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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42章
卷一:涅槃卷 第八十三章 蠱殺

  沒有動靜,如月色沉寂無聲。

  「不要以為我的破月箭射不穿這破牆,我數三聲,你不出來,你就等著嘗嘗一箭貫喉的滋味吧。蘊華冷笑,「做了地府新鬼,可別怨我。」

  有風貼地盤旋而起,捲起落葉簌簌有聲。

  蘊華目中閃過一絲怒意,不再說話冷然道:「一……」

  呼!她身側樹後,半人高及腰的距離處,突然橫掃出一個纖長的黑影,如疾風怒卷,嘭的一聲惡狠狠撞在她身上。

  嗡!

  滿弦的弓頓時被撞飛,三支箭恣肆如煙花的飛射開來,奪奪奪一聲沉悶有力的聲響,三箭齊齊釘在矮牆上,結實的青磚摧枯拉朽灰煙四散,碎小的磚屑激射紛飛,矮牆立時被穿了一個大洞。

  而蘊華向後跌落。

  那黑影嘭的撞到蘊華,立即張臂,四腳並用將她一抱,左手按住她脅下,右手扣住她後心,左腿曲起抵在她膝尖,完全一個黏纏輕薄卻又絲亳動彈不得的姿勢。

  蘊華哪裡想到身側這個位置會撞出人來,猝不及防下被撞得發昏,還沒反應過來,己身已經受制。

  狠狠咬唇,瞪著秦長歌,她道:「好……好……你厲害……」

  很「羞澀」的笑了笑,秦長歌道:「不好意恩啊,我等急了,等你數到三,我老人家腰也要斷了。」

  剛才,她根本沒躲在矮牆後,而是趁那一打滾的時間,飛速移到了樹後。

  樹幹不夠粗自然掩不住她身形,她也沒打算掩蓋,那方法太老套了不是?她一腳蹬在樹身節疤凹陷處,斜著伸展身形,一腳跨在了身後矮牆,這樣,她便是側身躲在樹後,人的正面和側面寬度自然不一樣,何況她身材細瘦,黑衣緊身,樹身又對著蘊華的角度秸稍偏斜,地下各種交織的影子斑駁,從蘊華的角度過去是死角,一眼之下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形,而微微露出的一點影子,又恰到好處的被矮牆的影子遮沒了。

  而蘊華數三聲正常情況下在第三聲她會提高警惕,而在第一聲則最鬆懈,秦長歌前世看電視,一直很好笑為什麼那些被敵人數數逼迫現身的人,一定要等到第三聲再出來呢?要知道第一聲第二聲是敵人給你的考慮時間,他認為你在考慮,那麼他自己一定也是防備最鬆懈的。

  她在第一聲剛剛出口的那一劍,便以腳尖為軸,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將自己狠狠的一百八十度砸了過去!

  蘊華是被「人棍」撞倒的。

  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秦長歌笑嘻嘻盯著蘊華瞳孔「美人,幹嘛和小生過不去?」

  嗤的一笑,蘊華道「小生?你裝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哦一一」秦長歌心知那書呆子果然還是告訴了蕭琛,這是故意在這裡等她來著了,可是居然能推算到她走這條路?夠厲害,「我是誰?」

  「小寡婦還是大才子?」蘊華料斜飛她一眼,「裝得真像。」

  「不明白你的意思」,秦長歌搖頭笑,「難怪你我貼身相擁你卻毫不羞憤,敢情你以為我是女子?小寡婦?我對小寡婦是有點興趣,成熟的飽桃,最鮮美多汁了,不過呢,像你這樣的半開半闔的嬌花,小生更是垂涎……比對此次來趙王府借璿璣玉譜還垂涎……哦美人,是男是女,一驗便知,來,來摸摸。」

  說著右膝頂上她環跳穴,空出手,抓著蘊華的手就往自己胸前來。

  瞪大雙目,蘊華一直鎮定逾恆的臉上終於漸漸露出驚恐和惶然,難道王爺說錯了?難道自己也猜錯了?他真的不是那個女扮男裝的沈無心?真要是一個女人,行事會這般放肆大膽?

  她咬著嘴唇,使盡殘餘力氣,拚命將手往後奪,秦長歌立即撤手,啪的一聲,蘊華收力不及,一掌回拍在自己臉上,立時現出五個纖細的指印。

  笑嘻嘻睨著她,秦長歌搖頭道:「嘖噴,不摸就不摸,犯得著甩自己巴掌麼?這麼守身如玉的?你是趙王的通房丫頭?不過,小生體魄真的很壯健的,比病歪歪的王爺可好得多了,王爺不過好容貌,小生卻有比他更好的……美人,你風情萬種,怎可被那病秧子平白辜負?真的不想試試?」

  眼中燃起怒意,蘊華的黑眸越發晶亮迫人,但瞬間那怒意被壓下,她思量半晌,淡淡一笑道:「我沒興趣摸你,你連王爺一根指頭也及不上,我指頭真要碰著你,哪隻手指碰到,我就斬掉哪隻手指。」

