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深言

　　　從校務室出來，兩個人一起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周圍安靜極了。

　　　秦覺低著頭，自顧想著早些時候傳送過來的軍部報告，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伊恩一直在拿眼偷偷看他，露出緊張又雀躍的小表情。

　　　十一月，正是梧桐葉盡的日子，不算很寬的小路上鋪了厚厚一層枯葉，踩上去會發出沙沙的溫柔響聲，就像音樂。

　　　「……小駱，」伊恩忽然開口了，青年朗朗的口音被刻意壓低，顯出幾分初具規模的磁性，「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和我們一起加入軍隊嗎？」

　　　秦覺愣了愣，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唔……這個我還沒想過，」最後他只是尷尬地笑笑，「我們還是要先參加機甲師大賽的嘛，如果能取得好的名次的話，軍部自然會對我們有所安排，其實不用自己操心太多。」

　　　伊恩憂傷地看著他，顯得有點受傷：「……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涉及到你私人情況的問題，你就總是會變得很敷衍。」

　　　秦覺：「呃……是嗎？」

　　　他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對面的人耳朵都耷拉下來的樣子實在是太沮喪了，居然讓他感受到了微妙的罪惡。

　　　伊恩垂頭喪氣：「原來你都沒有注意到嗎……你看，從最開始你就沒有對我們說實話——當然，我知道在那種情況下不能要求你什麼，可是後來我們都對你毫無保留了，你卻連一個真實的名字都不肯說出來。」

　　　秦覺目瞪口呆：「你你……你們……？」

　　　伊恩笑了：「小駱，別把我們想得太傻，我能感受到有時候你總把我們當作一群沒長大的孩子，雖然從心志層面上和你相比我們確實有些幼稚，但那並不代表我們真的什麼都不懂。」

　　　秦覺停下來，看著高大的好友，忽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伊恩好像本來就沒指望他說出什麼：「從你一開始不肯把聯邦身份id植入身體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有所懷疑了，只是你之後都沒有露出什麼破綻，我們才開始慢慢打消疑慮……哈，」他笑了笑，「還是你技高一籌，把我們都騙了。」

　　　「我……」秦覺煩躁地撓撓頭，「我並不是心存惡意，我……」

　　　「我知道，」伊恩溫柔地打斷他，「我們都是自己會看的，這一年來你為我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們不可能毫無意識，我們知道你也許有自己的苦衷，因此一直都沒有正面問你。」

　　　這個一向陽光的青年苦笑了一下：「抱歉，我不是想要逼你，這些天我總是在想，如何才能向你證明我的心意，但似乎完全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我有點焦躁，很抱歉。」

　　　秦覺嘆了一口氣：「這其實是一回事。」

　　　伊恩眨眨眼，有些不解。

　　　秦覺心裡很難受，他是真的挺喜歡伊恩的，看到他不開心，他自己便也有些難過。

　　　但他要怎麼說呢？難道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嗎……可他不能不擔心……

　　　伊恩當然不會害他，但有些時候並不只有心存惡意的人才會做出糟糕的事情，說白了，他對這個一直顯得有點稚嫩的青年不太放心。

　　　瞧瞧一年前他處理事情的手段吧……雖然作為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已經算是優秀，但確實遠遠沒有達到元帥心腹的標準。

　　　雖然這一年來他確實成長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但信任不是能那麼快建立起來的，秦覺必須承認，他還沒有通過自己心中的考驗。

　　　——怎麼也要等到機甲師大賽之後吧。

　　　他抬手拍了拍伊恩的肩：「不瞞你說，秦駱確實不是我的真名，我之前跟你們說的身份……咳，也全是騙你嗎的。」

　　　伊恩的眉毛一垮——不管先前怎麼猜測，聽到這樣的承認，還真是有些傷心。

　　　秦覺想了想說：「你們先前不是一直奇怪小黃作為契獸怎麼看起來那麼弱嗎，還有小白……唉，」他無奈地攤了攤手，「他們看起來簡直就是貴族小姐們養來消遣的小寵物」

　　　「對，」伊恩皺起眉頭，「既然你原先能量等級就不低，沒有理由擁有的是那種等級的契獸。」

　　　秦覺點頭：「其實仔細說起來，我身上的疑點確實數不勝數，嗯……很感謝你們一直沒有逼問我。」

　　　伊恩一笑：「我們當時說的話都是算數的，只要你不對我們造成威脅，我們沒人會因為那個契約而對你怎樣——我們是朋友嘛。」

　　　秦覺失笑地搖了搖頭：「你們也真是……唉，當初如果目擊的人不是我，後果可能多嚴重你們想過嗎？」

　　　伊恩一呆。

　　　秦覺看著他，不自覺地就嘆了口氣，進入說教模式：「有的時候優柔寡斷，會給自己招來無比巨大的隱患，我一直沒有說你，在咱們相遇的那種情景下，你們的處理方式非常不妥當。」

　　　「可是……」

　　　「聽我說，」秦覺打斷他，「你們顯然明白自己身份的重要性，也知道我那時候的狀況有多可疑，怎麼能那樣猶豫不決？是，你們有林歡這個好法子，可她的契約能力能用幾次？今後再碰到那樣的情形，你們要怎麼辦？」

