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唐靈鈞的聲音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韓采衣只當韓玠已經離去,怕謝璇還在裡頭躲著,便有意引開,「肯定是出去啦,走吧表哥。」
「哪有這麼快,我們也沒見他出來。」唐靈鈞喃喃,探頭探腦的在書房裡瞧了片刻,沒發現韓玠的身影。他畢竟不敢在韓玠的書房裡搗蛋,因韓玠身處青衣衛中,書房平常也不怎麼帶旁人來,唐靈鈞沒有四處找的膽量,只好蔫蔫的道:「大概出去了。」
這話正趁了韓采衣的心意,當即道:「就說哥哥那麼忙,哪有空計較這些。走啦表哥,待你去看我們後院那兩條大狼狗。」
「那大狼狗一點都不威武,哪像是從雁門關外帶回來的,還不如我養的豹子。對了采衣,上回給你那個小豹子養得怎麼樣了?」唐靈鈞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瞧見韓玠不在,只當他是有事要忙,便不再逗留。
韓采衣當即道:「兩隻都好好的,瞧瞧去?」
「說起這豹子,以前還說要給謝家那位六姑娘送一隻呢,可惜叫你全給搶走了。」幾個人開始往外走,唐靈鈞意猶未盡,「要是有我的豹子在,哼,那個餵了藥的獒犬哪還有本事來咬咱們淘氣澹,對吧?」
謝澹嘿嘿笑了兩聲沒說話,倒是韓采衣嗆他,「那時候你的豹子才多大,給人吃都不夠塞牙縫。」
幾個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書房裡再度安靜了下來。
謝璇緊繃著的神經稍稍放鬆,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掌心膩膩的出了層汗。
寒冬臘月,每一處屋子裡都籠著火盆,這內室裡自然也不例外。謝璇一路冒著寒風行來,進了書房之後只顧著看字,後來被韓玠帶到這個角落,一直沒空解開大氅,如今被韓玠這般緊密的貼著,念及許多舊事的時候,更覺渾身發熱。
外頭的聲音一遠離,她便吁口氣想要推開韓玠。
韓玠像是故意似的,俯身湊在她耳邊道:「再等等,免得他們突然回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與尋常的音色迥異。這種沙啞並不陌生,尤其是在香氣入鼻、錦帳暖床的內室裡,曾經有很多次,克制壓抑的沙啞聲音響在耳邊,撩得她芳心如水,碎不成聲。
謝璇先前只顧著外頭的聲音,如今才發現,韓玠緊貼上來的時候,小腹處堅實燙熱。
她登時大窘,使勁將韓玠往後推。
韓玠卻是紋絲不動,有些克制不住的吻在她的臉頰上,隨即挪到唇邊,覆上去輕輕吸吮。
屋子裡暖熱的沉香味彷彿變了味道,謝璇覺得有些頭昏腦漲,想要逃走,卻又有些留戀——自踏入靖寧侯府門的那一刻,許多記憶便開始往腦海裡竄,高興的、不高興的、溫馨的、甜蜜的、刻薄的……起初的洶湧過去,直到進入韓玠書房的時候,才稍稍緩解。
在看到熟悉的書房和韓玠的字時,隔著一世生死回味,那些美好的記憶便漸漸佔據腦海。
拋開韓夫人不論,其實韓玠待她真的很好。
哪怕是她臨死時曾怨過的數年分居,也似乎情有可原了。
她甚至覺得愧疚,前世的淒慘收場並不能只怪韓玠一人,她的溫和軟弱、隱忍退卻何嘗沒有推波助瀾?如今韓玠極力挽回,身處青衣衛中諸事冗雜,還要幫著保全恆國公府這輛漏洞百出的破車,相較之下,她都做了些什麼?
摔碎了玉玨、退掉了婚事、逃避韓家、缺席韓采衣的生辰,更在逃避韓玠。
也許棠梨院的事情上她做得比前世好了很多,但是對於韓玠……
一旦回想起當日玄真觀中韓玠毫不猶豫以胸口承受劍鋒的模樣,謝璇便覺得心裡又酸又疼。如果沒有韓夫人,她其實還是願意嫁給韓玠的,她其實很也欠了他很多,理應慢慢補償。
可是謝珺說得沒錯,一旦嫁入靖寧侯府,她每天大半的時間都要用來和婆母相對。韓夫人心底藏著刺,她也不願意做任何退讓,婆媳爭鋒相對的時候,韓玠又當如何?
他肩上的擔子原本就已經很沉了。
許多蕪雜的念頭模糊的飄過,鼻端是他的呼吸,雙唇輾轉的時候,他的氣息和體溫都叫人貪戀。像是有些情不自禁,有些不可自拔,謝璇伸出手臂繞在他的腰間,有些猶豫的回應著。
——前世今生,這樣的親近溫存,何嘗不是她所盼望的?
