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體面

　　老族長說這話時候，祠堂裡只剩下那些能族裡頭說上話人了，其他人祭祀結束之後就已經先離開了，可越是這樣，趙立夏越覺得頭大，他根本不想擺什麼流水席慶祝，學越多，他越明白外面世界有多大，區區童生，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何況，擺流水席慶祝，還要請附近十里八鄉人過來，哪怕只請了那些裡正族長，那也有好幾桌了，再加上本村，少說也有個二三十桌吧，別不說，光說這二三十桌酒席錢，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都要請別村人來了，怎麼都不能寒蟬了去吧？這些錢誰來出？

　　別說趙立夏他們如今還欠著之前買了那間帶鋪子院子債沒還清，就算他們拿得出來這筆錢，他也不可能出！柳叔提過，這世上名利不是白來，前程都是要金錢鋪路，他們辛辛苦苦攢下來銀子，怎麼可能拿出來給老族長長面子！還是這種莫名其妙面子！

　　很顯然，這事兒並不只是趙立夏想到了，在場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流水席好說啊，燒飯好手那是一抓一大把，桌椅碗筷隨便湊一湊也足夠了，問題是這桌上菜要錢啊！趙立夏他們一群半大孩子，能拿得出錢來嗎？

　　「你們怎麼看？」老族長說完之後，又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誰都沒開口，就怕一張嘴，這第一個出錢人就該是他了。

　　裡正看看大家，又看看趙家那幾個孩子，兩個大還好，那三個小點兒，一副懵懵懂懂模樣，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心裡不由有些心疼憐惜，裡正想了想，上前一步，道：「若是打算請這附近十里八鄉人來話，這酒席少說也要三十桌才夠，這三十桌酒席可不是個小數目，這些孩子還欠著不少債呢，怕是拿不出這麼多銀兩來辦吧？」

　　趙立秋聽得只想點頭，他們家都要窮死了，哪裡來錢去請那些不相干人大吃大喝！

　　裡正這話正是大傢伙兒想說，當下就有人接了話茬：「是啊，咱們請人來吃酒，怎麼也不能寒蟬了，魚啊肉啊肯定是要有，這麼多桌酒席，可要不少錢。」

　　「是這個理兒。」眾人紛紛應和。

　　若是換了當初，他們誰會去考慮趙立夏他們錢夠不夠？他們只恨不得趙立夏他們能把田地房產全賣了來給他們吃吃喝喝！如今看著他們考上了童生，看到裡正一副為他們著想模樣，誰還願意去唱對台？當然也要跟著表示一番關心了。

　　當然，也有心疼自個兒錢，怕被強行掏了去人，小聲地嘟囔著：「他們不是還白城山那兒幹活兒麼？怎麼會沒銀兩呢，再不濟也能跟白城山借點兒不是？」說這話人，當即就被自家老大拐了一下子腰，又被瞪了一眼，這麼多人沒說，你急什麼！

　　趙立夏看著眼前情形，暗道柳叔所言果然是至理名言，人若一旦有了地位，權勢便會自動自發找上門來，哪怕你不想要，人家也會給你。曾經幾乎嘗遍了世態炎涼趙立夏比誰都明白眼下這樣局面是為何而來，又是多來之不易！這一刻，趙立夏突然有些明白，何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老族長慢吞吞地掃了一圈兒，咳嗽了幾聲，道：「這是咱們趙家村兒大喜事兒，是這幾個孩子給我們掙來臉面，當然不能讓他們出錢！我之前也都問過了，村西頭劉老四家豬差不多該宰了，回頭這頭豬就拿來辦酒席，大傢伙兒一人湊個幾文給他就是了，剩下多餘就拿去買幾條大魚回來，咱們趙家村兒是大村兒，要拿出點兒大村樣子來才行！」

　　這樣安排倒也還算合理，一家出個幾文錢不過分，再說是大傢伙兒都出，人人心裡也平衡。於是，老族長話說完之後，絕大部分人都表示了同意，剩下那一小部分，就算想反對，也不敢反對了。這裡可是趙氏祠堂，開口可是老族長，誰敢說不？

　　若是以往，這事兒就該這樣定下了，不過這一回，老族長卻破了次例，大部分人都同意之後，他又去問了趙立夏一句：「立夏，你覺得怎麼樣？」

　　這事兒是因為趙家這群孩子起，趙立夏態度當然是很重要，這會兒見大家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趙立夏當即就把自己剛剛想好話給說了：「我覺得，這流水席暫時還是不要擺吧。這其一，童生試還沒考完，過不久還要考院試，柳叔只給了我們兩天時間回家來給大家報個喜，明兒就要回去繼續唸書備考了。這其二，辰辰和立年縣試和府試上成績都還不錯，回頭若是僥倖再過了院試，那可就是秀才了，等到那時候咱們再來擺宴席，豈不是體面？」

　　趙立夏說開口第一句話時候，老族長連同族裡那幾位老人臉頓時就沉下來了，強忍著衝動沒有一巴掌拍扶手上何止趙立夏話頭，等聽到後頭，這臉色才漸漸好轉，到後，已經隱約露出了笑意。這一番變化，讓一旁裡正暗自抹了把汗。

