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阿陵，事實已成，現在只是一個宣告儀式而已。」低啞的嗓音輕聲勸導，半垂眼簾下的失望，讓景陵躊躇，卻換不來他的半分回應。

　兩人依偎而立，雖距離相近，應是曖昧溫暖，卻隨著靜默時間的延長，氣氛逐漸變冷。

　當霞光開始澄澈透明，腳下由朝生的新露變為夜間的華霜，一直環繞著景陵的臂膀緩緩下滑，鬆開，景陵心下一跳，卻聽身後男子道：「阿陵，與我結為道侶，你後悔了嗎？」

　景陵沉默，想要搖頭，卻不知為何頭顱那般沉重。

　後悔了嗎？或許吧。畢竟在他原先未來的計畫中，若非曾被孔令羽算計，發下了那坑爹的誓言，他縱使想要找道侶，也定不會找孔令羽這個他曾經皮囊的擁有者。

　最開始的岔路，決定了後來的糾纏。因誓言所限，道途之執念爾。

　若是時間回流，他定是要後悔的。

　長久的沉默，似夜間寒涼的風，將曾經的繾綣刮得分毫未剩。

　孔令羽攤開掌心，面上是詭異的平靜，他垂下頭顱，輕聲道：「這是我為你蒐羅的時間逆轉珠，以它現下的能量，最多能夠逆轉一千年，剛好能回到我們未曾相遇時，若你當真後悔遇到我，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景陵眼睫顫了顫，想要推拒，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推拒不動，只能任憑孔令羽將珠子放到手心。

　男子身影已然消失，耳畔徒留最後話語，「阿陵，要麼你今夜便使用逆轉珠，讓我忘記你，要麼你明日便與我一起參加結伴大典，不許逃避，二選一，你的選擇呢？」

　景陵：「……我的選擇呢？」

　感情空茫，思維凝滯，景陵緊緊握住逆轉珠，神情複雜。

　若是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怎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呢？他輕輕滑坐在山巔巨石之上，抬頭望月。

　靜月幽寂，寒風蕭瑟，遠處的山頭上燈火通明，他們正在為明日的結伴大典做準備。

　當次日朝陽初現，滑坐在地上的景陵終於轉了轉眼珠，他迷茫的將靈氣全部灌入逆轉珠，迷茫的感受著周身時空逆轉。

　他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那便試試與孔令羽為摯友、為親人，而不似現在這種畸形的關係吧。

　但心中冥冥中卻隱有一絲空茫，內心深處存有一絲淺淡的質疑：萬一又後悔了呢？

　時光回轉，當時間回歸初始，景陵選擇在最開始時拜訪華峰，用自己曾在時空亂流見到過對方的理由，第一時間交代了身份，取走了自己流落在孔令羽手中的一魄。

　他看著此時對自己並未有有任何心動跡象、甚至還帶著淡淡嘲弄的男子，心下隱秘處一空，卻又馬上被慶幸覆蓋：或許這次他們會走向不同的結果。

　接下來，他自動與孔令羽保持疏離，貓皇遺府時直接宰了芷薇，至於昊天他則在前期他能力稍弱時時，王不見王。

　有了曾經尋到過碎片的經驗，景陵這次很快便在粟昆島上尋到了青藻，取回了自己的塊本體碎片，在用一爐輪迴丹換得了九淵令後，他甚至連三洲會武都沒有參加，順利的前往四海拿回剩下的一魂和其他本體碎片。

　景陵丹師的名聲，快速增長的修為，完全報掉的仇恨，一切的一切都很順利到不可思議，都在朝著他預計中的方向發展，彷彿完美到不可思議。

　直到他在錦遼海順利晉級成功出關後，接到了孔令羽即將舉行結伴大典的消息，而他的道侶，是他新近孵出來的小鳳凰，一位被孔令羽無意間找到、並一直撫養長大的的小女妖。

　景陵握著手中的靈絲請柬，心一下子空落落的掉了一塊，塌掉了。

　後悔了嗎，現在？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局嗎？他心中自問。

　不再□□人，不參與對方的感情生活，回歸到摯友和親人的位置，這不就是他使用逆轉珠時的心願嗎？那麼現在自己又在失落些什麼？

　外界，幾乎在同一時間，孤島上空的劫雲虛閃了一下，似有將要潰散的跡象，眾皆嘩然。

　青藻眼神一凝，緊張的觀看劫雲厚度，將散未散，君上還有機會。她相信，君上一定會成功。

　心魔中，景陵迅速回到上宜州，當看到似曾相識的山頭已然張燈結綵，曾經被他視為洪水猛獸的「皮囊」，現下正小心翼翼的討著一位金色綵衣女妖的歡心，心下一陣酸澀。

　那可是鳳凰啊，最純正的神獸血脈。

　作為已然知曉孔令羽覺醒過鳳凰傳承的人，景陵曾經想過這種神獸該是何種模樣，但卻從未想過初次見面會在這種場合。

　山巔之上，張揚的赤衣男子與絢麗的絕美少女，在彩霞旖旎處，竟莫名相配。

　「孔雀與鳳凰，真是郎才女貌，相配極了。」

　「真是羨煞旁人，聽聞這場結伴大禮令羽妖君足足準備了數百年，可見其對小鳳凰的情深義重。」

　「好羨慕啊，一會他們將會當眾結契，我們將會見證他們在天道法則下的結合，太浪漫了。」

　……

　景陵皺了皺眉，新奇的感受著心間湧動的酸澀，彷彿是自己認定的東西即將被人染指般，可是他不是最希望能夠將一切撥回正軌的嗎？

　他的目光滑過興奮而又得意的少女，滑過滿足而又幸福的孔令羽，最後落到手中的時間逆轉珠上。面容嚴肅，腦海中快速思索。

　時間逆轉珠只能用兩次，過了這次後，他講再也沒有選擇的機會。但是……他現在內心深處好像已經不再徘徊猶豫了呢。

　許久，他緊擰的眉梢鬆開，似悵惋似愉悅的嘆出一口氣。

　他想，他確實是後悔了。

　這個男人，他雖然嘴上說著不要，但是他卻一直努力的開設易丹閣、提升煉丹實力，只為為他洗清功德、能夠與他一起飛昇仙界，而不是讓他孤零零的再次回到魔界，掛上讓他心疼的假面。