  「哦?」秦長歌四下打量她,「癡情,癡情鍾子!」

  嘴上風流輕佻胡言亂語一力要讓蘊華推翻自己就是沈無心的猜想,暗自裡秦長歌也在心急,剛才是制住她了,可是自己內功未成,無法精準的穿透她穴道,運起那點可憐的內力試圖進入蘊華穴道,偏偏對方內力強勁古怪,自己的那點內力,遇見了直如螞蟻撞牆蚍蜉撼柱,瞬間抵消,她不敢多試,生怕蘊華髮硯了自己沒有內功根本制不住她的要害,否則她一反擊,自已吃不了兜著走。

 悄眼一瞄,看月影移動方向,已經耽擱了許多時間,等下若是王府侍衛趕來自己就完蛋了。

 轉目一瞥蘊華神情,卻見她神情憤懣,胸口起伏,眼光死死盯著旁邊地面,竟似無比憤怒模樣,不由一怔,這丫頭不是一直很鎮靜冷酷的麼?怎麼現在氣成這樣?我剛才說什麼了?

  癡情種子?

  心中忽然一動,秦長歌立即揚眉笑道:「癡情種子,你這般美貌,你家王爺定然很愛你吧?金屋藏嬌?日日承歡,嘖嘖,什麼時候封妃?小生可有榮幸,討一杯喜酒喝?」

  ……

  青影一閃,蘊華突然直跳而起,而於此同時,秦長歌的手指,已飛速的連點她數處大穴!

  再受暗襲的蘊華滿面通紅,在半空中瞪大眼睛,恨意無倫,忽厲聲低喝:「疾!」

  輕微的噝噝氣流聲響起,黑暗中隱隱五色光彩氤氳如琉璃,飛旋如練。

  光彩一漲,一聲悶哼,秦長歌如被巨鎚擂胸,嘴角立即溢出血來,而落於穴道的手指,竟然如遇上阻力般,啪的被震開!

  夜色裡一片寂靜,卻聽得咯咯連聲,秦長歌出手的那隻手指,竟奇異的發出響聲,那聲響有如骨節在慢慢碎裂,而指尖之處,更是極其詭異的緩緩絞扭起來,彷彿黑暗中有無形鬼魅,正獰笑著擰轉著她的手指。

  又一聲悶哼,秦長歌素來平靜的臉也難得有了點扭曲,而蘊華目中厲光大盛,張嘴就要尖嘯!

  目色一急,秦長歌卻急而不亂,凝目看那彩練,目光突然一閃,迅速將手指向地上一插,咯咯聲立止,隨即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微紅血光迎上彩色氣練,立時糾纏成一片黑色,秦長歌刷的拔出手,帶著泥土的手指疾風般穿過那層蘊華體外黑霧,生生插入她的穴道!

  一切不過騰起的剎那間。

  砰!

  跳起半空的身子,立時死魚般的又落下去,重重落在地上。

  栽落在地的蘊華,被激起的煙塵撲了一頭一臉也不顧,目中神色震驚至不可接受,「你……你怎麼知道……」

  秦長歌再次將那隻手指插進泥地,冷笑道「想不到堂堂趙王府中,還有南閩彩蠱教妖人,你們教派不是五年前已經滅絕了嗎?居然還有人活著!你已練成五色,地位不低,是聖女,是教姑?」

  「你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蘊華咬牙,「……我留你不得……」

  「我也留你不得,」秦長歌俯視她,瞳仁裡泛著幽深的光,「我中川早先何等富盛?若非你彩蠱教作亂,以噬骨媚術引誘我國主,使他昏聵亂國,中川何至於被你們南閩和西梁逐步侵吞,以至於現在龜縮眾國之中委曲求全芶延殘喘,隨時面臨覆國危險?你們這些該死上一萬次的妖人!」

  「你不是那個沈無心……」蘊華目光突轉深綠妖異,宛如鬼火,「你是中川人,你是誰?」

  最後一句,語聲低沉嘶啞,有如夜蛩吟唱,低切綿長。

  「別對我玩你的妖術,」秦長歌低喝,切斷她語聲,「閉嘴吧。」

  伸掌重重對她腦後一擊,蘊華立時暈了過去。

  噗通一聲,秦長歌也坐倒在地。

  汗透重衣。

  好一會兒,才勉強抬手拭了拭汗,順便看了看骨節已有些變形的手指,苦笑了下,喃喃道:「下次沒武功千萬不要出來混了……」

  先前她摸著蘊華軟肋,以言語刺激她真氣走岔憤而跳起,趁著那一刻所有的真氣都離開了守護的穴道,她運足全力,以內力及時封鎖她的大穴。

  不料蘊華卻還有壓軸絕招,她那「琉璃彩蠱」,以南閩最幽深危險的山谷「九幽谷」中的「琉璃蜒」練成,中者骨節碎裂絞扭而死,死狀極其痛苦。

  這東西什麼都不怕,唯獨怕土,終年生活在樹洞之中,從不下地,猶以溶血之土更對它有克製作用,這種蠱連同彩蠱教,當年強盛一時,但極其神秘,除非各國上層決策人士,少有人知其底細,秦長歌自然是知道的,她並沒有直接對上過該教中人,但彩蠱教的覆滅,本就有她的手筆。

