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到山中竹屋,沙拉曼德一直心神恍惚,沉默的望著白吟風。
白吟風也不出聲,拿了劍便在竹林中瀟灑的揮舞起來。
竹葉翻飛,劍光流轉,白吟風一身五彩長衫隨風而動,披散的長髮勾動著沙拉曼德的眼珠轉來轉去,幽幽竹林間,靈動的白吟風猶如一隻鳥兒,這一幕,讓沙拉曼 德回想起兩人第一見面的情景,那天,茫茫雪地裏孤獨舞動的白吟風清晰的在沙拉曼德腦海浮現,白吟風的身資,白吟風那時的眼神……一一回想著,沙拉曼德心中 悸動越發頻繁,狠狠皺眉,不耐甩袖進屋,啪的關上房門,不想再看竹林裏的那個人。
為什麼會忘記呢?為什麼沒有仔細回想,此刻忽然湧起的記憶讓沙拉曼德氣血翻騰,煩躁至及。
關門的聲音白吟風聽得很清楚,眉頭一皺,動作卻沒停,漸漸入夜的天色下,依舊如癡如醉的在竹林舞劍。動作淩厲幽雅,猶如一位劍士高手,只是平靜的面目下,白吟風心中百轉千回。
少年雙眸清澈如水,笑若豔陽,性子真誠善良,心思簡單卻執著非常,那雙漂亮清澈的藍眼,從第一相見就喜歡跟著自己轉。坦然的灼熱視線一心追隨,不是傻子 都看得出來。知曉他的心意,白吟風承認自己是有些欣喜的,因為這樣的人,是最好的墊腳石。他不是善良之輩,輾轉塵世數千年,唯一的願望便是得道成仙,沒有 誰可以打消他的想法。沒有什麼比成仙更重要。
當那愛慕自己的少年忽然消失,他憤怒,擔心,嘲諷,釋然,心中五味雜瓶。那雙漂亮的 藍眼明明在赤裸裸的表達對自己的愛意,可是消失時卻毫無跡象,毫不猶豫,說不見就不見。是因為知曉了自己的利用之心,所以傷心了,憤怒了,絕望了,於是放 棄,於是乾脆的逃跑。白吟風憤怒之後,冷靜下來卻心中釋然。如此也好……如果一切按照自己想好的預演,將那個少年狠心的踩在腳下……他絕對有那樣一顆殘忍 的心,只是每每幻想起來,卻心底撥涼。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你也許會下不了手。只是也許……也許代表猶豫不絕,做殘忍的事忌諱猶豫,所以白吟風知道自己輸 了,少年的離開剛好讓他鬆口氣。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就當從沒見過他。
然而他的再現,白吟風是如何也沒想到。對於貴人步德,他心 存感激,彼此相交甚歡,步德給他親近的感覺,沒有太多的疑心便認為這個人可信,現在想來,步德儘管是長大的小沙拉,本性卻無法改變,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 本性流露的氣息極其相似,白吟風不得不承認,不管是和步德還是和小沙拉在一起,他是活得最輕鬆的,不需要防備。
步德和小沙拉,白 吟風從沒將兩個人聯繫在一起。只是那夜步德醉酒,黑白面具在無意間脫落,月光下步德熟睡的臉,讓他仿若在夢中。和記憶中的小沙拉相差很大,小沙拉臉雖小卻 有點偏重的嬰兒肥,無論誰看都覺得是個可愛的少年。月光下的步德,眉宇間的輪廓無法改變,臉不再圓,五官便顯得更加深邃有型起來,長長的睫毛下緊閉的眼睛 微微磕動,白吟風出神看著,發現自己心跳極快,迫切希望那磕動的雙眼能張開,讓他看一看,到底還是不是記憶裏清澈的藍色……
他期盼的藍眼還沒有張開,熟睡的人卻喃喃低語,吐露真言。
白吟風,我們一起……永遠一起……
那迷糊吐露的一句話,讓躁動不已的白吟風瞬間平靜下來。
既然你裝步德,那我就奉陪到你願意坦誠相見的那一天。
白吟風望著熟睡的人,那張儼然成熟,卻不經意流露稚氣的臉,出神到天明。
落葉飛飛,白吟風收劍回鞘,轉頭望向緊閉的竹屋,不禁歎氣。
臉長得再成熟到底也只有二十出頭,和他們普遍上千歲以上的修真者相比,真切孩子一個。
孩子都有無故鬧彆扭發脾氣的權利。
比如現在,就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麼難。
難道就因為他那句你長高了的話?不像啊。
他舞劍也沒惹到他。
“步兄,你為何閉門不見?”白吟風敲門,故意揚聲問。
裏屋傳來一聲響,黑白面具出現在眼前,明顯悶悶的聲音道:“我今天沒興致喝酒……抱歉,我想一個人靜靜。”說著也不顧白吟風反映,已經將門再次關上。
白吟風愣了半晌,悻悻走向竹林石桌。
翌日清晨,沙拉曼德抱著酒壇走出竹屋,卻見竹林裏醒目的彩色,正是白吟風獨坐石桌前,頭髮上有些微霧氣,顯然坐了一夜。
白吟風聞聲回頭,見沙拉曼德抱著酒,微笑道:“步兄現在有興致喝酒呢?”
