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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長日誌》第24章
第24章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凝固與終結只是個錯覺,時光不會停留在大炮發射的瞬間。當可怕的白色被正常的陽光稀釋,當塵埃落下,煙塵漸散,之後的事情還要繼續。

  朵拉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喉嚨口有鐵銹的味道,轟鳴聲在她耳中迴響。她撞上了什麼東西,那玩意在她額角敲出一個鼓包,這點疼痛與渾身上下的酸痛比起來微不足道。有那麼幾秒,朵拉以為自己已經瞎了,她睜大眼睛瞪視著面前漆黑的虛空,直到雙眼酸痛,黑暗開始褪色。她鬆了口氣,急忙向身後看去。

  下一刻她幾乎希望自己什麼都看不見。

  砸到她的是破碎的木塊,來自那間她剛剛離開的小屋。巨炮的射程沒有覆蓋亞馬遜村落,然而炮火的威力足以波及村落數百米外那個小屋。朵拉與凱薩琳剛剛換班,離開小屋,準備修整一下再去前線。她出門之前,那間小屋的床上躺著那個傷員,醫師與凱瑟琳在屋中照顧這個狀況開始穩定下來的可憐人。她跑出去後幾分鐘,白光撕裂蒼穹,朵拉被氣浪扔出幾米,那間小屋則被夷為平地,其中無人生還。

  她可能叫了出來,也可能沒有,她嗡嗡作響的耳朵聽不見一點聲音。她衝向廢墟,開始拼命刨開斷壁殘垣,止不住的鼻血滴落到她的手背上,然後手指也開始流血,視野周圍的黑霧重新開始聚集。

  亞馬遜的村落中到處都是跌倒在地的人,儘管沒被正面集中,衝擊波和音浪也讓體質較弱的人頭昏腦漲。一些孩子像初生小鹿一樣顫抖,他們站起來,又摔回地上。亞馬遜女王的眉頭皺得死緊,機警的哨兵在遠方看到了人類軍隊的影子——解決掉半個森林後,他們只隔著長長的空地與幾排樹而已。許多人茫然不解,許多人受了驚嚇,亞馬遜女王與護衛隊率先反應過來,開始用手勢和呐喊竭力收束族人。

  他們有一場硬仗要打。

  盔甲和兵器一直準備在身上,戰士們的集結很快,儘管她們當中還有很多人頭暈耳鳴。非戰鬥人員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縱然終戰來得猝不及防,也不至於全無準備。男人們抬起受傷嚴重的人,包括數百米外昏迷在廢墟上的朵拉,重傷員、老人和孩子將與他們一起撤離。在他們逃脫之前,戰士要攔住即將到來的敵人。

  而在炮火撕裂的巨大空地上,人類龐大的隊伍找到了用武之地。

  低級士兵對炮的威力一無所知,驚懼一樣在其中蔓延,不聽命令直視炮火的士兵現在捂住了眼睛,哀嚎著在地上翻滾。各層軍官在發號施令,打昏發起癔病的膽小鬼,踢走地上的新晉瞎子,像牧羊犬整理羊群。人類軍隊不如亞馬遜人訓練有素,但他們受到的傷害卻可以忽略不計。最終混亂的隊伍排列起來,足以碾壓敵人數倍的士兵集結成陣,向那片還帶著餘熱的空地走去。

  有士兵悄悄撚了撚土塊,發燙的焦土在他手指間散落,乾燥如砂礫。

  地面沒因為炮火陷落,地上的東西卻被推平了。核心彈道部分沒有任何殘骸留下,仿佛不知名的巨口吞噬了一切。沒被直接擊中的樹木與建築向周圍倒去,往日溫和的氣流在剛才銳利如刀,沉重如錘。軍隊尖刀般刺入被剝開的森林,在先頭部隊後面,造成這一切的巨炮緩慢地被推動。

  地面之下,瑪麗昂甩著腦袋,仿佛這樣能甩掉眼前跳動的光斑,塔砂掐斷投影前她一直盯著瞭望塔轉播的地上畫面,被方才的炫光刺得雙眼濕潤。她重重甩了甩頭,又一次請求道:「大人!」

  塔砂懂她的意思,狼人少女非常擔心她的新朋友們,她想看看他們怎麼樣了,她想要出戰。從聽命離開的那天起,瑪麗昂就顯而易見地坐立不安,每次塔砂為她打開地面上的投影,她總看得目不轉睛,儘管人類的軍隊只是畫面遠方的小點——地下城無法把瞭望塔建到距離本身太遠的地方。塔砂覺得要是自己全天候都開著投影,這姑娘大概會二十四小時守在投影邊上。

  地下城一直往安加索森林的方向擴張,最遠的地道距離人類軍隊只有近百米,要是從這裡上去,的確能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但是有什麼用呢?

