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臨終托付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連方怡面都沒見就走了！」

　　左穆慢悠悠道：「懂得權衡利弊，審時度勢，不優柔寡斷，這份該斷則斷氣魄，倒是跟他爹當年一樣，不愧是齊家教出來孩子，齊家不愧是傳承百年世家貴族。」

　　左柳心中煩悶，也不知是替誰不值得多，既想譴責齊墨冷漠無情，又想扼腕方怡方辰那對姐弟命苦，到最後，也只能長歎一聲。

　　……

　　趙老爺子病危消息傳來時候，裡正正家裡逗弄才出生沒多久小孫子，心裡念叨著小傢伙將來也要爭氣些，趁著他這把老骨頭還在，還能賣個老臉給那一家子已經出人頭地孩子們，將來爭取也能學個童生秀才回來。

　　正喜滋滋地想著呢，那頭院門就被推開了，來是老趙家人：「裡正叔，我爺爺他要不行了！」

　　裡正心下一跳，隨即想到趙老爺子這兩年境況，能挨到現已經算是難得了。按理說，村裡頭老人不行了，大都是不會臨終前找到他這個裡正頭上，除非是有什麼事兒想要他做主，這趙老爺子難道也是這樣？

　　心中疑慮自然是不能問出來，裡正連忙把懷裡孩子往屋裡一送，叮囑了自家婆娘兩句，連忙跟著趙大壯一道去了。

　　趙老爺子自從那一年病倒之後，就再也沒能恢復過來了，平日裡糊糊塗塗，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那兒嘀嘀咕咕，也沒人能聽懂他說什麼，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會去聽了，他那一病之後，趙家老二老三竟然一反常態，對他照顧有加，雖然不見得有多細心，但總歸沒讓老人餓著凍著，讓村裡人感慨了好一陣子。

　　饒是如此，趙老爺子也依舊沒有絲毫好轉跡象，到如今，是已經油燈枯，看著炕上那個枯瘦如柴佝僂身軀，裡正莫名地有些心酸，不論趙老爺子昔日所作所為有多過分，如今他，只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可憐老人罷了，他走上前，俯下身子湊到趙老爺子耳邊：「您老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趙老爺子眨了一下渾濁眼，饒是這個簡單動作，他也做無比吃力，乾枯爪子似手指動了動，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絲沙啞聲音：「立……夏……」

　　裡正破費了番功夫才聽明白趙老爺子話，他站直身體轉過身，對著一屋子望著他人道：「去城裡找立夏他們回來。」

　　……

　　方辰失落沮喪並沒有持續太久，等他回到家中，卻發現逸仙居門外又掛上了歇業招牌，後院裡，方怡已經收拾好了包袱，店裡頭預備好了卻還沒賣上熱乾麵醬料之類也都裝好了，正往馬車上搬，方辰連忙問道：「姐姐，怎麼了？」

　　「趙老爺子不行了，我們得趕回去，這幾天可能得住那邊，你和立年先去趟左府，跟先生和左大哥說一聲。」

　　趙立年和方辰點點頭，又齊齊往外走，方怡跟後頭補了一句：「時間還來得及，你們慢些，路上注意安全。」

　　等見了左穆和左柳之後，不等他們開口，方辰和趙立年就老老實實把昨兒鹿鳴宴上發生事情說了一遍，也沒落下齊墨今兒一早離開事兒。

　　左穆和左柳看著兩個小傢伙一副等著挨訓模樣就覺得既無奈又好笑，淡淡道：「既然東西都已經收下了，齊大人他人也都已經走了，這件事再怎麼想，也無濟於事，將來事等將來再說，你們繼續安心讀書學學問才是正理。」

　　兩個人連聲應了，又說了要請假回鄉一趟事。

　　「趙老爺子到底也算是長輩，他病危，你們是應當回去。」

　　……

　　自從趙老爺子幾年前大病一場，趙立夏每年也會來探望幾次，老人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了，再去追究當年事情已經毫無意義，逝者已矣，到底還是活著人才重要一些。

　　一早聽說趙老爺子病危之後，趙立夏就先行趕回了趙家村兒，連自家門都沒進，直接就趕著馬車去了趙老爺子家。

　　趙三牛媳婦兒一直都守著門邊兒，看到趙立夏和趙立秋頓時就亮了眼，笑到一半才想起眼下可不是個笑時候，連忙拉下臉，小媳婦一般挨過去：「大哥你們來了，爺爺不行了，你們去看看吧。」