沙拉曼德點頭:“和朋友約好了今天去茶樓喝酒。”說著向下山的路走去。
“你不是和我喝酒?”白吟風挑眉。
沙拉曼德回首,道:“自然不是和你。是昨天幫我的一個朋友,陽克真人。”
白吟風回神,沙拉曼德已經遠去。
望著他的背影,白吟風眉頭越皺越深。
三層茶樓。
沙拉曼德一杯接一杯喝著酒,對面的陽克真人面含微笑,靜靜陪伴,偶爾才喝一杯。
不多時,一壇酒見了底,沙拉曼德拼命倒也倒不出一滴才惱怒的放棄。
“酒喝完了,是不是該消氣呢?”陽克真人笑著說道。
沙拉曼德摘下面具往旁邊一丟,撐著腦袋悶悶吃菜。
陽克真人見狀又笑:“還是不帶面具比較適合你。昨天見你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這副模樣?是不是那個白吟風怎麼呢?”
沙拉曼德吸吸鼻子,吐氣道:“我不是氣他……我是氣我自己。”
“說來聽聽。”
沙拉曼德呼氣:“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你自己不是一直很清楚嗎?”
沙拉曼德瞥嘴,垂頭道:“可是……我覺得只要堅持,總有一天能成功。但是我想錯了,我以為他是心冷,不會輕易愛上一個人。昨天卻忽然想起過去,第一次見他時,他的眼睛裏,明明是有人的。我怎麼忘記了!”
陽克真人恥笑:“你發現他心中有別人,難受是再所難免。那麼你現在借酒消愁是打算如何?”
“不知道……”
“決定放棄嗎?”
“……”
“乾脆另尋良人。”
“……”
“不樂意?那就打起精神,繼續堅持下去。”
“……”
“他現在和你不是相處的很好嗎?這是機會。而且他心中那人是誰,你知道嗎?”
沙拉曼德點頭又搖頭,最後道:“大概猜測到……看了君璃姐姐的原形,我想他喜歡的人是那條龍吧……不過那龍死了。”
“哦……這樣,那你就更不該沮喪。因為無論如何,你是沒法和死人爭什麼的。哪怕以後你和他修成正果,你也沒法和死人比。”
“嗯……”沙拉曼德說出心裏的鬱結,臉色輕鬆多了。
陽克真人淡笑道:“你和他還是有緣的,別放棄。”
沙拉曼德眼睛一亮,笑嘻嘻點頭:“不過他還有一個多月就渡劫……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行……這樣……大概會分開很多年……”說著又鬱悶起來。
陽克真人卻皺眉嚴肅道:“他渡劫不要緊,有我們幫忙了。我倒是算出你近期有大劫難,卻不知道什麼劫,凡事小心點。”
沙拉曼德臉色一變:“大劫難……”
陽克點頭。
好不容易經由朋友開解心情變好,卻被大劫難給澆了個透心涼,沙拉曼德恍恍惚惚飛回山上,絲毫沒注意到跟蹤在後的白吟風。
“步兄,何事如此消極?不如與白某坐下說說。說不定能替你分擔憂愁。”白吟風笑吟吟的對沙拉曼德說。
沙拉曼德回頭,許久才道:“沒什麼。”事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大劫難是什麼,怎麼說?
“那喝酒消愁如何?”
“不想喝……喝酒消愁是騙人的。”
“……哈哈,那是。”白吟風勉強笑道。
沙拉曼德又道:“吟風兄將要渡劫,到時候還是在君璃姑娘渡劫的陣台吧,我會請朋友來幫忙,所以你不用擔心。”
白吟風無所謂道:“多謝。我渡劫以後,你一個人……”
“不用擔心我。你渡劫以後我還有很多朋友,等我渡劫時他們也可以幫我。”
“你……”白吟風欲言又止,終是什麼也沒說,笑著走開了。
沙拉曼德的大劫難完全算不出來是什麼,沒有什麼時間糾結這個問題,白吟風渡劫之日已經來臨。
沙拉曼德做好了充足準備幫助白吟風渡劫,然而真到那天,慌亂的心無論都平靜不了。沒有來由的不安讓他心跳加速,精神恍惚。
“你要是不舒服就站遠點看著,有我主持不會出問題,白吟風一定能安然渡劫。”陽克真人擔心的望著沙拉曼德,好心勸慰。
沙拉曼德立即搖頭:“我沒事,緊張了點而已。”
陽克卻皺眉,還是不大放心。
遠遠坐在陣臺上,白吟風望著相視而站的兩人,微微眯起了眼。那個陽克真人,長著一張溫和的好人臉,眼睛裏閃爍的別意卻瞞不過白吟風。看著沙拉曼德絲毫沒有防備的和那人親近相處,不禁冷哼一聲,極其不悅的閉上眼。
這個時候沒有空閒管其他,安心渡劫最重要,白吟風對自己說。