  只是那是另一段住事了。

  所以剛才剎那之間,看著那琉璃般的五色彩練,她突然想起這個據說早已滅門的教派的看門絕技,及時以指入土,否則今日難免命喪蘊華手中。

  彩蠱教居然沒有覆滅,他們還剩下多少人?他們潛入西梁,所為何來?素長歌現在不打算和這個陰邪的教派對上,中川和彩蠱是死敵,先借來一用。

  一線浮雲,遮蔽月色天地間暗了一暗,秦長歌不敢再耽擱,將蘊華抱進矮牆後。

  你就等著三五天後,在被餓死之前被人發現吧。

  拍拍手,秦長歌放棄了殺蘊華的想法,一是琉璃彩蠱練到五色,殺蠱主的人極易被已有靈知的妖蠱破體攻擊,她現在的武功,不敢輕動,二是彩蠱教潛在暗處,留下蘊華這個線索終究會有用處。

  月光照在蘊華身上,凸凹有致,曲線美好,秦長歌想起傳說中美色誤國的彩蠱美姬,能令遍閱春色的國主為她誤了江山,不知風姿又是何等的動人?打量了蘊華身材,秦長歌笑眯眯吹了聲口哨。

  「美人知道我怎麼發現你在樹後的麼?其實呀……怪你身材太好……」

  她微笑著輕輕在蘊華頸下一陣搓揉,隨即撕起一張薄如蟬翼的面皮……

  !!!

  陰險彪悍的西梁皇后三世以來第一次呆如木雞。直接怔在了黑暗中。

  半晌。

  「……穿越也能碰見山寨版!!!」

  ——————————

  時辰真的不早了,再不走來不及了,臉色古怪的秦長歌,恨恨的放手,扭頭而去,不多時到了亭子附近,便見侍衛來來去去,如常守護。

  看了看月色,算了算方位,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銀針,插在地上,稍候須臾,便見月光漸漸西移,與銀針合而為一,斜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冷光一閃。

  秦長歌立即拋出掌心圓石,一陣嗒嗒連響,反射月光瑩然。

  東方木,南方火,中央土,西方金,北方水。

  樹,燈籠,地面,銅風鈴,荷池。

  飛亭為樞,長廊為軸,雙線對交。

  五方應五行。

  天色突然一暗。

  似有黑霧湧地而起,又似天降雲霾罩人眼目,聽見聲音趕來查看的侍衛,忽覺眼前一暗,腦中一昏。

  位於西方的,眼前突冒參天巨樹,密林森森,站在南方的,忽覺烈焰焚身,大火迫人,西方的侍衛,只覺冷風撲面,萬劍齊攻,北方的,對著突然湧現的巨浪滔天目瞪口呆。

  而秦長歌早已一閃身掠過長廊,直奔亭心。

  這是簡易版的「月煞陣」,秦長歌其實不想動用,這陣很多年前的睿懿皇后使用過,她實在不想令人將她和睿懿聯繫在一起,然而今夜出乎意料的防衛,令她不得不出手。

  身影連閃,已至亭心,秦長歌連猶豫也沒有,眼光一轉,立即跳到亭欄上,指尖扣上亭中青花粉綵燈中位置偏高的那個,輕輕一拉。

  軋軋連響,地面突裂一分為二,現出黑色階梯,若是秦長歌剛才還站在亭中,非得栽下去不可。

  眉頭一皺,秦長歌微微一怔她原以為亭中地面高出,頂多就在高出的位置藏了此物事,沒想到居然又是地道,這個到底要不要下去呢?

  此時退出,還來得及,再過一刻,月光轉向,陣法便失去效用,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是無功而退向來不是秦長歌的風格,既然已經驚動侍衛,過了今夜,再想有所動作,難度定然加倍。

  暗門開啟有固定時間,時間一到,再次緩緩合攏。

  閉門前那一剎,秦長歌身形一閃,投入了地道。

  站在階梯之上,素長歌並沒有立即往下走,她在黑暗中閉起眼睛,開始思考蕭琛為什麼當初請客要在醉心亭。

  當然,蕭琛請客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趙王府可供請客的地方那麼多,為什麼偏偏要選在暗藏機關密道的醉心亭?

  前日裡秦長歌拜訪過文正廷,從他口中得知蕭琛並不是所有食客初來時都會設宴款待,但是只要設宴,都會在醉心亭。

  為什麼?

  醉心亭下,別有洞天。

  凡是蕭琛覺得有問題的來奔者,都曾在醉心亭接受王爺賜宴,榮幸拜領盛宴的清客,必然想不到在亭中某處,有精銳雙眼在暗中觀測他的一舉一動。

  不能過關的,怕是很難在趙王府呆到第二日的吧?