  這不是一支小隊,這是一支軍隊。幾千士兵聽起來只是個單薄的數字,真正排列在眼前卻能顯得浩浩蕩蕩。骷髏海戰術需要海量的骷髏,塔砂墓園中的那些數量不比人類,全送上去只是送菜;瑪麗昂只有單獨一個,她再怎麼善戰、再怎麼能從治療中恢復,也不可能以一敵千;匠矮人不是戰鬥的人選;幽靈無法靠近戰場。

  能靠近戰場有用嗎?製造幽靈和釋放技能都需要不少魔力,塔砂現在的魔力儲備遠遠不足以將幽靈當成人體炸彈使用,一擊即潰的兵種只是雞肋。而且,一旦幽靈與骷髏兵投入戰場,這事就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魔物的出現等同於不打自招,人類有很大可能發現地下城的存在,塔砂沒有半點信心將這些看到真相的敵人一網打盡。於是她回答:「不。」

  瑪麗昂的耳朵垮了下來,她垂下頭,服從了。她安靜地忍耐了十分鐘,忍不住又問:「請問地上現在怎麼樣了?」

  大地上,受到衝擊的雙方軍隊都已經排列成型,人類的弩箭上好了弓弦,亞馬遜的盾牌固定在上臂上,兩邊的距離在沉默中慢慢拉近,戰鬥一觸即發。人數對比太過懸殊,戰爭還未開始,已然產生了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壯。

  大地上,亞馬遜的男人帶著傷員、老人和孩子在殘存的林中穿行,他們走得很快,抓緊每一秒戰士們爭取來的時間。五十多歲的老兵與少女們一道上了戰場,撤離的每一個人都告別了母親、妻子或女兒,稍後他們可能會重逢,更可能不會。

  大地上,巨炮的煙塵沒有完全散去。是錯覺嗎?曾經是森林的地方,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迴響。

  地下城中的塔砂對此一無所知,附在幽靈上的意識沒有回來,那兩片分割出去的靈魂在巨炮發射的瞬間斷開了聯繫。存在於地下城中的本體,不知道她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就像還殘留在戰場的部分,無法告知本體現在的狀況。

  時間回到巨炮發射的瞬間,塔砂的兩個幽靈之軀同時灰飛煙滅,構成幽靈的霧氣仿佛被一陣狂風打散。容器粉身碎骨,其中裝載的靈魂掉落出來,變得毫無保護,她開始「燃燒」。

  這過程極其奇特,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部分解體,卻不能感覺到一絲疼痛。巨響化為遠去的白噪音,眼前的白光變成真正的虛無空白,思維變成無數噪點,她再也不能分清上下左右,無法判斷時光流逝,像雪人正在融化。

  這就是正在死去的感覺嗎?意外讓人放鬆,如同漂浮,如同入睡。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法讓塔砂提起勁來。

  最先恢復的是思維。

  「你觀察了[嗶——]的發射,你對[嗶——]知識有了微小的理解,你獲得了【[嗶——]知識的皮毛】。」

  「你的眷族-匠矮人擁有與之相關的知識與血統,【[嗶——]知識的皮毛】合併入相關技能中,【咱們工人有力量】技能上升。」

  「【咱們工人有力量】知識儲備增加,你現在知道:這是一門炮!」

  「你親身體驗了[嗶——]的發射,你對[嗶——]知識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長。」

  「你受到[嗶——]的持續影響,你對[嗶——]知識的理解持續小幅度增長中。注意:持續影響可能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知識雖好,可不要貪心哦!」

  這一行文字反復出現了好幾次,參雜著不明不白的馬賽克,將塔砂從無法看、無法聽、無法動的虛空中吵醒。她在半夢半醒中憤怒地想:能回避傷害早就回避了好嗎!又不是我自己想被擊中的!

