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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長日誌》第59章
第59章

  只剩下幾個的商品,不可能構成一種產業。

  距離與獸人的戰爭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野生的獸人部落越來越少,獸人奴隸貿易也漸漸從「捕獵」進化到了「半捕獵半養殖」。奴隸販子給受富人們追捧的品種配種,將他們馴養到可以出欄的年紀,流水線一般直送貴人的府邸。被豢養的異種在此度過他們短暫的人生,一生居住在華麗的籠子裡,從未見過部落與森林。

  第一代獸人奴隸魂牽夢縈的一切,在第二、第三代混血眼中只是模糊不清的泡影,自由是窗外未知的世界,不曾見過花園之美的人,又怎麼會願意孤注一擲,從黑洞洞的窗口跳出去?

  「我會讓他們看見。」瑪麗昂說。

  塔砂在那雙蒼翠的眸子裡看見狼人姑娘的決心,她知道瑪麗昂會這麼做,願意為此拼上一生,死而後已。她如此赤誠又如此天真,仿佛只要讓同族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看到牢籠外的天空,真的能改變一切嗎?

  塔砂對此並不樂觀。

  在為數眾多的混血獸人當中,一些人的血管裡註定還流淌著森林之夢。就如同流亡百年的德魯伊,如同拋卻少爺身份尋龍幾十年的龍騎士,許多天性難以磨滅。他們會漸漸愛上自由的天空與大地,又或者在看見森林的第一眼便對此一見鍾情,擁抱自由如遊子歸家。但也有人會對此避如蛇蠍,他們可能畏懼自由,畏懼那些跑向籠子外面的同族,乃至憎恨他們。

  時間能改變許多事,半個世紀就能改變很多,何況兩百年的混亂與流亡?回歸的殖民地對祖國投來懷疑的目光,幾個世紀後才重新獨立的國家在接下來數百年都對曾經的宗主國念念不忘。佔領區的新居民以曾經的敵國人自居,哪怕統治者將他們視作二等公民。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勝枚舉。

  能怪他們嗎?鹿角的男僕從小便被耳提面命種種當僕人的禮儀,在他心中身為主人的財富這事根本天經地義。狐狸尾巴的女僕根本不知道祖先的過去,無根的飄萍隨波逐流,她的世界只有一座房屋這麼大,外頭一切如此讓人恐懼。貓耳朵的寵物姑娘自以為已經脫離苦海,她有多大的運氣才能脫穎而出,享受到主人的寵愛與使喚同族的特權?這處境來之不易,她可不願丟棄。

  他們是否知道自己今後的結局?他們可能沒見過這間豪宅中老去(或還沒來得及老去)的同類有什麼下場,但一定看到了人們對他們輕慢的態度,一定知道這兒根本看不見年老的同族。但他們拒絕逃脫的機會,寧可自欺欺人,對一切不祥之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假裝自己的生活會與每一晚點起的燭火、響起的樂曲、開起的宴會一起,繁華燦爛到永遠。

  為什麼?瑪麗昂困惑地問塔砂。

  因為他們沒看見過自由,塔砂這樣回答。

  這答案只說了一半。

  更加冷酷無情的說法是,因為跪在強者腳下哀求庇護比站起來抗爭容易得多,保持現狀雖然痛苦,卻不需要縱身一躍的勇氣,沒有粉身碎骨的危險。這世上有英雄與小人,更多的卻是彷徨無助的普通人。或許,只要一日人類還是埃瑞安的霸主,便總會有異族發自內心想當僕役。

  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瑪麗昂一定會失望吧。她可能失望,可能痛苦,卻絕對不會墜落,因為塔砂站在她與這個殘酷的世界之間,像父母站在學步的兒童身後。

  你喜愛一隻小鷹,就要讓它學會飛翔。單純快樂的瑪麗昂固然很可愛,可要是只讓她當個寵物或一個指哪打哪的打手,未免太可惜了一點。塔砂把狼人少女派出去,當瑪麗昂觀察外面的一切,塔砂也在觀察她。

