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三個人

　　有天訓練結束後，羅新華站在岸邊，淡淡的說了一句，“劉陽，你等下來我辦公室一趟。”

　　劉陽愣了一下，點頭。

　　換衣服的時候葉書文用胳膊肘拐他，“哎，你最近沒犯什麼錯吧？”

　　劉陽想想，搖頭。

　　“不會……羅教練找你談集訓隊名額的事兒吧？”葉書文疑惑的問他。

　　劉陽頓時笑了，“輪也輪不到我。”

　　“那你自己掂量點啊，羅教練單獨叫人，基本沒好事。”葉書文給了他一個你自己保佑的眼神。

　　劉陽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被葉書文說的心裏頓時忐忑。

　　羅新華很少會單獨叫人，劉陽來了這麼長時間，就知道只有葉書文被單獨叫過一次，那時候正是他們剛剛進入省隊的時候，葉書文因為放假回去體力大坡度下降，連續三天沒跟上訓練，結果羅新華就問他到底要不要在省隊呆？要是繼續是這種心態，就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葉書文再出來的時候眼眶和鼻尖通紅，被訓的哭了鼻子。

　　這孩子估計是那時候被嚇著，一聽說要單獨談話就往那方面聯想。

　　換好衣服，一路上去。

　　劉陽邊走邊尋思，他倒是沒敢往集訓隊方面的想，那麼多人盯著，輪也輪不到他。

　　所以主要還是在回想最近是不是無意間做過些什麼錯事。

　　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兩秒，深深的吸了口氣，才再繼續邁步。

　　在開著的門上敲了兩下，羅新華坐在位置上寫東西，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先進來坐著。”又低下頭忙自己的。

　　聽著聲音倒也算不上是含著怒氣的，劉陽心裏一鬆，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坐了沒兩分鐘，羅新華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

　　劉陽被電話鈴聲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挺直了後背。

　　就聽羅新華接起電話嗯了幾聲，間或點頭說好，整個面部表情都軟了下來，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感覺上極為開心。

　　劉陽心裏揣測不會是師母吧？雖然從沒見過，但是以羅新華的年齡來看，應該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邊談了幾分鐘，劉陽見羅新華往自己這邊瞄了一眼，頓時想起自己這個時候呆在這裏會不會不太識趣，該不該去外面等著。

　　身子還沒挪，就聽羅新華說了一句“劉陽在我這裏呢，要和他說說話不？”

　　說完等到那邊的回信，就把話筒遞了過來。

　　劉陽接過電話，心裏還在尋思著等下怎麼跟師母問好，貼到了耳朵上。

　　電話那頭很安靜，等了兩秒，沒聽到聲音，劉陽喂了一聲。

　　“是我。”低沉的，沙沙的，成熟的，男人的聲音。

　　劉陽愣了一下，一瞬間腦袋裏還想著師母這個人。

　　“是我，姚燁。”

　　“呃，啊！”劉陽恍然大悟，驚訝的啊出了聲。

　　“呵呵。”那邊悶悶的笑，“這麼驚訝？還沒半年呢吧，就把我給忘完了？”

　　“教練？不，不對，姚哥！”劉陽一張小臉頓時笑開，脆生生的叫了一聲教練，才想起不對。

　　“嗯，是我，怎麼樣？最近過的好嗎？”

　　“嗯。”劉陽不自覺的點頭，“挺好的，羅教練很照顧我。”

　　“呵呵，拍馬屁呢吧，我舅這人我還不知道？你別想著他在身邊就不敢說實話，他發飆了有我幫你頂著。”

　　大哥，遠水解不了近火，你頂著有什麼用。

　　劉陽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羅新華，只能隨便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行了，我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跟你說句實話，我舅雖然訓練人挺狠，但是他訓練隊員確實有一套，你只要好好跟著，認真完成每次的訓練，成績一定會提高的。”

　　“嗯，知道了。姚哥，你呢？最近怎麼樣？比賽成績好不好？”

　　“還行吧，至少上了亞運會的參賽名單。”

　　“哦，那你現在在忙什麼呢？”