  「【咱們工人有力量】知識儲備增加,經驗積累至臨界值,你學習到了【初級魔導知識】。」

  仿佛對塔砂的回答,刷屏的文字終於出現了新的。

  「你現在知道:這是一門魔導炮。」

  「魔導炮:儘管長得很奇怪,它的威力也足以摧毀半片森林。物美價不廉,經久耐用,能源不清潔,攜帶多種污染,實乃殺人滅族必備殺器。」

  難怪,塔砂想,普通的炮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威力,她也不可能認不出來,這種似是而非的怪異巨炮果然不是科學產物。謝天謝地,要是人類科技樹已經到了用電磁炮轟掉半個森林的程度,那還打個頭,龜縮回老家種田算了。

  隨著炮火的影響漸漸消退,魔導知識這部分再沒有更多進展,對魔導炮的瞭解僅限於名字。不會有更多了,一如之前提示語警告的那樣,塔砂再度開始崩潰,這部分靈魂大概沒法把這些體驗和記憶送回本體當中去。她覺得自己仿佛被一炮轟進了另一個維度,這裡沒有天空和地面,沒有地上地下的生靈,甚至聯繫不到維克多,只有她……

  不,不止有她。

  大片大片的植物在炮火中泯滅,其中的飛鳥、走獸、蟲魚(是的,一條小溪蒸發了)亦然。這些生物靈智未開,它們的靈魂像史萊姆一樣蒙昧簡單,一陣風吹過就會消散,哪怕將其中任何一個在地下城中獻祭,也並不會贏得深淵的注目。但當它們的數量成千上百時,又是另一回事。

  塔砂在這片虛無中,接觸到了自然意志。

  從聽到「深淵意志」這個名詞開始,塔砂就沒真正理解過它的意思。她只能把深淵意志當做深淵中大魔王的名號,畢竟,一個區域怎麼可能有「意志」?

  在被自然意志碰觸的那一刻,塔砂才理解這個名詞。

  無數微小的生命在這裡誕生又死去,循環往復,化作像某種空氣一樣難以察覺、一樣不可或缺的東西。自然意志來自鬱鬱蔥蔥的森林,來自魚兒遊動的溪流,來自百鳥翱翔的天空。自然意志是一場治癒乾涸大地的雨,是種子抽芽的力量,是喚醒冬眠動物的第一縷春風。如同自然之心之於聖樹,自然意志是自然的源頭與產物,這片廣袤大地上所有蒙昧生物在其籠罩之中,共享著同一個意志——

  想要活下去。

  自然意志不偏不倚,它不會為一種生物狩獵另一種而動容,捕食者會因為覓食失敗餓死,就像被捕食者死於前者口中;它不會為一場山林大火波動,樹木在火焰中化為灰燼,而種子終將在焦土中再度生長。它包容最蒙昧原始的生物,也包容最狡詐霸道的兒女,然而魔導炮的射擊超出了——摧毀了——它能平衡的限度。半片森林在炮口下泯滅,沒留下一點灰燼,沒留下一點靈魂,徹徹底底從主物質位面中抹消。

  被魔導炮轟擊過的地方再也長不出一棵草,流過這裡的溪流再沒有一條魚能存活,這裡會成為地面上的生命禁區。這種可怕的毀滅,大概只有地下城向深淵獻祭的「吞噬」能相提並論。

  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小塊即將消散的自然意志正在向塔砂靠近。

  太奇怪了,地下城和深淵明明是自然的天敵,這種時候自然意志卻選擇了她。被魔導炮剝離的一小塊自然意志也在消散,當它一點點覆蓋到塔砂身上,它開始融入塔砂潰敗的靈魂。她聞到了包裹著身軀的青草味,像小時候在草地上打滾,破碎的草葉粘在衣服上。那是自然的氣息……啊,塔砂想,她好像有點頭緒了。

