手。

 自己去解領口。

 秦長歌一笑撒手,注目祁繁兩人,道:「你們一定聽過離國皇族的傳說,離國皇族自稱是深海蛟龍之後,其子孫後裔,確有異於常人之處,最明顯的,就是凡離國皇族男性,身上都有宛如金鱗的胎記,他們稱這是龍鱗,皇權神授,違者不祥,這是眾人皆知的神蹟,百姓深信不疑,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無論離國政局怎生混亂,執政者如何昏庸,少有人能取而代之。」

 說話間楚非歡已解開衣領,鎖骨下側,心口之上,一小片微金之色的胎記赫然在目,其形如一條鮮活擺尾的魚,色澤明潤,在蒼白肌膚映襯下,有一種灼灼的妖豔。

 祁繁已經說不出話來。

 而容嘯天呆怔著,臉色如死,滿頭汗珠滾滾而落。

 半晌嘶聲道:「他在橋上……他在橋上說,對不起皇后……」

 「陰錯陽差啊……」秦長歌嘆息,縱使她這般強大心志,依舊不能不為命運的殘酷而黯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楚先生那日接到密信,因為畢竟是來自家鄉,說不掛念是假的,可能去見了?然後耽誤了一些本來可以提前預備的事?所以你覺得虧負了皇后?這其中種種,我不能猜出究竟,但是,一定有隱情,是嗎?」

 默然半晌,楚非歡道:「那日我心神不寧,本想去宮中見她,要她好好防備著,結果接到密信,當時我想,也許我心神不安,是因為國內出事,父親被制?而不是她有難?便沒有多想,先去見了使者,結果……我是對不起長歌。」

 「你在宮門外,見的太監,其實不是西梁宮中人,對嗎?」秦長歌已經不忍看那兩人臉色,也知道他們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乾脆代他們問個明白,也好將楚非歡洗刷乾淨。

 「是,也不是,」楚非歡頓了一頓,才答道:「他是離國人,卻是在西梁長大,是我三哥潛伏在西梁的暗探,出事那日,救溶兒離開皇宮時,我在宮門前耽擱那一陣子,就是去找了他,我要他幫我查探這事線索,後幾日我頻頻出門,一是回覆一直在催我回國的哥哥的信使,一是和他聯繫,那夜宮門前,我就是去見他。」

 秦長歌道:「可有證據?」

 「他姓歐,其實是歐陽,歐陽是我離國大姓,他去掉姓氏的後一個字隱姓埋名入了宮,這人皮色白,雙眉分得很開,眼神靈活,年紀很輕,早先在華妃宮裡,後來被得寵的柔妃要了去。現在我不知道他在哪宮,如若不信,可以去查。」

 微嘆一聲,楚非歡道:「怕先皇后責怪,這些事,她不知道。」

 是了,是小歐子,錦雲被杖殺那夜趕來報信的小太監,他原是華妃那裡的管事太監,被柔妃看中,硬是挑唆著太后要了來,來了之後卻不知為什麼細故,不得柔妃待見,又罰下去做了雜役太監,難得他寵辱不驚,一直毫無怨言,本分得很。

 點點頭,秦長歌道:「是,我知道有這個人。」

 此語一出,那兩人臉色又白了幾分。

 死寂。

 僵滯。

 連空氣也似乎因為這凝重的沈默而濃重如淤泥,越來越緊,越來越黏稠,令人呼吸生滯,心跳漸緩,重墜,沉落永無天日的深淵。

 良久,祁繁慘然一笑。

 容嘯天跺跺腳,不敢看楚非歡,手腕一振,長劍一橫。

 卻被祁繁拉住。

 怒瞪祁繁,容嘯天罵道:「你攔我做什麼?你忘記我倆那日的誓言?要苟且偷生,隨便你,別拉著我!」

 「你還是這個火爆脾氣,若非如此,又怎會……」祁繁苦笑,「不過我比你好哪裡去?稍安勿躁,你想死,我不攔你,但你還有件事沒做。」

 容嘯天一怔,祁繁已黯然道:「死容易,但是我們憑什麼把人家害到這般地步,一句話不說,一聲錯不認,抹個脖子就想了事?」

 容嘯天恍然,道:「是我疏忽了。」二話不說,大步過去,撲通一跪,頭一仰大聲道:「我不求你原諒,我只為自己心安,話說到如此地步,就算還沒查證,咱兄弟也知道定是冤狂了你,大丈夫敢作敢當,我錯了,我給你磕頭賠罪!」

 他砰砰砰連磕三個頭,又響又重,楚非歡早已轉了輪椅方向避了開去,抿唇看著窗外,側臉瘦削秀逸,他遙望窗外枝頭殘花的神情,無奈而悲涼。

 祁繁也過來,淡笑道:「我兄弟磕這頭,不是為了換得你原諒以此求生心安,你當心知。」說著也是三個響頭,完了兩人起身,對望一眼,一笑。

 齊聲道:「好兄弟,送我一程!」

 金鐧閃耀,碎光萬點,呼嘯著砸向容嘯天天靈蓋!

