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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悠然》第8章
8.父一而已

“我不去!二房的家宴,咱們去湊什麼熱鬧!我才不去看人眼色呢!”孟府西側小院梨院的堂屋裡,黃梨木長案幾旁兩個四出頭官帽椅,分別坐著胡氏和孟怡然,孟怡然低著頭做針錢,穿著家常半舊薄棉襖,秀麗的面龐上神色淡漠,口氣強硬中帶著不屑。

 胡氏妝容精緻,雨過天睛色織錦緞薄棉襖十分華貴,看著脂粉不施的女兒,皺著眉罵道,“死丫頭,你這是跟你娘說話呢?!越發慣的你不像樣子了!”

 怡然全不理會,自顧自繡著一朵折枝梅花,伸展的梅枝形如美人伸出纖手拈梅,枝上兩朵初放的綠萼梅花,簡潔而活潑,疏朗有致。

 外頭服侍的丫頭們靜悄悄的,一些聲響也無。

 胡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傻孩子,為你二伯接風的家宴,怎麼能不去?咱們孤兒寡母的,就靠著你祖母和你二伯呢。”

 “我才不靠他們!爹留給我有田有屋有鋪子,我不用靠別人!”怡然的自尊心被傷害了。為什麼要靠二伯?才不要!

 “傻孩子,靠你爹留的那幾個莊子鋪子,咱們日子哪能過的這麼舒坦?在這府裡,四季衣裳,時新首飾,點心茶水,丫頭使女,都是現成的,又月月有錢領,多少自在!若單憑咱們的家底兒,只怕你連件新衣裳都添不了!”

 胡氏咬著牙道,“你個傻子,沒見著你二伯帶回多少箱籠!那個小庶女跟著你二伯外放回來,出落的越發好了,又穿金戴銀的,竟比你這嫡女還強!你還不打點起精神來,好好拾掇了,到你二伯那兒噓寒問暖盡盡做侄女的本份,你倒在床上裝病不出來!出息了你!”

 想到二房流水一樣抬進來的箱籠,胡氏心疼的直歎氣,這得有多少好東西啊,都便宜二房那幫人了!

 表哥,本來應該是她的,這些,本來都應該是她的!

 胡氏越想越氣,奪過怡然手裡的錢線扔在一邊,厲聲對怡然喝道“整日做女工能有多大出息!收拾好了跟娘一起出去!要好好的,不然仔細你的皮!”

 怡然含淚搖頭,“娘,這不是咱們的家,咱們回自己家不好嗎?在泰安、在濟南咱們都有宅子,在濟南有兩家鋪子,在泰安有兩處莊子,在自己家多自在,作甚麼要在這裡看人臉色?”

 胡氏看女兒哭的傷心,也有些心軟,輕撫著女兒的頭,拿出一方金銀線繡牡丹繭綢帕子為女兒拭淚,柔聲道,“怡兒,不是娘想賴在這兒,實在是咱們回泰安以後日子難過。泰安鄉下,守著片田過日子,一年收的租子也不過三五百兩,要日常嚼用,要養一家子,要支應族裡的人情往來,還要留你的嫁妝錢、娘的養老錢,哪裡能過好日子!兩個鋪子又不賺錢!你現在有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服侍,有教養嬤嬤,有教女工的師傅,讀書識字的師傅,要在泰安哪裡能夠!真回了泰安咱們要節衣縮食的過日子了,哪能像現在這樣,捨得穿織錦緞的衣服,用繭綢的帕子!”

 “我寧願粗茶淡飯荊衩布裙的過日子,也不願這般寄人籬下!”怡然搶過帕子自己擦著淚水,一臉的絕決。

 胡氏憐愛的看著女兒嬌美的小臉,伸手把她臉頰邊的一縷頭髮別到耳後,淒然道,“你以為只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嗎?你大伯在興縣任知縣,你二伯在京城,泰安族裡沒有咱們的近支,孤兒寡母的回去,你當日子是好過的?沒個男人支撐門戶,族人就算看在你大伯二伯面上不敢明著欺負咱們,那暗裡的氣能少的了?還不如在你二伯家裡,依著你祖母過日子,你祖母總能護住咱們娘兒倆。兒呀,你年紀小不懂事,你聽娘的沒錯。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難道沒有委屈?該忍的時候只能忍了,要怪只能怪你爹去的太早,留下咱們娘兒倆無依無靠。”

 怡然聽到“怪只怪你爹去的太早”,想起自己自幼失父,身世可憐,不由的伏在胡氏懷裡哭泣起來,胡氏也抱著女兒垂淚。

 良久,胡氏收了眼淚,強笑道,“我兒快別哭了,你爹爹泉下有知,看到我兒長成這花朵般的人才,必是歡喜的,等過幾日娘和祖母為你選一個好女婿,我兒風風光光的嫁了人,你爹爹才是含笑九泉呢。”

 怡然聞言苦笑,娘總是說要給自己選個好女婿,削尖了腦袋想高門大戶裡鑽,殊不知,哪個高門大戶的夫人太太,會讓兒子娶一個無父孤女,更何況就算父親仍健在,也是白身,自己憑什麼嫁入高門?

 女兒苦澀的笑容讓胡氏心中酸楚,忙執住女兒的雙手親親熱熱的安慰,“我兒這般人才,京中不知多少夫人太太想娶了做兒媳婦,我兒放心,不拘孫侍郎的四子,還是盧少卿的次孫,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至辱沒了我的女兒。”

 怡然直想沖自己的娘翻白眼,那孫侍郎夫人不過是上門拜會孟老太太時誇了自己幾句,給了個玉鐲做見面禮,娘就開始想入非非了。孫侍郎的四子是孫家幼子,弱冠年紀已是舉人,大有才名,他的親娘孫侍郎夫人是世家大族錦州左氏嫡女,嫁的又是世代書香的京西孫氏嫡長子,一向眼高頂,幼子的婚事挑來揀去,但凡有一點不好的地方孫侍郎夫人都不肯點頭,能聘自己這樣的孤女做兒婦?真是做夢不醒!

