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醫患
最先聽到隔壁診室動靜的是正要去看看念想的馮簡。
她總覺得那位病患的家長有些不善,結果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清脆的巴掌聲以及推翻東西後那淩亂的聲響。
一個女人的咒駡聲也尖利地響了起來:「你還是醫生?就你這樣的人當醫生,你別把人都害死了……你看你把我女兒弄成這樣,什麼東西留在牙根裡了,你說怎麼辦吧?」
馮簡心頭一驚,幾步跑過去,就見念想站在牙科椅旁邊,整張臉白得像是凝結了冰霜,漆黑的眼睛正壓抑地看著她對面的女人,試圖解釋:「你先聽我說,我們現在最需要的……」
「不用聽了,叫你們的院長給我下來。什麼破醫院,破醫生,就這樣的技術給人看牙齒,你們院長是不想幹了吧?」鄭蓉蓉的母親一怒,又是抖落了工作臺上的一疊病歷。
那「嘩啦啦」的聲響下,整理好的病歷掉落下來,鋪滿了一地,有幾份更是直接砸在了念想的面前。
她低頭看著病歷上的名字,只覺得太陽穴一陣叫喧般的跳動。臉上還有剛才事情發生時遮擋不及,被鄭媽媽的手指撓過的紅指印,此刻火辣辣地疼起來,讓她整個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馮簡看到這一幕,頓時覺得頭腦一麻,趕緊逮著湊過來看情況的小護士,輕聲地叮囑:「趕緊把徐醫生叫過來,說念想這邊出事了。」
見小護士跑走,馮簡深呼吸了一口氣,走進去。
先是看了眼躺在牙科椅上正哭著揉眼睛的小姑娘,再打量了一眼正在暴怒狀態的病患家長,輕舔了一下嘴唇,清了清嗓子,介入:「念想,怎麼回事?」
念想還有些發懵,恍惚之中聽見有人見自己的名字這才抬起頭來。馮簡這才看清她臉上那清晰浮起的指印,頓覺怒火往頭上一沖,也炸了……
「你臉上怎麼弄的?」馮簡湊上去看了眼,「嘖」了一聲。
念想的皮膚很白瓷一樣,這傷口便格外清晰猙獰,微微的紅腫,浮起在她白皙的臉上,還有幾處再深一些幾乎就要破皮。
「我沒事……」念想抬手摸了一下臉,指尖剛觸上去,才發現臉上的傷痕有些嚴重。她抿了下唇,覺得嗓子乾涸得有些說不出話。
正腦子發暈之間,被馮簡用力地握住手,這才理智了幾分,簡潔地交代:「根管治療的時候根管挫斷在牙根裡了。」
馮簡正要說些什麼,鄭母突然上前,揚起手,又是一副要動手的架勢:「你當然是沒事,那根管挫又不是斷在你的牙根裡了,是斷在我女兒的牙根裡!說什麼根尖切除,那都是意外傷害,後果誰承擔?」
馮簡被這陣勢嚇得不輕,趕緊把念想又往後推了推,上前一把攔住對方,聲色皆厲:「這些我們醫院當然都會負責,但是請你不要隨意對我們的醫生動手好嗎?」
「你們醫院就慣會拿錢欺負人,我要去曝光!你滾開,別攔著我……」
……
徐潤清剛好結束一個來矯正的患者,還在說醫囑,就聽見外面突然嘈雜的爭吵聲,還未等他出去,那個小護士已經跑進來,神情著急地指著隔壁的那個診室:「念想那邊出事了,病患的家屬鬧起來了,徐醫生你趕緊去看看。」
歐陽正在幫忙整理病歷,聞言雙眼圓睜顯然是有些吃驚:「怎麼回事知道嗎?」
「不知道,我一聽到爭吵聲過去,馮簡就讓我來跟徐醫生說一聲。」那小護士明顯是有幾分著急的神色,但目光落在徐潤清瞬間沉下去的臉上時,不敢再多說,微微側身給他讓路。
歐陽看著徐潤清離開的身影,心下著急,但還是先對患者交代完注意事項,這才跟上去。
念想的臨時診療室前已經圍滿了人,幾乎都是看熱鬧的病患和病患家屬。
那女人不客氣的指責謾駡聲刺耳又響亮,徐潤清只是走到門口就差不多能夠想見裡面糟糕的情況。
除了馮簡還有幾個聞風湊過來的護士正擋在那個女人的面前,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徐醫生來了」,接二連三的「徐醫生」隨之響起。
徐潤清環視了一下亂糟糟的診室,目光一梭巡,看到念想正站在最後。被馮簡擋在身後,就站在視窗邊上,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看見她抬起頭看向自己時,左側的臉頰那明顯的傷痕。
他的雙眸頓時一眯,那眼底的沉鬱瞬間凝結,轉而看向還在撒潑的那個女人,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根管挫斷在牙根裡了,病人的家屬瞭解情況後第一反應就是對我們的醫護人員動手。」
徐潤清微抿了一下唇角,又看了眼念想,轉身,先是扶著坐在牙科椅上嚇得直哭的小女孩躺回去:「我檢查一下。」
鄭蓉蓉的母親這才閉上嘴,懷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是?」
「我是這家醫院的負責人,剛才為你女兒治療的是我的學生,她還在實習。」話落,他微挑了眉,語氣沉鬱又低沉:「但我相信她的專業操作能力是沒有問題的。」
「沒有問題?」鄭蓉蓉的母親聲音陡然拔高,「沒問題還把這種東西斷在我女兒的牙根裡?你們醫院就是不想負責是不是?」
徐潤清剛走到洗手池邊洗手,聞言,目光微涼,態度上卻依然得體:「你誤會了,醫院並沒有不負責的意思。對我的學生在根管治療的操作過程中把根管挫斷裂在病人的牙根裡這件事,我會負責到底,並且也保留追究一切責任。」