 長劍冷鋒,星菱無數,厲鳴著刺向祁繁心口!

 毫不容情的殺手,無一分猶豫與遲疑。

 罡風怒卷,激起秦長歌長髮飛揚,如一匹黑色麗錦,刷的展開。

 「嘶!」

 忽有一線綠光,激射而來,活活兩聲,便纏住了金鐧,綠光一扯,扯得那沉重的金鐧一歪,正正砸上長劍,嗆啷一聲,有綠色粉霧四射綻開,與此同時長劍落地。

 綠光亦捲著金鐧落在地面,鏗一聲塵灰四濺,硬生生將青石地面砸了個坑。

 有什麼東西在地上彈跳了一下,然後軟軟落地。

 定睛一看,不過一截尚自微綠的枝條而已。

 那綠色粉霧亦緩緩在地面覆了一層,卻是枝條上的葉子,被強大劍氣瞬間粉碎。

 寂靜中有人不疾不徐笑道:「你好耐性,偷聽了這半日,到現在才出手。」

 有人朗笑著進門來,笑道:「須知死容易,死之前還要盡認己過,以自身折辱來還他人公道可不容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又有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祁容二位,雖說犯下大錯,但光明磊落,直認己非,不飾言諱過,不逃避責任,相視一笑了此生 - - 英風豪氣,兄弟情誼,真令素某傾慕不已啊。」

 祁繁注視著地下金鐧,神情黯然,良久道:「我們發過誓,但冤枉兄弟,必自裁以謝 - - 」

 「剛誇過你不逃避責任,現在你又來了。」秦長歌神色不動,「你自己覺得欠著楚兄一條命,死了就能心安,可是人家要你命有何用?別什麼事都拿死來解決,要我說,還命容易贖罪難,你們是在避重就輕。」

 「什麼意思?」容嘯天怒道:「我死也不對了?」

 「就是不對,」秦長歌根本不把他的怒氣當回事,「第一,這事走到如今這地步,歸根究底,都是因為當年睿懿皇后被害一事而起,始作俑者尚未找到,大家的仇還沒報,你們死什麼死?第二,楚兄的腿,我剛才看過,未必沒有一點恢復的希望,你們兩個,難道沒有責任去幫他恢復完好的肢體?」

 祁繁動容,道:「還有希望?那是滅神掌啊。」

 「神也能滅的滅神掌,如何沒能滅得了肉體凡胎的楚兄?」秦長歌側首向楚非歡微笑,「你當時腰後有東西的是吧?」

 抬頭看她一眼,楚非歡平靜的目色也有了驚異,默然點了點頭。

 「所以,要死,你們倆得把這兩件事辦完再死,這是你們的責任,沒理由推卸給別人,」秦長歌很和藹很沒意見的笑,「到時候,我不會攔你們的。」

 對望一眼,祁繁和容嘯天長嘆無語。

 素玄已笑道:「既然暫時不死了,以後還要在一起,不妨相逢一笑泯恩仇,將往事揭過……請容在下做東,聊備薄酒,是也非也,盡付一醉吧。」

 容嘯天默默呆立,半晌道:「不必了!」長嘯一聲,一陣風似的捲出去,嘯聲裡無盡怨憤,祁繁輕輕一嘆,道:「幫主好意,只是在下兄弟無顏再領……明姑娘,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否則我兄弟便是做鬼,也難以去地下見先皇后……以後但有吩咐,必不敢辭。」

 他最後一句,卻是向著楚非歡說的,隨即默默施禮,去追容嘯天。

 這樣就好,秦長歌並不阻攔,立於原地微笑,她早就想好了,冤情要洗雪,那兩個的命也要留下,非得買一賠二?她不做虧本生意的。

 她輕輕在楚非歡輪椅前蹲下,看著他的眼晴,道:「回凰盟吧。」

 楚非歡立即搖頭,「我已是廢人。」

 他看了看素玄,道:「就是素幫主這裡,我也不會多呆,前此日子病重,最近好多了,也該離開了。」

 他語氣堅決,顯見不容商量,秦長歌和素玄對望一眼,俱心有靈犀的不再說話,素玄笑道:「吃飯吃飯,五臟廟填飽最重要。」

 一席飯吃得其實頗為沉悶,楚非歡吃得很少,一直在默默沉思,他因為重傷的原因,很多食物都忌口,熾焰有專門的廚子給他做藥膳,他也只是象徵性的動動筷子而已。

 席間素玄提起邀請秦長歌過來一事,道「上次那個刺客,敝幫查出來他的身份,是隴東人,安州人氏,叫龐鷹,是隴東大豪安飛青的死士,他說他接到的命令是將你帶出熾焰總壇後便殺掉你,至於為什麼,他不知道,我請你來,本是想商量下一步該如何動作,不想卻得知了衡記的真實底細。」