  瑪麗昂的喜怒哀樂純粹而直白,根本學不會虛與委蛇。她的情感豐富而真誠,她的靈魂像一枚堅硬而易碎的寶石,勇敢、堅強並且有著獨特的人格魅力。比起勉強適應城市裡的條條框框,逼迫自己去壓制骨子裡的烈性和商人們打交道,瑪麗昂顯然更適合別的位置。

  在娼妓和寵物以外,獸人奴隸還有另一種處理渠道。

  ——————————

  鐵門開了,這裡迎來了新的囚徒。那行人被押進隔壁牢房時雅各抬起頭來,掃視過他們的面孔,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剛剛淪為階下囚的獸人總是很好判斷,他們的眼睛裡有著新鮮的憤怒或恐懼,有人不服輸地對守衛張牙舞爪,這樣的人很快會吃到教訓,遇到衛兵心情不好的時候,很容易留下致命的傷勢——衛兵們不被允許殺死這裡的囚徒,但他們能打傷你的眼睛,折斷一兩根骨頭,這種傷勢在第二天的角鬥場上是致命的。也有人強裝鎮定,任人擺佈但眼神亂飛,到處尋找牢房的漏洞,還懷抱著能逃脫的念頭。眼前這幾個便是典型的「新人」。

  所以,今晚會有一場「新人秀」,這些沒經過訓練的獸人是角鬥場這一晚的賣點,這意味著雅各能活過今天。

  最瘦小的那個有著一撮顏色鮮豔的頭髮,眼神桀驁,被推搡著扔進房間時向牢門啐了一口。頂著牛角的大塊頭沉默地站在那裡,雙眼謹慎地掃過其他人。年輕的小子焦慮地絞著手上的鐐銬,看上去嚇得不輕。年紀不小的中年人咳嗽起來,聽上去肺裡受過傷或者有什麼毛病,雅各猜他肯定活不過明天。等將目光投到最後一個人身上,雅各愣住了。

  他不是唯一一個投去驚異目光的人,被戲稱為「等候室」的牢房用鐵欄隔開,目光能暢通無阻,所有舊人都伸長了脖子。第五個人,是個嬌小的女人。

  雅各把額頭貼上鐵欄,看向不遠處那片陰影。要是說他的血統給他帶來了什麼好處,能在這片昏暗之中看清東西就算一個。他看到一頭白色的短髮,一張姣好的臉,一對豎在腦袋上的三角形耳朵。那個女人頂多只到雅各胸口,年輕好看,她怎麼看都不該出現在這裡。

  是那些人想出了新花樣嗎?觀眾們的口味越來越刁鑽,渴望更多刺激更多鮮血,老闆卻不可能讓每一場戰鬥都以死亡告終,獸人角鬥士經不起那麼多消耗。在人們的期待之中,這裡增加了更多更兇殘的武器,更糟糕的地形,沒經過訓練的新人角鬥,還有一些為了充數量弄來的角鬥士——雅各見到過被縫上獸耳的普通人類——因此老闆突發奇想要弄個哭叫不休的美女來炒熱角鬥場的氣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白髮少女抬了抬頭,她與雅各遙遙對視了一眼,仿佛也能在這種環境下看清他似的。那眼神森冷得像野獸,讓雅各立刻打消了之前的念頭。

  那絕對不是個會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在黑暗中閃著光的眼睛……讓雅各想到一些久遠得快要遺忘掉了的記憶。哪怕將這個人撕碎在角鬥場上,她的反應恐怕也不會給觀眾們帶來多少娛樂。或許她觸怒了自己的主人,才被送到這裡?

