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思慮

　　縱然有千萬般的疑惑和不解，在皇帝的金口面前，那也都是浮雲了。這些官場上的狐狸們一邊考慮該準備什麼樣的賀禮，一邊琢摩起皇帝此番舉動背後的用意。給方辰賜婚倒還說得過去，畢竟這位新科小狀元的人品學識才華模樣擺在那裡，更何況又是左穆的入室閉門弟子，還曾得齊老爺子親自教導三年，成親的對象也是左穆的愛女，皇帝重視他給他指婚那是情有可原，可趙立年就鬧不明白了，區區一個小舉人，先前還不知為何過罪過皇帝的人，怎麼也讓皇帝開了這個金口呢？從當日宴會上的情形來看，他本人似乎並不知情。

　　皇帝在宴會上貌似隨意的給方辰和趙立年指婚過後，當晚便有翰林院侍詔擬好詔書，等到第二日早朝之上，將聖旨宣讀了一遍，才命人送到趙家，方辰和趙立年原本是一早就出了門的，一個剛到翰林院就被人給勸回家了，另一個才剛走幾步就收到了三皇子的書信，讓他這幾日不必急著去國子監，安心在家等聖旨。

　　方怡換了身新衣服，剛出房門就瞧見趙立年和方辰拉著壯壯和實實滿院子的跑，兩大兩小的臉頰倒是出奇的一致，都紅撲撲的，小的是跑的，大的就是興奮的了！

　　趙立年臉上那明媚的笑容是方怡很久很久都不曾見過的，方怡站在一旁看了許久，直到那四個人鬧得都沒邊兒了，兩個大的甚至還想把兩個小的舉到肩膀上坐著，方怡這才出了頭：「好了好了，別鬧了！等會兒給官差看見該笑話你們了，才剛剛換的新衣服，弄髒了怎麼辦！」

　　瞧見自己的娘親板起臉，壯壯也立刻收斂了笑容，乖乖地站在趙立年的身旁，肉呼呼的小爪子還不忘拽著小叔叔的衣衫，實實到底還小，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傢伙哪裡懂得看人臉色，看到大娘來了還樂顛顛地撲過去，嘴裡甜的可甜了，稚嫩的童音軟糯糯的，能把人的心都給叫軟了！方怡也板不起臉了，彎腰把小傢伙抱進懷裡，伸手往他的後背摸了一把，果然就摸出濕氣來，不由瞪了趙立年和方辰一眼：「都是當長輩的人了，居然還這麼沒分寸，快去拿兩塊乾淨帕子來！」

　　趙立年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去房裡找東西去了，方辰到底要老實一點，默默蹲下身子，也摸了摸壯壯的後背心。屋裡其他幾人這會兒也換好了乾淨衣服出來，瞧見方辰和壯壯一臉做錯事的模樣，不由問了一聲，方辰沒吭聲，方怡嘖了一聲：「他們兩個帶著兩個小的瘋玩。」

　　幾人看著馬上就要被指婚成親在家卻還是一副小孩子般老實模樣的方辰，不由搖頭失笑，趙立秋正要開口幫忙說幾句好話，那頭卻有個丫鬟一路小跑著過來告訴他們聖旨到了，所有人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面上一整，也顧不上幫壯壯和實實的背心塞塊帕子了，當即便一通迎了出去。

　　趙立夏和趙立冬一早就等在門邊，看到那宣旨的官員手裡托著聖旨，也不好與人談笑，只笑著打了個招呼便規矩地站在一旁，等到家裡其他人都到齊了，齊齊向聖旨下跪叩首，宣旨的官員才朗聲將聖旨宣讀了一遍，最終交到了趙立夏的手裡。趙立夏帶領一家人畢恭畢敬將聖旨請到後院兒專門供奉父母靈位的房間，這才轉身招待起宣旨的官員來，該給的紅包不能少，該請的吃食更必須要有。

　　聖旨宣讀完之後，宣旨的官員還須要回去復旨，自然不能久坐，應下了趙家熱情的飯局邀請，定好了時間之後，便起身告辭了。等那人走遠，壓抑了許久的眾人頓時歡呼了幾聲，趙立秋甚至還帶著幾個弟弟跑去後院房間，把那聖旨打開又細細看了一回。

