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白月光](1)
【思遠說】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騎著機車出社區。
八月底的早晨,路上車水馬龍,天氣依舊炎熱,騎車人都是全副武裝,她也不例外。
她戴著一個深藍色的安全帽,也許是覺得熱,束帶並沒有繫在下巴上,頭盔只是象徵性地戴在腦袋上,似乎是起著遮陽的作用。
這樣很危險,我心裡替她擔心。
她戴著一副大太陽鏡,手臂上披著防曬披肩,一隻大包擱在車子底座裡,拎手繞在車把手上,最後又握在她手裡。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T恤,淺藍色的牛仔中褲,腳上蹬著一雙黑色坡跟涼鞋。擠在密密麻麻的車陣中、自行車中,小小的一個人,一點兒也不起眼,但是我卻能輕易地認出她。
她住的社區門口有個早點攤,她似乎很喜歡在那裡買早點,人還是騎在電動車上,把錢遞給老闆,拿過兩個包子,一袋豆漿,她把包子丟在車裡,用牙咬破豆漿袋,插進吸管,一邊騎著車,一邊吸著豆漿,就晃晃悠悠地騎遠了。
我坐在車裡看著她,心裡歎氣,她還是那麼心急,晚喝一會兒豆漿又會怎樣?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單手騎車,會很危險麼?萬一摔跤了,怎麼辦?
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我才對司機說:「開車吧。」
自從A.R.開始籌備進軍國內,我已經回國幾次。
每次回國,我都會去看她幾次,離得遠遠的,偷偷地看。
我不敢與她見面,雖然當初計畫在國內開A.R.旗艦店時,我曾經有想過做些什麼,可直到我見到她,我才發現,我還是不想去打擾她的生活。
她現在過得很好,健康、快樂、積極,無憂無慮,每次看到她,都會發現她臉上漾著笑,這正是我想見到的,離開我,她會過得很好,然後認識一個好男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那個男人辜負了她,我不會原諒他的。
因為,陳桔,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她值得一份最美好的感情,而我,卻沒有資格給予。
來到公司,沈知已經在等我,他對我說行李已經備妥,我們馬上就啟程去400公里外的一個城市出差。
A.R.在H市的旗艦店計畫在國慶時開幕,與此同時,我們還要做國內許多城市的市場調研,與一些經銷商、商場面談,爭取打開全國市場
A.R.是我和我的團隊的心血,雖然它還很年輕,但是它是我的品牌,我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將它發展壯大。
我也許只是想證明,證明給那些曾經質疑我的人看,雖然我沒有雙臂,但我一樣可以把這件事做好。
陳桔說過,這是我腦子裡的東西,只有我能做到。
與我的身體無關。
沈知是我的助理,說得更確切些,他是我工作上兼生活上的助手。
認識他的時候,我24歲,他22歲,來到意大利只有大半年,還在讀語言。
他拿著全額獎學金在米蘭留學,學時尚與紡織設計專業,但是,他需要自己負擔生活費。意大利的生活成本不低,他家境普通,只能靠偷偷地打幾份工維持生活,但是他意大利語還未過關,只能在中國人開的餐廳洗碗送外賣,工資很低,工作時間卻長,於是,他每天只能睡4個小時,才能勉強跟上學習。
他是看了我媽媽在網上發佈的招聘啟事來面試的。
當時,我決定找個房子單獨住,媽媽不放心,問我願不願意找一個中國留學生一起合住,這樣子,他可以在生活上幫我一下。我同意了。
於是,我見到了沈知。
那時的沈知瘦得像一隻猴子,挺高的一個小夥子,體重還不到120斤。
他精神很萎靡,兩個黑眼圈覆在臉上,害我以為他是在吸毒。
我只隨便地問了他幾句話,就想把他打發了,看得出,他很失望,走到門口時,又轉過身來,遲疑著說:「那個……其實……我可以不要報酬,只需要給我一張床就行了。」
媽媽發的招聘啟事是這樣的:
招中國大陸籍助理一名,要求男性,年齡在20歲至25歲之間,美術類專業優先考慮;
工作內容:做家務、做飯,因招聘人身體不便,要求應聘者與招聘者同住。
報酬:XX歐元/月,每週休息一天,免費提供公寓單間住房,包晚餐、水電。
沈知是沖著那個單間來的,意大利租房挺貴,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省錢,晚上就睡在東家老闆的倉庫裡,已經睡了大半年。
我看著他的眼睛,把他叫了回來,重新請他坐下。
之前,我已經見過了好幾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男孩子,在看到我的身體情況後,他們都很驚訝。只有沈知,從頭到尾,他都很平靜,眼睛也是坦然地注視著我,沒有躲避。
我問他:「你是不是Gay?」
他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不是。」