 盧少卿的次孫就更別提了,盧家是開國功臣文孝公之後,世代簪纓,盧家少爺家族顯赫,人物風流,又有個郡主娘親,天潢貴胄,什麼樣的名門淑女娶不到?

 胡氏自顧自興興頭頭的盤算著,“孫侍郎的四子已是有了舉了功名,盧少卿的次孫只是個秀才,嗯,要說還是孫侍郎的四子更好些,再說孫夫人也喜歡你。”

 怡然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想的人!

 “你這個二伯母,既是大家子出身就該有大家子的做派,只顧著自己閨女,侄女不聞不問的!你比悅然只小一歲,她可為你打算過?白叫了她一聲二伯母!”胡氏恨恨的道。

 怡然豁的坐起來,氣咻咻的道,“你總是拿我和悅然比,我和悅然能比嗎?悅然有個探花出身做著四品官的爹,我有嗎?悅然有個手握兵權的侯爺舅舅,我有嗎?悅然有個妝奩豐厚的娘,我有嗎?!”那年她不過是實話實說,悅然的繡工真的不好,招的悅然哭了一場,轉日二伯就把悅然送到西山閨學,西山閨學名師雲集,入學的都是名門貴女,這有爹的孩子就是不受氣啊,沒爹的能比嗎?

 “父一而已”,父親已經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氣急之下話原是說的狠了,看著氣的渾身發抖的胡氏,怡然心裡頗為後悔,任憑胡氏怒駡著,低下頭一言不發。

 胡氏罵一會兒,哭一會兒,自歎命苦,辛辛苦苦拉拔閨女長大了,閨女倒嫌棄起娘來!

 守在門外做著針線的大丫頭碧玉皺了皺眉,這對母女鬧的動靜也太大了些,唉,這樣的主子真難伺候。一陣微風吹過,風中雜著絲絲花香,碧玉一時有些悵然,來梨院已經兩年了,自己還有福氣再回太太的院子嗎?跟著三太太和怡大姑娘,能有什麼前途。

 凝神聽著屋裡的動靜,碧玉低下頭繼續做起針線。

 屋裡傳出斷斷續續的哭罵聲,依稀聽見“﹍﹍還不全都是為了你﹍﹍除了娘還有誰心疼你﹍﹍”

 老是這一套,不煩嗎?碧玉搖頭。

 胡氏鬧過一會兒,平靜下來,想著自己只生她一個,跟她置什麼氣?不由心軟了,開始跟女兒推心置腹,“娘當初想過繼憲哥兒,無非是因為他生的極好極聰明,你二伯二伯母極疼愛他,吉安侯爺和太夫人也是心頭肉一般,他將來必有個好前程,有了他做嗣子,不只我老來有靠,我兒議親時身份也高貴些。誰知你二伯母竟然買通道士把他養在外祖家,讓娘的打算落了空,這女人真是蛇蠍心腸!”

 胡氏想起往事,恨鐘氏恨的咬牙切齒,若如願過繼了憲哥兒,怡然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護著,又何至於此!

 “過繼雖說要近支才好,也要人家親生父母情願才行。二伯母捨不得親生子,也是人之常情,娘就別怨了。好好教養宇哥兒是正經。”孟怡然勸道。

 “提起宇哥兒娘就生氣,病病歪歪的,讀書又不好,一樣是你二伯生的,怎麼宇哥兒就這麼沒出息!”胡氏氣不打一處來。

 “宇哥兒還小,慢慢教吧。”孟怡然又皺起眉來,誰家孩子是生下來什麼都會的,那都要父母師長慢慢教導!

 “今兒大喜的日子,他又病了!”胡氏恨恨,對這個嗣子,她著實不滿意。

 不會是和我一樣,也是裝病吧?孟怡然暗想。宇哥兒是二房親生子,過繼給了三房,卻還住在二房,他豈不是比自己更尷尬?二伯平日對宇哥兒極是客氣,卻不親熱,唉,都是過繼鬧的。

 “到底是娘老來的依靠,還是多疼他為好。”孟怡然深覺自己親娘對宇哥兒諸多挑剔。

 胡氏笑著搖手,“罷罷,不是自己腸子裡爬出來的,哪裡靠的住!娘還是好好為你打算吧。”

 孟怡然思量再三,咬著牙開口,“娘別心氣太高了,只要家風清正的人家,子弟爭氣的,貧寒些倒無妨。”

 孟怡然是個識實務的女子。

 胡氏像不認識一樣奇怪的看著她,“貧寒些無妨?我閨女這麼出挑,等閒人家的子弟可配不上!放著一個探花伯父,我閨女能嫁入寒門?真是笑話!怡兒不用管了,娘替你操心,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孟怡然還想再開口,被胡氏堵了回去,“哪有女孩兒家自己提婚事的?我都替你羞死了。”

 碧玉敲門進來,陪笑回道“太太打發人來問哥兒、姐兒可好了?若好了,請哥兒、姐兒和三太太一起到萱瑞堂赴家宴。”

 胡氏皺眉道“宇哥兒病了,讓他好生歇著。”

 胡氏命,“打水來,服侍姑娘梳洗”,碧玉忙命小丫頭打了兩盆水,服侍著胡氏和孟怡然梳洗,又拿出衣服首飾來細細挑選,打扮好了,碧玉和兩個小丫頭服侍著,母女兩個奔萱瑞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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