 「我今天本就是想對你和盤托出的,」秦長歌笑吟吟,「不過素幫主,難道你不覺得你也應該對我坦誠麼?」

 向椅上一靠,素玄偏頭看著秦長歌,目光明亮的微笑,「我不相信你猜不出 - - 是的,熾焰大舉南來是為先皇后報仇,而觸山山巔的墳墓,葬的便是她的遺骸。

 楚非歡震了震,飛快的抬頭看了他一眼,秦長歌已笑道:「那我重新介紹一下吧,凰盟,先皇后的地下勢力,近三年來所謀所思 - - 唯報仇而矣。」

 「彼此彼此,」素玄目光一凝,灼灼華彩,「如此,安飛青之事,咱們誰去都一樣 - - 先不談其他,僅憑此緣分,便當浮一大白。」他親自起身給秦長歌滿杯,又俯身去給楚非歡斟酒,道:「這是碧玉羅,暖醇得很,最適合你,喝上一杯活活血。」

 楚非歡手一伸,蓋住杯子,搖搖頭,他動作快了些,袖囊裡有什麼硬物碰著了白瓷酒杯,叮的一聲輕響,楚非歡神色一變,趕緊去摸,摸到一半卻又突然頓住,看了看秦長歌,又掉開目光,他這一番動作看在秦長歌眼裡,未及疑惑,素玄卻已笑道:「莫砸到你那寶貝玉鎖片 - - 不過隔著衣服,想來是不妨的,怎麼不取出來看看?」

 他感慨的搖頭,又道:「那日你初來時,手裡緊緊攥著那玉,靜安王說要拿匕首去撬,我趕緊攔住,費了好大力氣才取下來,險些傷著你的手指, - - 他就是這點不好,手段太過暴虐。」

 他劈里啪啦把話說完,才發現桌上其他兩人都神情有異,楚非歡抿唇垂首,手指緊緊扣住袖囊,秦長歌卻已緩緩擱下筷子。

 是你……原來是你。

 上林苑焚屍殺人之場,遠遠看去沈默而悍厲的年輕乞丐,泥濘青腫不辨眉目的臉,碎裂的腿骨,咽喉的血洞,沈默如麻袋般被冷冷拖拽過地面的屍體。

 捷如閃電的搶刀,潑風驚虹般的刀勢,架在玉自熙頸上的長刀,一口咬碎的碎片飛濺。

 還有惺惺相惜的包子,踮起腳遞上的玉鎖片。

 …………

 楚非歡,早就認出她了吧?

 卻不願她知道,那個掙扎於泥濘,被乞丐們欺負誤解,瘦骨支離無限狼狽悽慘的人,是當初那個出身高貴,潔不染塵,秀麗如棠棣之華,淡藍衣裳如高遠晴空的一國王子。

 當年履足黃金毯,行步白玉堂,勁跨高頭馬的雙腿,如今已覆蓋在孱厚褥毯之下,難見立起那一日。

 這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重傷,殘疾,背負著被兄弟誤會剿殺和皇后死去的苦痛,苟延殘喘於街角巷肆,失去武功無力謀生,甚至連最基本的健康都已失去,最終淪為乞丐,還是乞丐中最下等,最無用,時時被人欺淩的那一個。

 無數個冷月寒風的夜裡,破舊祠堂內,惡臭陰溝旁,傷病襲來時,凍餓輾轉之中的男子,是否會想起當年那些玉堂金馬,笑傲長風的日子?

 想起那絕麗女子宛宛笑顏,馬蹄踏破長草,揮鞭直指,道:「非歡,助我,還這烽火天下,錦繡河山。」

 那一刻風捲衣袂,似在雲端。

 想起元京城破,大軍入城,黑色鐵甲洪流上那一方旗幟鮮明招展,他在她身側,千萬民跪伏那一刻,鮮衣怒馬,同享榮光。

 那一刻相視微笑,踏足天下。

 那些華美的,熱血的,呼嘯著卷掠著驚豔著的燦爛記憶,是否曾如日光映著他徹夜難眠的深黑的雙眸,而往事於暗夜重回時襯著那一彎難圓的冷月,這一刻是否分外的孤獨與淒涼?

 煙華消散,紅顏零亂,英傑自雲端跌落,垂允掙扎於泥淖。

 卻無法報仇 - - 因為那只是他人報仇心切的無心錯誤。

 你也無辜,他也無辜,慘烈的鮮血和傷痕,卻永遠難以彌補。

 世事殘忍如斯。

 ……

 奏長歌已經完全失去了胃口。

 擱下筷子,她默默半晌,道:「素幫主,我有一些話,要和楚兄說……」

 素玄何等人,早已極其知趣的站起,默默退了出去。

 他體貼的帶上門,立在門外,想起剛才那一刻,從來都微笑從容氣度高華的明姑娘,眼眸裡那絕無僅有的悵惘與黯然。

 不由靠著門板,呆呆的立了半晌,心裡有一些莫名的情緒在不住翻覆,如潮水迭卷,漸湧漸退,生滅不休。

 良久,他突然輕輕的笑起來,瞳仁裡流溢徇爛異彩,如雨後長虹,亮麗不可方物。

 前方庭院外,卻突然傳來喧譁聲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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