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各界人士全力籌備著即將到來的戰事,但這不意味著所有娛樂都被完全中止。
有深淵研究者的努力加上塔砂與維克多的感應,深淵通道正式開啟的日子已經可以被預測,這預測相當可信,誤差最大也不會超過兩個月。到了距離那個日期還有大半年的時候,能趕工的準備基本已經告一段落,要進入下一輪大動作又絕對沒有時間,剩下的部分只需按部就班就好。這種情況下的埃瑞安居民,就像距離高考和假期還有沒多久的學生,不約而同地躁動起來。
埃瑞安就在此時舉辦了全國性的慶典。
二十年之前,加強版本血統探測器在塔斯馬林州完工,一片紅雲在天空中擴散,一陣「紅雨」席捲了整個埃瑞安。紅光墜落到幾乎每個人頭上,早已看不出痕跡的異族血統在許許多多人頭頂浮現,許多一直以普通帝國公民身份自居的人們,活到這麼大頭一次知道自己還有著非人類的血統。那是震動了整個帝國的一天,是震動了所有還留在主物質位面的智慧生物的一天。
於是以此為主題的節日,也囊括了所有人。
紅雨之日的存在已經被編入了如今的教科書中,在未來的歷史書與閒人口中,它定將有更多長而複雜的褒貶——不過對目前的埃瑞安來說,紅雨之日最恰當的部分,在於它恰到好處的日期。往前推有時間讓人期待和準備,往後推又足以讓慶祝過的人們重回正軌,紅雨之日發生的這一天,正是進行一場狂歡的好時節。
紅雨之日過去的第二十年,每一年的這一天正式被設為了「紅雨節」。
為了讓人們記住對異族沒來由的仇視是多麼可笑,為了紀念過去人間各族的偉大聯合、愛與友誼,為了慶祝曾經硝煙味十足的埃瑞安走向和平……等等等等,設立節日的理由冠冕堂皇,十分合理。更重要的是,誰不喜歡過節呢?
難以避免的緊張與懈怠之情在籌備開始時一掃而空,像一陣清風吹開凝滯的空氣。無論是帝國、塔斯馬林還是獸人,都慷慨地為此劃出了長達一周的休假時間,給人們足夠的空閒參加這頭一次出現的慶典。官方組織了形形□□的節目,每天都有看點,各地都有樂趣。各大媒體隔三差五抖出籌備中的新花樣,各式各樣的宣傳引人入勝,如同一本嚮導手冊,引誘著所有人加入這一場新鮮的節慶。
人們也的確加入了進來。
第一個紅雨節之前幾天,整個埃瑞安已經浸泡在了節日的氣氛之中,其熱烈程度堪比西方的聖誕節,東方的春節。節日頭兩天是自由時間,這沒有前例的節日還沒發展出什麼傳統民俗來,而紅雨本身又象徵著多樣種族與多種文明,於是第一屆紅雨節變成了一個神奇的大雜燴,各式各樣的人們,把各自節日裡最讓人高興的部分都拿了出來,堆積在這裡。
亞馬遜人背上弓箭,成群結隊地進入森林,追獵著森林裡的鹿群。傳統的尋鹿活動在新年舉行,亞馬遜人以找到鹿群為幸運,並不大肆狩獵,畢竟冬天對什麼生物來說都不容易。但現在是初秋,安加索森林的鹿群膘肥體壯,正到了狩獵季節——為了生態考慮,也為了各大自然屬性種族、職業的發展,不少地區劃分開了休獵期與狩獵季。在狩獵季節抗回一群肥美的獵物,烹飪並分享烤肉,最為森林緊張的德魯伊都不會為此抱怨。
德魯伊的慶祝方式,著實讓這些自然修行者苦惱了不少時間。他們對一年四季都滿懷愛意,無論是萬物生髮的春天,還是大地沉寂的冬天,自然之美存在于每時每刻,並沒有特別值得紀念的節日。過去的大德魯伊與自然一體,用身體與靈魂感知節氣變遷,甚至對日期漠不關心,要讓他們留下什麼傳統節日有些強人所難。歷數德魯伊的大日子,一時間好像只有學徒得到自然之心承認的考核日。
德魯伊學徒在考核日的這一天聽取渡鴉或橡樹的謎語,他們會完成各種挑戰,最後尋求自然之心的承認……只是節日要拿來準備儀式未免太過悲慘。德魯伊們商量了個把月,終於決定將考核獎勵先拿出來。
紅雨節這一天,德魯伊導師們會給學徒分發特別的種子,這些高階樹語者催化出的種子得到了自然之心的認可,只要將它們壓在舌頭底下,學徒也能聽清楚樹與鳥的語言。學徒們為此興奮不已,就像天生的近視眼突然戴上了眼鏡,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清晰。借著這樣的助力,他們能看到未來的方向,即便這種子不到一天就會失效,他們也對此視若珍寶。