  趙王府清客來去還是很自由的,少了誰,也無人驚異。

  內功未成,而又極擅偽裝的秦長歌,那夜要麼是沒被發現疑點,要麼就是尚在考察中,等待她的下步動作,看樣子今夜過後,無論如何不能再留了。

  那麼,換句話說,這個密道到底通向何處,則很值得商榷了。

  要是誤打誤撞,撞進趙王私豢的死士高手團的據點,以現在的秦長歌,絕對不能活命而出口。

 想了想,秦長歌以圓石擊路,發現沒有機關,更加確定了這裡只是一個通道,她緩緩走下去,在第一個岔道前停下腳步。

  這一剎趙王府的佈局在秦長歌心中流過。

  偌大的王府建築方點陣圖在她眼前緩緩展開,正殿,後殿,寢殿,東西跨院,廳,堂前院內苑花園,醉心亭恰在正中!

  點燃火摺,左右看看,根據岔道的分佈,終於確定這密道是個井字形的結構,以醉心亭為軸,連接四處端點,分別應該是蕭琛寢殿,書房,西跨院下人房,最後一處秦長歌想了半天,只隱約記得那裡應該是一處空地,生著灌木雜草,據說原先是處小花園,後來漸漸荒廢。

  這後兩處,只怕都不能去。

  蕭琛寢殿……那還是算了,雖說他很美,秦長歌也不介意欣賞美男睡姿,但偷窺前世小叔子,饒是她膽大皮厚,終究有些適應不良。

  何況,照今晚的情形,他的寢殿,還真的是不能去呢……

  計議已定,秦長歌直向書房方向行去。

  密道應當有一部分在水下,然後傾斜向上,四壁滌黑,以青磚混合米漿徹成,極為堅固。

  前世裡秦長歌雖然來過蕭琛的王府,卻並未仔細查看過,而這密道,似乎也不是三五年內便可完工的,秦長歌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趙王府的原址是前元翼王的府邸,也就是說,這密道必定早就有了,只不過被蕭琛發現,再次改造利用了而已。

  只是他一個富貴王爺又不參與政務,何必花偌夫心思槁這麼個巨大的工程呢?

  飄搖的火光裡秦長歌笑了笑,而前方已經無路了。

  伸乎在看似光滑的四壁摸了摸,隱約摸到掌下一幅畫,那輪廓線條粗獷詭異,純然不是趙王的風格,倒似出身草原哈桑的前元皇族的圖騰圖案,這更加證實了秦長歌的猜測,手指細細摸過去,是一幅女人的臉,兩眉間有痣,點了點痣,沒有動靜,秦長歌想了想,又摸到眉側,果有微微凸起,輕輕按下去,牆壁突然動起來,現出一線微光。

  是燈光。

  從碧紗槅扇外射過來,被淡綠竹紋的紗幕淘洗一番,再射到便榻下密道出口時,便是一片淺淺的綠色,地面上映著清逸的竹影,如一幅寫意花卉,筆致清俊。

  絹絲精繡花鳥雙魚鎏金屏前,亦淡淡透出兩個修長的影子,一人長髮散披,寬衣大袖,風姿雅潔溫秀,行走間衣袖當風而身姿清舉,肅肅如松下風,皎皎似林中月,高士白雪,晶瑩無暇。

  另一人頎長挺撥細腰長臂,金冠玉帶錦袍明珠,側面輪廓鮮明俊朗,每一線條都似沐浴仙人厚愛,歷經造化愛撫,熠熠如烈火中的金光,恰到好處的天神般的高貴完美。

  蕭家兄弟,皇帝王爺。

  秦長歌現在的位置在榻下,低矮的便榻將身形掩得嚴嚴實實,應該不會被那兩人發現,然而秦長歌卻立即從榻下悄悄潛出,屏住呼吸,目光一輪,寂然無聲的掩到帳幔後。

  她緩慢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師門的吐納心法極其特別,幾乎沒有聲息,極擅隱蔽存在,而那帳幔長可及地,重重垂落,裹住她這樣身形纖瘦的人毫無痕跡,雖然帳幔在內外間槅門處,看起來很顯眼,其實按照視線盲點的理論,越顯眼的地方越安全,這和坐在門口位置卻最不容易被人看見在做什麼,是一個道理。

  由陌生護衛的出現,秦長歌早已猜到蕭玦來了,蕭琛最近在生病,他悄悄來探望也是合理,而剛才醉心亭陣法的發動,大約不多一會侍衛就會來報,以蕭琛的細心,一定會想到密道有人潛進,也一定會派人查看密道的各個出口,所以榻下,是絕對不能呆的。

  而蕭琛發現榻下沒有人,按照慣性思維,也定然不易想到她仍舊在這間房內,會以為她沒走這條道,那麼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了。

  秦長歌緊緊靠著身後樑柱,忽覺背後有異,後心接觸的一塊地方,竟有隱隱突起。

卷一:涅槃卷 第八十四章 驚遇

  秦長歌屏息緩緩伸手在背後摸索,隱約覺得是數行字跡,不知道何人寫在這慢帳後的柱子上,此人筆力雅健,飽蘸濃墨,所以每一筆都微微凸出,秦長歌感覺又比常人靈敏,才能發覺。

