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終章
蔣卓晨突然睜開眼。
「蔣總!」一道熟悉而驚喜的聲音傳至他耳內。繼而, 是他母親的聲音:「卓晨、你醒了——」
蔣卓晨挺了一下身想要翻身而起, 他的腹部與大腿頓時傳來撕裂的劇痛,痛得他深「嘶」了一口。李浩趕緊扶著他,他藉著青年的力緩緩地離開了枕頭坐了起來。
他母親也伸手來幫忙,紅著眼眶焦心地喊:「你趕緊躺著啊,你做什麼?」
蔣卓晨看了一眼四周, 陌生的環境, 房間裡擺著一些醫學儀器, 他頓時猜到自己在哪裡。他之前竟然暈了過去, 剛才的疼痛稍緩,他問道:「我睡了多久?」
窗外天空依舊是黑色的, 房間裡開著溫度適中的冷氣,一邊問, 蔣卓晨一邊揭開身上的被子。
李浩說:「您已經睡了一天了。」
聞言蔣卓晨眉頭緊鎖, 說道:「把我的衣服給我。」
他母親大聲問道:「你要去哪裡?!」
蔣卓晨說:「去找他。」
他三處受傷的地方都緊緊地纏著紗布,隨著醒來後的感知盡數回歸,他的傷也開始大面積地痛起來。他忍著疼痛移到床邊,脫掉病號服,他母親完全不能接受他的行為,想要把他按回病床上:「等你的傷好一些了再去,你現在不能出院!」
「讓他去。」門口,傳來蔣卓晨父親的聲音。蔣銘走了進來,握住髮妻的肩膀,看著蔣卓晨對她說道,「你擋不住他。」
這是昨天之後蔣銘徹徹底底的體會。山高海闊,蔣卓晨闖過了一道又一道的狂風巨浪,掙斷了所有束縛他的枷鎖,他已經飛向了他用意志與雙手創造的世界。他們能做的,只有放手。
李浩把一套乾淨寬鬆的衣服遞給蔣卓晨,蔣卓晨拿了飛快地往身上套。
李浩為他穿好鞋子,扶著他站到了地上,又給他一副枴杖。
傷痛正在加深,蔣卓晨深深呼吸了一下,說:「走。」
「卓晨。」他母親捂著嘴,眼淚又流了下來。
早知今日,當初他們何必這樣竭力的阻攔。
一個變得渾渾噩噩,一個才從病床上醒來不久又身受重傷。
多年以前,當他們還小的時候,兩家人誰知道今天他們會至如此。誰敢相信,那兩名頑童將會為了彼此而瘋而狂。
「對不起。」蔣卓晨停留了短暫的片刻。他對他的父母真誠卻不悔地說了抱歉,隨後他便拄著枴杖一步不停地走出了病房。
「讓醫生跟著。」蔣銘對門口的一名保鏢說。說完他攙著妻子,和她一起在病房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嘆一口氣,這幾天他終究在無奈中想通、放下,他拉著妻子的手,認真地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是真的管不著了。以後,我們就當多了一個兒子吧。」
蔣家和曲家的關係,若不因為這件事變得惡劣疏離,那麼就只能因為這件事變得更加親近。雖然這種親近是蔣銘從來沒想過的,但都到了現在,親近總比惡化好。
這個夏天已越來越熱,晝伏夜出的人群也越來越多。
曲淼喝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小甘著急地跟著,幾次想要去扶他都被
他甩開。
「滾——」
「曲總!」小甘的手背被拍得生痛,但他哪有心情管自己的手,不肯就範地還是想要扶著他東倒西歪的曲總。曲總連著這樣三天了,不說精神,身體也遭不住啊!