  冰冷的眼神更像條件發射,它沒有維持一秒就軟化下來。守衛走出去,關上大鐵門,白髮少女立刻靠近了她的獄友,說:「我是瑪麗昂,你的名字是?」

  「泰倫斯。」牛角大塊頭率先回答道,不久後,其他人加入進來。

  他們聊了起來,交換彼此的名字,告訴對方自己從哪裡來。剛知道自己命運的新奴隸多半忙於咒駡,也有少部分人會像現在這樣,在這冰冷的人類囚籠中企圖抱團取暖,對著同族掏心掏肺,仿佛這樣就有了歸屬。他們的錯覺持續不了多久便會被現實粉碎,那場景多半不太好看。

  但至少現在,他們迅速地熟悉起來,神情在交談中變得鮮活,臉上的不安被扔進看不見的角落。那個叫瑪麗昂的女人仿佛根本不理解自己的處境,她精神得讓人吃驚,有股跟別人不一樣的勁頭,惹得附近的人很難把注意力移開。「會沒事的!」她信誓旦旦地說,把這種純粹的安慰說得像真的。

  這場面在雅各腦中羽毛一樣浮動,激起幾粒回憶的塵埃。他想起過去認識的人,想起過去的自己,產生回憶但還遠遠不足以被觸動。初生牛犢不怕虎並不是多了不起的美德,這種人來去得很快,要麼活不下去,要麼改變了,很難說那種更加幸運。

  「你好?」

  雅各的思緒飄飄蕩蕩地懸浮在半空中,那個聲音響了好幾次,他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和他說話。瑪麗昂抓著鐵欄,問他的名字,進來時帶著怨恨與警惕的另外幾個人居然也投來了目光,仿佛這是什麼交朋友的場合。他們似乎成功催眠了彼此,而雅各,他不想費神玩這種遊戲。

  「不必了。」他搖了搖頭,「沒必要記死人名字。」

  「你什麼意思?!」瘦子勃然大怒,撲向了鐵欄,泰倫斯抓住他揮舞的拳頭——你看,現在雅各知道牛角男的名字了,非自願地。但願他能儘快把這個忘掉,別在不久後看著屍體想起。

  「誰都不會死。」瑪麗昂說,「我們會活著出去!」

  她聽懂了雅各的意思,卻吐出這等天真的話語來。雅各毫無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指向牢房的另一邊。

  當!就在此時,鐘聲響起來了。

  一盞盞燈在他們交談時已被點亮,室內角鬥場變得燈火輝煌。鐘聲響過七下,地面上的大門轟然開啟開啟,今夜的觀眾蜂擁而至。室內角鬥場像個被切掉尖頭的倒圓錐,很快,上大下小的高臺上將會坐滿找樂子的貴人們,而獸人奴隸要去的地方是高臺之下,從這邊就可以看見:牢籠一面鄰著到圓錐的底部,那個萬眾矚目的角鬥場。暫時被關在等候室的角鬥士可以看見先上場的同僚如何血灑地面,也可以看到角鬥場的另一邊,裝著野獸的巨大木籠。

  等候時間結束。

  「女士們,先生們!」主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有幸捕獲了叢林中的新異種!我們都知道,獸人的血統來自野獸,那麼這些來自森林的野生獵手,要是遇見了饑餓的野獸本身,到底哪一邊會贏呢?」

  巨大的木籠被推進角鬥場,蒙在上面的黑布被揭開,露出一隻龐大的棕熊。餓了不知多久的野獸被火光激怒,人立而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在粗大的欄杆上,震得整個牢籠哢哢直響。人們為此激動不已,他們在角鬥場中脫去了外頭彬彬有禮的禮儀,掌聲與歡呼壓過了巨熊的嘶吼。

  新人的牢籠從另一邊打開,衛兵舉著利器將他們驅趕出來,與另一邊驅趕巨熊的馴獸者如出一轍。鐐銬被解下來,新人被驅趕向場內的武器架。鬥獸用的武器全是木頭製成的,它們會在野獸身上留下諸多傷痕,直到角鬥士或野獸中有一方流血致死。緊張再次回到那些新人臉上,等候室剩下的人們麻木地看著鬥獸場。

  雅各選擇閉上眼睛,等這場血腥的格鬥結束。他知道了其中兩個人的名字,看見了那樣的眼神,重新生出一點點稀薄的憐憫。有什麼意義呢?倖存的獸人也會被送去訓練角鬥士的學校,等變成正式的角鬥士再繼續上場。瑪麗昂說了蠢話,不如說是反話。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出去,而且每個人都會死,不死在這一場便是下一場。

