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姐妹倆各自沉默著到了正屋,飯桌早就擺好了,謝縝居中而坐,一側是慇勤端盤遞水的羅氏,另一側謝玥晃著兩條腿坐在板凳上,臉上全是笑意。
謝璇姐妹倆自然是沒有這個心情的,只是礙於謝縝的吩咐不能不來用飯,於是沉默著入座,氣氛冷澀凝滯。倒是羅氏臉上又是堆笑又是歉疚,說了好些以前照顧不周之類的話,又信誓旦旦的說往後必定要以謝璇姐弟為重,必不叫任何一個孩子吃虧云云。
謝璇口中應付著,心裡會信她才怪。
謝縝似乎也覺得尷尬,扒拉了兩口飯,想起一件事,便道:「對了,昨兒娘娘傳旨,召你七月底的時候入宮陪伴五公主,你記著這事兒,不可耽誤了。」
羅氏聞言,便陪笑道:「六兒玲瓏乖巧,最會討貴妃喜歡,可真是叫人省心。玥兒這孩子一天天的大了,既然是去陪伴五公主,不如一同進去給貴妃請個安吧?進了宮也好學些規矩,見識眉眼高低,將來總有益處。」便又慇勤的給謝縝和孩子們布菜。
謝縝道:「叫玥兒到時候乖一些,萬不可衝撞了公主。」
羅氏忙不迭的答應著,謝璇瞧著那嘴臉,心裡便是冷笑,卻也沒開口推辭。
想叫謝玥也進宮去陪五公主麼?好哇,叫她笑著進去哭著出來!當初一起哄五公主玩耍的時候,謝玥端著千金小姐的架子鬧脾氣,氣得五公主好幾次遷怒於她,如今她好不容易跟五公主處好了關係,謝玥就想去沾光?休想。
五公主天之驕女,謝玥素日驕縱還不會看眼色,都不必她出力,五公主便能收拾了她。
扭頭看一眼羅氏那刻意堆砌出來的笑容,心裡又覺得快慰——
前兩天羅氏去跪祠堂的時候,雖然刻意低調,卻還是被不少人瞧見,闔府上下暗地裡指指點點的不在少數。當年她的未婚先孕、謝縝的荒唐行事再次被人翻出來悄悄議論,早晚都得傳到謝縝耳中。
棠梨院又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屆時謝縝難道不會稍有厭棄?
謝璇所等待的,不過是謝縝對羅氏的耐心耗盡,棄之腦後。
她默默的用完了飯,拿水漱口完了,才抬頭道:「爹爹,上回在玄妙觀外遇見事情,玉虛散人得知後很擔心,當時跟舅舅約了一月後再去看她,既然還要入宮,不如我這兩天先去玄妙觀一趟吧?」
玄妙觀是每個人心頭的病,羅氏臉上的笑容一僵,扭頭看向謝縝。
謝縝低垂著頭吃飯,倒看不清神情變化,只是道:「那我送你去。」
「不用了,爹爹事務繁忙,舅舅送我就好。」謝璇想都不想的拒絕。
謝縝抬起頭看她,眼神有些晦暗難辨,只是悶悶的「嗯」了一聲。
謝璇在陶從時的帶領下到了玄妙觀的時候,陶氏還是跟上回一樣,到對面山頭的觀中論道去了。這回陶從時為免謝璇落單,還帶了女兒陶媛過來作伴,三人總不好翻山越嶺的追過去,便又去山莊裡歇下。
這是謝璇第二回來玄妙觀,瞧著那牌樓山門、飛鶴靈芝時,眼前浮現的全是陶氏的模樣。她悶頭走著,不時的會抬頭望四處看看。
陶從時見她如此,忍不住問道:「在找什麼?」
「沒找什麼。」謝璇收回視線——
總覺得有人跟著他們,難道還真是如她所料,謝縝不敢明著來看陶氏,想跟在他們背後,悄悄的看前妻一眼麼?雖然這種行為委實令人不齒,謝璇卻還是盼著如此,至少謝縝的心思活泛起來之後,後面的事情就能順利很多。
可惜她從後晌等到入暮,一直也沒見謝縝的影子,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
是夜風清月明,謝璇沒什麼睡意,便跟陶媛盤膝坐在中庭的竹椅上,對著不遠處的玄妙觀發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陶從時將兩人的披風遞過來,向謝璇問道:「還在怨她嗎?」
「嗯。」謝璇坦誠不諱,繫好披風,輕輕吐了口氣,瞧著月明如水、滿山銀光,便慢慢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覺的出了中庭,站在山莊門口遠遠的瞧著觀中幾座大殿,見陶從時還跟在她後面,不由一笑,「舅舅先歇著吧,我們就在山莊裡走走,不用擔心。」
「只許在山莊裡轉,也不能跟你表姐走散了!」陶從時不放心。
謝璇拍著胸脯保證,「上回已經夠嚇人了,我可不敢再來那麼一回。」
其實這山莊也不大,只因臨近道觀,便有不少道家的風物,其間書法詩詞,大有可觀玩之處。
