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欲食海上鮮
“五姑娘來了。”小丫頭打了簾子,悠然走進來,一身嫩綠衫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綠牡丹般晶瑩如玉。
莫陶提著個點心盒子規規矩矩的跟在悠然後面。
黃馨穿著家常半舊衣服,脂粉不施,正懨懨的坐在炕上,無精打采的繡著個荷包,見到清新嬌嫩的女兒,眼中一亮,微笑著打招呼:“五姑娘來了,快坐。”
悠然坐在黃馨身邊,把荷包拿過放一邊,“不許做活了,水杉剛做了幾樣點心,趁熱吃些,陪我說說話。”
黃馨無可無不可,果真不做活了,淨了手,陪女兒吃著點心,喝著茶,聊著些瑣碎小事。茶是毛尖,悠然略嘗了一口就皺著眉頭放下了。黃馨帶著歉意道“可是茶不入口?”這茶確是粗了些。
悠然冷眼看著服侍黃馨的兩個小丫頭,一個叫六丫,粗粗蠢蠢的樣子;一個叫三妞,畏畏怯怯的,全都是十歲上下,剛從莊子上挑的家生子,這樣的人使著如何能趁手?鐘氏想做什麼?她以往並不在吃穿用度上刻扣人的。
悠然笑著吩咐莫陶,“咱們帶來的點心不錯,盛一盤子,賞了六丫和三妞吧。”莫陶曲膝應“是”,六丫和三妞興奮的兩眼放光,跪下磕頭謝了,興沖沖的隨著莫陶出去吃點心了。
悠然鑽進黃馨懷裡撒嬌,黃馨抱著悠然乖女兒乖心肝的疼著,兩人膩歪了一會兒。悠然躺在黃馨懷裡問“給誰繡的荷包呀?”黃馨抿嘴笑,“這玄色荷包,還能是誰,自然是給你爹爹。”
悠然坐起來,霸道的說“不許給他做!我要馬面裙,青華裙,石榴裙,娘幫我做!只許給我做,憑他是誰,再不許給別人做了!”黃馨怔了怔,“乖女兒,給你爹爹也不許呀?”悠然繃緊小臉,任性的說“不許!只許給我做!”
黃馨溺愛的連聲答應,“好好好,只給我的心肝寶貝做。”悠然鬆弛下來,抱著黃馨的脖子,滿足的歎了氣,“有娘的孩子像個寶呀。”黃馨聞言身子抖了抖,隨即緊緊抱住了悠然。
悠然嘀嘀咕咕說著時新的衣裙什麼樣,哪裡長,哪裡窄,哪裡要繡花,繡什麼花,黃馨細心聽著,記著,許諾悠然一定要做出合她心意的。
“娘定要用心做,水家姐姐下貼子邀我去尚書府參加詩會,張甜心約我賞花,還要跟著太太出門做客,還有大姐姐的婚禮,還有……”悠然一一數著需要華衣麗服的場合,黃馨臉上綻出欣慰的笑容,阿悠長大了,這又是詩會又是賞花會的,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是了,什麼也不想了,琢磨著怎麼打扮阿悠是正經。
接下來的時日,黃馨忙碌起來,找料子,畫衣服樣子,興興頭頭的做起衣裙來。
悠然松了一口氣。
一個人總要愛點什麼,總要做些什麼,閑著最易生事,煩惱都是閑出來的。
孟賚本想一家人出去好好樂和樂和,無奈老太太說“懶怠出門”,太太說“悅兒出閣在即,裡裡外外這一攤子”,大姑娘要繡嫁妝,三姑娘要陪老太太,最後去的只有孟賚父子三人和三位小姑娘。
六人一起上了馬車,馬車是吉安侯府的,很大,跟個小房間一樣,六人坐還寬鬆的很。悠然坐的很舒服。
孟正宣平日在國子監讀書,甚少和妹妹們見面,見了三個小妹妹很是喜歡,一人送了一份衛夫人的字貼,囑咐著要好生讀書,好生練字。
悠然怕孟正宣查她功課,往後面躲了躲。沒辦法,這個大哥,比老爹還嚴格。
“五妹妹,字練的如何?可有進步?”孟正宣可不會放過她。這個妹妹讀書很聰明,過目不忘,就是不肯好好練字,嗯,聽說還不肯做女工。“還好,還好。”悠然硬著頭皮說。孟正憲在旁笑著打岔,“今兒特特的出來鬆散鬆散,大哥疼疼弟妹,先別查功課。”孟正宣橫了他一眼,這也是個不肯好好練字的。孟正憲俏皮的吐吐舌頭,做出怕怕的樣子,大家都笑起來,其樂融融。
得意樓位於西城西北角,所在極清幽。
進了包間,悠然先贊聲好,寬大厚闊的桌案旁六把金絲楠木玫瑰椅,右邊放著兩把搖椅、幾本書,搖椅前方是一個碩大的青花白瓷敞口魚缸,裡面十數尾錦鯉,水光瀲灩,遊魚靈動,甚是喜人,屋角甚至有一條淺淺的小溪,清澈的溪水流過,令人俗念頓消。
眾人讚歎著欣賞一番,坐定了,侍者送上茶水熱毛巾,一位二十來歲、目光中透著精明的茶飯量酒博士進來見了禮,微笑著持著把扇子,瀟灑的打開,恭恭敬敬的送至眾人面前,這就是功能表了。
共送上六把,一人一把。
悠然拿著的扇子正面畫著夏半邊的松溪泛艇圖,扇子背面是章草的菜單,欣然拿著的扇子正面畫著藍田叔的漁樂圖,扇子背面是行草的菜單。
好風雅。
眾人賞玩著扇子,看著草書的菜單,皆相視點頭而笑,點了烤龍蝦,手撕魚翅、清湯鮑魚等海味,又配些別的菜式。
悠然想吃鱸魚鱠,也就是生魚片,孟賚堅決不許,“生魚如何吃得?本來身子就弱,不許生事!”