有過紫貂渡劫的一次經驗,這次百人配合起來更加順手,白吟風幾乎在沒有什麼挑戰的情況下就度過了前兩劫。
天上烏雲翻滾,雷聲轟隆,眾人小心謹慎,等待最後一道劫雷降臨。
無奈等了大半個時辰,天空依舊翻滾,最後一道劫雷卻遲遲沒到。
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出,氣氛比之先前,更加詭異了。
白吟風揚著頭,冷冷望著天空。翻滾的雲霧裏驀然有星光閃爍,白吟風眉頭一擰,陡然間化做一隻五彩斑斕的美麗大鳥,與此同時,天空中烏雲靜止,一道無法形 容的劫雷霹靂而下。轟隆隆的響聲震得大地都在劇烈顫抖,陣台周圍更是塌方嚴重,整個下陷,裂開巨大的口子。變成大鳥的白吟風隨著大地下沉,劫雷直直霹靂到 他的身體上,火光蓬蓬。美麗大鳥淒厲的慘叫聲比雷聲更刺耳。
“白吟風——”
“步德——”
沙拉饅德看到陣台下陷時就知道不妙了,這會見白吟風發出慘叫,再也顧不了其他,飛速沖了過去。
陽克見他行動,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當下只得下令:“大家準備好了!劫雷會翻倍!”因為沙拉曼德的貿然加入,如此一來,就變成兩個人渡劫,劫雷由天上神仙掌管,看的清楚得很。如果沙拉曼德和白吟風此時挺過去了,那就可以提早升仙,如果沒有,那將萬劫不復。
沙拉曼德沖過去時,正好替白吟風擋去那道劫雷的部分攻擊,忍著痛急急為白吟風治療,絲毫不知道接下來還有六道劫雷降臨!
受重傷的美麗大鳥羽毛上沾染鮮血,腦袋怏怏垂著,有氣無力。
“步德——劫雷來了,小心!”旁人大喊。
沙拉曼德無奈,胡亂往白吟風嘴裏塞顆藥丸,拿出一個菱形金屬法寶便迎接劫雷。
轟——
第一道霹下來,震得眾人渾身發麻。
陽克暗叫不好,這是什麼劫雷,第一道就堪比紫貂的最後一道!威力嚇人。
今天真是邪門了!
白吟風承受的最後一道劫雷也是不同尋常妖獸,可是在他看來白吟風不過只是普通鸞鳥。
然而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情況,陽克只得硬拼。無論怎樣,不能讓步德死。
接下第一道劫雷,沙拉曼德按耐激動,還沒來得及喘氣。
轟轟轟——
接連三道劫雷一起霹下!
別說承受劫雷的沙拉曼德和白吟風,就連周圍的百位幫手也一起被雷到數百米遠,狠狠摔在地上。
沙拉曼德倒在地上半天沒動靜,被保護在身下的大鳥撲騰著翅膀,著急的鳴叫。
天空閃電劃過,預示下一道劫雷即將降臨。
大鳥從沙拉曼德身體下掙紮出來,展翅高高飛起,眼神淩厲,張嘴長鳴,劫雷應聲而下,兩兩相撞。
在那瞬間,陽克真人看到白吟風全身的羽毛都染成金色,似有層金色光圈將他保護其中。這第五道劫雷,總算安然度過。
最後一道……
無論如何要撐住。
沙拉曼德醒了,看到美麗的鳥兒在天空盤旋,等待劫雷降臨,忙撐著身體站起,拿出許久沒用的法仗喃喃念動咒語。
轟——
喀嚓——
喀嚓——
預料中的最後一道劫雷,果然不同凡響。
接連突破白吟風的兩道防禦,最後將沙拉曼德的防禦擊碎,大鳥和沙拉曼德一起狼狽倒下,黑白面具碎成粉末。
好在,這道劫雷也安息了。
陽克真人站起身,等待那兩人飛升,他們沒死,就說明渡劫成功。
可是左等右等,霞光沒等來,天上的烏雲反而更加黑沉。
“難道還有?”眾人驚呼。
“這不對啊!就算是雷神也不能這樣亂來!”
話沒說完,轟隆一聲,劫雷下來了。
陽克望著昏迷的兩人,悲呼:“劫難啊!”
就在他們以為兩人必死無疑時,嘎——
一聲沙啞的鳥鳴驟然響起,同樣五彩斑斕色鳥兒直飛沖天,狠狠一揮翅膀,瀟灑的將劫雷散去。
“這是!”
嘎嘎——
那只彩鳥似笑非笑,傲然的神情讓人忍俊不禁。根本不把劫雷放在眼裏。
沙拉曼德朦朧張眼,看著天空扇動的鳥兒,喃喃低叫:“莎曼……”
眾人看著莎曼輕而易舉的將最後兩道劫雷扇去,那時,天空烏雲終於散去。
霞光漫天……
全身的傷痛都在瞬間被治癒,莎曼沖沙拉曼德歡叫,沖旁邊的白吟風大鳥翻白眼。
一人兩隻鳥,在陽克真人的注視下,飛升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