  那個從橡木老人身上得到的被動技能,【自然之心(偽)】:自然的氣息籠罩著你。

  在被自己人摧毀時,自然意志靠近了帶著它氣息的宿敵。

  「自然意志注視著你,自然氣息等級上升。」

  「自然意志碰觸了你,自然氣息等級上升。」

  ……

  這些文字出現得速度非常快,根本來不及看。隨著殘破的自然意志越來越接近潰散,仿佛孤注一擲,殘存的部分猛然衝入了塔砂的靈魂。她幾乎覺得自己被擠爆了,超出承受範圍的東西引發了一場震盪,宛如另一場爆炸,將她從虛空中炸了出來。

  突然間塔砂又出現在了戰場,這裡的天空發白,大地流血。焦土之上,亞馬遜與人類軍隊已經短兵相接,廝殺聲爆發於亂戰。剛才被隔離的兩部分靈魂重新取得了聯繫,兩邊都猛抽一口氣。有什麼不一樣了。

  「殘破的自然意志-安加索森林選擇了你。」

  仿佛抽走了魚缸中間的隔板,擠滿塔砂一部分靈魂的自然氣息猛然衝向地下城中的部分,狂潮洗禮了每一個角落。匠矮人驚訝地揮舞雙手,他們帶到地下的盆栽突然旺盛生長,藤蔓纏繞過整片牆壁。瑪麗昂為發癢的牙齒張大了嘴巴,她的骨骼咯咯作響,有種衝動讓她想要發足狂奔,引吭高歌。塔砂留在地面上的靈魂在墜落,然後擴散,她墜入安加索森林,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一碗水中。

  塔砂感覺到了整片安加索森林,從近處交戰的人到遠方被追逐的逃亡者。這感覺就像是……這片地上的森林,突然變成了她的地下城。

  樹木在她的意志下生長。

  荊棘破土而出,卷住了人類士兵的雙足。高大的樹木瘋長得遮天蔽日,粗壯的枝幹橫掃一大片弩箭手。大盾在巨樹的重擊下不堪一擊,騎兵在藤蔓席捲中四散而逃。這座森林活了起來,在塔砂的控制下,它完全能精確地區分敵我。

  森林殘存的飛鳥成群結隊地俯衝下來,麻雀與鷹隼並肩飛行,它們尖銳的利爪與喙撕爛了許多張臉、許多雙眼睛。耳朵靈的人聽見了大地震動的聲音,眼尖的士兵指著遠方大喊大叫,四面八方跑來了這片森林的其他住民,野獸的咆哮震耳欲聾。

  瑪麗昂面前出現了階梯,此刻,她的擁有者給與了她許可。她發出一聲歡喜的吼叫,就這麼衝出去,甚至沒帶短刀。

  她沒必要攜帶短刀。

  「你的契約者中有親和自然的血脈,她受到了自然氣息的洗禮。」

  「混血狼人瑪麗昂,她稀薄的狼人血脈在自然氣息的洗禮下提純。在足夠的能量積累之後,在陽光或月光之下,她能得到她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已經遺失的能力——化身為狼。」

  瑪麗昂跑了出去,陽光在她銀白色的頭髮上閃閃發光。她仰天長嗥,那聲音開始像個人類,後來像一頭狼。銀色毛髮開始瘋長,撐破了她穿著的裙子,很快一切衣物都成了掛在身上的碎布。她向前一撲,雙手沒落地就變成了爪子。

  瑪麗昂一抖身體,碎布甩了出去,威風凜凜的白狼身上再難看出少女的痕跡。她的左眼還留著人類時的傷疤,那雙綠眼睛和之前一樣好鬥,比之前更加嗜血,這身量未成的青年白狼一聲長嘯,衝進了戰場。

  戰局開始逆轉。

  人類並不愚蠢,他們做好了各種準備來殲滅林中的亞馬遜人,可誰曾想到他們會需要與整座森林為敵?復仇的樹木與軍隊對撞,未曾見識過此等奇景的士兵沒堅持多久便潰散了。白狼在人群中跳躍,幽靈般收割著生命。亞馬遜人重新回到了森林中,森林與她們並肩作戰。亞馬遜女王大笑著啐掉口中的血,她從敵人屍體上回收箭矢,反手射穿了身後士兵的腦袋。