  角鬥場突然鴉雀無聲,一秒之後,歡呼聲沖天而起,伴隨著高亢的哨音,快要掀翻角鬥場的天頂。

  有人死去了嗎?這未免也太快了,而看慣了死亡的觀眾們也太過熱情。雅各猶豫了一下,睜開了雙眼。

  角鬥場上的五個人都好好站著,倒下的是熊。

  「真是漂亮的一擊!」主持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新來的獸人只用一擊就將野獸放倒了!」

  瑪麗昂站在巨熊的屍體邊上,從它眼中拔出木槍。她很快轉過頭來,對著旁邊的人說了什麼。

  她看起來眉飛色舞,既沒有在說熊的事情,也沒有再說空泛的鼓勵。她的臉正好對著雅各這一邊,雅各讀出了她的口型。

  「你們看看臺上!」她這樣說,「那個人舉著贊助商的旗子,他們用的哨子上有著相同的商標,都來自東南邊,是我們的同胞製造了它們……」

  那些在神游時流入耳中的話語遲緩地回流,雅各想起她在牢房中說起的內容,她言之鑿鑿地說起一片安全又自由的美好土地。瑪麗昂說東南角有著異族做主的土地,人類與異族和平共處,龍在天空飛行,矮人和獸人都能走在陽光底下。她說只要到了那裡,任何願意好好生活的人都能獲得平安與飽足,她說……她說的一切如白日做夢,無稽之談。

  她說得太多了,故事講得如此美麗,讓根本不想聽的雅各也聽到了這麼多。到此時這些信息兇猛地返潮,他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記住了這麼多。

  「相信我!」瑪麗昂說,「只要……」

  雅各看見希望的火光在那些剛遭難的混血臉上點亮,有著獸人血統、生長在獸人部族中的人們對強大的戰士下意識有著幾分信任,這些蠢貨,難道能打就意味著可信嗎?雅各幾乎憤怒起來,為他們臉上的希望,為自己心中騷動起來的部分。麻木而貪生的角鬥士在這裡活得最長,任何不切實際的煽動都會讓接下來的日子更加難熬,你要如何帶著希望活過無望的每一天?

  「女士們,先生們!今夜的娛樂就到此為止了嗎?」主持人拖長聲音說。

  「不!!」人們喊道。

  「不!」主持人高聲道,「獸人戰勝了野獸,那麼與他們的同胞比起來又如何呢?笑到最後的究竟是經過嚴苛訓練的角鬥士老手,還是野性未馴的新鮮獸人?讓我們先從屠熊的小妞開始吧!」

  又一間牢門被打開。

  鬥獸表演不是結束,野獸帶來的鮮血只是開胃菜。獸人之間的角鬥永遠是角鬥場的固定曲目,受過訓練的獸人角鬥士將擊敗新人,殺掉在前一場受了致殘傷的人,給剩下那些留下永久性的傷痕,像他們自己曾經遭遇過的那樣。人類需要他們教會新的角鬥士重要的一課:在這裡,獸人註定要為了能活久一些同胞相殘,為了人類的娛樂戰鬥至死。

  「她的對手是——黑熊泰德!一槍屠熊的小妞是否能將這隻人形黑熊也一槍放倒呢?」

  隔壁牢籠的角鬥士走了出去,身體不高卻非常結實,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拿起短劍與厚重的塔盾。那面盾牌能遮住他的腦袋和小腿,重得像一面牆,泰德曾用它把對手砸出腦漿。有人開始喊他的名字,「我賭你獲勝!」不知來自何方的聲音這樣喊道,「砸扁她的腦袋!」

  泰德在人們的要求下渾身披甲,只露出腦袋,被剃光的頭皮上豎著一對發育畸形的黑色耳朵,在正常人類耳朵的對比下顯得格外古怪。

  瑪麗昂張開了嘴,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泰德已經大吼著開始衝鋒,他的盾牌比瑪麗昂整個人還大。