  四處摸了一遍,確定了首句首字的方向,秦長歌一點點緩緩摸索過去。

  「傾金盃三千醉倒矣,齊賀孟老旬壽。」

  「塞玉膾一腹撐破哉,皆送錦羅袍端。」

  後面還有一行小點的字:孟老旬壽,榮膺王賀,椎道恣肆醉酒客,卻汙謫仙白雲袍,嗚呼,枉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

  秦長歌俏悄偏頭,瞅了瞅那字跡,微微沉思。

  「……那夜三更許,王爺他們在書房談論詩文,有個士子酒多了,大約談得又太激動,競吐了書房一地,王爺命人進去打掃,又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然後換到書房裡間繼續談,小的當時沒什麼,現在想想,那日王爺興致也實在太好了些……」

  衛恭當日的話閃過心頭。

  原來不止吐了一地,還吐了蕭琛一身?

  換句話說,衣服被汙的蕭琛定然是要回裡間換衣服的,那些酒興正酣士子詩客,把酒論詩談興極歡,都是在極其興奮的時刻,有誰會在意蕭琛去了多久?

  他命人進去打掃,實際是讓親信下人把住書房內外,省得有醉酒失態的客人,闖了他的書房裡間。

  而書房裡間,是有密道的。

  而那個酒醉狂吐的客人,在這一席不是壽宴的邀聚中扮演了什麼角色?「狂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壁上的這個疑問,其實正是最大的疑點,名士多清傲自矜最要臉面,又是在親王邀宴,眾文人齊聚的重要清貴場合,怎會失態至此?

  有些原先摸不著頭腦的如珠散落的線索,如今已隱隱被趙王邀宴這條線,串起一半。

  三年前,出事之日,郢都大儒孟廷元,蒙受王恩,在趙王府慶賀那個改了日子的「壽辰」。

  宴畢而餘興未盡,趙王邀文人們繼續書房詩酒對談。

  結果狂生嗜酒失態,汙卻王袍,此時正是三更時分。

  三更,出事時刻,蕭琛抽身外出,而趙王府離皇宮,距離很近。

  他「換衣服」的這段時間,有個狂士,看不順眼那個醉酒客,肆意揮筆,在柱上題了這一行字。

  估計這家伙也喝得差不多了,居然撩開帷幕在柱上題字,帷幕一放,誰還看得見?

  而三年來無人發現,要麼是來換帷幕帳幔的粗使下人根本不知其中利害,看見了也當是喜愛詩書翰墨的王爺的雅興,自然不會拿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來和蕭琛說,要麼就是蕭琛根本不給人進他書房,這帳幔根本沒換過。

  天網恢恢,陰錯陽差,卻給從密道潛入,膽大心細選擇鑽入帳幔的秦長歌發覺。

  秦長歌微微浮現一絲冷笑。

  今夜雖然比較倒楣,但總算有了收穫。

  嗯……那個「醉酒」的傢伙,還活著否?

  「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罷了,估計送回哪個亂葬崗吧。

  外間,蕭琛微微的低咳傳來,氣息虛浮,他斜斜倚著外間的軟榻,翻著幾份奏摺,有些力不能支的模樣。

  蕭玦卻立得筆直,燈光下長身玉立精神奕奕,聲音裡卻有幾分沉肅:「德陝二州知州同時上摺,稱今年隴西南大熟,糧價卻未降,連帶諸般生鐵棉花皮革草藥等物皆有漲勢,黃金兌價卻有輕微下抑——琛,你怎麼看?」

  輕輕一笑,笑容清雅如潑墨山水,濃黑的睫映著蒼白的容顏,素淨到極致反增幾分驚心的鮮明華豔,蕭琛的聲音宛如低吟,在飄搖的紗幔後亦飄搖不休:「北魏今年的風災,損失頗為慘重呵……」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蕭玦卻也笑了。

  和弟弟的淡柳疏雲般的雅緻純淨不同,他的笑容永遠璀璨明亮,日光般跳躍著金色的漣漪,每一個漣漪都是醉人的漩渦,吸取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

  他音色琅琅,有鏗然之聲,「終於耐不住了麼?卻叫朕等得好久!」

  蕭琛懶懶笑睇他:「陛下看來手癢許久了。」

  「那是,」蕭玦搖頭道:「說起來,做皇帝可比當年打仗辛苦多了,三更眠五更起,批不完的奏摺,見不完的人,用不完的心思,煩不完的事端,朕還是懷念當年南征北戰的日子,啃乾糧喝冷水,夜裡枕著馬鞍睡,連營疊帳裡聽羌角悠長雄雅渾,把那一輪月光也吹得森涼森涼,聽著聽著睡著了,身下有東西咯著也懶得管,早上起來一看,野草下好大一塊死人骨頭,也不知道是哪次戰役死在荒野的倒楣鬼……」

  不知怎的,他聲音越說越低,彷彿初初騰起的火焰突然被一捧冷灰壓下了般,初時的懷念與意興飛揚,都漸漸悵惘湮滅。

  屋外的月光,一樣的穿堂入戶,森涼森涼,卻已不是當年的血染黃沙雨淋荒草的戰場。

  月下吹著羌角的人兒,亦早已化成了一塊「死人骨頭」。

  蕭琛卻漫不經心道:「北魏以黃金購買我數州糧食藥品備戰,以至物價有異,不過從數字上看,做得頗為小心,並不顯眼,兩州知州,能於蛛祚馬跡中發現這等細微變動,著實是能吏。」