　　方怡其實也很想湊過去看看，可到底還顧及著自己長嫂的身份，目光一轉，瞧見趙立夏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動，當即心裡就平衡了，她不是一個人！

　　皇帝這次可當真是大手筆，除了給方辰和趙立年指婚外，還賜了他們一間大宅子，聖旨上並未寫明是給趙立年或是方辰的，看意思似乎是默許了他們繼續兩家住一起，雖說是兩家，方家卻只有方辰一個，真要讓他搬出去住，不只是方怡方辰兩人，趙家這一群人也都是不捨得的，這麼多年，他們早就已經當彼此是一家人了。

　　聖旨發下的當天下午，工部的林尚書差人來請方辰和趙立年，似乎是想要商議皇帝賞賜的那間大宅子的修建問題，兩人下意識看了看趙立夏，趙立夏笑道：「這是皇上賞給你們兩個的，當然要你們自個兒去看，我們喜歡什麼樣的佈局你們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早在他們進京之前，趙立秋就已經琢磨過自己買塊地去蓋房子，當時還特意拉著全家人都商量過，不過，他們計劃中的房子，肯定沒法兒跟皇帝賞賜的相比，趙立夏這麼說，不過是安慰他們兩人罷了，畢竟當家做主的是他這個大哥，結果蓋房子這樣的事卻還要跳過他去做決定，雖然大家都相信趙立夏不會介意，但是他也總要親自表個態，才能讓兩個乖弟弟徹底安心。

　　聽了趙立夏的話，方辰和趙立年果然高興了不少，直接就討論起想要個什麼樣的房子，趙立秋和王芊芊夫妻兩都是心細的，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一點點變化，不論是趙立夏的大度，還是方辰和趙立年對他這位大哥的尊敬，都值得他們為之感動，王芊芊的心裡也隱約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她幾乎是親眼見證趙家發跡的，也毫不懷疑趙家的將來必定會前程似錦，可是一隻手伸出來都有長短不一的五指，更何況他們這樣的一家子？

　　將來最有出息的無疑是方辰和趙立年，而趙立冬身上拿命拼出來的功勳也是實打實的，即便他將來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差了太遠，而趙立夏那一手妙筆丹青已經初綻風華，左穆甚至幫他另外請了一位大師指導，而趙家，地位最低微的恐怕就是她的夫君，趙立秋了，走的是最艱難的從商之路，也是最被人看輕的，哪怕他的目標是想要當一個儒商，那也注定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

　　不只是趙立秋是兄弟幾個裡面看起來最不體面的，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妯娌幾個出身最低的？方怡是齊家和方家流落在外的女兒，哪怕在世人眼裡只是個農家女，也無人敢輕看了她；秦曉月將門虎女，自身戰功赫赫；即將嫁進來的兩人，一個是京城世家王家的掌上明珠，一個是聞名天下的大名仕的么女，不論出身還是樣貌學識，一個比一個出色，當年還以為自己是下嫁的王芊芊如今只剩下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沒有一絲一毫地瞧不起趙家，更沒有分毫看不起「窮小子」趙立秋。

　　自卑總是在對比中產生的，雖然趙家並沒有任何人有過任何改變，可王芊芊的內心卻還是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她也很懊惱這樣的自己，可就是忍不住。更何況，秦曉月雖然身份不低，可性子卻是單純直爽，又常年在軍中，所以她不在意別人的身份高低，只在意與自己是否投緣，可是另外那兩位小姐卻不是如此。王芊芊嫁進來的時候，左筱筱已經很少私底下跟趙家來往了，後來更是跟隨左穆入京，住進齊家，接受齊家當家主母的親自調教，而另一位王心怡，更是自幼就在京中長大，每日耳濡目染的都是世家的後院兒，嫡庶尊卑，涇渭分明！所以王芊芊才有些不安，她喜歡這個家，她喜歡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她害怕將來有一天，會從未來的弟媳婦眼底，看到對自己的輕視。