　　“訓練唄，還能幹什麼，聽說這期國家集訓隊馬上就要開了，你選得上嗎？”

　　“我啊？開玩笑呢吧，輪也輪不到我。”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別灰心，繼續加油，這兩年正是最好的鍛煉時間，先安心訓練，成績好了，自然能過來。”

　　“知道啦，我又沒有偷懶，訓練的特勤快。”

　　“那就行，算是我沒想到，你和徐韓正好一路，又是同一寢室，我相信你不會偷懶的。”

　　“是啊，徐哥太猛了，不過還好有他帶著，不然我估計真的堅持不下來。”

　　“不會的，你能堅持下來，即便沒有徐韓，我想，你也會找到別的理由來鼓勵自己，劉陽，我對你說過嗎？”

　　“什麼？”

　　“你渴望進步的心很堅定，堅定的讓我都很吃驚，就覺得你身後似乎一直有鞭子在打著你，不像個12歲的孩子，哦對了，應該是13歲了，生日那天還被打了吧？聽說了之後我笑死了，你可別怪你們羅教練哈，他是為你們好，隊裏是講究紀律的地方，你一定要記得這一點。”

　　本來開始劉陽還在想怎麼回他關於12歲孩子想那麼多的疑問，結果後面那邊的人自己就給揭過了，劉陽於是鬆了一口氣，敷衍了一句。

　　“那行，也沒什麼說的，估計你們羅教練在那裏也不敢和我放開了說，我給你留個電話，有事兒的時候打電話找我。”

　　“嗯。”劉陽找羅新華拿了只筆，順著那邊的聲音把電話號碼記在了手心上，道了個別，就掛了電話。

　　意料外的電話，適時的降低了劉陽心裏的忐忑，再次望向羅新華的時候基本恢復了往日的精神。

　　羅新華點頭，面容也因這個電話柔和的幾分，問他，“我希望你晚上加訓不要再進行陸地訓練了，最起碼現在不行？”

　　劉陽蹙眉想了想，沒說話。

　　羅新華點了跟煙，往椅子後面一靠，沉默了一會，似乎正在組織語言，接著，眼瞼一仰，視線落在了劉陽的臉上。

　　劉陽下意思的挺直了後背，等著聽訓。

　　“這麼說吧，當初姚燁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說的就是你很吃苦耐勞，雖然經過觀察，我確實發現你有這一項特質，可是這些還不夠讓我把你放在自己名下，即便你在上次比賽得了第二名。”

　　“讓我決定收下你的原因是你的成長性，你自身對游泳的探索性，你能夠發現問題，找到問題，並設法的解決他，這是我很少能夠在同年齡孩子身上找到的優秀特質，說到這裏你明白嗎？”

　　“我希望你不要一味的反復鍛煉身體的肌肉，過度鍛煉肌肉其實並不是好事，游泳需要的是協調性和流暢性，我們通常會將過度鍛煉的肌肉稱之為死肌肉，比如健美運動員那樣，他們或許力量大，但是絕對不適合在水裏面前行。”

　　“所以還是最開始那句話，晚上的陸地訓練不要鍛煉了，雖然我對你能夠自覺訓練感到很滿意，但是我覺得我該提醒你，我安排的日常訓練已經完全可以讓你的身體達到游泳所需要的標準，你現在需要彌補的是你的弱項。”

　　“嗯……如果你晚上還有自己加訓的意願的話，那麼多下下水，不一定要重複我白天的安排，你可以遊的很慢，用身體去記憶水的感覺。”

　　說到這裏，他笑了一下，有點無奈，“教練員雖然可以一眼分辨出一名隊員的水感好或者壞，但是並不代表天生差的就不能夠通過後天的努力得到，可是這種東西我們沒有辦法來具體描述，只能規範你們的動作，讓自己的身體形成下意識的行為，當然，這些並不是我希望的，在你身上看到的，沒有……”羅新華想了一下，“聰明？不對，是……靈性，對，靈性，這種書面化的訓練方式並不適合你這種自己有思考能力的孩子，所以，你能夠明白我今天想要表達的意思嗎？”