　　「是我糊塗了，都忘了這後頭還有秀才那一輪，當然是考試重要，這流水席就等考了秀才之後再一起辦！立夏，你給我句實話，辰辰和立年有幾成把握考上秀才？」

　　趙立夏扭頭看了眼趙立年和方辰，再開口時語氣中隱約帶了些許驕傲：「機會應該能過半。」

　　聽到這話，族裡幾位老人笑得別提有多燦爛了，特別是老族長，若是方怡這裡，一定會擔心他會不會笑過頭導致面部神經抽搐！

　　於是，趙立夏再度創造了奇跡，眨眼間讓老族長改變了主意，還是全村當家人面前！

　　……

　　族裡男人們商量事情時候，女人小孩兒都是不許聽得，所以方怡也牽著趙苗苗隨著大傢伙兒慢吞吞往家裡走，她有心想要抱趙苗苗回家，但是小傢伙懂事，知道方怡身體不舒服，不讓方怡抱抱，小手被方怡牽著，自己努力地走著。這一年多好吃好喝養著，牛奶豆漿是沒斷過，趙苗苗皮膚越來越白皙水嫩，頭髮也黑了不少，整個人都可愛又漂亮，再也沒有半分方怡剛來時枯黃瘦弱模樣了。

　　不過趙苗苗並沒走太遠，一早就有人瞧見方怡走路樣子不對，繼而過來幫忙抱起了趙苗苗，順帶跟方怡嘮嗑兒：「瞧著你走路有些不利索，是不是傷著哪兒了？得趕緊找大夫瞧瞧去啊！」

　　方怡笑道：「沒什麼事兒，前兒不是放榜麼，白叔瞧見立夏他們都考中了，心裡頭高興，拉著他們去酒樓裡吃飯，還非要喝酒，立夏哪裡會喝？這不兩杯下肚就喝醉了，我扶他回來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腰上現還疼著呢，大夫說是皮肉傷著了，等過幾天就好了。」

　　這話半真半假，情理，大傢伙兒聽了之後果然就不問了，繼而又說起別事來，方怡聽了，暗自鬆了口氣，她昨晚大浴桶裡泡了好久，脖子耳朵上痕跡淡了不少，她又穿是高領，頭髮也挽得鬆鬆垮垮，倒也沒讓人瞧出不對來。

　　走了沒多遠，一個小媳婦模樣人迎了上來，方怡一看，覺得莫名地眼熟，可又說不上來是誰，不過旁邊已經有人提醒她了：「喲，這不是三牛家小媳婦兒麼，怎麼你家三牛今兒沒跟你一起啊？」

　　原來是趙三牛媳婦，方怡對她真是如雷貫耳啊，從初委屈小媳婦模樣，到後來本性暴露彪悍無比女王形象，方怡覺得自己還真是走眼了，居然沒瞧出來面前這位居然是個狠角色。之前老趙家鬧成這幅田地，這位小媳婦可沒少出力，那些瞞天過海伎倆可都是她主意，後來趙三牛找上門來想要跟著去城裡幹活兒，也都是她授意，如今她親自上門，方怡覺得自己得小心著點兒才好。

　　「嫂子，你這是要回家去嗎？」小媳婦笑得很靦腆，她個子不大，臉也小小，大眼睛小嘴巴，放現代看肯定是個吃香，可是這注重生產幹活兒能力古代農村，這樣一副看似營養不良小身板兒可就沒多少婆家會喜歡了，所以這位小媳婦兒剛嫁進趙家時候，日子並不好過，成天被挑刺兒，直到現在，趙家二嬸兒還嫌棄她進門一年多都沒能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方怡不動聲色，也笑著應了聲：「是啊。」

　　小媳婦小心翼翼地挨到方怡身邊兒，也不多話，聽著其他人跟方怡說話，一副十足膽小小媳婦模樣。方怡冷眼瞧著，心裡倒是好奇她打什麼主意。一路上陸續有人告辭回家去，走到最後，就只剩下方怡和楊嬸兒，再就是那小媳婦了。楊嬸兒抱著三妞兒，時不時去看一眼那小媳婦，臉上神情是明晃晃不喜歡。

　　眼看著就到了楊嬸兒屋門前，方怡停下步子：「嬸兒，你先回家吧，我帶苗苗慢慢走回去就好了。」

　　楊嬸兒又看了眼小媳婦，心裡頭實是不放心，這小妮子可是個厲害，得找個機會提醒方怡別著了她道兒！當下道：「苗苗還小，你又不舒服，我送你們回去再回來，左右不過是幾步路。」

　　方怡笑道：「嬸兒你都說沒幾步路了，讓苗苗自己走會兒也好。」

　　楊嬸兒無奈，又不好當著人面說人不是，只得一個勁兒地沖方怡使眼色，想要提醒她小心些。方怡不免覺得好笑，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這才牽著趙苗苗繼續往前走。

　　路上，小媳婦依然沒有開口，方怡不會開口，三個人慢悠悠地走回青磚大瓦房，方怡看著趙苗苗有些困了，便先送她進屋去睡會兒，這才轉身出來面對小媳婦。

　　還不等方怡開口，那小媳婦將一直提手裡小籃子往前一伸，打開繫著布頭，裡面赫然是一堆白花花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