我問:「你會做飯嗎?」
他點頭:「會,我一直在中餐館打工,還學了不少手藝,以前在老家,我也會做飯。只是我是湖南人,做的菜有些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我笑:「那也許就要請你少放一點辣椒了,我吃得比較清淡。」
聽到我的話,他有些楞。
我告訴他,其實我會做家務,就是不會做飯,找個男孩子與我同住,只是為了幫我做個飯,搞衛生什麼的,可以兩個人一起做。
他一直都傻呆呆地聽,那時候的沈知,真的很單純。
然後,我對他說:「還有,我沒有手臂,有些事自己可能做不了,需要你搭把手,有時,我可能會請你和我一起出去,到時,甚至需要你幫我上廁所,這個,你願意嗎?」
他並沒有思考,立刻就點了點頭:「這都是小事兒,沒有問題。」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奇妙,我對他笑:「好,那你什麼時候可以搬過來?」
他眨眨眼:「我被錄用了?」
「是的,歡迎你成為我的室友。我叫葉思遠,你叫我思遠就行。」
他也咧開嘴笑了起來,摸摸腦袋,說:「你叫我沈知,小沈,都可以,我,我今晚就可以搬過來。」
然後,我就有了一個新室友,後來又成為了我的工作夥伴之一。
我與沈知坐著司機的車去了外地,這次洽談很成功,經過了這麼多年,我與沈知已經配合得相當默契,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是如此。
有一句話,形容一個人很貼心,會說他是我的左膀右臂,與我不可分離。
這句話用在我身上才最合適,這四年多,沈知真正成為了我的左膀右臂。
回H市的時候,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看到了一個路標,指示著前方出口——鈴鐺鎮。
腦子裡立刻閃過那個人的身影。。
我問司機:「鈴鐺鎮,離鈴鐺山近不近?」
司機是H市人,他點頭說:「葉先生你還知道鈴鐺山呀,鈴鐺山就是在鈴鐺鎮上,你去那裡玩過嗎?」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問沈知:「明天,我們有行程嗎?」
沈知說:「沒有。」
「那我們去鈴鐺鎮吧。」我靠在椅背上,輕輕地說:「很久沒去那裡了,想去看看。」
我們在鈴鐺鎮找了間賓館住下,第二天早上,沈知陪著我進了山。
司機來過許多次,說老胳膊老腿了,不願意爬山。
不是旅遊旺季,山裡人並不多,我與沈知坐著纜車上車,然後,我沿著那條山道,拾級而上。
沈知什麼都沒有問我,他不是個多嘴的人。
與陳桔的事,我沒有與任何人說過。
那是珍藏在我心裡的秘密,永遠的秘密。
在意大利的時候,身邊也曾出現過對我表示好感的女孩,可是,我全部拒絕。
很多人會覺得好奇,葉思遠身體殘疾得那麼厲害,有女孩主動追求他,他有什麼理由不接受?
我從不會回答他們的疑問,因為,沒有必要。
當心裡已經住進了一個人,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我與沈知走得都挺快,兩個小時後,我們已經到了鈴鐺峰下。。
他看到了那個指示牌——距鈴鐺山峰頂——鈴鐺峰,還有59米。
「思遠,快到頂了!」
在公司裡,或在客戶面前,他叫我「葉先生」,單獨相處時,他一直都叫我「思遠」。
沈知興沖沖地要往前走,我叫住了他:「別去了,我們回去吧。」
「為什麼?」他扭頭問我,「都已經走到這了。」
我告訴他:「上峰頂的路,我上不去的,是個天梯。」
他皺起眉來,問:「你以前來過?」
我點頭。
「上次就沒上去?」
我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上次,上去了。」
他笑起來:「上次上的去,這次也上的去。」
說著,他就轉身往前跑去。
我沒有叫他,心想他看到那條路,就會明白了。
沒想到,他很快就跑了回來,樂得哈哈大笑,還朝我招手:「思遠,你快來!快來!」
我覺得奇怪,還是抬腳向他走去。
轉過一個彎,我平靜地往那段天梯看,天梯還是如當年一樣,那一次,我拼了命才爬上去,現在,那樣瘋狂的事,我不會再做了。
「怎麼了?」我問沈知,這段路一目了然的難走,我不明白他把我叫來幹什麼。
沈知笑嘻嘻地指著遠處給我看:「你看那裡。」
我仔細看,覺得豁然開朗。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在距離天梯幾十米遠的地方,修建了一條普通的石階路,一樣可以登上峰頂。
「走吧,我就說你上的去。」沈知搭著我的肩,興致高昂地與我並肩向那裡走去。
我心裡突然覺得害怕。
鈴鐺峰,我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登上,沒想到,它已近在眼前。
這峰頂留著我與她的記憶,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我不知我會看到些什麼,但我確定,我一定會看到些什麼。
我瞭解她,正如瞭解我自己。