  微微一喟,蕭玦的思緒被拉回,悵惘之色微淡了此,冷冷道:「要買,讓他們買去,長林糧庫裡三十萬石陳糧去年遭了雨水開始發霉,賣給他們去。」

  「他們又不是傻子,」蕭琛笑,「如何肯花銀子買你黴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住,」蕭玦目光如暗潮翻捲,「北魏目前掌管戶部的是德王魏天祀門人,魏天祀這個人能征善戰,但是……你知道的。」

  「該掌控的,自然別放過,不過,我想……」蕭琛摺扇輕輕敲在掌心,「給魏王搞點事吧?聽說他還是比較信重魏天祀的,這些年魏天祀因他愛重,也頗積攢了幾分力量,陛下,您看……」

  他聲音放低,蕭玦微微俯身而就仔細傾聽,紗屏上映著兄弟倆和睦無間誠摯交談的背影。

  半晌,蕭琛直起身子,微微露出倦意,正逢此時侍衛來報醉心亭有異,蕭琛不動聲色的聽了,道,「去吧」。自轉身進內間來,笑對跟進來的蕭玦道,「臣弟素來喜歡用蘊華做的枕頭,薄荷加菊花葉,清涼明目,手藝也工巧,天下難尋,可惜她懶,只做了一個,害我偶爾在書房午睡,還得抱過來,晚上回寢殿,再抱回去。」

  說著俯身去拿軟枕,衣袖在榻上有意無意的拂過,一拂便即起身,若無其事下榻。

  「蘊華?」蕭玦只看著那個枕頭,「你那個刺繡精絕的侍妾?我看著也算好的,你素來也慣著她,為何不給她個名分?」

  「臣弟現今還不想這事,」蕭琛語氣溫和卻堅決,隱隱有拒人千里味道,「皇兄關愛,臣弟感激,只是現無家室之想。」

  「你啊……」蕭玦挑挑眉,「每次你都這樣,好,不提。」

  笑了笑,那笑意也只是虛虛浮在容顏之上,一層朦朧月光般的虛幻,蕭琛道「醉心亭有異狀,臣弟須得前去看看,這裡應是安全的,臣弟會再調侍衛過來守衛,請陛下在此稍候。」

  「你去吧,」蕭玦揮揮手,「朕說過今夜不回宮,午後睡了一會,現在也沒有睡意,就在你這書房看看書,朕喜歡你這裡,呆著心氣寧靜,你不用再支應我,醉心亭若沒什麼事,你就直接回你寢殿,朕天鼓時分自會回去,你放心,禁宮十八金侍來了一大半,邱統領稍候也要親自來接朕,我安全不會有任何問題,你自己養病要緊。」

  淺笑應了,蕭琛自出去了,不多時,書房外一陣腳步雜遝之聲,顯見得又加派了侍衛。

  蕭玦就勢在榻上坐下取了一本書翻閱,卻並沒有看下去,翻了半晌將書往榻上一放,喃喃道:「這丫頭,怎麼老是不在上林庵……」他聲音很低,帳幔後秦長歌並沒有聽得清楚,她只是透過細絲經緯,注目蕭玦,想著兄弟倆剛才的對談,綻出一絲淡淡笑意。

  蕭玦,你,學成了吧。

  你曾是,那般熱血的青年。

  曾記得你還只是節度使帳下參將之時,便為他國百姓苦楚流離而唏噓,不顧元帥阻止,收容難民入營庇護,卻被混雜其中的細作竊聽了情報夜半偷溜出營,若不是玉自熙一言不發守在出營必經之路,將那細作斬於刀下卻秘而不賞,你早已因此獲罪。

  時隔多年,當年青澀衝動毫無心機的青年,早已化為沉冷英銳的帝王宮闋之巔,冷然俯瞰,你已輕易不會再為那些悲天憫人的情緒所左右。

  如今的你,做得很好,利益恩仇如此分明,你不再天真的視天下百姓為一家,你已經開始想著,將他們的家,變成你的家。

  如果,如果,我是直到現在才遇見你,我們之間的齟齬,會不會少些?我的結局,會不會因此不同?

  ……怎麼手臂有點癢?

  沉湎於現實與回憶的交替中的秦長歌突然怔了怔。

  她放低目光,在臂上一掠。

  笑意突然凝結在臉上。

  哪裡來的老鼠!

  啊!!

  天殺的老鼠!

  大名鼎鼎的開國皇后,世人口中傳說成神的千絕高弟,號稱沒有缺陷沒有弱點的一代奇女子——其實還是有缺點的。

  生平無所畏,最怕是老鼠!