  指揮官放棄了收束軍隊,他的近衛軍護著他撤離前線。他們的撤離顯得如此狼狽,與周圍逃竄的士兵看上去相當相似,以至於無人發現他們正靠近後方的魔導炮。

  除了能看到全域的塔砂。

  她能感覺到這次得到的自然氣息只是消耗品,催動森林的每一秒它們都在消耗。但這次她毫不猶豫地驅動了周圍樹木,哪怕在這裡消耗的大量自然之力會讓森林活化的時間大大減少。魔導炮被安置在它之前的彈道上,周圍沒有一點植被能生長,塔砂便讓最靠近的那些樹木拔地而起,用根莖行走,衝向魔導炮。

  他們狂呼亂叫,護衛兵在揮舞的枝幹下四散而逃。被催化的樹木走得太慢,魔導炮前的軍隊很多,他們開始把這門炮向後撤,沒準能在樹怪砸到它之前逃走。但塔砂成功殺死了指揮官,一人粗的枝條將這個人重重拋上天空,看他在幾秒後摔成一灘肉泥。沒有指揮官的軍隊變得更加混亂,連軍官都開始瘋狂地掉頭就跑,戰局看上去不會再逆轉,既然指揮官失去了最後那個啟動魔導炮的機會……

  塔砂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她的心在狂跳,如同上一次魔導炮發射前。如今能靠近它,這種感覺變得加倍強烈,塔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死死盯著魔導炮,這門大炮當中發出了輕微的哢噠聲,這聲音在戰場上微不可聞。

  仿佛有光從長長的炮管深處亮起。

  不是錯覺。

  塔砂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指揮官的撤離不是為了回去啟動魔導炮,軍官們逃離戰場也不是出於對樹怪的恐懼。魔導炮早已啟動,這些知情人,只是想在它充能完畢前逃出射程外而已。

  她徹底冷靜了下來,仿佛拆彈小隊面對倒數幾秒的炸彈。她清空一切雜念,清點全部籌碼,想出各種可能性又一一否決。最後的選項也只有五五開的勝率,五五開,夠高了。

  塔砂縱身一躍。

  她操控著整片活化森林的力量完全收攏,飛鳥走獸開始逃跑,樹木恢復靜止。那部分靈魂全部衝入那棵樹怪之中,塔砂穿上這個新身體,她向前倒去。

  距離魔導炮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大樹向前一倒能將這距離縮小一半,然而並不能砸爛大炮,反而會因為頭重腳輕沒法再站起來,能行走的樹也沒有可以翻身的手。

  記得嗎,塔砂有一個「能給無論什麼東西附加爪子」的技能。

  【滿月】,這個技能本身被強化成了【滿月-野性呼喚】:你能短暫地擁有狼一樣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變身。因為攜帶該技能的契約者血統增強,你獲得的利爪不僅僅能切斷血肉之軀,連鋼鐵也會在它面前軟如布丁——但它依然只能維持三秒,而且會讓你的身體超載崩潰。

  三秒足矣,三秒後如果還不能解決這門魔導炮,這場戰鬥也不剩什麼能夠挽回了。

  滴答,樹怪用爪子將自己撐起來,根鬚與雙爪蹬地,撲向不遠之外的魔導炮。

  滴答,鋒利的爪子向魔導炮重重劃去,同時整個軀幹也覆蓋到了炮上。

  鋼鐵製成的炮管在急速的撕扯下變成幾段,第三秒之前,這已經被啟動的魔導炮半途炸開。那一炮沒能轟擊出來,其中啟動了一半的巨大能量在內部自爆,整個炮聲猛然炸裂,將覆蓋在上方的大樹轟成碎片。

  動物們大多逃離了戰場,樹木橫七豎八地停在奇怪的地方,只有白狼還在人群中起落。一切似乎恢復了原狀,然而人類已經潰不成軍。被幾次減弱的威力依然炸掉了方圓幾十米內的一切,魔導炮在人類軍隊後方炸成一朵煙花,徹底宣告了人類討伐軍的失敗。