在峰頂徜徉片刻後,我走向那塊印著1328米的石頭,沈知好奇地打量著一切,我卻已經不由自主地移步到邊上那塊更大的石頭處。
石頭上依舊被刻得亂七八糟,我沒有多看,只是望向石頭右下角。
一沖眼,我就見到了那個印記——思遠&小桔到此一遊。
外面有歪歪扭扭的愛心框。
不止一個。
我蹲下身,仔細地看,一共有六個框,一樣的歪歪扭扭,一樣的深淺不一。
那個傻瓜,居然來了六次。
我四處搜尋,看到一個尖尖的小石頭,然後就席地坐下。
沈知驚訝地說:「思遠,你幹嗎?」
我沒理他,只是脫了鞋子,右腳夾起那小石子,抬起後移到了石頭上。
想了想,我腳下用力,就在那些愛心框外,刻下了一個更大的愛心框。
原來在石頭上刻字不是那麼簡單的,我很用力,一下一下用力地刻,發現自己刻出的愛心和她一樣,歪歪扭扭,深淺不一。
沈知站在我身邊,默不作聲。他一定看到了石頭上的字,他一定在猜,這個「小桔」是誰。
與Arancione Ragazza,是不是有關係?
刻完了,右腳在左褲腿上蹭了蹭,穿上鞋,我站起來。
回頭對沈知說:「走吧,下山。」
沈知指著那個框:「要是被她發現了怎麼辦?」
「就當,是個孩子的惡作劇吧。」
我笑了一下,就往石階走去。
幾天後,我回了意大利。
28歲生日那天,如往年一樣,我沒有與家人一起過。
爸爸媽媽不會勉強我,這個日子對我來說,實在不美好,尤其是五年前,生日後的第二天發生的事,那真的,是我一輩子的惡夢。
沈知晚上有事,下班後,我一個人回家。
算算時間,在中國,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了。
我沒有脫下西服,先打開了筆記型電腦。
登陸QQ,望向那個頭像,我突然呆住了。
她改了簽名——有個人說,他會陪我等你回來,直到期滿。
那個期限,是她單方面定下的,我知道時間,還有10天。
葉思遠——你收到生日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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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8、[白月光](2)
【沈知說】
我並不知道,這一天,是思遠的生日。
與他認識了許多年,我從沒見他過過生日,哪怕是與他的父母、弟弟一同吃飯,也沒聽他們說起過。
我本來以為他們家的人不太在意這個,可是思炎過14歲生日時,思遠叫了我一同去吃飯,我才發現,他們家給思炎過的生日,蛋糕、禮物、Party……與別人家沒有兩樣。
我悄悄地朝思遠看,他正坐在莊阿姨身邊,陪著她低聲說話,面上並沒有什麼特別表情。
思炎的朋友來了許多,男男女女,都是年輕的孩子,什麼膚色的都有,有幾個小姑娘注意到了思遠的特別,她們膽子也大,拉過思炎就讓他給介紹。
思炎也不扭捏,他帶著那些女孩走到思遠身邊,大大方方地說:「這是我哥哥,葉思遠,他是個服裝設計師。」
思遠站在她們面前,友善地微笑,他的空衣袖垂在身側,女孩子們全都紅了臉,估計怎麼也想不出來,這樣子的一個人,怎麼還會是個設計師。
Party結束,我和思遠回家。開著車,我向著身邊沉默的男人說出了自己的疑問:「話說,怎麼從沒見你過過生日?」
他一直沒回答,我覺得這氣氛挺尷尬的,就打了個哈哈,想要轉換話題。
他突然開了口,語氣很淡:「一個人,沒什麼好過的。」
我很奇怪:「怎麼是一個人呢?你家裡人都在啊,我不是也在麼。」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落寞,只是一瞬間,他又笑了起來:「那下回我生日時,叫你一起喝酒。」
「好啊。」我說。
說回這一天,晚上,我的老同學叫我去聚會,我喝得有些多,回家時腳步都打了飄。
打開門,客廳裡漆黑一片,我以為思遠已經回了房,不以為意地就開了燈。
燈光亮起,我才發現,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的飄窗窗臺上,腳邊擺著一瓶酒,地上還有一些空的易開罐。
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進門,只是抬著頭,看著窗外的夜空。
夜已經深了。
我走到他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向外看,墨色的天際懸著一圓冷月,中秋節過去已有幾天,月亮並不圓,光影皎潔,疏淡地披在窗邊人的身上。
思遠只穿著一件淺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下擺也是隨意地懸在西褲外,兩截空袖子晃晃悠悠地垂在窗臺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天上,面無表情地發著呆。
我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叫了他:「思遠。」