後面那一句,顯然是在維護念想。
他身材修長,又穿著制服,站在燈光下,身影背著光,就這樣面無表情目光涼涼地看著她,就讓鄭蓉蓉的母親覺得心下一陣發虛。
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神。
見她安靜下來,徐潤清略一沉吟,繼續說道:「你先冷靜下來,現在首要的是先把根管挫取出來,不然耽擱下來問題還會更大。根管挫斷裂並不是沒有辦法,我會負責把它取出來,費用由醫院承擔。」
他的聲音沉穩,眼神平靜又清透,可帶了幾分威壓,那壓迫感便格外清晰沉重。
「但這之前,你不准再對我們的醫護人員動手。否則,我也會按照我們醫院的規矩來對這件事負責,希望你能諒解。」
許是他的話更有分量,又或許是徐潤清的氣場太強大迫人。鄭蓉蓉的母親不敢再像剛才那樣無理取鬧地對念想動手,沉著臉想了一會,點了點頭。
對方一妥協,他這才走到牙科椅前,調整了一下燈光,垂眸看著躺在牙科椅上的女孩,拉開牙椅坐下。
這才轉頭看向念想,用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的語氣叫她的名字:「念想。」
見她抬頭看過來,那一直沉著的聲音放柔幾分,吩咐:「把工具準備一下,我先給她檢查,你過來給我打下手。」
念想一遲疑,對上他清漣又溫和的目光,微微一頓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去準備工具。
馮簡生怕鄭蓉蓉的母親會有異動,就擋在念想的身旁跟她出去,一起幫忙準備了工具再回來,歐陽已經把圍觀的病患和病患家屬清開了。
徐潤清正坐在牙椅上和女孩子輕聲地說著話,鄭蓉蓉的母親被請到工作臺一旁坐下,桌前正放著一杯溫水,氣氛溫和得根本不想是前不久還發生了一次醫患之間的衝突。
接過念想手裡拿著的託盤,徐潤清邊戴上口罩和手套,邊問她:「知道發生這種情況要怎麼處理嗎?」
「知道。」念想回憶了一下,回答:「先拍片,確定位置,看是否需要取出來。如果位置比較上方,可以考慮用別的挫製備通道,再用挫帶出。如果在剛好在根尖,根方無陰影,可以常規備好,根充觀察。若超出根尖,要做根尖切除術。」
徐潤清已經拆了口鏡檢查女孩的牙齒情況,聞言,「嗯」了一聲,又問道:「你觀察到的是哪種情況?」
她的聲音頓時弱下去幾分:「還沒有拍片,處理方法沒確定……」
徐潤清抬頭看了她一眼,看清她低著頭,顯然還沉浸在剛才那意外的插曲裡。
「以後可以不用這樣規矩。」他壓低聲音,僅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道:「處理事情的方法可以不用這麼死板。是不是事情一發生,你連情況都沒確定就先讓家屬瞭解情況了?」
念想「誒」了一聲,輕點了一下頭。
現在還能回憶起剛才那種有些恐慌無措的心情。
根管挫斷裂之後她的腦子頓時就空了,背脊直冒冷汗,第一反應是操作過程出意外了。接下來的事情怎麼發生的她現在都混亂得有些回想不起來。
鄭蓉蓉在根管斷裂時就因為疼,哭了起來。鄭蓉蓉的母親幾乎是在下一秒就扯著她的白大褂直接拉開,質問她是怎麼回事。
那種瞬間被人推進黑暗裡,伸手抓不到可以依靠的東西。那種踩在空中隨時都在恐慌失重的心情直到現在才真正地清晰,烙進她的心底。
最嘈雜的爭吵發生時,念想被馮簡擋在身後,那一刹那,她的耳邊是空無聲響的,安靜地能聽到心臟在胸腔裡跳動的緊迫感,也能察覺到臉上那微辣的疼痛,以及自己指尖掐進掌心的觸感。
恨不得立刻逃離,躲避的害怕心情此刻像是潮水一般湧來。
她的聲音乾涸,生澀,還帶著微微的,不易察覺的無措:「我那時候……」
「等會再跟我說。」他把口鏡遞給她,並未直接放回託盤裡。
指尖觸碰到她時,微微一重,輕捏了她一下:「先帶病人下去拍片,確定一下根管挫的位置。」
念想不敢耽擱,帶著鄭蓉蓉下去拍片。
根管挫的位置已經超出根尖,要做根管切除術。
徐潤清看著片子,微皺了一下眉頭,但只一瞬,他的表情恢復如常,交代念想去準備要用的工具。
麻藥,棉花,去骨器,錘子……
念想拿好東西,正要上樓。就見這會應該在樓上診室的人,此刻就站在門口。
見她看過來,徐潤清回頭看了眼,見沒人注意,走進來,順便關上門。
念想不解地看著他……
「麻藥不用了。」他走過來,從託盤上拿走針劑,「歐陽在樓上給病人麻醉,我下來看看你。」
他抬手輕扶著她的臉,微微抬起,指尖在她臉上的傷痕周圍流離。眉頭皺得很緊,原本還溫和的的表情瞬間就沉了下來,沉鬱得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
「還好?」他問。
念想點頭,就這兩個字,卻讓她聽出了他話語裡的心疼。即使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刹那,她震驚無措覺得委屈害怕時,都不曾想哭。
這會心尖卻像是被誰擰疼了,鼻尖酸得不行。
然後感覺他吻上來,在她額頭上停留了一瞬,很快離開。
徐潤清的聲音有些沙啞,輕輕的,卻帶著力量:「哭什麼,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