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所謂因果

　　「所以你就當面問他了？」方怡無奈地搖搖頭：「那他是怎麼回答你？」

　　方辰神情頗有幾分沮喪，昨晚他一宿沒睡著，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許多事，連好幾年前事情都冒出來了，可是卻又跟以往回憶有些不同，那種滋味無法形容，就好似站一個旁觀者角度去看以前事情，結果發現很多事情跟他以前想似乎都有些出入。這種感覺很不好，彷彿身邊所有人都是帶了某種目似，這讓向來純真善良方辰有些難以接受。輾轉反側之後，方辰終決定把這些都告訴方怡，因為她是他這世上最近親人，因為她是那麼聰明睿智，正處於心靈迷茫中方辰幾乎毫不猶豫地順應了心底呼聲向方怡求救來了。

　　聽到方怡問話，方辰聳拉著腦袋，十指糾結一起：「齊師兄反問我：你怎麼確定我告訴你就是一定真？」

　　方怡笑了笑：「齊師兄說沒錯啊，你確實無法分辨他說真假。」

　　「我知道齊師兄說沒錯，可是我……」方辰皺著臉，支支吾吾了半晌，終於道：「我覺得自從齊師兄跟我說那番話之後，我就變得有些小人了。」說完，也不等方怡出聲，方辰自顧自說道：「我昨晚把以前事都細細想了一遍，想要試著看能不能看清每個人做每件事用意，結果，結果我發現，好像每個人都別有用心。當然不可能是他們當真都不懷好意，只是因為我以小心之心度他們。」

　　看著方辰心懷愧疚滿面自責樣子，方怡有些心疼，面前這個孩子不過十一歲，才剛剛跨進少年這個坎兒，連牙都還沒換齊啊，能懂得什麼人情世故？又能分辨多少是非黑白？

　　這一刻，方怡突然有些後悔，她覺得自己當初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早知道古代科舉如此錯綜複雜，如果早知道方辰和趙立年會如此聰明，她是不是應該讓大家在趙家村多呆幾年，讓這些孩子多享受幾年純真生活？

　　方怡能明白方辰此刻心情，當一個天性純真孩子第一次開始試著去解剖別人內心猜測別人動機時候，是很容易鑽進牛角尖，繼而對一切都產生懷疑，最終，或許連性情都會改變。

　　很顯然，方辰已經鑽進了牛角尖裡，但幸運是，他善良天性讓他沒有走偏太遠，當他發現似乎每個人都別有用心時候，他選擇了停止懷疑，轉而開始自省，得出結論，不是因為別人別有用心，而是因為他變得小人了。

　　這個結論讓方怡欣慰得想要落淚，她能有這樣一個好弟弟，何其有幸。

　　方怡伸手，輕輕將方辰臉托起來，拇指撫去他眼角淚珠，輕聲道：「辰辰，你有這種想法，本身就足以證明你沒有變得小人，你只是不懂得該如何去面對這些你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東西。告訴姐姐，你昨晚都想到了些什麼，嗯，就從遠說起，好不好？」

　　方辰眼圈兒有些泛青，一宿未眠對於他這樣年紀孩子來說，是件很傷精神事，他看了方怡一會兒，點點頭，小聲道：「我一直覺得裡正叔是好人，他幫了我們很多，但是昨晚，我突然發現，裡正叔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對我們好，姐姐你那次磕到頭之前，我們也經常會被欺負，可是裡正叔很少幫我們說話，我覺得裡正叔是看到我背出了幾句三字經之後，才開始照顧我們。」

　　眼看著方辰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聽不見了，方怡道：「你想沒錯，裡正叔確實是看出你聰明，所以才對我們另眼相看，還記得你被污蔑偷雞蛋還被推到蹭到頭事嗎？那一次，如果不是我指出你會讀書，裡正叔是不會把那件事擺到祠堂裡解決。不只是裡正叔，就連族裡那些老人，也都是看中了你聰明，他們曾經還想讓你教村裡其他孩子背三字經，學幾個字，不過被我和你立夏哥推了。」

　　自己猜測是一回事，如今被證實又是另一回事，方辰瞪圓了眼，似有些難以置信：「怎麼會？裡正叔那麼好……」

　　方怡道：「裡正叔當然是好，他雖然是看中了你聰明才對我們好，但是他對我們好時候，並沒有想要跟我們收取任何回報，他最多只是希望將來你出息了之後能夠為趙家村贏得一些臉面，能為他這個裡正贏得一些臉面，這並沒有錯，他是裡正，理所應當要為整個村裡著想，至於那些老族長就是如此了」

　　「不只是裡正，還有楊嬸兒一家，他們對我們好，是因為我們爹娘在世時候我們幾家就經常走動，天災過後，她看我們一群孤兒無依無靠，心疼我們，所以對我們很好。也許，他們一家子才是所有人當中純粹一個。」

　　「至於那白叔，他為何沒有一開始時候主動來趙家村兒探望立夏他們呢？是因為他心裡還不確定這一家孩子需不需要他幫，值不值得他幫，當他發現我們值得他出手相助時候，他便不遺餘力地一心幫助我們。也許，他心裡，也會想著將來你們出人頭地之後，給他們一家帶來一些好運道，有這種念頭也是情理之中，這世上，恐怕只有聖人才會當真無慾無求。」