他沒理我,我又喊:「喂,思遠,你怎麼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良久,他終於回頭看我,淺淺的月光下,他的眼中甚至有了一層霧氣,臉頰因為喝了酒而有些泛紅,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樣子的葉思遠,平時他很少喝酒,更不會顯露出酒後的醉態。
但是這一晚,我明顯地感受到他的不同,我知道,他有心事。
「你怎麼啦?」我的頭還是有點痛,乾脆就在飄窗邊席地而坐,挨個拎了拎地上的啤酒罐,發現還有幾罐沒開封。
「一起喝酒吧。」思遠突然笑起來,他注視著我,語聲清晰,「今天是我生日。」
我愣住了,默默地拉開了一罐啤酒,仰著脖子就喝了一半,我繼續看著他,他又望向了窗外,眼中似乎只剩下了那抹月光。
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心裡有一個人。
只是他將她藏了起來,從來不提。
幾天後,我與思遠商量A.R.國內旗艦店的開張事宜,他並不是非去不可的,我就問他的意見,如果他要去,就得定機票了。
思遠想了很久,叫我定了9月24號的機票。
「那麼早就去?」我問。
「嗯。」他只是點頭,沒有多說。
回國後,一天晚上,思遠突然對我說,他要一個人出去走走。
我有些擔心:「我叫司機備車吧,你要去哪裡?」
他拒絕了,我想陪他一起去,他說不用,叫我放心。
我知道他對H市很熟悉,他曾經在這裡讀了三年書,肯定有許多朋友、同學要見,他不要我陪也很正常。
他出去得很早。
我不放心,還是打了個電話給劉一峰,這些天他也在H市,正為旗艦店開張而忙碌,我問他知不知道思遠會去哪裡。
劉一峰想了一會兒,對我說:「他總有些想見的人的,沈知,你別擔心。」
劉一峰與思遠有將近十年的交情,他們互相瞭解,劉一峰如此說,我終於放了心,一個人在酒店房間上起網,還點了宵夜吃。
我與思遠住的是一間套房,一人一個臥室,思遠身體不方便,與他外出,他不會自己單住。
我一直等他回來,結果等過了淩晨12點,他都沒回來。
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有接,這下子,我真的著急了。
在米蘭時,莊阿姨不止一次地和我說,叫我多照顧一下思遠。雖然我知道思遠在生活上基本能自理,但有時候,他還是需要我的説明。
莊阿姨說,思遠曾經遭遇過搶劫,因為他沒有雙臂,遇到襲擊時幾乎沒有反抗能力,於是就叮囑我出門在外,儘量與他一同外出。
可是現在,我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穿起外套,準備出門找他,匆匆走到電梯間,「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這個樓層。
電梯門緩緩打開,我嚇了一跳,一眼就見到了思遠。
他疲憊地靠在電梯壁上,神情麻木,雙眼直直地不知望著哪裡,看到我後,他迅速地恢復了神態,很冷靜地問我:「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去找你啊。」我皺眉,「都1點了,你到哪裡去啦?」
「和你說了不用擔心,我只是去走走。」他走出電梯,與我並肩回房。
我歎了口氣,覺得這幾個月來,他奇怪了許多。。
到了房間,思遠換了拖鞋,抬腳打開了小冰箱的門,他彎下腰看了看,突然對我說:「沈知,樓下有便利店,你幫我去買點酒吧。」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扭頭對著我淡淡一笑,還聳了聳肩:「抱歉,我也想買上來的,但是不好拿。」
「……」我又一次穿上外套,準備出門,「你要喝什麼?」
「隨便吧。」
他已經往臥室走去了,脊背如往常一樣挺得筆直,但是我總覺得,他不對勁。
晚上,思遠喝醉了。
是真的醉。
我們還是坐在客廳的窗邊,房間的樓層很高,思遠說坐這裡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其實到了這個點兒,已經沒什麼可看的了。
他懶散地坐在地毯上,背脊靠著落地玻璃窗,右腳腳趾靈活地撥弄著啤酒瓶。
他扭頭望著窗外,一直都沒有說話,但是我發現他總是在往一個方向看。
「看什麼呢?」我拍拍他的膝蓋,我陪著他喝了不少,此刻頭暈腦脹。
「那裡是我學校。」他的聲音暗啞低沉,還有些含混:「就在城市那一邊,以前覺得離市中心很遠,現在才發現它原來那麼近。」
「喂,怎麼突然說到學校?」我笑起來,突然就明白了,「是想到讀書時的女朋友了吧?」
這是我第一次對思遠說出這個話題,想到一個月前在鈴鐺峰上的事,我膽子也大了許多:「她叫什麼名字?小桔?」
聽到我的話,思遠突然就怔住了,然後他低下頭,嘴角浮起了自嘲的笑,他喃喃自語著:「小桔,小桔,小桔……」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用右腳腳趾在地毯上寫字,一遍一遍地寫著「小桔」這兩個字,我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女孩子,但是看著思遠的樣子,我知道那一定是對他來說,特別重要的一個人。