  黑熊泰德的資歷不比雅各老,但這個渾身傷疤的老角鬥士下手更狠,甚至會故意弄殘自己的對手,好在未來增加自己的存活率——老闆痛恨這種損失,但觀眾們愛死他了。如果瑪麗昂下不了手,她一定會折在泰德手上。

  瑪麗昂一動不動,雅各等待著這個天真少女的收場。

  她在被撞上的前一秒彈跳起來,跳過塔盾橫掃的範圍,驀然向下揮槍。口口聲聲說著沒人會死的少女一槍刺進泰德的後頸,讓他一聲不吭地向前倒去。他沉重的身軀砸在護欄上,塔盾將之撞出一個不小的凹陷。

  雅各吐出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如釋重負還是感到失望。瑪麗昂活了下來,但她天真的念頭沒有……等等,地上的人是在喘氣嗎?

  黑熊泰德不省人事,他的眼珠泛白,然而胸口起伏。瑪麗昂不知何時將木槍調轉了位置,擊中泰德的不是槍尖,而是槍桿。雅各以為瑪麗昂會猶豫,但她沒有。雅各以為瑪麗昂痛下殺手,但她也沒有。

  觀眾席上的氣氛變得更加熱烈了,只有少許賭輸的人還咒駡著泰德的名字,其他人全在高聲讚頌著今夜角鬥場上升起的新星。主持人給瑪麗昂冠上「奇跡小姐」的名字,「一匹黑馬!」他喊道,激動得仿佛隨時會昏厥過去。雅各的臉再次貼在了欄杆上,他的心砰砰跳著,說不出自己在期待什麼。

  瑪麗昂的第二個對手也是一名老手,那個人戴著皮質護具,一手拿著網,一手拿著三叉戟。前面兩個熊都是力量型選手,這一位則靠敏捷吃飯,他繞著瑪麗昂滿場奔跑,直到最後被一槍戳倒。獸人少女對時機的把握無以倫比,像最出色的叢林獵手。看臺的氣氛為此引爆,倘若視線有重量,瑪麗昂一定已經被壓進了地裡。雅各卻只是一直盯著倒地的那個人,一直看著,看見倒地的人呼吸。

  「奇跡!」觀眾們喊道。

  「奇跡?」雅各低語。他搖搖頭,眼前牢門開啟。

  「最後一個挑戰!」主持人聲嘶力竭道,「我們的山獅雅各!」

  他的裝備是小型放盾牌和一把匕首,觀眾們不喜歡讓他穿皮甲,雅各便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布質短褲。他的新人秀最後的壓軸對手,人們歡快地叫他新人殺手。

  事情一般如此運轉:老角鬥士一個接一個一個打完倖存下來的新人,把他們送下場,送進角鬥士學校或停屍間。一般情況下,鬥獸總有減員。一般情況下,一個老手會依次打過一個個新手,鮮少有新人能獲勝,更別說像這樣卡在第一個,一路打到最後一關。瑪麗昂像一面盾牌,插在其他新人與老角鬥士之間,硬生生讓這場殘酷的教訓變成了她的獨角戲,但這事到此為止了。

  人們看完了奇跡,現在他們要看見血。

  他們的戰鬥在雅各上場的下一刻爆發,瑪麗昂是個聰明的獵手,但雅各更富有經驗。他的童年在森林裡度過,少年時期在嚴酷的角鬥士學校不斷訓練,青年時代則一直在角鬥場上摸爬滾打,倖存至今。他的動作迅速、兇猛、準確,沒有一絲花哨,匕首在近身的第一時間刺穿了瑪麗昂的側腹。

  她飛快地向旁邊滾去,及時躲避過了接下來的斜刺動作。她的血順著雪亮的匕首滴落在地,倒映在看客眼中,引起一片轟動。觀眾們像聞到鮮血的鯊魚、螞蟥、蒼蠅,他們的眼睛在燈光中一片血紅。