只是太多讓人望而卻步的東西,生生讓她收斂心意,努力往相反的方向行遠而已。
韓玠的吻漸漸用力,謝璇被他抵在牆角,十二歲少女的玲瓏身軀面對二十歲青年的健壯,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力道。韓玠的懷抱不自覺的收緊,慾念漸漸叫囂衝入腦海的時候,他猛然俯身將她打橫抱起,想要挪到床榻上。
謝璇的意識在沾到床榻的那一瞬間回歸,似曾相識的場景重演,她有些驚慌的避開韓玠。
糾纏著的親吻陡然被打斷,韓玠愣了一瞬,急促的呼吸掃過她的耳畔,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眼睛微微泛紅,眸中似有波浪翻騰,眼睛裡竟像是——有淚花?
謝璇怔了一怔,抬頭望他。
韓玠還保持著抱她的姿勢,湊近了在她唇上留戀的碰觸,低聲道:「璇璇,我想娶你,想照顧好你,以前沒做到的事情,這次拼了性命也要做好。我們的孩子他都快要出生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夾雜著澀意,那是他極少表露的悔痛。
身為人父,滿懷期盼的等了八個多月,回到京城的時候卻再也看不到嬌妻愛子的身影,他的心裡又何嘗好過?
謝璇微微一哽,低聲道:「我知道,玉玠哥哥,我都知道。」
她不敢再去玩火,只是伸手覆蓋在韓玠的手背上,柔軟又溫存的力道。
旁邊的博山爐上香氣氤氳,縹緲纏繞著,像是糾纏不清的心思。
好半天的沉默,韓玠才漸漸調勻了呼吸,眼底深藏著的情緒斂去,她湊到謝璇的耳邊,低聲道:「那麼璇璇,咱們再來一次好不好?你也想看看他吧,咱們說好的事情,總該一一兌現。」有些故意,有些戲弄的,他將灼熱的手掌覆在謝璇的背心,輕輕舔了舔謝璇的耳垂。
這樣的暗示叫謝璇大為吃驚,慌忙推他,「你做什麼!」
——就算曾為夫妻,她如今也才十二歲,剛才的失控也就算了,理智清醒的時候,哪有這樣說話戲弄的!
韓玠被她猛力推搡,倒是退開了半步,低頭看她臉上漲得通紅,忍不住一笑,道:「緊張成這樣?」
「……」謝璇不說話,有些惱怒的盯著韓玠。
韓玠抿唇一笑,目光環視,低聲道:「這屋子裡的一切,都是按著以前的樣子做的。璇璇,我很懷念那時候。」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瞥過床笫,隨即強壓住慾念,帶謝璇走出內室。
外面似乎不像裡頭那樣悶熱了,韓玠倒了杯茶給謝璇,「先潤潤喉。」
這會兒沒人來打攪,謝璇的氣息漸漸平順,喝了茶便道:「喝完了,走吧。」
一旦從情迷中退出來,她就又恢復了這般頑固又故意拒人的模樣——終究是心虛又畏卻的,怕沉溺在情緒裡,做出什麼她原本不打算做的事情。
韓玠心中瞭然,也不逼她,只是徐徐道:「那個漆盒你都看見了,璇璇,真的不想念那個孩子麼?」
謝璇的腳步頓住,卻沒有答話。
「這兩年你過得痛苦,我也是。」韓玠輕描淡寫,帶著方才失控後的餘韻,「咱們住過的院子、這個書房,所有曾經歷過的,我每天都會想起。很多次午夜夢迴的時候,我一個人躺著,滿腦子都是你。」
謝璇咬了咬唇,「我知道。剛才經過那些地方……」她強自理順呼吸,轉而看向韓玠,「玉玠哥哥,這些我都知道。從去年到現在,你所做過的事情,我心裡都一清二楚。可是——就像我之前說的,就算傷口好了,疤也在那裡。我承認我放不下你,也懷念那個孩子,但是,我更加不想再踏進這個地方。」
「因為我母親麼?」
謝璇猛然一怔,抬頭看向韓玠。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可是你這兩年都不肯踏進這大門,對我和采衣也不算太疏離,就只是我母親——看得出來你不喜歡她,時刻在躲著。」
甚至,有時候會在臉上現出厭惡!
韓玠察言觀色的功夫漸漸有了長進,一旦對謝璇留心,許多從前不會注意的細節便會清晰浮現。她很不喜歡韓夫人,韓玠看得出來。
何況如果不是韓夫人,韓玠實在想不出謝璇在躲什麼——府裡就這麼幾個主子,父親韓遂和大哥韓瑜都在雁門關外,長嫂小田氏雖不是什麼大善人,卻也未必能奈何謝璇。
唯一能壓垮她的,就只有婆母。
韓玠將謝璇的手拉過來握在掌心,「我說的對嗎?」
謝璇只管怔怔的看著他,一瞬間的猶豫後便是坦白的點頭,「是,我不喜歡你母親,非常非常不喜歡。她大概也不喜歡我。就算我進了這靖寧侯府,將來大半的時間也要與她相對,你也說過這種重新來過的機會十分難得,這輩子,我真的不想再跟她相看兩厭。」
——更甚者,若是嫁入靖寧侯府,婆媳的摩擦必然會消磨夫妻的情感。韓玠以前那樣敬愛父母,夾在兩難之中,又如何取捨?