最後,思遠醉得不省人事,我幾乎是用扛的才把他扛到床上,他閉著眼睛,依舊在那裡翻來覆去,我也懶得幫他擦洗,只是給他端了一杯水進房。
他終於安靜下來,離開房間前,突然聽到他低聲說:「小桔,再見……」
語聲裡還帶著哽咽。
我歎了口氣,帶上了門。
第二天,思遠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我與他去公司,有客戶來訪,他從容地與對方洽談,神情溫和淡然,舉止大方優雅。
沒有人會知道,前一晚,他躲在被子裡,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幾天後,我與他出門拜訪客戶,結束後,我們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下榻酒店。
司機將我們送到酒店門口,我替他開了車門。
很平常的一天,很平常的時刻,我甚至隨意地與他聊著剛才見客戶的事。
有個女孩與我們擦身而過。
她揚起手,揮了揮手裡的太陽鏡,笑著說:「找到了。」
她的聲音很柔美,語調歡悅,透著生氣。
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唔,是個美女。
她留著齊瀏海,頭髮鬆鬆地挽在腦後,穿著襯衫、窄裙,身材嬌小纖弱,面龐白皙靚麗。
一雙眼睛豔如朝陽,足以令人過目不忘。
只是,突然,她變了臉色,還停下了腳步。
我沒在意,想陪著思遠繼續往酒店走,沒想到,他也站住不動了。
那女孩緩緩地轉過身來,我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就喊了身邊已經僵住了的思遠。
「葉先生,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我,這幾個月來,他時常陷入這種入定般的狀態,對我的問話,毫無反應。
我又轉頭,看著那女孩的臉,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眼睛水汪汪的,嘴唇都有些顫抖。
思遠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身來,也望向那個女孩。
他們對視了許久,他終於開口。
他說:「小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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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8、[白月光](3)
【思遠說】
她離開前,扭過頭,不帶一絲情緒地說了一句:「不認識,他認錯人了。」
我一直望著她的背影,她迎著落日,走得從容。
這是回國以來,我第一次與她打照面,在這樣一個尷尬的時刻,尷尬的地方。
在我眼裡,她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依舊年輕美麗,只是身體似乎瘦了一些。
我離開她的時候,她還沒滿20歲,有著粉嫩的臉頰,明眸皓齒,頰邊常飛起一抹紅暈,展顏一笑,美好如春景。
現在的她,臉龐更顯精緻,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忽略,她望著我時,眼神中透出的那份哀傷。
不知道在她眼中,現在的我,是不是已經完全陌生。
我知道我欠她的,這輩子都無法彌補。
幸好,她過得還不錯,這是我唯一覺得欣慰的事。
想到幾天前的晚上,我守在她住的出租房樓下,隱在黑暗中。
她下班後並沒有回家,我就一直等著,這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做不到待在酒店房間,好像什麼事都沒有,於是只能一個人出來。
望著這個埋在記憶中的城市,那縱橫的街道,迷亂的霓虹燈,我走得茫然,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她家樓下。
她一直都沒有回來,我的背脊靠著牆壁,望著社區裡原本閃爍著燈光的窗,一扇一扇地陷入黑暗,我知道,離那個截止時間,已經越來越近。
淩晨12點過後,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我緊貼著牆壁,向著那個方向看。
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擁著她的肩慢慢走來,昏暗的燈光攏在他們身上,使我看不清她的臉。
她縮著肩膀,在那個男人的臂彎裡,更顯纖弱。
他們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他將她送到樓下。
那個年輕的男人很自然地抱了抱她,似乎還低聲地對她說了幾句話,然後她點點頭,那男人就摸了摸她的腦袋,離開了。