  眼睛瞪成了碩大的龍眼,拚命咬著嘴唇逼迫自己不要條件反射的尖叫,秦長歌臉色煞白冷汗滾滾的盯著那隻老鼠,它看來並不是普通的家鼠,身軀較大,毛色滑亮,肥胖如幼貓,它是從窗子上爬進來的,而她正站在帳幔後窗子邊,那該死的老鼠居然不怕人,爬到了她的手臂上,烏黑的豆眼眨了眨,毫不畏懼的和據說憑眼神便可以嚇死人的開國皇后大眼瞪小眼。

  然後,在秦長歌驚悚的目光注視下,緩緩的抬起爪手,準備,抓下去。

  滾!

  悶聲不吭立即將手臂一甩,老鼠滴溜溜圓滾滾的飛出去,秦長歌再也不管蕭玦會發現她,一撩帳幔就撲了出來一一老鼠比蕭玦可怕多了。

  聽見異聲的蕭玦霍然回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紫光撲面黑影一罩,硬生生被一大團紫色刻金絲,繡穿花帳幔裹著的一個怪物撲倒在地。

  咚,後腦撞到木質地面的聲音。

  半晌。

  ……

  跳出來時不小心絆倒帳幔的秦長歌,裹著渾身的厚重綢緞,終於緩緩睜開眼,咬牙決定面對自已三世以來的頭一次絕世奇糗。

  在心中強大的默念:上次你壓我,這次我壓你,扳回一局……

  睜開眼,望進一潭幽邃的深水之中。

  ——————————

  那水如此之深。

  如此之涼。

  如天色將晦,而雪意深濃,極地之西日光永無升起之處,冰天雪地的黑暗和蒼涼。

  往事像風,嘶鳴著穿越時光遠去,那些沉澱在記憶裡的夢寐疑惑,那些欲觸不敢觸的心深處的隱秘,被年復一年的風吹雨打漸漸磨損銷黯,而斷鴻聲裡,青山遠隱,斜陽漸沒。

  只剩下沉冷的涼,如這夜色黝黯,不見微光。

  突然想起詩經《淇奧》裡,「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冠冕珠玉的高貴男子啊,你衣冠華重舉止英朗,氣度高華顧盼流光,可為何,眼底有深深的憂傷?

  為何?為何?

  殺妻的嫌疑人,你比受害者還悲傷?

  ……

  目光相交,不過一瞬。

  那久藏的悲涼立即被憤怒所掩。

  眼見那深黑的眸子燃起了灼灼烈火,鷹隼掠翅般飛射而來,秦長歌才醒覺自己還趴在皇帝陛下身上,研究人家眼睛,雖說現在自己是個男子,也束了胸也吃了變聲丸,不用擔心被認出來,可是現在這樣子,也算「欺君」了吧?

  訕訕的準備爬起來,不防皇帝陛下長眉一皺,劈手當胸便抓起她瘦伶伶的身子,隨隨便便毫不客氣的將她扔了出去。

  骨碌碌落到地上,所幸地上都鋪著厚地毯,不過秦長歌依舊覺得臀下有異,猶疑著一摸,再次跳起。

  悶聲不吭不辨方向的再次撲向皇帝陛下,將剛剛起身的蕭玦又一次惡狠狠撞回原地。

  ……

  蕭玦氣得快吐血了。

  這哪裡來的瘋小子,撞人有癮嗎?

  秦長歌無辜的要吐血了。她一生以來,殺人放火扒墳絕戶什麼都無所謂,死屍鬼魂殭屍妖魅也算不了啥,唯獨老鼠例外,老鼠是她的絕殺計是她噩夢源,老鼠和毒酒讓她選一個親近她一定毫不猶豫選毒酒。

  人總有弱點,總有一懼,這有什麼辦法?她難道很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壓倒蕭玦麼?她又不是沒壓過!

  剛才手一摸,天殺的,居然又是那隻老鼠!

  不過是死的,先前那一扔撞在地上昏了,然後被蕭玦扔出的她如秦山罩頂壓了下來,終於將這只肇事的老鼠壓成肉泥——血糊糊黏膩膩一團,剛才就壓在她身下!

  秦長歌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起來了,恨不得現在就扒掉這身衣服紮進水裡洗個乾淨,將自己最怕的東西壓在身下,比殺一萬個人還恐怖啊啊啊……

  蕭玦卻不會給她好好洗澡的機會了。

  門外侍衛的腳步聲已響起,而鬱怒萬分的他一把拽起這個瘦弱的青年,張口就要呼喚。

 秦長歌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蕭玦怒瞪——你手上還有老鼠毛!我要殺了你!