　　身為貼心的丈夫，趙立秋自然是第一個察覺到王芊芊的心事，不過幾番試探下來，王芊芊都是躲躲閃閃不願直言，趙立秋也就不再多問，轉而向方怡求助，其實他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只不過有些事，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說的太直接，也許，讓大嫂方怡出面會更好。

　　方怡這一陣子都在和趙立夏琢摩趙立年和方辰的婚事該怎麼弄，皇帝下旨，那宅子年前就要完工，宅子完工就意味著婚事要舉行了，只有三個半月的時間，著實有點緊，畢竟京城不比在聊城，哪怕是皇上指婚，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三媒六娉，一個都不能少，全部都要挑吉日不說，一個吉日還不能同時上兩家的門，這可著實是有些為難了。

　　忙碌的結果自然是不經意間對身邊人的忽視，所以，在聽到趙立秋的求助之後，方怡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好像確實有一陣子沒好好跟兩個弟媳婦聊過心事了，似乎自從淑妃說要給趙立年說親的時候起，她的心思就全部放在了如何應對淑妃和怎麼幫趙立年找個好媳婦上了。秦曉月是直性子，每天幫著方怡想法子都顧不上了，哪裡還有時間去愛亂想，自然不會有什麼，王芊芊的心思本就是個敏感的，再加上當初她身上發生的事兒，會多想也是正常的。

　　在暗自自我檢討一番之後，方怡決定好好關心一下身邊人，一面想著如何跟王芊芊扯開話頭，一面讓方辰再去請那御醫來一趟，給秦曉月把把脈，看身體有沒有比上次更好一點，需不需要再換一批藥膳。

　　御醫當年機緣巧合給方怡接過生，這幾年逢年過節都有收到趙家的禮物，再加上齊家的緣故，自然是對趙家的人格外客氣，就在方辰去請他的當天就抽空來了一趟趙家，結果一把脈，居然王芊芊和秦曉月都有了身孕！

　　方怡歡喜的同時又恍然，難怪王芊芊突然愛瞎想，原來是懷孕了的緣故，這樣一來，倒是好勸多了，只是，秦曉月居然也懷孕了，這實在是個意料之外的驚喜，趙立冬甚至都高興糊塗了，扯著御醫亂問一氣，明明之前說要好好調養一兩年才會好，怎麼現在才大半年就突然懷孕了呢！這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在場的趙立秋聽到這話，差點兒想敲他一腦門兒，真是個傻小子！不過，御醫卻不介意，依舊笑瞇瞇地給他解答：「那是你夫人的身體底子原本就好，再加上你們一家子的悉心照顧，所以才比預期的效果快了不少，能懷孕就表明身體已經恢復了，等會兒我再寫一個安胎的方子，之後只要再小心一些，便不會有大礙。」

　　看著幾個男人們圍著大夫團團轉，方怡轉身進了屋子，一看到秦曉月傻樂的臉，忍不住就歎了口氣：「你的月信沒來，你怎的都不知道？」

　　秦曉月道：「我時常都不准的，所以也沒在意。」

　　方怡：「……」她覺得回頭還得請御醫再多開點兒藥才行。

　　另一頭王芊芊在得知自己又有了身孕之後，面帶喜氣，氣色明顯好了不少，方怡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輕聲道：「有了孩子就莫要亂想，筱筱是我看著長大的，齊家更不是個看重出身的，你怎麼會擔心筱筱在齊家就轉了性子呢？至於王家那位小姐，雖然我還沒見著人，但聽那些見過的人講，她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好，更何況，她跟曉月還是好友。只要是個心善的，別人對她好，她總會明白的，不說投桃報李，至少也不會看輕了你這個二嫂，你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王芊芊這會兒也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姐姐，我知道錯了，只是有些忍不住，總是要去想。」

　　「我明白，懷孕的時候性子或多或少是有些奇怪，不過你可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再亂想了，會影響到孩子的，你也不想將來你的孩子生出來是個性子不討喜的人吧？」

　　王芊芊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一定不會再亂想了！」

　　方怡這才笑了：「你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偷偷告訴你，下個月十五，我帶你們一起去城外白塔寺上香，到時候你就能見到筱筱和王家那位小姐了，等你親眼見過，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