我的眼中只定格了一幅畫面,他的手掌輕柔地撫過她的髮,她站在他面前,顯得很聽話的樣子。
我依舊藏在黑暗的角落中,像一隻不能見天日的老鼠,心臟已經抽緊,無法呼吸。
我緊緊地閉上眼,仰著脖子靠在牆邊,好像一個落水者,等不來任何救援,只餘下痛苦、絕望一波一波地將我淹沒。
這是我自找的,我做了這個選擇,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走之前,我情不自禁地往外挪動了兩步,想要再看一眼她的身影,哪怕只是看到她的房間亮起燈,就足夠。
很意外的,她竟然還未上樓,只是抱著手臂站在門下,垂頭發呆。
我嚇了一跳,慌忙中又後退了一步,腳後跟踩到了牆邊的石子,發出一聲細微聲響,我看到她猛地抬頭,然後我就躲進了暗中。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我,我只知道,我逃得那樣狼狽。
站在路邊坐計程車時,我低聲請求司機幫我開門,他的視線撇向我的身側,那裡是垂落的衣袖,我面無表情地上車,報出酒店地址。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車廂裡只有車載廣播裡主持人的喁喁細語。
「又到了午夜送歌環節。」舒緩的前奏開始了,主持人低沉的男聲在夜裡聽來格外魅人,「送給大家一首《白月光》,今晚天氣不錯,如果您想到了心中深愛的那個人,請抬起頭,與我一起凝望那彎明月,回憶過去的那段美好時光。」
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司機降下了車窗,涼風拂面,吹亂了我的髮,我望著懸在天邊的那抹彎月,心中竟是清明如水。
美好時光都已經是過去式了,我只求她能像這世上無數普通人一樣,攜手一人,靜待年華老去。
「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乾,你當時的淚光
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乾,回憶裡的淚光
路太長,怎麼補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車,怎麼走進的酒店,又是怎麼上的電梯,我的腦袋已經混沌了,站在電梯裡,我幾乎要站不穩,只能靠在電梯壁上,急促地呼吸。
我知道,在這個晚上,我徹底地弄丟了我的小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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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8、[白月光](4)
【第三人稱說】
「葉思遠!」
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山邊欄杆處,聽到喊聲,回過身去,原本淡然的臉上瞬間就浮起了笑意。
甩著馬尾辮的女孩歡快地向他跑去,一下子就撲到了他身上:「你走那麼快幹嗎呀!」
男人笑:「都幾點了,你不是還要爬到峰頂麼,一會兒還要下來吃午飯。」
女孩嬉皮笑臉地抱著他的腰,仰頭撒嬌:「我一點都不餓。」
「不餓也要按時吃飯,妳的胃不好。」男人微微歎氣,看見她的長髮上黏著一片樹葉,他怔一怔神,隨即就彎腰俯身,用唇抿掉了那片枯葉。
女孩傻傻地看著他的舉動,她也撣了撣男人的大衣,他們在鈴鐺山,之前剛玩了一場蹦極,兩個人身上都沾了些塵土。
她細心地將男人的兩截空袖子塞進了衣服口袋裡,並整理妥帖,這才抬起頭對著他微笑:「走啦。」
「嗯。」男人一笑,與她並肩向山上走去。
陳桔不知從哪裡撿來一枝枯枝,一邊走著一邊在手裡甩著玩,為了爬山,她穿上了運動棉衣、運動長褲,紮起的馬尾晃晃悠悠地甩在腦後,走路時步態輕快,顯得心情很好。
葉思遠一直走在她身後,他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時候的她就像個孩子一樣。
不過,陳桔本來就是這麼快樂的女孩子。
她突然轉過頭來,壞壞一笑,三步並兩步地走回他身邊。
她背著手走在他身邊,身子晃來晃去,葉思遠覺得奇怪,問:「怎麼了?」
「嘿嘿。」她突然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接著就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早晨的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他們身上,斑斑駁駁中,映得陳桔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一陣陣地閃光。
「嘿嘿嘿嘿嘿嘿……」她竟然笑得止都止不住,人靠在葉思遠身上,一張臉紅紅的,眼裡滿是興奮和歡喜。
「傻啦?」葉思遠搖頭苦笑,乾脆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矜持點啊,陳小姐。」
