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記得細節了。
但感謝一切都還算順利…
司澄遠回頭,裹著毛毯的馥蝶睜著眼睛跟他一樣,都睡不著…
正月初一,尋芳閣舉辦了盛大的特別慶祝活動,觥籌交錯、達官貴人絡繹不絕,今年尤其連京城派來巡視的大官都不避諱的光臨尋芳閣,讓老鴇笑得合不攏嘴,一群人來來去去、進進出出,隨便一個謊言,就這麼容易讓他把馥蝶帶出了。
不過他不敢大意,尋芳閣的眼線遍佈江南,走陸路馬上就會被抓到了,澄遠偷了條破漁船,和馥蝶躲在裡頭,也不掌舵,任船隨流水而下,反正他倆都孑然一身,飄到哪是哪吧。
「小遠,今夜的月色好美哦…彎彎的…好亮呢…」馥蝶側著頭癡癡的仰望天空。簡陋的漁船擋不了江上的冷風,她應該很冷的,可是黃暈的月光卻讓她覺得有暖意…
凝望著馥蝶恬靜的笑容,澄遠有些鼻酸,而心裡亦難得的平靜,是的,很久沒有的平靜…
他們在船上不知道躲了幾日,靠乾糧和一些飲水維生,直到某天早晨,澄遠睜開眼睛發現船擱淺在一個小漁村附近,他帶著馥蝶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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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兄弟,你家的那口子快生了吧,今天就早點回去吧,這二串魚乾帶回去給她補補身子。」
「真不好意思,在此先謝過了。」
大部分村民很快的接受了他們,為了避免在這個傳統的小漁村引起軒然大波,他與馥蝶以夫妻相稱,畢竟未婚生子在這個時代是很嚴重的一種罪行。好心的村長將一間小茅屋租給他倆使用,白日他與漁夫們一同去捕魚,沒捕魚的時候就打理屋前的小菜園,加上馥蝶攜出的一些首飾和碎銀,日子倒還過的去。
只是…
「小蝶!小蝶!」
打開木門,裡頭的桌椅倒亂成一團,碗碟破了一地,其中還有斑斑血絲,澄遠在床底下找著的馥蝶。她抱著棉被縮在裡頭,神色驚慌而恐懼。
隨著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精神情況就越來越糟,晚上不僅惡夢不斷,還喃喃自語的念著他聽不懂的靨語,有時甚至會拿剪子攻擊別人,神智時好時壞,他把首飾拿去典當換得了一些銀兩,到鎮上請大夫來看,也開了幾帖方子,可情況還是不見好轉,最後大夫也搖頭說不知如何治起了…
「小蝶,是我…別怕…出來好不好?」
花了一個時辰耐心慢慢勸誘,她總算願意從床底出來,拿潔淨的布幫她把傷口包紮好,再收拾屋內,煮了魚乾粥哄著她吃下,再哄著讓她早點睡下,他才用剩餘的時間打理菜園和瑣事,每天,他都是這樣過的。
可今天顯然情況不對,馥蝶死咬著下唇,就是不肯出來,還不時搖晃著身子,懷裡的棉被揣的老緊。
『魔鬼…小魔鬼要來了…要來了…我要掐死他…才能驅魔避邪…對…菩薩是這麼說的…』含糊不清的字句悶在被裡,嗚嗚噎噎的,除了馥蝶根本沒人聽的見…
「小蝶…!?」
床底太過昏暗,澄遠點來了蠟燭,驚駭的發現那條纏在她身上的棉被已經濕透,還有白水不斷滲出…
「羊、羊水破了!?要、要生了,大、大夫…我、我去找大夫…」
緊張的不停結巴,澄遠跌跌撞撞衝出門,門給碰垮了也不知道,只想著趕緊把鎮上的大夫請來接生,卻不知道他這一走,回來卻是這樣一副光景…
「村長,你們…」
村長帶頭,數十位村民聚集在他家門前,人手一把火光恍恍,表情卻不是他認識的那些純樸和善的鄉親鄰里,反而充滿的憤怒與敵意。澄遠無助的看著眼前這個陣仗。
「你們這對狗男女竟敢欺騙咱們!什麼兩小夫妻!根本就是妓院逃出來的賤胚!還在咱們村裡生下了孽種,辱沒了這塊風水好地!簡直不可饒恕!」
「沒錯!把他也抓起來!跟這那個賤女人一樣接受河神的制裁!」村民一個一個發出怒吼,高舉火把和棍棒。
「你們把小蝶怎麼了!還有孩子呢!孩子在哪!?」
澄遠推開村民衝進屋內,卻發現空無一人,又聽他們口中說」河神的制裁」,心裡又急又怕,憤怒的質問。
「她自知那個孩子是罪孽,自己把他掐死丟進河裡了!」村長冷冷的說。要不是有村民從縣城帶回消息,他們還傻傻被這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蒙在鼓裡呢!
「什麼!?」…孩子…
「那小蝶呢!?」看著這些人冷酷的表情,澄遠心中充滿恐懼…
「依照村子裡的規定,未婚生子的賤女人要被浸在豬籠由河神制裁!那個女人已經送給河神了。而你跟那個女人是一夥的,所以也同罪!抓起來!」
用韌竹編製的豬籠,就算是大男人也扯不斷,將雙手雙腳綁縛後再關進裡面,由漁船載至江中投下,如果河神認為犯人是無罪的,自會助其切斷籠子、死裡逃生,否則就會淪為蝦兵蟹將的裹腹之食。這就是村子規定的」河神制裁」。
澄遠跪在地上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他的心彷彿隨著村長的話語跌入不見天日的地獄…他想哭,又想笑…可他早已沒有淚水,也不懂怎麼笑了…
他憑著一股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開了抓住他的人,往漆黑的山裡跑去,後頭多的是要擒住他的村民,他們用棍棒、火把和弓箭追著追著…司澄遠喘得心臟像是要炸開一般,可腳步卻無半刻停下…
『…荷…荷…荷…荷…』
勁風呼呼、谷間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魈魈聲,澄遠站在懸崖,面對眼前一片要將人拆解入腹的黑暗,和背後灼熱刺痛的火光,他抬頭,發現今晚是月圓之夜…
「看你哪裡走!」
「還不束手就擒!」
「竟讓咱們如此費力,抓起來先好好教訓一頓再讓河神制裁他!」
「說得好!就這麼辦!」
「………………」
平日溫暖親切問話的聲音,為何此刻會變得如此嗜血?澄遠心中有疑問,但不知要問誰,他也不願再問…
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背、二枝箭、三枝箭…
他感覺不到疼痛,緩緩閉上了眼睛,再往前走了一步…
墜入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