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越離越遠]
面對婉心的時候,我垂頭喪氣。婉心對我表示抱歉,認為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也有責任,我知道她心裡不好過,就笑著對她說這都是我自己闖出來的禍,要是我能再多點警惕性,不喝下那瓶酒,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婉心問我接下去打算怎麼辦,我嘆口氣,說:「先等等學校的通知吧,聽天由命。」
她想了想,說:「這樣不行,真的等到開除的決定做出來了,就一點兒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小桔,妳應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你們輔導員,我也可以給妳做證的。」
我不是沒想過這個,我甚至還想過報警,從理論上來說,我還是個受害人。可是……唐銳也是我們學校的呀,我的照片已經讓學校蒙了羞,再把唐銳抖出來,學校的領導更要發飆了。就算最後唐銳也受了處罰,我不信自己能逃過,還有婉心,不可避免也會吃個處分,想到這些,我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我把自己的顧慮說給婉心聽,她有些生氣:「到這份上了,妳還顧著唐銳?他對妳做那些事情時,怎麼沒有想到後果呢!」
我說:「明天就是週五了,我打算上午再去找找輔導員,我可以把這些事說給她聽,其實這也算是我的一個籌碼了,我甚至可以威脅學校,如果真的要開除我,我就把唐銳的事都說出來。」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婉心思考了下,點頭說:「可以試試。對了,葉思禾今天給我打電話了,問起妳這個事情呢。」
「啊?」
「他看到照片了。」婉心小聲說:「小桔,他說他家裡人也都看到了。」
我懵了,葉思禾的家裡人?那……葉思遠的爸爸媽媽,他們也看到了嗎?
晚上在寢室,我意外地接到了葉思禾的電話,我冷淡地應著他,他終於還是問出了關於那些照片的事。
「小桔,如果需要我幫忙,妳就給我打電話。」
「你能幫什麼忙?」我覺得奇怪。
「我也許能找到一些關係,幫你解決這些問題。」
「……」說實話,我對他的話有點動心,在這個社會,什麼事情都是講的關係,我有些相信他的確能幫我做些什麼。
「真的。」他輕輕咳嗽了一下,「小桔,只是上次和妳說過的事,你還是得幫幫忙。」
我一下子就有些火了,哈!他這是變相的威脅嗎?我回答他:「我喊你一聲思禾哥,是因為你是葉思遠的堂哥,但是你上次對我說的事,我已經搞明白了,那都是子虛烏有的,葉思遠的媽媽從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誰告訴你的?思遠嗎?」他竟然笑了起來:「小桔,妳實在是太天真了,他說什麼妳都信?怪不得妳會被人欺負。」
「你別胡說八道!葉思遠從來不會騙我的!」
「行行行,看來是我白費好心了,不過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二嬸做的事,我是有證據,有證人的。我只是不想大家弄得太難堪,沒有在爺爺那裡把話說得太明白。妳要是無條件地相信思遠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你們一個個都是怎麼回事?」我覺得頭大,「每個人講話都吞吞吐吐的,你別管我信誰不信誰,我現在根本沒精力來管你們的家務事!還有,葉思禾!」
我喊了他的全名:「思遠受傷的事,不是意外,對嗎?」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良久以後才回答:「是意外,但是我有責任。我只能這麼告訴妳。」
我完全被他們搞糊塗了,葉思禾又說:「行了,該說的我都說了,小桔,如果事情不妙妳就給我打電話,能幫上的我一定幫,妳就當我是為了思遠吧。他不把我當哥,我一直都把他當弟弟的。」
這段話,他說得很誠懇,我無法再對他惡聲惡氣,表示了一下感謝就掛了手機。
前一晚,我通宵未眠,這一晚,我依舊無法入睡,後來身體實在撐不住了才漸漸睡去。
我夢到了葉思遠,我夢到了他溫暖的笑,還有他與眾不同的身體。他遠遠地站在那裡,身邊的空袖子被風吹得有些輕微飄蕩,我向他走去,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發現不管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到達他身邊。他只是那麼安靜地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種我不確定的東西,然後他轉過身,漸漸走遠。
我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我終於放棄,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我想念他,想念得無以復加。我抱著自己的肩縮在床上,腦海里只是反覆掠過他瘦高的身影,他轉身看我時那複雜的眼神。我好希望這時候他能陪在我身邊,讓我可以放下所有的煩惱,輕輕地靠在他身上。
我在夢裡聽到了葉思遠的聲音,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彷彿聽到他對我說:「小桔,要堅強,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我猛然驚醒,在漆黑的寢室裡睜著眼睛發呆,我的身邊空空盪蕩,沒有他的體溫,沒有他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去奢求什麼,但是,我的心痛卻是那麼真實。
時間在寂靜中流去,我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我想,自己不能再這麼消沉,我必須要堅強起來!
這是葉思遠教給我的一切,發生了的事情無法輓回,他可以從失去雙臂的殘酷現實中重新站起來,我一樣也可以。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被學校開除,但我相信自己可以挺過去,我有健全的身體,積極的心態,我可以換種方式繼續我的生活,這些都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我和葉思遠的未來。
他的家裡人知道了這些事情,怎麼還會同意他和我在一起?