　　　伊恩顯得很猶豫：「可你畢竟……難道應該殺人滅口？」

　　　秦覺恨鐵不成鋼地去戳他腦門兒：「重點不在這兒，你們最根本的錯誤就在於——殺人越貨的時候就不能先偵查好隊形嗎！那麼大一個人杵在那兒你們看不見？」

　　　「……」

　　　「這是你們犯的第一個致命性錯誤，第二個，就是你們太輕信了，」元帥喘了口氣，繼續道，「我說我是聯邦人你們就信了，腦子呢？這十幾年學過的反偵察反間諜呢？都還給學校了？」

　　　伊恩被他訓的抬不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時候你們不能像總部求援嗎，你們出來上學，我就不相信國家沒有給你們可以隨時聯繫到中樞的方式。」

　　　「我們當時想著……」

　　　「想著不能讓那些老頭子知道自己犯了這樣愚蠢的錯誤，而且他們知道了說不定會終止你們的試練讓你們立即回國是嗎？」

　　　「……」

　　　秦覺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所以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幼稚園小指揮伊恩同學？」

　　　「……」小王子臉紅得厲害，他們事後並不是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他們過於自私的行為很可能毀掉一個人的人生，甚至讓那個人遭受比死亡還要不願意面對的事。

　　　可是秦覺實在太冷靜也太耀眼了，他們沉浸於他帶來的一個個奇蹟的時候，自然而然便忘掉了這些考量，今天若不是秦覺直接打醒他，也許他永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當時做下了一個多麼糟糕的決定。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悶聲不吭地就把旁邊的少年拉到懷裡。

　　　「對不起……小駱，對不起……」

　　　秦覺嘆氣：「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為了得到你的道歉。」

　　　「我知道，」伊恩把臉埋在對方軟軟的頭髮裡，「我知道你不怎麼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但不管你有什麼籌碼可以減小這種傷害，那也與我們犯下的錯誤無關。」

　　　秦覺沉默了一下：「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這一年總算沒有白過。」

　　　伊恩輕輕笑了笑：「怎麼能白過了呢，和你在一起的這一年，比我之前度過那麼漫長的時間都要鮮活，讓我改變良多。」

　　　……哎呀這孩子，怎麼一言不合就說情話。

　　　秦覺老臉一紅，覺得這話不好接，於是就沒出聲。

　　　「小駱，」伊恩把他抱得更緊了，「你並不反感我的親近對不對，你就給我一個機會吧，求你了……」

　　　得，扯了半天，話題還是往這條道上一去不復返了。

　　　秦覺轉過身，從伊恩的懷抱裡掙脫出來，看著他的眼睛。

　　　青年海藍色的眼睛澄澈而深邃，儘管其中還有著些許少年人未完全脫去的稚氣，卻可以明顯感到那裡面的認真。

　　　他忐忑地等在那裡，既不敢繼續用力抱住秦覺，也不敢出言擾了他的決斷。

　　　秦覺竟然又想嘆氣了：「我確實不反感你的親近……但你上次有一句話說對了，我們的身份確實是個坎兒。」

　　　伊恩急道：「沒關係的，我父皇和母后都不是那種苛刻門第的人，你這麼優秀，他們也一定會喜歡你……而且、而且這些事情，我來操心就好了。」

　　　秦覺無奈地搖頭：「我剛剛說過了，這和關於我身份的問題是一回事兒，我不能接受你不僅僅是因為你的身份，還有我的。」

　　　「你……」伊恩遲疑，「你的身份……？」

　　　「小白和小黃都不是你們所看到的樣子，我……我也不是。」

　　　「？？？」

　　　秦覺咬了咬牙：「甚至你現在看到的我，也不是原來的我，」他飛快地說下去，「我有一點沒有騙你們，當時我確實是遇到了意外，以至於暗能量和基因等級都被封鎖，所以相貌什麼的都改變了。」

　　　伊恩看起來簡直驚呆了。

　　　之前其實他們也通過高科技手段暫時掩藏了自己的容貌，但其實作為普蘭帝國這一代身份最高又天子不俗的小團體，他們其實也算是公眾人物來著——因此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小夥伴們也就自然而然地瞭解了他們的本來面貌。

　　　可是沒想到，小駱的樣子竟也一直是假的。

　　　伊恩很想問問對方原來長什麼樣，可考慮到這似乎不是重點，所以還是忍住了。

　　　「抱歉，」秦覺拍拍他，「我的身份有點特殊，現在還是不能告訴你們，也許到了這次機甲師大賽以後吧，到時候知道了我的身份如果你還是可以繼續喜歡我，並準備好要和我一起面對在一起所帶來的阻力之後，也許我會考慮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其實我也是挺喜歡你的，和你相處的時候，總有一種平時沒有的輕鬆愉悅感。」

　　　伊恩先是有點失望，可聽到他的後面一句話，卻又瞬間高興起來，就像世界都突然被星光點亮了。

　　　他喜不自勝地趕緊順著對方的話把事情定下來：「好，那一言為定——你可不能反悔。」

　　　秦覺微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