但突然,小甘張大了嘴,瞪大雙眼望著路前方朝他們過來的兩個高大的男人,停下了自己追著曲淼的腳步。
曲淼不知道小甘怎麼了,他醉得一塌糊塗的世界並沒有小甘的存在。他一下撞到旁邊的樹,暈乎乎地抱著樹停了幾秒,穩了穩眩暈的腦袋和不受控制的身體,接著放開樹,分不清方向地又往前走。
他才走了兩步或是三步,「碰」的一下,突然撞上了一堵牆——不,是一堵牆一樣硬邦邦的胸膛。
他噴著酒氣,手無意識地抓在別人的衣袖上,努力地抬起頭,看看是哪個走路沒長眼睛的撞到了自己。
在路邊地大樹下,路燈高高地照著人行道,曲淼迷濛的雙眼裡有一張模糊不清的人臉,那人臉不斷地變幻著,最後竟變成了蔣卓晨的樣子。
他的臉一下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親暱地用他喝醉的大舌頭喊:「蔣——」
有一瞬間,他支支吾吾,傻笑著想叫出那個名字,可是下個瞬間他便用力推開了那個人。不,是他想推開對方卻沒有推動,他自己反而搖晃著後退了幾步,站立不穩地往後栽去。
對方伸出手來,一把撈住他,沒讓他倒下去。
「曲淼。」他彷彿聽到那人在頭頂輕聲地喊自己的名字,溫柔,寵溺,心疼,至極致。
他深深地抽吸一口氣,再一次想推開眼前的男人,混亂地叫著:「你不是、是他。放、放——」
他的大腦早已經被酒精麻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結結巴巴:「我們已經分、手了。」
「不,我們永遠不會分手。」
蔣卓晨右手夾著枴杖,受傷的左手穩穩托著曲淼,把人拉進自己懷中。曲淼在他懷裡掙扎,說完分手,卻又抓著他的衣服,哀求地淒慘地喊:「別走!」
蔣卓晨站著不動,他凝視著對方,自己的眼眶漸漸泛紅。他未說話,懷裡的人還在喋喋不休。
「我們不能、能在一起,我不要你遭報應,不、我不愛你了、你走、走!」他推拒他,說著各種各樣的話,無力地掙扎,最後卻傷心地慟哭。
蔣卓晨再也管不了枴杖,管不了自己的傷勢,他用兩隻手牢牢地、安穩地抱住了他心愛的青年。
「我不會遭到報應。我不會走,我也不會放你走。曲淼,寶貝兒,我們回家。」他親吻他的發絲,把自己所有的溫暖與柔情統統地融進曲淼發抖的身體。他緊緊的抱著他,好一會兒,他終於在他懷中安靜下來。
曲淼抬起頭,醉醺醺地望著頭頂上男人深黑的雙眼。蔣卓晨溫柔卻強勢地對眼下的人道:「我最大的報應就是和你分開,但我們已經不會再分開了。你說過你會一直等我,現在我來了,不管是誰我都要把你從她身邊搶過來。」
「回家吧。」他說。
曲淼伸手,牢牢地環住了蔣卓晨的腰。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幻聽,是否有幻覺,但這一刻他只能抱住眼前的人,汲取這具身體他所熟悉的、令他安心的一切。
如果這是酒醉後的一場夢,如果他只能在夢裡再見他,再觸摸他,那他寧願永遠不再清醒。
「蔣總,您的傷口裂開了,我來扶曲總吧。」旁邊的青年走過來,擔心地想把曲淼接到自己手裡。蔣卓晨灰色的T恤已經染上了一抹紅,說明紗布下邊的情況更嚴重。
然而蔣卓晨只是看了他一眼,擺了一下頭:「去開車門。」
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了他們外側的路邊。李浩知道蔣卓晨不會聽他的,只好先行把車門給蔣卓晨和曲淼打開。
蔣卓晨扔了枴杖,瘸著腿,攙著曲淼的一隻手架在自己脖子上。他的腹部痛得如炸裂,他的心臟卻儘是跳躍的喜悅。
等他把曲淼扶到車門口時,李浩看不過去,還是把曲淼接了過去,幫他把人送進了車中。
小甘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等蔣卓晨也上了車,李浩把小甘塞進前座,自己坐到最後一排,看著醫生恨鐵不成鋼地給第二排的蔣卓晨查傷勢。
「蔣總,我們去哪裡?」