  秦長歌當沒看見蕭玦殺人的眼神,只低低在蕭玦耳邊道:「陛下欲以士心之失,擅殺國士麼?」

  「國士?」蕭玦的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嗤笑,烏黑的眸子流光明燦,每一寸光芒都反射著不屑。

  秦長歌一笑,繼續清晰快速的道:「當今天下六國,其實勢力三分,離國僻處海疆,內亂頻仍,難以參與內陸政治格局,可去除;中川勢弱,依附我西梁,只需踏平其他任何一國,中川必不戰而降,可去除;南閩民族雜處,各自割據形如散沙,可去除,唯北魏新主強幹,榜招天下賢才,東燕國師絕豔,理玫治國井井有條,兩者皆為強敵。」說完鬆開手,順便將沾了老鼠毛的手在蕭玦錦袍上揩了揩,好整以暇的一笑。

  蕭玦果然沒有再喊,也沒有在意她大不敬的動作,微微沉思,隨即冷笑道:「你這也算國士?稍微瞭解點六國局勢的人,都說得出!」

  話雖如此,心裡依日在琢磨剛才秦長歌的話,六國勢力卻只三分,這是極其目光清醒的人才能看到的格局,這個狂生,雖有些紙上談兵,胸中卻也算有幾分丘壑了。

  秦長歌聽他這話也不生氣,懶懶一笑,往榻上一倚,「是嗎。不算。那陛下叫人吧,區區肚子裡那點貨色您看不中,那也不必再說了。」

  蕭玦長眉一軒,難得的竟沒有生氣,他已經迅速平復了怒氣,淡淡道「激將法對朕沒用——朕不是無知愚人,你不過為自保而已,朕答應你,先不呼喚侍衛拿下你,但你若說不出令朕滿意的政論,要殺你也是很容易的事。」

  說著便高聲命已在門外躬身請安的侍衛們退下。

  秦長歌笑了笑,心裡卻略有些驚異,蕭玦果然已經不是當年的衝動勇莽少年,其沉穩處著實有帝王之風,想起坊間宮中說起他近年來的暴戾,微微有些疑惑——他現在看來明明是個心懷天下的有為君主,到底暴戾在哪裡?

  面上卻平靜的道:「陛下,草民可沒有欺君的膽子,既稱國士,自有謀略,其實何止如此?草民自認為既能從容廷對,又可躍馬沙場,何況知世情,察政局,曉人和,明詩書,通奇門遁甲,擅琴棋書畫,陛下雖英才盡囊,羅列豪傑,但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論起駢四儷六的文章也許來得,談到指點江山匡扶天下,可未必及得我。」

  說完鼻子朝天搖頭。

  氣極反笑,蕭玦道:「你好大的口氣,滿朝文武,在你眼中一錢不值?我且試你————前數日集英殿修撰梅英受命為新落成的飛橋賦聯,這梅修撰素來是個好鋪排的人物,洋洋灑灑寫了副長聯,上聯是出來了,下聯卻怎麼也得不了好的,你既稱明詩書,聯句這種彫蟲小技想必不在話下,你給對對?」

  「願聞其詳」,秦長歌滿不在乎一笑。

  「你聽好了」,蕭玦黑而長的眉下更黑的眸子沉若深夜。

  「觀爾謫落青天,攜煙霞吞吐,垂長天飛練,如金剛之鞭,紫光之戟,靈官之笏,姮娥之絹,似持國琵琶,增長靈劍,廣目赤索,多聞寶幡,上接九天之雲,下通紫禁之巔,且伴三春舞柳,不辭四季歌鶯,亙虹枕水,臥眠神仙,橫開嵐氣,遙分七星,南望龍門,北接仙寺,長橋飛渡,華閣臨虛,玉輪金彀,方卷帝心之眷,緇衣青燈,正締主德之純,雙接星漢,雲塵所經,萬民蹈舞,伏塵遙拜,乞雙聖安康,佑我皇圖永固。」

 輕輕一笑,秦長歌道「真長。」

 「上聯是寫飛橋的」,蕭玦目光灼灼,「下聯再寫橋也沒什麼意思了,你不是對六國三分局勢有心得麼?便以聯句的方式,抒發一下吧。」

  他行到博山香爐邊,取了一把安息香,比了比,選了根最短的,點燃,又將香爐移到窗邊,開窗,晚風絲絲透進,那點明滅的暗紅,燃得飛快。

  回轉身負手而立,蕭玦微有些挑釁的看著秦長歌,一炷香,限題對長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想都沒想過這小子能答出來,出這個題,不過為殺殺他的傲氣而已,他已經在考慮,等下這狂生對不出來跪地求饒時,自己該給他什麼懲罰好?看在有點小才,發往六部做個沒俸祿的書辦?

  刁難,嚴重的刁難。

  秦長歌暗暗腹誹,想了想,緩緩跛了幾步,笑道:「昔有七步成詩,現有十步成聯?哈哈。」

  低首,撲的吹滅了那根香。

  蕭玦愕然,正要喝斥這人無禮,卻聽秦長歌曼聲道:

  「看我攪亂紅塵,翻風雨沉浮,覆淹海潛浪,試北魏之書,東燕之弓,南閩之城,中川之器,棄天祈丹書,挽嵐黃卷,陰離玄壇,北堂玉衡,左接三國之壤,右臨碧海之涯暗迎五湖豪傑,不卻八荒能士,交遠攻近,驚起女主,縱壓幽平,遠指一禹,文鬥燕女,武鎮閩巫,金宮生隙,玉階蒙塵酸儒淫道,宜亂國本之基,強臣弱主,可裂匡扶之義,獨運聖心,兵鋒且指,天下震慄,捧表郊迎,盡一生浩蕩,建此帝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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