　　劉陽聽的很認真，一直沒有打擾羅新華的話，等他說完，才將所有的語言做出一個總結，“羅教練，我明白，你希望我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也就是水感。”

　　“聰明。”羅新華站起了身，在劉陽的肩膀上拍了拍，笑了，“好好加油，在水裏的時候一定要用身體好好體會這種……嗯……沒辦法用語言去詳細解釋的水感。”

　　“謝謝羅教練。”劉陽微微鞠躬，“謝謝您的指點，我會努力的。”

　　“那行，今天就說這麼多，我相信你會自己把握好的，如果真的想不明白，就來找我。”

　　劉陽點頭退了出去。

　　劉陽的心情很興奮，感覺自己像要飛起來一樣，一種被高人點撥，雲霧初開的舒暢感。

　　暢快的幾乎腳不著地，一路小跑的回了寢室。

　　進了寢室，見到徐韓，劉陽突然想起了剛剛羅新華關於死肌肉的描述，事實上劉陽不是很能夠分辨出什麼活的死的肌肉，但是以徐韓鍛煉了這麼多年來說，很有可能已經達到了教練口中所謂的死肌肉的標準。

　　不過，徐韓即便是一身死肌肉，成績依然是省隊最好的一個。

　　想到這裏，劉陽不無唏噓，或許這就是羅新華強大的地方，他能夠因材施教，善於發現手下隊員身上的特質，並加以點撥，讓隊員能夠走的更好、更快、更順。

　　回想起來，劉陽記得徐韓曾經說過，他剛剛到省隊那會兒成績並不好，所以羅教練就經常拿鞋底板子打他，可是結合今天發生的事情來看，似乎那也是羅新華的一種引導方法，畢竟羅新華從來沒有因為訓練成績不理想就抽鞋底板打人不是。

　　徐韓雖然面部表情少，但是通常這種人不是天生遲鈍，就是不知道怎麼和別人相處，所以才會儘量減少與他人的對話，一副以不變應萬變的表情。

　　所以面癱不是臉皮厚，這種人其實戳到了點子上才是臉皮最薄的人。

　　可以想像，那時候，徐韓剛剛進省隊的時候，在一群隊員中間，只有他一個人被打了手心，一次的，兩次的，這種恥辱感讓他不是離開就是堅持下去，當然，徐韓選擇了後面這條路，所以他在羅新華的引導下變成了一名倍加吃苦的運動員。

　　將這一層理清，劉陽忽然有一種撥開雲霧的感覺，他對羅新華的印象再一次提升。

　　這些日子他經常會糾結，為什麼羅新華會無時無刻的對他們做出無論是意識上還是行為上的壓制，甚至沒有給過一個鼓勵的眼神，這些就像他當初所想的，這種訓練方法，並不利於運動員的真正成長。

　　所以，今天再次回想起來，羅新華並不是不懂，而是選擇的一種長痛不如短痛的方法來訓練他們，他給予他們大量的壓力，讓他們在壓力中前行，然後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每個人身上的問題，並改善，才能夠培養起一名真正的運動員。

　　就像今天，羅新華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於是他單獨找到了自己，在給予意見的同時，毫不吝惜的誇讚。

　　或者，徐韓他們也私下裏得過這樣的誇讚和指點，所以他們才會一如既往的跟隨在羅新華的身邊，因為他們信服，信服羅新華是一名好教練，並切實執行他的每一次訓練任務。

　　劉陽想，他或許發現了在他游泳生涯中，最重要的第三個人，羅新華。

　　一名有自己執教特色的教練員。

　　於是晚上的加訓，劉陽和徐韓分開了，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再回到水裏，用身體體驗那種感覺。

　　可是，很不幸的，劉陽忘記了一件事。

　　現在是冬天，而且游泳館的水在訓練結束後會關閉加熱系統。

　　所以當他帶著一腦袋的雞血，換了泳褲進到泳池之後，瞬間雞血變成了冰水，一陣陣的發寒。

　　然後他想到了羅新華說話的吞吐，只是希望他可以加訓的時候找到水感，而不是強迫他晚上加訓。

　　果然是個體貼的人啊……

　　劉陽蹦到水池裏的時候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