匠矮人們可不用為如何過節煩惱,他們的節日永遠有著某些不可或缺的環節,相當好預料。工匠們會在節日到來前加工加點,打造出送給自己或親朋好友的禮物。這事兒必須在節日開始前完成,不是因為節日開始就需要放假——隨性的匠矮人倒對鍛造工作情有獨鍾,並不以此為苦——而是因為節日一定要喝酒,喝酒就要喝到飽,喝到飽後再接近火爐就頗為危險。哪怕不敲到胳膊腿,被爐火燒掉了鬍子也不好啊。
紅雨節前,鍛造室與工坊叮叮噹當亂響,奮戰的工匠們徹夜未眠;紅雨節到來的第一個小時,這些工作場所便再也見不到一個勞動的人。異族的工匠一樣會被矮個子同事們拉去他們的酒宴,看著他們在各種酒罈之間手舞足蹈,不分男女老少。匠矮人的酒文化源遠流長,這裡既有最辛辣的烈酒,也有連小孩子都能喝上幾杯的果酒,最不能喝的人也不用擔心勉強。說來好笑,大部分匠矮人的酒量其實都不怎麼樣。他們的酒宴來勢洶洶,去勢也洶洶,歡騰的小個子鬧不了多久,很快就會躺平在桌上或地上。
大部分節日參與者熱愛的交換禮物環節,對於盜賊行會的人來說,體現方式則截然不同。許多遊蕩者們鍛煉技藝的方式都不太見得了光,過節也不可能親親熱熱湊在一起,以免出現什麼糟糕的意外。比方說,一群刺客碰頭後發現互相之間有著巨大的工作衝突啦,一群賊聚餐時隔壁桌不幸坐著一樣放假聚餐的聖騎士云云。
盜賊行會舉辦的節日活動比較奇葩,珍貴的禮物被放在各大據點的安全屋中,屋子裡準備了各種機關,還有本事不弱的看守。有興趣前來過節的成員大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無論你是偷也好,搶也好,偽裝成看守潛入也好,欺騙看守也好……只要能平安進出,那麼房間裡的任何東西,你都能隨便拿走一樣。
這是個愉快的節日活動,參與者不能傷害看守,儘管傷害看守的難度其實比拿禮物(或者說戰利品)大得多。看守也是盜賊公會的成員,挑戰者要學藝不精抓了個正著,那麼按照規則,他們就會被搜刮走一樣身上的戰利品——不知該不該說出乎意料,看守們最喜歡的戰利品不是金錢或武器,而是失敗者的褲衩,這些無聊人士的行為和安全屋內的機關一樣充滿了惡趣味。
守衛不會傷害挑戰者,房間裡的機關亦然,它們只會帶來揮之不去的臭味,一兩天內洗不掉的顏料,某些能讓人接下來一段時間過得雞飛狗跳的不明藥劑(疑似是實驗室失敗品或女巫的正式商品),諸如此類,十分溫柔。
促成盜賊行會成立的「沒頭斯派克」已經退休了,這位曾經的瘸腿街扛把子,完全沒想過自己居然有平安退位的一天。如今鑲嵌好幾顆金牙的「缺牙拉裡」,因為腦子始終不適合勾心鬥角,在這些年中也成功金盆洗手,沒在幫派裡升職也沒在保鏢公司掌權,但日子過得相當平安美滿,最近快要長出肚腩。
人們說起拉裡,會首先想起他的妻子米歇爾,那位東南商會的會長。米歇爾的直轄下屬都知道,會長和會長先生出了名的恩愛,隔三差五舉辦婚禮(並收取份子錢),每年都要丟下一雙兒女出去度蜜月。
話說回來,儘管米歇爾愛慕虛榮、貪財且有著這樣那樣讓人無語的毛病,她作為商會會長的才能與職業素質簡直無法挑剔。人們還在為紅雨節的假期心懷憧憬的時候,她已經迅速地抓到了這事兒上的商機。除了四處贊助節日活動並獲得冠名廣告權外,東南商會自己便一手打造了一類節日風俗。
商會贊助的研究者考據出了過去侏儒的節日活動,那些愛財且生財有道的種族大多信仰財富之神,一年有六七個關於財富的節日。各種報道在稿費的推動下新鮮出爐,《侏儒們如何度過財富節》、《AA∕BB∕CC群體的傳統風俗(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慶典用具,如今東南商城全部有售哦!)》、《一年一度盛大節日,為什麼不對家人和自己好一點?》……一系列報道看得人眼花繚亂,底下的主題就只有一個。
買啊,買買買啊!