如果真被學校開除了,我又有什麼資格再和他在一起。他即將出國留學,他的未來雖然艱辛,但前途依舊美好,可是我呢?
陳桔,陳桔,不要怕!不要怕!
葉思遠,我會堅強,像你一樣堅強,我會成長,我願意接受一切結果,無論它是好是壞,我會重新開始,繼續努力,在你離開後默默地在這裡為你祝福。
所以,葉思遠,你一定要加油,要幸福!
只是……葉思遠,也許我再也回不到你身邊了,認清了這個事實,我終於開始哭泣。
週五早上,我請了假沒去上課,在寢室作著準備再去見輔導員時,我接到了應鶴鳴的電話。
「陳桔,有時間嗎?」
「什麼事?」
「我在妳學校。妳的事,我聽王佳芬說了,網上的帖子我也看見了,王佳芬說妳碰到了麻煩,妳要是有時間,咱倆聊聊,也許我能幫上點忙。」
又是一個說要幫忙的!雖然是應鶴鳴,我還是覺得有點感動,但他能幫什麼忙呢?我向他表達了自己的疑問,他說:「我叔叔是你們學校一個教授,也是有點小權利的,這件事也沒有多嚴重,如果妳願意,我可以請他幫忙。」
我握著手機有些發愣,思考著也許找他聊一下也好,說不定他真能幫上點忙,讓我可以有驚無險地邁過這個坎。
我和應鶴鳴在學校食堂旁一棵大樹下見面,他看到我一愣,說:「幾天不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黑眼圈那麼厲害,晚上都不睡覺的麼?」
真是廢話!誰碰到這樣的事兒還能睡得好?我衝他笑笑,說:「我沒事。」
「我在網上看到那個帖子,看著裡面的人有些像妳,但我真是不敢相信,後來問了王佳芬才知道是這麼回事。」
「哦,這都是我自己不好。」
「是那個叫唐銳的小子做的麼?上次和我們打羽毛球的那個?」
「恩。」
「這小子怎麼回事呀?陳桔,妳是哪兒惹到他了?上回我就看你們不對勁。」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揮揮手,「現在先想著怎麼不讓我被學校開除吧。」
「妳有把唐銳的事告訴學校嗎?」
「沒有。」
「為什麼?」
我把自己想的又對他說了一遍,應鶴鳴搖頭:「妳這麼想不對,這種人,你越是姑息他,他越是不知天高地厚,必須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應鶴鳴,我現在真不想考慮他的事,就算唐銳被揪出來了我一樣沒有好果子吃!現在惹了禍的是我的照片,學校不會管前因後果,因為糟糕的社會影響已經無法改變了!」
「我知道了。」他點頭,「我現在就給我叔叔打電話,妳等我一會兒。」
他走去邊上打起了電話,我一個人站在大樹下等著,就在這時,我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
是一個短頭髮的女孩子,和——葉思遠。
葉思遠也看到了我,他的身子有些微的凝滯,視線就膠著在我身上移不開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那個女孩,她表情輕鬆,正在和葉思遠說著什麼,臉上漾著笑。她的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工具箱,我知道,其中一個是葉思遠的,裡面裝著他的畫具。
葉思遠穿著黑色的長袖V領T恤,深色牛仔褲,背著斜肩包。我覺得他似乎瘦了一些,那件黑色T恤穿在他身上都顯得有些空,他的臉頰有些凹陷,眼神中透著疲憊。
他們往我這裡走來,葉思遠的腳步越來越慢,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我,我竟然也沒有退縮,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他身邊的女孩說了幾句,他沒反應,女孩就叫他:「學長,學長?」然後她扭過頭來也看到了我。
我看到她湊近葉思遠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麼,葉思遠的眼神就沉了下來,他輕微地搖頭,說:「走吧,去畫室,我們要遲到了。」
他的音量我能聽見,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碎了一個口子,血混著肉,一塊一塊地剝離了下來,心底的傷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忍住,才沒讓眼淚溢出來。
葉思遠,你已經不想再理我了,是不是?
就在他們走到我身邊不遠處時,應鶴鳴回來了,他收了電話對我說:「小桔,走,現在就到我叔叔辦公室去,我們好好地談一談。」
他的聲音挺大,聽著還挺高興,我看到葉思遠一下子就站住了腳步,他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然有一絲凄楚。
我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對應鶴鳴點頭:「好,走吧,謝謝你。」
「沒事兒。」應鶴鳴終於也看到了葉思遠,當然也注意到了我們倆古怪的氣氛,他低聲說:「妳男朋友,不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我們走吧。」
我跟在他身邊,往應教授所在的教研樓走去,走著走著,我還是沒有忍住,轉頭看了一眼。
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他垂在身邊的空袖管,他的身姿很挺拔,一步一步堅定踏實地走著,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倒是他身邊的女孩轉了下頭,迎上我的視線後立即又轉了回去,我看到她對葉思遠說著什麼,而他,只是側了側頭,繼續往前走。
我的腳步也沒有停,我們背對著彼此,越離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