　　方辰聽得目瞪口呆，方怡說這些，正是他昨晚想到，只是他想遠不如方怡透徹，想到那些他喜歡叔嬸們可能是帶有自己用意才來關心他們時候，他整個人都覺得不對了，哪裡還有心思去想那麼多？此刻聽方怡一說，他才明白自己想太天真，迫不及待地想要聽方怡解釋多：「那柳大哥和先生他們呢？」

　　方怡深深地看了方辰一眼，道：「辰辰，齊師兄說，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他用意，這話並不是說那個人做那件事用意就一定是不好，佛語有云，三世因果，循環不失。用意可以當做是因，因為有了某種用意，所以他才會去做那件事，那便是果，有因才有果，世上一切事務都有因果關係，這因果本身並無好壞之分，只是放了不同人不同事上面才有了不同區別。」

　　「我想，齊師兄用意，是希望你能看清楚這其中關係，區分其中好壞，進而分別對待，對於真心對我們好，我們也當報之以李，對於別有用心那些，我們則需要多加提防。而不是讓你對所有人所有事都產生懷疑，明白了嗎？」

　　方辰認真地聽著，想著，許久後，展顏一笑：「姐姐，我懂了。」

　　方怡也笑起來：「那你告訴姐姐，齊師兄用意是什麼？」

　　方辰一掃之前萎靡，聲音又恢復了平日清朗：「齊師兄用意我目前看不透，但我能看出他是真心對我好，先生和柳大哥也曾說過要讓我好好向齊師兄學習，他們自不會害我，如今齊師兄肯教我，我應當藉機好好向他學習才是。」

　　方怡欣慰地摸摸方辰頭髮，微笑道：「乖，你尚且年幼，盡力就好，不要太勉強自己，須知揠苗助長，過猶不及。」

　　若是換了以往，方辰定然要皺著眉強調自己已經長大了，但是這次，他沒有，而是乖乖點頭應了：「是。姐姐，我先去給齊師兄道歉，再去找立年，是我誤會他了，我要請求他原諒。」

　　「去吧。」

　　目送方辰輕離去背影，方怡鬆了口氣，背過手揉了揉有些發酸腰部，揠苗助長，她覺得方辰和趙立年早就已經揠苗助長了，說起來，是她疏忽，古代科舉哪有現代升學考試那麼純粹，只要成績好，老師們恨不得一輩子把你關象牙塔裡潛心學習，而古代，一旦考出好成績，方方面面關係網便鋪天蓋地地罩過來，哪裡還有半分昔日清淨。

　　過了沒一會兒，趙立夏走進來，看到方怡動作，連忙走到她身後，幫她揉捏起來：「辰辰怎麼了？」

　　方怡歎了口氣，把剛才事說了一遍，末了才道：「早知如此，我們應當村裡多住幾年再出來，他們還太小了。」

　　趙立夏道：「多住幾年或許我們就碰不上柳大哥了，沒機會拜入先生門下，這又何嘗不是因果？」

　　方怡笑起來：「是啊，看來我也鑽牛角尖了。」

　　「辰辰那麼聰明，何況還有我們看著，不會有事，別擔心。」

　　方怡道：「我不擔心，我只是有些心疼。」

　　趙立夏道：「既然如此，那等年後，我去跟先生說，讓辰辰和立年暫時不參加會試，等他們行了冠禮之後再說。如何？」

　　方怡一拍手：「就這麼辦不管那齊師兄是何用意，他總不可能這裡呆上九年，九年之後，誰知道是個什麼光景？或許他已經不再關注我們了呢？」

　　比起方辰傲嬌，趙立年就要好脾氣得多了，看著方辰青著眼圈兒，軟言軟語地說是自己錯了，那副可憐兮兮小模樣瞬間就讓趙立年心軟了，哎，誰讓方辰天性單純呢，他這個當知己當然要多多看著他讓著些他才好。

　　反倒是齊墨，雖然心裡有千萬般不捨得，面上卻還是拿喬了一番，足足冷落了他兩天了才繼續教些別東西。

　　眼看除夕將至，沉寂多日邊關再傳捷報，蠻夷一支前鋒精銳軍隊被老侯爺設計圍剿，全軍覆沒，兩軍對峙，互不相讓。

　　捷報傳來，普天歡慶，伴隨捷報而來，還有邊關將士們捎回來家書，這無疑讓多家庭能過個開心年。比如趙家，趙立冬送回來家書是厚厚一封，份量十足，趙立秋拿回來時候還笑稱這小子是不是過年了想家哭鼻子了，所以才寫了這麼厚一封信，結果等打開一看，才發覺那疊厚厚宣紙裡竟然包裹著許多五彩繩，全部抖開舖桌上，原來是一根根類似手鏈玩意兒，再看書信，裡面果然寫著這五彩繩來由，原來趙立冬軍中聽聞五彩繩有驅邪迎吉作用，所以就趁著空閒時間編了這些，帶回來送給家人，信中幾番強調，要求他們務必帶上。

　　趙立年嘟囔著：「三哥也真是，我們可是堂堂男兒，帶著這花裡胡哨東西像什麼樣子」

　　趙立秋拍了他腦門兒一下：「瞎說什麼呢這是你三哥一番心意，不帶也得帶。」

　　方辰道：「是啊，立年，這麼多五彩繩，立冬哥要編好久呢。」

　　趙苗苗踮起腳，望著那些五彩繩，大眼睛亮晶晶：「四哥你不喜歡嗎？我覺得很好看啊！」

　　方怡仔細地家書收好，笑道：「想不到立冬軍中還學得細心了，這五彩繩編還真不錯，來來，一人一根，都帶上，有襖子擋著，也沒人看得見，不會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