  而塔砂的一部分在經歷又一次潰散。

  滯留在樹精體內那部分意識已經遭遇過一次炮擊,只是得到自然意志的幫助,僥倖多活了一會兒。第二次,她終究沒能倖存。

  「深淵啊,你到底做了什麼?!」維克多抓狂地說。

  肉眼觀察並不能看出什麼差異,但作為地下城本身,塔砂完全能感覺出地下城核心發生了什麼。鮮紅的石榴石少了一點點,就在第二次炮擊徹底毀掉塔砂部分靈魂的時候。這塊寶石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小塊,她的靈魂,字面意思上地與地下城核心生死與共。

  這一回算不算虧了?塔砂自嘲地想,沒想到魔導炮連靈魂都能損傷。不過,有損傷好過一擊斃命,能正面被魔導炮轟擊兩次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安加索森林殘破的自然意志永遠地陷入了沉寂,活化森林讓其為她而戰的福利僅此一次,算是自然意志向她求助之下互利互惠的結果,好在那部分殘魂攜帶的信息殘存了下來。

  「你親身體驗了魔導炮的發射,你對魔導知識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長。」

  「你的部分靈魂在回收過程中撕裂,沾染了魔導力量的氣息。初級魔導知識經驗積累至臨界值,你可以選擇:1、提升眷族-匠矮人的魔導知識技能;2、提升自身對魔導炮的理解。」

  塔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種,第一種或許能讓匠矮人製造出一些魔導科技物品,但魔導炮帶來的威脅更加迫在眉睫。她想知道魔導炮的弱點和製造方法,再不濟也得知道它所使用的能源。魔導炮的成本到底有多昂貴?人類有多少可能動用魔導炮,能製造多少?她必須知道這點。

  現實不是個能一鍵學習的網遊,當她選擇了第二種,所謂的「魔導力量的氣息」湧向她,被魔導炮正面擊中的記憶開始反覆回放。塔砂在死亡回憶中抓緊時間解析著這種力量,它消散得很快,無法複製,難怪讓匠矮人學習或自己理解只能選擇其中一種。

  她沒有習得魔導炮的製作方法,從氣息中分析出來的理解知識最淺顯的皮毛。塔砂感覺到了魔導炮所使用的核心能源,那結果幾乎讓塔砂以為自己弄錯了。

  她在這種理當陌生的造物中,感覺到了深淵。

  「快!讓你的小狗把炮的殘骸挖出來!」維克多在她說出這件怪事後激動地說,「要是真是這樣,你不僅沒虧,還賺大了!」

  地面上的戰場已經平靜下來,人類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亞馬遜人也無力追趕,忙於搶救傷員。瑪麗昂已經用完了能支持她化狼的能量,重新變回了那個少女。她喘著氣,看上去餘怒未消,敵人的鮮血從指尖和下顎滑落。她抹了一把嘴,下半張臉被抹得一片赤紅。

  狼人少女在塔砂的指引下穿越半個戰場,來到了魔導炮曾在的地方。她扔開碎木和燒融的鋼鐵,在魔導炮殘骸的核心,挖出許多紅色的碎屑。

  塔砂沒去過深淵,她接觸過的唯一深淵產物只有地下城核心。

  新製造出來的幽靈接過了這東西,地下城核心與魔石一樣不會穿透她。這些碎屑來自另一塊殘破的地下城核心,它就是這台魔導炮所使用的能源。

  「過去的確有法師拿地下城核心當施法材料。」維克多說,「難怪之前你無法接近它。」

  什麼東西能阻擋幽靈,能讓一座地下城感到警惕?

  受到神靈祝福的天界聖物,或是來自深淵的另一座地下城。

  塔砂從這說明中回過味來,她問:「地下城之間會彼此攻擊?」

  「地下城核心能彼此吞噬,如果獲勝收益大於損失,弱肉強食才是最有效率的選擇。」維克多理所當然地說。

  還真是深淵的風格,又一個「為什麼惡魔這麼強卻贏不了」的常見理由。塔砂慶倖自己是唯一的地下城,不然憑她這樣殘破的核心,遇上內鬥成性的同類絕非好事。她看著手中的碎片,感到一點兔死狐悲,這個時代沒有其他地下城,卻有拿地下城核心當能源的人類。

