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多番試探

　　「今日此，只有你我二人，我不以本宮自稱，你也莫要以無知村婦當借口，你我也好好聊一回。」

　　這番話若是放尋常百姓人家，便是當家主母要與人閒話家常架勢，倒也不算太反常，可如今是出自一位榮寵正盛貴妃之口，那就足以讓受聽一方惶恐不安了。

　　方怡雖不至於惶恐不安，卻也是有些目瞪口呆，多是措手不及，她預計過許多她與淑妃見面之後場景，卻獨獨沒有料到這一種，淑妃居然一見面就如此開門見山點破了她算盤，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堂堂貴妃，主動放下身段與一介民婦以你我相稱，這若是傳了出去，她方怡連帶整個找家和方辰，就都要再度被捲進風尖浪口！幾乎毫不猶豫，方怡身子一滑，噗通一聲跪倒地，看似被嚇住了一般，哆哆嗦嗦道：「民婦不敢！」

　　淑妃捧著茶盞正要往嘴邊送手頓住，垂下眼簾微微一掀，目光直直落那個微微顫抖身軀上，眼底神情變幻莫測，她開門見山那一番話，當然不是指著方怡當真就能立刻承認了自己來歷，為只是製造出一個出乎人意料會面。當事情發展從一開始就徹底脫離了自己掌控，人總是會下意識有些茫然和慌亂，方怡反應不可謂不正常，正常得讓淑妃都有些鬱悶了，就好似她當真是個普通農婦，就好似她當真心底很敬畏自己這個貴妃！這不是淑妃想要結果，她想要，是方怡拿出一個穿越者應有氣魄，跟她平起平坐談一回！然而，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終究只是個奢望罷了。

　　被淑妃目光緊緊盯著，方怡也同樣不好過，可她必須演下去，她就是一個農婦，沒有什麼見識，第一次進宮見貴妃，被紆尊降貴貴妃給嚇住。落身上目光猶如實質，方怡卻咬牙不去理會，心思轉飛，她實是不明白淑妃這一舉動目，不明白她說那番話是何用意，大費周章把她召進宮，就為了問她「雞生蛋蛋生雞」論題？這不是吃飽了撐麼？就算找開場白也不至於找這麼拙劣！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均未言語，也未見動彈，卻隱隱有種對峙意味，誰都不願意先出聲，好似退了這一步，這場會面就徹底落了下風一般。

　　退得遠遠地宮女們偶爾抬起頭，看到亭子裡這一幕，立刻飛地收回目光，心裡著實有些納悶，淑妃平日裡提及趙家時候頗有幾分欣賞意味，特別是對這位趙家當家長嫂，怎今兒見到人了，反倒給人臉色看了，那趙家長嫂看著也不是個不懂規矩人啊。不過這話也只敢心裡默默思量，萬萬是不敢有絲毫表現，主子心思可不是他們這些奴婢能猜得！

　　今兒進宮，方怡早已料到少不得是要下跪，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敢往膝蓋上折騰什麼東西，一來這是夏天，身上襦裙挺單薄，綁太厚東西恐怕會不自然，太薄了還不如不綁！二來也怕萬一沒弄好，那東西掉出來，那可就真是麻煩了。這會兒跪冷硬石磚上，只覺得膝蓋一陣陣地抽疼，再加上剛剛為了演戲逼真，她是直直就跪了下去，那噗通一聲可是實打實，這會兒估計膝蓋已經腫了，可饒是如此，也只能咬牙忍著，微微發抖身子倒是有了幾分真實，疼！

　　兩人靜默良久，直到淑妃手中茶盞熱茶再也不見一絲熱氣兒，才聽到一聲脆響，方怡微微一動，強忍著想要抬頭去看衝動。淑妃又冷冷地看了跪面前人幾眼，將手中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到一旁，懶洋洋道：「本宮只是聽聞了你事跡，心有所感，故而想要與你閒話家常，卻不成想把你給嚇成這樣，起來吧，倒是本宮魯莽了。」