她終於止住了笑,臉頰還是緋紅一片,她又低頭去看那枚戒指,自言自語道:「真好看。」
然後她突然抬頭瞪他:「葉思遠,你現在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嘛,還知道要在情人節求婚,這都是誰教你的呀,討厭死了。」
葉思遠無語,別人說的真沒錯,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她前一秒還樂得像個傻子一樣,後一秒又在那兒胡思亂想了。
陳桔將左手伸到陽光下,五指張開,她瞇起眼睛又看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面容微微地沉了下來。
只是細小的變化,也沒能躲過葉思遠的眼睛,他貼到她身邊,問:「怎麼又不高興了?」
陳桔突然轉過身,雙臂緊抱住他的身子,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悶悶地說:「你的戒指,戴哪兒呢?」
葉思遠的確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麼個問題,他的下巴磨著她的髮,語聲溫和:「不戴也沒關係的。」
「怎麼沒關係了。」陳桔抬頭看他,思索片刻後,說,「不如,掛在你脖子上吧。」
她的手指掠著他的脖子,他穿著一件翻領的加絨襯衣,領口並未繫緊,陣陣山風使得脖頸處的皮膚有些冰涼,陳桔的指尖滑過他的咽喉、鎖骨,她又小聲地說了一遍:「回去後,我們買一對對戒,你把男戒掛在脖子上,好不好?」
「好。」他沒有考慮,簡單地回答。
冬日的山道上人煙稀少,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漫長的石階似乎沒有盡頭,陳桔不再似之前那樣活躍,她的腳步拖步起來,走幾步還會停下來,揉揉自己的膝蓋、腰胯。
葉思遠顰眉看她,見她面色都有些發了白,他擔心地問:「小桔,妳哪裡痛嗎?」
陳桔扭頭看他,動了動嘴唇,不知該怎麼開口。
「小桔?」他追問,眼中的焦灼一覽無遺。
陳桔歎一口氣,一邊甩著腿,一邊揉著自己的背,說:「爬久了,以前骨折的地方……會痛。」
葉思遠定定地看著她,她也沒有躲避,只是指著自己的膝蓋和盆骨,說:「主要就是這兒和這兒,走台階嘛,老要抬腿,骨盆這兒有些難受。還有膝蓋……落地的時候會有點兒疼。」
看著葉思遠的表情越來越沉,越來越難看,陳桔立時換上了一張笑臉:「你別擔心,沒什麼的,這都是老毛病啦!嗯,咱們走吧,很快就到了。」
她在他腰後推了一把,男人立在台階上,沒有動。
「走嘛。」陳桔又恢復了笑嘻嘻的樣子,拽著他的空袖子拉他,「走啊,葉思遠。」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她。
陳桔手裡一直拽著他的大衣衣袖,兩個人對峙了片刻,她終於鬆了手,那片衣袖又垂掛在了他的身側。
「你不要這樣,我也是怕你擔心,才會告訴你實話。」陳桔對著他笑:「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有事瞞著我,說是為我好,不告訴我,其實……這哪是為我好,明明是你對我們的感情沒信心。所以,你要問我什麼,我都會老老實實地告訴你,葉思遠,我受過傷,很嚴重,差點死掉,其實我已經很幸運了,這一點點後遺症,真的不算什麼的,我一點也沒怪你,你更不要怪自己。」
說完,她沒再理會沉默的男人,顧自轉身往山上走去。
才走了沒幾步,他就追了上來,一下子攔在她面前。
他紮下馬步,背對著她彎下腰,低聲說:「後面的路,我背妳上去。」
陳桔抬頭看看前方的石階,手搭上了他的肩,她的聲音輕柔:「還有好多路呢。」
「我背得動。」
「山路不好走。」
「我不會摔跤的。」他吸一口氣,「小桔,相信我。」
陳桔一直都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她沒有再猶豫,只是輕輕地伏上了他的背。
他深深地彎腰,一步一步地踩著或陡或緩的石階,認真仔細,沒有多餘精力說話。
她緊緊地扒在他寬闊的背上,雙腿牢牢地夾著他的腰身,他的身子隨著邁步而上會有晃動,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思遠。」她在他耳邊叫他。
「嗯?」
「我的內臟受過傷,盆骨也骨折過,你知道吧?」
「嗯,知道。」
陳桔的聲音有些飄:「醫生說,也許會影響生孩子。」
她以為聽到這話,他會停下腳步的,可是他並沒有,甚至沒有一秒鐘的停頓,仍舊一步步踏實地往上走。
「那就不生孩子了。」他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閒聊:「只要對妳有一絲危險,就試也不要試。」
「……」陳桔撅起嘴,下巴蹭著他的臉頰:「可是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葉思遠淡淡地回答,似乎已經為這個話題做了結尾。