從直白的購物宣傳到溫情脈脈的循循勸誘,從包著新聞皮的廣告到看似一本正經實則夾帶私貨的科普(「你知道嗎,千金散盡還複來,在適當的時候掏空口袋是財富積累的重要環節,侏儒們的富有充分證明了這點。」),東南商會打著「復興失落的侏儒財富節以配合紅雨節兼容並蓄的中心思想」的大旗,掛羊頭賣狗肉地開始進行大幅度促銷,將往日堆積的貨物一下子賣出了一大堆,而成功購買到的客人還覺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東南商會的商人們為蹭蹭上漲的收入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個加班加得很開心。
家住山中的獸人們暫時沒法參加這場剁手盛會,他們回到了部落,各自歡慶——嚴格來說,獸人其實是許多種族的統稱,想也知道,兔人與獅人的部落不會住在一處。鐵路正向越來越多的地方延伸,能在較為短暫的時間裡,把出門在外的旅人送回去。作為節日福利,這一次的來回車票由軍方報銷,不少獸人第一次感覺到了魔導火車的便利。他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周圍的景色風馳電掣往後跑去。
「只要一兩天就到家了啊!」他們嘖嘖稱奇道,「比豹族的人還快吧?」
「要是能修得再裡面一點,今後行商來去也要容易多了。」又有獸人感歎,「一年多跑上幾趟,能賺的比我工資還多嘞!」
對魔導科技始終懷著抵觸和警惕的獸人嘟噥著修路進山簡直能把敵人帶到家門口、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之類的話,末了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真是相當方便。
被這獸人念叨的帝國居民當下也忙得很,絕對拿不出空閒來產生滅亡誰的心思。人類(是說認同著人類文化的那些)才是埃瑞安數量最多的族群,他們到處湊熱鬧,旁觀乃至參與進鄰居們的奇特節慶中,像在參加一場大型嘉年華。此外,埃瑞安普通人的節日風俗一樣相當發達,而且埃瑞安幅員遼闊,東南西北的居民各有特色。
南部居民有著在孩童大拇指用糖漿和果汁混合物畫一個笑臉,寓意新的一年百病不侵、笑口常開的新年風俗。大拇指上的笑臉可以在新年夜後吃掉,剩下的糖漿和果汁也一樣,在過去物產不太富裕的年代,這是孩子們難得可以解饞的時刻。現下生活條件變得好了不少,糖不再是稀缺物,動手畫笑臉的爹媽也可以財大氣粗一把,讓糖漿畫覆蓋在整個手掌上。
這麼幹的父母很快會後悔,靜不下來的孩子比比皆是,被抹在牆上、衣服上的糖漿實在很難清洗。因此不難理解,在數年演變後,紅雨節的「糖笑臉」變成了「拿糖塊在孩子床上擺出一張笑臉」的形式,發的糖變多,需要清洗的部分變少,一舉兩得,雙贏局面。
都城附近的居民選擇製作他們的傳統食物,這種被稱作「牛奶山丘」的麵點在埃瑞安北方地區很受歡迎,逢年過節不可或缺。篩過的白麵粉打入雞蛋、牛奶與糖,攪拌到充滿空氣,馬上將之放進牛肉烤制後滴出的油脂中烹煮。高溫加熱之中,麵糊中的氣泡迅速膨脹,將依然流動的外殼頂起,仿佛吹起一個薄皮面球。做好後的麵點大小相似,形態各異,受熱不均勻的外皮會生成一種看上去像岩石、摸上去很柔軟的奇特形態,恰似一座座小小的山包。
據說過去主婦中流傳著用牛奶山丘占卜運勢的方法,儘管這東西的可信度實在存疑,但其失傳依然讓人有些遺憾。
對食客來說,吃牛奶山丘倒的確有些看運氣的成分,因為每個「山丘」裡的餡兒各不相同。在中空的牛奶山丘地下挖出一個洞,製作者能往裡面填充布丁、糖漿、奶油甚至甜酒浸透的糯米。牛奶山丘的外皮香味濃郁,可以遮蓋住內陷的氣味,裡面裝著什麼真要等張口咬下才能知道。一些家庭會在某個牛奶山丘內部塞一枚葡萄乾,吃到這個彩頭的人,被認為會在這一天裡走大運。