「回曲淼那裡。」蔣卓晨額頭大顆冒著汗靠在椅背上,一隻手卻還撈著曲淼,把青年的頭放在自己肩上擱著。
醫生把他瞪了好多眼,「請您不要再亂來了,你再這樣你的傷永遠好不了。」
蔣卓晨撫摸著曲淼的頭,青年在他肩頭,已安心地陷入了醉夢之中。
「是是,我不動了。嘶——」醫生給他換了紗布,重新上藥,不知裡邊有什麼藥,痛得他抽了一口氣。
那鬍子花白的老醫生笑了:「現在才知道痛?」
因為其他的痛都已經消散,所以他才有了心情去讓身體的疼痛肆意侵略他的神經。他側頭看了看曲淼,他的蠢東西的臉紅得厲害,不知道此刻正在做著什麼夢,緊擰的眉頭在漸漸鬆開,慢慢地,從眼角滑下了一行淚水。
他心疼地用手給他拭去淚痕,輕聲地對曲淼說:「睡吧,明天醒來,什麼都是好的了。」
車穩速地行駛至曲淼獨居的別墅,這一次李浩不再問蔣卓晨,直接把曲淼從車裡抱出來,自己抱著人走了。
蔣卓晨慢慢的走進去的時候李浩已經把曲淼安置好,回了客廳裡等著他。
「您不方便爬樓,我就把曲總放在了樓下的房間。」
李浩把蔣卓晨攙扶著進了那間屋子,小甘正在用熱帕子給曲淼擦臉。蔣卓晨坐到床的另一側,慢慢地躺下去,醫生又讓他脫了衣服和褲子給他檢查手臂與血肉模糊的大腿。
等他這邊弄好,曲淼已經被小甘安安穩穩地塞在了被窩裡。
小甘說:「那我們出去了蔣總,我和醫生就住你們隔壁,要是有什麼喊一聲或打個電話。」蔣卓晨朝其他人點點頭,小甘便關了屋子裡的燈。
李浩牽著小甘的手,跟在醫生後邊走出了房間。
房間裡終於只剩下兩個人。蔣卓晨因為疼痛平躺在床上緩了一會兒,醫生給他注射的止痛劑漸漸起了用。
他小心地把曲淼攬進自己懷裡,在月華下不捨眨眼地把對方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他抱著他,在溫熱的夏夜相偎而眠。
曲淼在一陣鳥雀聲中醒來。
他做了一個遙遠的美夢。他夢到少年時候,他第一次參加登山隊,被隊裡的一名成員嫌棄。他憤恨地聽著對方說他是一顆豆芽菜,在他恨不得用登山鎬去砸他腦袋的時候,那人卻晃身一變,變成無數年之後的樣子。
「我不是豆芽菜了!」他大聲地對他說。喊完時,他一下被他緊緊地抱住。
那山上起了很大的風,吹得他出了一身的汗,那人像要將他揉進自己身體似的箍著他,在他的耳邊清晰地說:「我知道,你是我的曲總,你是我的寶貝兒,你再也不是豆芽菜了。」
不知為何,他覺得渾身都充滿了甜蜜的失落,他們在狂風裡緊緊擁抱,直至他突然在一陣鳥啼裡驚喜。
那甜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
他睜開雙眼的第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就在他的眼前,以至於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他迷迷糊糊而頭痛欲裂地盯著那張臉,幾秒後,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他喝得太多了?!還是他還在做夢?!
這時候,那臉上的眼睛緩緩地睜開,露出了熟悉的深黑的眸子。睡在他枕邊的男人雙眼清明,顯然不是剛醒。見他醒來,便朝他露出了一個幾許溫柔而幾許放肆的笑容。
他怔怔地任對方拉起自己的左手,看著他虔誠地將自己的手指放在唇上親了一下。
這個寧靜的陽光充沛的上午,一枚暗金色的戒指在曲淼的中指上閃著柔和的光輝。
緊緊地瞅著那枚戒指,曲淼一下瞪大了雙眼。他的心瘋狂地激烈地跳起來,他的視線移到對方那熟悉的臉上,男人邪魅霸道的臉上笑意更深,盯著他緩緩地啟口。
他在一半清醒一半茫然中聽到蔣卓晨真實而沙啞的聲音,那聲音在對自己說。
「早安啊,曲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