陳桔知道他的脾氣,也就不再開口了。
很多年前,鈴鐺峰對葉思遠來說,如若天塹,當時,18歲的陳桔拼盡力氣,幫著21歲的葉思遠,上了峰頂。
很多年後,上鈴鐺峰的路已經變成通道,29歲的葉思遠將26歲的陳桔,背了上去。
他們並肩站在那塊刻著字的大石頭前,陳桔蹲下身,指著「思遠&小桔到此一遊」的印記,笑道:「思遠,你看,這字還在呢。」
葉思遠也蹲在了她身邊,看著陳桔伸出手指,一邊描摹著那些深淺不一的愛心框,一邊慢悠悠地說:「重新讀大三後,那年國慶,我第二次來。第二年的五一,第三次來。大學畢業以後,第四次來。哦,就是那一年,上峰頂的臺階路,修好了。」
她扭頭看葉思遠,笑了一下後,繼續說:「工作以後,又來過兩次。最後一次來時,發現這裡多了一個高空彈跳的跳台。那時剛開張,很多人排著隊在跳,我就站在山邊看,看他們一邊尖叫,一邊往下跳,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有些蠢蠢欲動了。」
她似乎是蹲累了,乾脆盤腿坐在了地上:「不過我還是沒去試,我不是害怕,只是覺得,一個人面朝著這大山,跳下去,很淒涼。」
她的語聲越來越低,突然又亢奮起來,她的手搭在葉思遠的膝蓋上,抬頭看他,眼底也閃出了光:「今天可以和你一起跳,我真的好開心。即使當時繩子斷了,或是咱們撞山上了,我也一點都不害怕。」
她低下頭,把臉頰貼到葉思遠的腿上,那裡有一個人真實的體溫,就像他的心臟血脈一樣,令她知道,他真的在她身邊了。。
「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死,都沒關係。」
她閉上眼睛,眼角濕潤,唇邊卻是笑意盈盈。
葉思遠一直保持著蹲跪的姿勢,低著頭,默默地看著她。
離開前,陳桔百思不得其解,她將那些愛心框數了好幾遍,還是想不明白。
「我明明就來了六次,怎麼會有七個框?」
葉思遠用肩膀推著她往石階走:「大概是妳記錯了。」
「這怎麼能記錯呢?」陳桔撓撓腦袋,撅嘴皺眉。
葉思遠悄悄地笑,看她撅起的小嘴,實在是可愛,忍不住就吻了下去。
一個甜蜜悠長的吻,終於令她不再細想。
下山的時候,不知怎麼的,陳桔的心情又好了起來,葉思遠依舊背著她,她手裡拿著一根長草,裝腔作勢地「抽打」著他。
「駕!駕!」她笑得開心,葉思遠覺得頭疼:「別動,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陳桔就老實了一些,這時,有一家三口迎面走來,年輕的媽媽肩上背著雙肩包,五、六歲的小女孩則伏在爸爸身上。
擦肩而過時,陳桔發現那對夫妻的視線瞟上了葉思遠晃在身邊的空衣袖,那個小女孩卻是盯著她在看。
「爸爸,這個姐姐這麼大了,也要人背的喔。」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說著,陳桔的臉就紅了。
「噓……」年輕媽媽緊走兩步,又對著陳桔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
「沒關係。」
葉思遠一直專心地看著路,沒有說話,與那一家三口離得遠了,陳桔丟掉手裡的長草,說:「思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
「不行,下山很傷關節。」他悶悶地回答。
「思遠。」
「嗯?」
「剛才那小姑娘真可愛。」
「我沒看清。」他說的是實話。
「思遠,你想要個女兒,還是兒子?」
「……」
見他沒回答,她兀自說了下去:「我想要個兒子,會比較像你呢,個子高,聰明讀書好,長得又好看。」
他終於答了話:「女兒也一樣啊。」
「咦?你喜歡女兒嗎?」陳桔來精神了,她拍著他的肩,想得很久遠:「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好聽呀?對了,你說你們家按輩分排的,你的下一輩,是啥?」
「以字輩。」葉思遠認真地回答:「可以的以。」
陳桔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什麼好聽的名兒,她靈機一動:「思遠,我們要是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們都給他取小名叫鈴鐺吧。」
「鈴鐺?」他重復了一遍,又在唇間念了幾次:「鈴鐺,鈴鐺……」
「怎麼樣?」她很興奮。
「好啊,聽妳的。」陳桔依舊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腰彎得很低,又要保持平衡,看著路,很是辛苦,他的空衣袖早已從口袋中逃出,一晃一晃地垂在他身邊。
偶爾有上下山的遊人經過他們身邊,都會好奇地打量他幾眼。
可是這時候,他的語氣裡卻是含著笑意的,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陳桔終於定下心來,她又一次緊抱住他,將臉頰與他互貼,她在他耳邊說:「思遠,你也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