西邊山區的居民把山羊打扮起來,那些穿著華麗服裝的牲口威風凜凜,在裁判的催促下排成兩隊,相互拔河。埃瑞安東部地區的人們喜歡挑揀最渾圓肥大的蕪菁,將之鏤空,雕鬼臉,變成一隻只蕪菁燈,晚上提著燈夜遊。新年夜結伴去森林裡找尋「金鈴鐺」的風俗流傳得很廣,不過那種外形酷似金色鈴鐺的果實在初冬才開始生長,現在這個季節暫時找不到。
不過,有不少人繼續著改良版的尋找金鈴鐺。他們在前一天把真正的金屬鈴鐺掛在在樹上,紅雨節的晚上抹黑去找,找到鈴鐺也是好運的象徵。
「自己綁的金屬鈴都行?」有旁觀者不由得發笑,「太耍賴了吧,這樣也能帶來好運嗎?」
「能啊!」綁鈴鐺的老兵從樹上趴下來,帶著懷念的笑意,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們當初看到這樣的金鈴鐺,可是交了天大的好運。」
比紅雨之日還早上幾年,地下城一度龜縮在埃瑞安的一角,實力相當不足,只能偷偷發展,一個總督的弟弟就能把他們隔離在缺衣少食的東南邊。安加索森林在魔導武器的肆虐下淪為白地,那一年的冬天別說金鈴鐺果實了,要找樹都很難。亞馬遜人將金屬鈴鐺綁在剛種好不久的樹上,用以安慰那些有家不能回的士兵。
當初那些隸屬哈利特上尉的軍人全都已經光榮退伍,他們依然記著那段美好的時光。在活下來的老兵們眼中,金鈴鐺顯然帶來了實打實的好運。
說到那個已經變成美好回憶的艱難新年,不得不提一提現在的撒羅教。曾經只有一個光杆聖子的撒羅教,在這些年來發展迅猛,再也不會出現聖子本人穿著禮服(還穿反了)上門推銷的淒涼景象了。那位非要勸說大家新年別吃肉、被人用白眼和糖紙扔的呆愣聖子塞繆爾已經變成了成熟可靠的撒羅教宗,撒羅教在新節日中選取的方案,也相當符合現實。
撒羅教依然會在某些特殊日子齋戒,但不在新年,也不在紅雨節。紅雨節當中,撒羅的教宗在大教堂中舉辦彌撒,現場座無虛席,唱詩班的歌聲飛到教堂之外。
彌撒結束後,牧師會分發一種聖餅。雖然稱呼是聖餅,這東西看上去卻更像果凍,嬰兒拳頭大小,外形晶瑩剔透,半透明的樣子相當可愛,在小小的盤子裡一抖一抖。一口一個的聖餅入口即化,滋味鮮美,熱量充足,在幾小時的彌撒結束後格外溫暖人們的心與胃。這事實上一種熬煮過的肉凍,有著很多宗教意味的說法,象徵著純潔心靈。不過,哪怕不知道撒羅教那些典故的人,在涼颼颼的秋夜裡吃下聖餅,多少也會感到心靈上的感動吧。
每一類的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過節,彼此之間的邊界其實並不大。種族、宗教、職業……這些屬性之間有不少重疊之處,出現衝突的場合少而又少。一個獸人可能同時是一個德魯伊學徒,一個普通人當然也可以吃完牛奶山丘就去吃聖餅。地下城的瞭望塔在埃瑞安遍地開花,以廣闊的視角俯瞰埃瑞安,塔砂覺得相當有趣,仿佛看到了過去的同胞一路拜過各種廟宇,和尚也能找道士算命。
「像萬花筒一樣。」維克多說,「不同的色塊交疊在一起,卻能夠不混合成同一個顏色,反而產生了這麼多絢麗的新生色彩。真有趣啊。」
同樣覺得有趣,我們腦內的聯想可真是風格迥異啊,塔砂失笑,真不愧是文藝惡魔。
維克多通過塔砂的眼睛看著如今的埃瑞安,語調中難得不帶什麼嘲諷色彩。他坐在椅子上,托著下巴,像個沙灘拾貝的孩子,顯而易見地興致盎然。
這種對於世界與各種生靈的飽滿興趣,對於一個深淵出身的惡魔來說,大概與「愛著這個世界」也沒有差別吧。
紅雨節長達七天,前三天是交給大家自由發揮的假期,後面四天則有著官方組織的活動。這些活動彼此獨立又相互聯動,各地有不同主題,但也有交換到對方那邊與的小展覽館。
埃瑞安帝國的都城舉辦了魔導科技展覽,難得地展出了大量能應用于普通生活的魔導科技產物,參觀者可以參觀還可以互動,充滿了趣味性,同時讓人對未來充滿憧憬。塔砂考慮過要不要自己這兒搞個魔法技術展覽對稱,不過鑒於到法師們大多懶得出來過節,最終瑞貝湖開展的,果然還是個藝術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