悠然只好做罷。
好在,烤龍蝦香飄十裡,清湯鮑魚味道鮮美,悠然吃的盡興。安然和欣然也吃的開心。孟賚慢悠悠喝著梨花白,看三個雪團兒一樣的小女兒埋頭苦吃,笑不可抑,孟正憲湊趣兒,“妹妹們喜歡就好,兒子以後再帶她們來。”孟賚點頭,“只不許吃生東西。”孟正憲笑著應“是”。
隔壁突然喧嘩起來,很吵鬧的樣子,孟正憲皺起眉頭,把茶飯量酒博士叫進來吩咐,“安靜些。”
茶飯量酒博士陪笑“爺包涵,隔壁是貴人,爺多包涵。”
孟正憲不耐煩,“這京城,貴人多了,都是這麼吵吵鬧鬧的不成?憑他是誰,也不能擾了爺的清淨。”
孟賚溫和的說“隨他去吧,咱們也快走了。”
孟正憲低聲應道“是”。
茶飯量酒博士汗都下來了,“爺大人大量,隔壁是魏國公府的四爺帶了家眷在此,我實在不敢去說。”
悠然眨眨眼睛,“魏國公府的四爺,那不是張甜心的爹爹嗎?”“張甜心是誰?”安然和欣然好奇,一起問道。
悠然笑起來,“張甜心啊,她叫張憇,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寫自己的名字,寫的歪七扭八的,一個字寫的鬥大,我就以為她叫張甜心。”安然和欣然笑起來,可不是嘛,憇字寫的太開了,不就是甜心了!
“是哪個小丫頭在背後說我壞話?”門一下子被推開,一個著大紅衣裙的少女出現在門口,氣勢洶洶的叉著腰站著,氣勢萬千。
悠然拍手叫好,“不愧是將門虎女,有氣勢,我喜歡!”
紅衣少女“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小阿悠,你拍馬屁也不行,姐姐我今日要跟你好好算算帳!”
孟正宣和孟正憲見孟賚笑的很是歡愉,想是不妨事,故只坐著冷眼旁觀。安然和欣然看的睜大了眼睛。
紅衣少女面目猙獰,“小丫頭回了京城也不去拜會姐姐,找死呢。”悠然撇撇嘴,“你不是下了貼子嗎,過幾日到你府上賞花。”紅衣少女撲了過來,怪叫道“過幾日過幾日,你不曉得到了京城就來呀,不知道姐姐想你?”
兩人鬧成一團,孟賚見怪不怪,笑對兒子女兒解釋,“她們兩人向來如此,都是小孩子心性。”
這名紅衣少女,正是廣東提刑按察使張釗的獨女,張憇。張釗是魏國公府四爺,這次回京是改任刑部侍郎之職。
本朝開國近一百年,開國時的四家異姓王早已煙消雲散,如今異姓中最高的爵位就是國公了。
魏國公府正是諸國公府的領袖,魏國公府祖先是本朝第一名將張季野,張公平民出身,世務農,卻是不世出的軍事天才,他從小兵幹起,跟隨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深通謀略,為人寬厚,歷數十役,戰必勝、攻必取,攻破郡縣上百。張公少有大志,長身高顴,剛毅武勇,雖居高位,處世謙恭,從不居功自傲,太祖皇帝對他始終信任有加。
歷代魏國公都在軍中任要職,在軍中的威望極高,魏國公府,是本朝最顯赫最有人望的名門望族之一。
張釗是魏國公庶出的四子,自幼不像哥哥們一樣習武,而是走了科舉路子,這樣出身的子弟大多紈褲,他卻從了名師,在國子監踏踏實實讀書,竟中了二甲進士。他也不考庶起士,直接外放做了唐縣知縣,二十幾年來,累遷至廣東提刑按察使,現在更任了刑部侍郎。
張釗娶妻武氏,武閣老之孫女,二子一女全是嫡出。張憇是獨女,自幼十分嬌養,性子豪邁豁達,不拘小節,在廣州時,和悠然一見如故,十分投契。
張憇和悠然鬧了一會兒,把悠然蹂躪夠了,才放了悠然,站起來,大大方方笑吟吟的對孟賚施禮,“孟伯伯,好久不見,您一向可好?”
孟賚久經官場,對上司的女兒自然十分和藹,笑著說“都好都好,張大姑娘越發活潑了。”
張憇笑著搖手,“孟伯伯,您不能再叫我張大姑娘,要叫我張十三姑娘了。”
孟賚一愣,隨即意識到張憇必是在魏國公府排第十三,笑道“原來姑娘在府中排第十三。”
悠然暗樂,十三妹,這果然是個十三妹!
這有了十三妹的日子,想必十分精彩,令人期待,正想著,十三妹已是欺身到悠然身邊,低聲道“阿悠,我二哥哥也來了,就在隔壁呢。”
哦,他也來了,悠然小臉像苦瓜似的,這混世磨王也來了,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