　　趙立夏這會兒沒心思搭理她，只匆匆點點頭應了一聲便大步往裡走，挨個兒衝著趙家老二老三二嬸兒三嬸兒們看了一眼，終視線落趙老爺子身上，此刻趙老爺子，臉頰深陷，臉上滿是老年斑，伸出被窩手微微勾著，乾枯黑黃，好似爪子一般，哪裡還看得出幾年前訓斥他們時健朗？此情此景，讓趙立夏頓時就紅了眼圈兒，說到底，面前這人是他親爺爺，即便名義上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流淌骨子裡血脈卻是無法切斷，眼前老人，讓他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年染上瘟疫去世父母，生離死別，從來都是人世間大悲切無奈！

　　裡正聽到動靜，扭過頭，看到是趙立夏來了，忙往旁邊讓了讓身子，然後才瞧出趙立夏臉上神情，那黑亮眼底所透出來悲傷之情甚至比這一屋子人都還要真切。

　　看到趙立夏瞬間，趙老爺子渾濁眼底透出一抹精光，原本只進不出氣息隱約又順暢了，他甚至還抬起手沖趙立夏招了招。

　　趙立夏幾步走過去，握住了趙老爺子手，坐床邊，低聲喊了聲：「趙爺爺。」

　　這一聲趙爺爺，喊得趙老爺子微微一震，眼底神情幾番變化，哪裡還看得出半點病危模樣？圍四周眾人卻目露擔憂，這趙老爺子怕是真不行了，這是迴光返照啊！

　　趙老爺子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猛咳嗽了幾聲，握著趙立夏手也愈發用力，隱約都有些疼痛：「你，考上舉人了？」

　　趙立夏道：「不，考上舉人是立年，我和立秋立冬都只考上了秀才。」

　　趙老爺子緊緊盯著趙立夏，目光灼灼，手勁兒越來越大，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脫離了我老趙家，你們一個個就都出息了，好，很好！」

　　趙立夏抿了抿唇角，沒吭聲，這種時候，他不可能再去跟趙老爺子計較什麼。

　　趙老爺子似乎也並不打算要什麼回答，另一隻手被子裡摸半天，摸出一包東西，放到趙立夏面前：「這些，是我辛苦一輩子攢下來全部家當了，都給你。」

　　旁邊趙家老二老三一眾人眉頭一跳，滿臉肉痛神情，趙三嬸兒差點兒就要衝上去了，那可是他們一家子錢啊！憑什麼就便宜了別人啊！

　　趙立夏也被嚇了一跳，鬧不明白趙老爺子這是怎麼回事：「趙爺爺，這錢我不能收，三牛和大壯都有孩子了，留給他們吧。」

　　趙老爺子固執地把錢袋子塞到趙立夏手裡，瞪著眼道：「給你你就拿著！將來有你照應他們，我也能安心了。」

　　原本還難過趙立秋頓時瞪圓了眼，趙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是要把老趙家這些人都托給他們？

　　趙立夏也是一愣，下意識就縮了手，不去接那錢袋子，人也隨著站起身：「趙爺爺，這錢我收不起。」

　　趙老爺子死死地拽著趙立夏手腕，也不知道哪裡來力氣，硬是將他拖住了，喘著氣道：「我到底是你親爺爺！就算你不認我，也改變不了什麼！要不是我，你們能有今天出息？如今你發達了，不能忘了自家人啊！他們到底是你至親！以後你就會知道，他們比那些外姓人要強多了！」

　　這一下，不只是趙立夏和趙立秋僵住，連裡正都臉色不好看了，感情叫他過來，是做這樣一個見證？這趙老爺子臨死還盤算著這一屋子孩子？

　　還不等趙立夏出聲，那頭趙三牛小媳婦兒拽著個小孩兒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床前，仰著頭紅著眼看著趙立夏，聲音哽咽：「大哥，爺爺他都這樣了，你就答應了他吧！他睜了三天三夜眼，就是為了等你回來，等你給他一個交代啊！你不答應話，爺爺他，他死也不會瞑目啊！」

　　小媳婦身旁孩子到底還小，被這麼一通拉扯，跪下來時候許是磕到了膝蓋，哭得厲害。

　　見狀，趙大壯媳婦兒也連忙跟了過去，懷裡抱著剛出生沒多久小娃兒，直挺挺地跪嫂子身旁，懷裡小奶娃兒聽到哭聲，也咧著小嘴兒跟著大哭起來。

　　這人還沒死呢！就說人家死不瞑目了！這叫什麼事兒！裡正心裡頭憋屈極了，他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糟心事兒，心裡頭那些同情心瞬間就不見了蹤影，趙老爺子臨了都還是個趙老爺子啊！這老趙家事兒他永遠都是糟心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