陶媛是書香門第、皇家後裔,自然很有底蘊,謝璇也是兩世的修習,如今碰上這些東西,表姐妹倆自然看得津津有味。且陶媛作為高陽郡主的女兒,出門時也會有人護衛,倒不怕什麼小毛賊。
正自樂在其中,忽覺一陣風過,婆娑的竹影后忽然多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謝璇驚而回頭,就見韓玠不知是何時出現,身上還穿著麒麟服,連頭上的冠帽都沒摘,正在竹林下站著。他本就生得俊美,修長的身段懶洋洋的站在那裡,就著月影清風,磊落出塵。
她這裡鬆了口氣,陶媛卻是一驚,想開口時就見韓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陶媛轉頭看向謝璇,是詢問的意思。
謝璇看了韓玠一眼,張口就道:「救……」
「命」字還沒喊出來,韓玠就已如疾風般上前摀住了她的嘴,低聲道:「璇璇,別鬧!」繼而朝陶媛歉然致意,「靖寧侯府韓玠,有事想跟璇璇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身材頎長,即便躬身時也比陶媛高出很多,陶媛呆呆的看著眼前俊美的男人,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韓玠是誰,謝璇以前不離嘴邊的「玉玠哥哥」,剛被退婚的那位。把謝璇交給他,實在沒什麼不放心的。
這邊廂韓玠也不管謝璇正瞪他捶打他,伸手往她腰間攬住,扭身便躍過竹叢。像是故意似的,他的手掌貼著她的嘴唇,始終沒有鬆開。
見到他的時候居然在喊救命,這小丫頭是想幹什麼?
幾個起伏之後,兩人已然出了山莊越過道觀,到了山腰的一塊巨石之上。
韓玠解下披風再給謝璇裹了一層,一指山下風景,「帶你來看風景,怕什麼?」
謝璇聞言瞧過去,但見朗月高照,清輝灑遍,這巨石上視野開闊,可以瞧見陡峭的山坡和半隱半現的亭台觀宇。側面的峰上有一道瀑布飛珠濺玉,沒入層層林葉之間,而往下看,卻有溪流自林木間蜿蜒而出。
兩封夾峙之外,便是農田桑陌,茅舍莊園,暗夜裡靜謐無聲。
謝璇反抗的動作一頓,將遠近風景看著,只聽韓玠問道:「你想把玉虛散人請回謝府?」
「跟你什麼關係!」謝璇扭過頭去,見他坐得近,便往旁邊挪了挪。
韓玠倒沒有立時跟過來,只是道:「其實你不必冒險各處跑,我能幫你。」
「不需要。」謝璇冷冷淡淡的,「我的家事,不需外人插手。」
彷彿有一根鋼針紮在心尖,韓玠明知道她也是重生之人,明知她這是刻意的疏離,然而「外人」二字還是如利劍剜心。
諸般滋味湧上心間,韓玠忽然挪過去將謝璇箍到懷裡,「我是你的玉玠哥哥,怎麼就成外人了?我以前就承諾過,會好好護著你,你忘了?」
緊緊的擁抱裡,他的鼻息、他的聲音、他的胸膛全都是熟悉的。曾經也是這樣的夜晚,兩人在道觀外並肩坐著,他教她認北斗七星,告訴她會好生守護。可是後來呢?後來他不還是將她丟在京城,四載的孤單苦熬之後,哪怕她臨死,都沒再見到他一眼。
有這樣照顧人的嗎?
謝璇心裡恨極了,別過臉去,「鬼才信這些!爹以前也說過會照顧好我,娘以前說過會照顧好姐姐,誰做到了?」
——至於你的承諾,早就在前世支離破碎!
韓玠自然知她言下之意,心中大痛,緊緊將她揉在懷裡,道:「為人父,為人母,為人夫,不能保護該保護的人,確實都該死!」他咬著牙關,將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手臂,彷彿他稍稍鬆懈,謝璇就會跑走了再也不回頭一般,「璇璇,我絕對絕對,不會失諾!」
受盡了苦難才換來這一場重來的機會,他愛她勝過生命,勝過一切。
緊密的相擁中,他胸膛的溫度真切傳來,四目相對的時候,一切都熟悉得宛如昨日。像是玄真觀裡的許約,像是新婚夜的承諾,像是無數次顛鸞倒鳳時的呢喃溫情。
那時她信了,等來的卻是那一場淒風冷雨和母子俱亡。怨意席捲而來,隨著韓玠愈收愈緊的懷抱醞釀發酵,終至無法控制。
謝璇猛然抽出發間的金簪,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眼中淚水滾落,撲簌簌的落在韓玠的衣襟,謝璇緊咬牙關,不肯哭出聲音。他知道她臨死的時候有多痛,有多害怕,有多……想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