  有人從瑪麗昂身後走了過來,亞馬遜女王隨手扯下地上軍官的披風,披到瑪麗昂身上。瑪麗昂向她道謝,裹住了自己赤裸的身體。陽光已經西斜,沒有皮毛會冷。

  「謝謝你和你的主人,你們的幫助挽救了許多姐妹的性命。」亞馬遜女王說,「請原諒,我們現在……你也看到了。等在別處安頓下來後,我們一定會送上亞馬遜的感激。」

  瑪麗昂一下子抬起頭,勸說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女王抬起的手止住。亞馬遜女王鋼鐵般冷硬的眉目間透出一絲疲憊,她搖了搖頭,說:「我們的靈魂屬於自由。」

  「我並不一定要你們的靈魂。」塔砂說。

  幽靈在空中現形,女王的眉毛都沒動上一動。塔砂身邊浮現出與匠矮人簽訂的那種族群協議,書寫它的是最簡單明瞭的通用語。亞馬遜女王往上頭掃了一眼,目光漸漸停留。

  「數百年前,亞馬遜人曾是極受歡迎的雇傭兵。」塔砂說,「你們的箭術為人稱道,你們的腳步遍佈整個埃瑞安。你們曾站在不同的陣營當中,以同樣的英勇與忠誠作戰。」

  「亞馬遜人信守承諾。」女王說。

  「所以這就是雇傭。」塔砂說,「我可以提供住所、食物、武器和治療,你們為我工作,宣誓不向他人出賣我。這不是交易或者賣身契,這是雇主和雇傭兵的協議書,請相信我們的誠意。」

  亞馬遜女王轉過頭去,她的族人們正在收拾戰場。所有人身上覆蓋著鮮血,輕傷員在屍骸中翻找著熟悉的臉,搜尋著還在呼吸的人。塔砂看到她面頰上的咬肌鼓了起來,過了幾秒,女王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筆。

  新的卡牌出現在了塔砂手中,卡面上畫著一雙持弓的手。

  「亞馬遜人,在人類當中算是優秀的弓箭手,由純女性部族演化成的男女都有的女尊部族。愛憎分明,請做好她們招惹一堆麻煩的準備;品性高潔,換而言之有很多莫名其妙、不合時宜的死腦筋,難怪現在只剩下這麼點人。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戰士人選。」

  出乎意料,在亞馬遜人加入的時候,有新的建築類型解鎖了。新的建築名叫「訓練室」,其中自帶各式各樣不能拿出門的武器,只要使用者中有人對某種武器有瞭解,他們就能在室內模擬出這種武器來。它還會產生訓練假人和防護措施周到的競技場,的確是戰士們訓練的絕佳場所。

  相對而言,亞馬遜人帶來的技能就不知該說有用還是沒用了。

  【優秀戰士預備役】:恭喜!你是個優秀的戰士……的預備人選!你獲得了對各種武器的基礎瞭解,你會一點劈砍,格擋,拉弓射箭,就像那些從小開始訓練的亞馬遜人。嗯,至少有她們十歲時的水準。

  塔砂手無縛雞之力,她真正用起武器可能不如三四歲的亞馬遜人,十歲也是很大進步。然而,這可不是自帶的爪子,幽靈不能用任何武器。

  這事先放一邊吧。

  簽下契約的亞馬遜女王臉上疲憊更盛,她沒多說什麼,只是對幽靈和瑪麗昂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她的族人們。

  骷髏兵爬出地面,亡靈族的天賦讓它們能在打照面的第一時間分辨出活人和死人。它們在塔砂的指揮下區分出人類士兵和亞馬遜戰士(幸好兩者性別不同,這事對理解力堪憂的骷髏來說不算太難),將後者的倖存者抬進地下的病房,死者交給亞馬遜人,由他們自己處理。亞馬遜人對戰死沙場的戰士充滿敬意,塔砂不打算讓他們知道人類士兵的屍體會在地下城中變成什麼。

  瑪麗昂自告奮勇,前去追逐那些率先撤離的亞馬遜人,他們看到了森林的異變,不會跑得太遠。地下城中的匠矮人們開始正吵吵鬧鬧地佈置著新房間,歡快地討論著新鄰居會是怎麼樣的人。

  「要給他們辦個歡迎會!」有人這樣說。

  「不要鬧!」又有人說,「他們忙了這麼久,應該很累了。我們可以明天再辦?」

  總之,至少現在,他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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