　　方怡暗自鬆了口氣，又俯身行了個禮，道：「娘娘宅心仁厚，是民婦不知好歹，掃了娘娘興致，民婦有罪！」

　　淑妃眉心一皺，又迅速地舒展開去，原本端坐著身子也斜斜地往後靠了去，唇邊笑容似笑非笑：「本宮在你眼裡，可算不得宅心仁厚，不然怎才一見面，就把你嚇成這樣，連衣衫都濕了。」

　　方怡原本琢摩著該可以起身了，結果聽到這話，只覺得後背一涼，剛剛才直起來身子立刻就又撲下去了，心裡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今日這一趟可當真是鴻門宴了，只是不明白這淑妃為何要與她過不去，太子器重方辰，她這個太子名義上母妃應該拉攏他們才是，難道是想先來個下馬威，回頭再給甜棗兒？

　　「民婦口拙，還望娘娘贖罪！民婦頭一回見到娘娘這般身份尊崇人，心中既激動又惶恐，幾番失禮，惹得娘娘不快，是民婦錯！」

　　淑妃輕笑一聲：「你若算是口拙，這天下間可沒幾個口齒伶俐了！本宮沒生氣，今兒也不算是正式會面，你不必如此誠惶誠恐。雖說是炎炎夏日，這地上也還是涼，些起來吧。」

　　方怡暗歎一聲，果然是棒槌加棗子！面上露出一絲怯怯地笑容：「謝娘娘！」

　　所有禮節都到位之後，方怡這才敢起身，結果因為跪太久，雙腿都已經不聽使喚了，她咬著牙，硬撐著站了起來，坐回到椅子上，雖然很想一屁股坐上去，可想到對面這尊大佛，只得妥協，依然是小半邊兒屁股坐椅子上，踮起腳尖，完全無視掉不住發顫小腿。

　　淑妃將方怡舉動一一看眼裡，唇角笑容多了幾分真切，看來自己也並非全然無所收貨，面前這人絕非尋常民婦！等到方怡坐好，淑妃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當年方狀元稚齡問倒左大名士，說是名揚四海都不為過，就連皇上都沒少於本宮探尋那論題，這麼多年，本宮一直都惦記著這事兒，後來聽方狀元說，那論題並非他本人所想，而是出自他姐姐，本宮當時就很想見見這位姐姐。如今，本宮終於得償所願，不知趙夫人可否願意與本宮分享一下對那道命題看法？」

　　這話雖然是問句，可話裡話外卻全然沒有商量詢問意思，方怡內心頗為無語，實不明白這位貴妃到底是打什麼主意，為何對這個論題如此執著。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方怡也就不一味糾結，事已至此，只能隨機應變，既然她問，那就答，幸虧這論題這麼多年來也有不少經典辯論出來，隨便拼湊一下也就足夠應付了。思及此，方怡也不扭捏，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見解說了。

　　淑妃既然打算用這當突破口，自然是有所準備，這會兒聽到方怡那副老生常談調子，眉梢微微挑了挑，也不挑破她小心思，順著她話，時不時地探討幾句。

　　這一探討，居然就探討了一個多時辰，連方怡都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心裡懷疑也漸漸消散，看樣子這淑妃是當真對那個論題感興趣啊，這功課做可真足，而且有些觀點就這個時代而言是很前列了，不過方怡可沒有笨到繼續伸展話題，每次聽到淑妃論點，都不忘表達一下驚歎。

　　兩人之間氣氛不知不覺間就從僵硬對峙變得和睦融洽，直到先前領路宮女過來暗示淑妃時候已經不早了，兩人這才結束了這場學術性探討，臉上均掛著「意猶未」神態，至於這其中有幾分真情，那就只有自個兒知道了，至少方怡這邊是一丁點兒都沒有，她前後兩輩子奉承話加起來都沒今天這一會兒工夫說多！

　　皇帝中午要過來，淑妃也就沒留方怡吃飯，方怡求之不得，立刻識趣地起身告辭。

　　淑妃眼看著方怡轉身，就要走出亭子，突然道：「不知夫人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地球村』地方。」

　　這句話來太突然，問得太直接，問話人卻並沒有打算得到什麼答覆。淑妃早說完之後就已經轉身朝著相反方向離去，臉上笑容頭一回有了真真切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