　這個男人，他雖然嘴上說著只是天道的捆綁，但是自從確認這個人的伴生玉石為完整的、此人並沒有被奪舍後，他便對這個人自始至終保持有一份最寬容的心思，一直在盡力敞開心扉接納對方。

　這個男人，是撬動他器具之心、撩動他心扉的最初始存在，即便最開始時，有很大一部分理由是因為兩人間靈魂的相同性，即便後來哪怕他不承認、卻早已習慣了被這人強勢入侵了的生活。

　不知不覺間，他也未對方做出了許多改變，在他沒有察覺到情況下。那麼現在，他怎麼可以比他後悔的還要快？

　說好的，無論你什麼樣我都愛呢？

　那份該死的承諾呢？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知道，他早已後悔了，所以這些年，他在修複本體的同時，一直在收集天材地寶，為手中的時間逆轉珠蓄能。

　他，鏡靈景陵，從來都是當機立斷的果斷性子！

　既然已看清本心，他便不會後退。該是自己的，那麼他將必會耗盡一切能力搶回來。某種程度上，景陵與孔令羽身上都有種讓人膽寒的偏執，骨子裡都有著隱藏的強取豪奪的天性。

　使勁全身力氣將時光逆轉珠回到初始，景陵看著手中似剛被放到手心的珠子化為齏粉，一個伸手拉住即將消失的男人，笑道：「既然是明天舉辦，那麼現在下去陪我看地形如何？既然是我一生一次的結伴大典，又怎麼容得下馬虎。」

　赤衣的俊美男子激動轉身，「阿、阿陵。」

　「如果我明天突然消失了，你怎麼辦？」

　孔令羽眯眼：「那我就臨時抓個女妖來救場。」

　景陵笑意盈盈的將人拉至眼前，狠狠咬上男人的下巴：「上了我你還敢去想上別人？！我用過的東西，你如果敢給別人用你就死定了！」

　孔令羽一怔：「阿陵，你當真是從心裡接受我的嗎？你原先不總是恨不得躲得我遠遠的嗎？」

　景陵眼睛眨了眨，看著眼前一身赤紅、與記憶中相同卻又陌生很多的孔令羽，笑：「我要的道侶，就是能夠永不背叛、互不相負的感情，我相信我自己在有了道侶後一定能夠做到，同樣的，相信我就是相信你。」

　「我的感情覺醒的太晚、太慢，所以一直在感情方面比較慢熱迷茫我不否認，但是我從來也未有在心底真正討厭過你。」

　「你愛我，感情炙熱我能夠感覺到，正因此，我才會更加徬徨，因為壓力巨大。」

　「我常說你用的是我曾經的皮囊，正是因為外貌太過熟悉，故而給我造成了不少思維盲區。」

　一葉障目，萬念不清。

　「孔令羽，」初次叫出這個名字，似乎也沒有想像中艱難，景陵噗嗤一笑，面容堅定，長期清冷的目光中竟少見的現出幾許灼熱，「謝謝你一直這樣愛我，」

　在這次的躊躇過後，他很確認，他確實愛上了對方的這種守護，這種愛情，還有……這個人。

　「孔令羽，本鏡靈愛上你了！」

　沒有羞於啟齒，他承認的坦蕩。

　因為愛，所以迫不及待宣告妖界，曾經看起來是負擔的愛，現下細品起來，他甘之如飴。

　一念至此，景陵心中一直淤塞著的屏障轟然碎裂，仿若霞光初綻般，心頭明悟縈繞。

　他看著面前孱弱紅蓮的俊魅男子，笑的暢快肆意，抬頭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耳垂，低笑：「我明白自己的心了。所以，你當真做好準備了嗎？」

　孔令羽聞聲燦然一笑：「來啊，我的獨佔欲，你不是也一樣承受得了嗎？」

　景陵雙目一閃，暢意笑道：「既然你如此說，那我便明白了。」

　隨著心中壁壘的破碎，眼前的人和景色，以最快的速度破成一塊一塊的碎片，破開了心中一直以來的迷茫，景陵只覺心境瞬間清爽。

　是啊，他從來都不是會為難自己的人。

　即便當初自己會被孔令羽算計，發下那道誓言，之後也不是沒有其他方法將兩人關係一刀兩斷的，不過到底是因為心中的那幾分莫名不捨罷了。

　既然他們已正式確認相愛，那麼一場宣告妖界的結伴大典便是必須的。至於儀式……景陵眨了眨眼，他當會親自向他求偶，向妖界宣告這個男人的所有權。

　嘴角掛著雖然溫吞但強勢的笑意，一身白衣飄飄的少年，煥發出耀目的光彩。

　不同於往日的溫吞假面，此時的他，更加的具有生氣與活力，彷彿水潤的珍珠，終於被沖洗乾淨表層的蒙塵，散發出奪目的光彩。

　少年抬頭看著頭頂正轟然凝聚的劫雷，遙遙看向西方汪洋大海的彼岸，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