  瑪麗昂躲開了,但雅各已經近了身,這距離長槍根本沒有用武之地。他不像曾經那樣年輕了,爆發持續不了多久,體力註定拼不過新人,可速度與瑪麗昂不相上下,技巧更勝一籌。匕首銀魚般貼著狼人的身軀上下翻飛,每次接近註定扯開一道紅線,一旦瑪麗昂的反應跟不上他,雅各就會讓切口變得更大更深。

  那對這姑娘來說肯定是糟糕的體驗,這樣近的距離之下,雅各能看見她齜出犬齒。他聞到她身上越來越強烈的獸類氣息,那股屬狼的攻擊性氣味刺得他汗毛倒豎,喉嚨發癢,雅各險些在瑪麗昂低吼時吼叫回去,超出訓練,近乎本能。

  匕首削斷了木槍。

  看臺上的觀眾在驚呼,在尖叫,這一切都離雅各很遠。木槍斷裂時,他發現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木槍不是瑪麗昂所仰仗的武器,倒不如說,那是野獸穿在身上的皮。

  瑪麗昂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她迎著匕首撲了上來,突然變長的指甲撞在刀刃上,磕碰出金屬相撞的聲音。這股大得可怕的力量讓匕首脫手,根本不給雅各反應時間,利齒同時壓上了他的咽喉。

  他在狼吻之下抽了口冷氣,耳朵上的紅棕色毛髮完全炸開了,渾身止不住顫抖,又像恐懼又像興奮。雅各完全動彈不得,如同面對食物鏈的上層。他稀薄的獸人血脈發出警告,他在幻覺中看見巨獸的身影,那是一頭極其美麗也極其可怕的白色巨狼。

  在幻覺之中,白狼合攏了牙關。

  但瑪麗昂鬆開了嘴,她喘息著爬起來,牙齒與指甲艱難地收縮回去。她之外的整個世界又回來了,角鬥場的聲音炸得雅各頭疼。瑪麗昂對他伸出手,他沒有握住,也沒有試著自己爬起來。雅各知道一切結束了。

  「殺了他!」

  「殺了他!」

  無數個聲音這樣喊。

  雅各曾在角鬥場上風靡一時,但如今他三十歲後半,過了角鬥士的黃金年齡,充當新人秀的壓軸人物是他唯一倖存的機會。如果他不能解決瑪麗昂,人類會處理他,像處理沒用的垃圾。他躺在角鬥場的地上,意外不覺得特別遺憾,要是他們中有一個應該活下來,瑪麗昂會是更好的選擇。

  他在此刻意識到自己剛才在興奮什麼,在短暫的幻覺中,他感覺到自己身上沒被燃盡的東西。清掃場地的衛兵拖起了雅各的胳膊,他想,可惜巨狼沒有咬斷他的喉嚨,那會一個更好的死法。

  「說出你的要求吧,奇跡小姐!」主持人極具煽動性地說,「作為唯一一個在新人秀中走到最後的角鬥士,你想要實現什麼樣的願望?是休假,財寶,還是——赦免?」

  「赦免!」瑪麗昂這樣說,指著雅各,「赦免他!」

  到處都傳來了噓聲,瑪麗昂在噓聲中又說了一次。

  「你確定嗎?你可以要任何東西,甚至赦免你自己!」主持人說,「今後你可以再也不參與角鬥,成為角鬥場的吉祥物!」

  「我確定。」瑪麗昂說。雅各看到她用口型繼續說道:「我要的東西你們給不了。」她的表情近乎冷笑。

  雅各活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活下來,無論從什麼方面看他都不配得到這種奇跡。

  奇跡,今晚每個人都在念叨這個詞語。等候室裡的所有角鬥士注視著角鬥場,注視著瑪麗昂,像看著劃過天邊的閃電或流星,光線點亮了他們黑沉沉的眼睛。散場的觀眾興致盎然地討論著新殺出的黑馬,當做一場趣聞看待。雅各看著那些將被送入角鬥士學校的新手,看著瑪麗昂挺拔的背影,覺得有什麼事即將變得不同。

  或許他可以相信,他忍不住想去相信……這個奇特的狼人少女,不會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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