前世那許多記憶謝璇半點都沒有忘卻,讓她再稱呼韓夫人為「母親」?那簡直太諷刺!
韓玠沉默了片刻,「不能告訴我原因麼?」
謝璇搖了搖頭,「就算告訴你,那也是你沒法解決的事情。」她過去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韓玠,另一杯自己慢慢喝著,語氣柔和了許多,「要在青衣衛中站穩腳跟千難萬難,你要對付的又是越王和郭捨那也的老狐狸,玉玠哥哥,你該將精力放在那些事上。」
「怕我自顧不暇?」
「那畢竟是非常艱難的事情,一旦分心大意,恐怕會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麼?他早已沒有了退路,唯一的萬劫不復就是失去她。
不過她在關心他,不再抗拒,願意袒露心事,這些變化都值得人欣喜。韓玠笑了笑,習慣的伸手幫她理鬢邊碎發,「想在青衣衛立足並不難,只要攥緊了皇帝。璇璇,青衣衛四品官員在宮城外都有住處,將來若是有功,還能得到皇上賜宅,不必非要待在這府裡。」
謝璇只是點了點頭,隨即取過大氅披好了,道:「天色怕是會不早了,采衣那裡恐怕也會著急,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叫人看見反而不好解釋。」
「怎麼不好解釋?你走迷了路,被我送回去罷了。」韓玠起身,瞧著她身上沒什麼不妥當的了,便帶她出了書房,故意繞到偏僻處,再往客廳那邊走。
謝璇出了靖寧侯府的時候,只覺得心神俱疲。
這一日又是貪玩貪吃,又是心驚膽戰、情緒起伏,跟韓玠走過靖寧侯府熟悉的院落景致時,更是心緒翻滾得厲害。
一回到馬車上,她便取了個軟枕抱在懷裡,又將謝澹的搶過來靠著。
謝澹正是年少頑皮的時候,今兒跟著唐靈鈞調皮搗蛋了一整天,此時竟還沒什麼倦意,將韓玠的書房和劍房誇了個遍。最後見姐姐有些無精打采,就只好乖乖的閉嘴。
進了臘月後日益忙碌,謝老夫人那裡又染了風寒,所有的事情便交給隋氏一力打點,相較之下,棠梨院裡就清淨了很多。
謝璇和謝玥各自佔著一個跨院,姐妹情分淺淡,往來也少,只有每天用飯的時候湊在一處,才會說些話。謝玥那裡明顯是迅速憔悴了下去,身條兒愈發纖秀,臉上神色總不太對勁,像是有些焦躁,有些著急,偶爾還會盯著謝璇出神,只是沒了以前的凶狠,倒像是無助似的。
這般表現讓謝璇有些懸心,留神問了問芳洲那裡打探的消息,結果讓她十分意外——
岳氏剛剛搬出去的那一陣子確實是常派人往謝玥那裡遞消息,慫恿她繼續做越王側妃的美夢。然而自打入了十一月,尤其是到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岳氏那裡便沒了多少動靜,已經許久沒派人找謝玥了。而謝玥這邊有徐媽媽盯著,出入尚且不自由,難得派個丫鬟過去問消息,也總是徒勞而返,漸漸就有些灰心。
很顯然,岳氏是不打算再蹚這渾水了。
這轉變倒是讓謝璇有些詫異,原以為岳氏斷了美夢後會變本加厲,誰料她竟會收手?疑惑了好幾天,終於在見到應春的時候有了答案。
因謝老夫人自進了臘月就染了風寒,到如今十幾天過去也沒什麼好轉,隋氏自然是盡心盡力的伺候著,岳氏雖說是已經分府出去了,到底也要常過來探望。
這一日謝璇往榮喜閣去問安的時候,正巧就碰見了岳氏,為顯孝心,她還帶來了謝紆的兩個姨娘,以及新近抬了姨娘的應春。
相較於以前在恆國公府時的風光雍容姿態,岳氏明顯憔悴了許多,尤其是謝老夫人生病後不能大肆裝扮,穿了一身素淨的衣裳,頭上簡單別著玉簪,因為眼神有些暗淡,愈發顯得寥落,說話都不如從前那邊靈透了。
相較之下,應春則婷婷而立,年輕的臉蛋挺拔的身姿,即便不飾脂粉,那一股子盎然的氣度卻是蓋都蓋不住的。
謝璇照例問候過了幾位長輩,就著丫鬟遞來的小繡凳坐下,抬頭時正好跟應春的目光碰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