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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錢龕世》第79章
☆、第79章 百蟲洞(一)

 他下意識愣了一下,猛地直起身來,將玄憫墊在石壁上的手拉到了面前。

 這大約是他頭一回體會什麼叫做小心翼翼,儘管他心裡清楚得很,玄憫跟尋常人不一樣,也不是紙做的身體,不至於用點兒力就散了。

 玄憫手背上被尖利的石壁磨破了好幾處,有些扎得較深,有些只是蹭破了皮,但林林總總乍看起來卻頗為觸目驚心,血水很快糊住了他半邊手背。

 薛閒不是沒見過血的,比這過分千萬倍的傷口他都見過,甚至親自承受過,但是看見玄憫這一手背的細細碎碎的傷口時,卻還是覺得心裡麻麻紮紮的,有些不那麼舒服。

 剛認識玄憫時主動給他下絆子添麻煩的那些過往,似乎都成了上輩子的事,他甚至已經快記不起來了。

 「無妨。」玄憫恰巧跟薛閒一樣,也是個不把自己的傷口當回事的人,他一邊要往回抽手,一邊用另一隻手輕拍了一把薛閒的肩,道:「可曾撞到肩背骨頭?」

 「缺了一大截呢,哪來骨頭給它撞,手別縮。」薛閒十分敷衍地回了一句,心思根本沒在背後,只捏著他皮肉完好沒有傷口的無名指和小指,將他要抽回去的手往自己面前又拽了拽。

 薛閒皺了皺眉,正欲低頭,玄憫眼疾手快地用另一隻手掌托住了他的額頭,不輕不重地攔住他要繼續下低的動作。

 「別胡鬧。」玄憫語氣裡摻雜了一絲無奈。

 「什麼胡鬧?」薛閒被他抵著額頭,一頭霧水地抬眼問道,「擋我作甚?」

 玄憫漆黑的眼睛看著他,欲言又止,乾脆沉沉靜靜不說話了。

 薛閒眨了眨眼睛,片刻才恍悟道:「你以為我又要……」像上回一樣舔兩下傷口?

 玄憫眸子動了一下,沒說話,顯然算是默認了。

 「想得美!」薛閒惱羞成怒,然而一看見玄憫那血絲拉糊的手背,又沒了脾氣,他沒好氣地道:「我只是想湊近看看能否找到法子,讓你這破皮爛肉趕緊癒合。萬一我這龍氣一呵就好了呢,畢竟我全身都是寶。」

 玄憫:「……」

 薛閒覺得這句話並沒有什麼問題,然而玄憫卻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只是很快又恢復了。

 他抽回手移開目光,淡淡地指了指前面的路,「刮蹭而已,算不得傷,還是抓緊追人吧。」

 薛閒當然知道刮蹭之傷於他和玄憫來說都是微不足道之事,自然也沒有固執地要做些什麼,畢竟除了龍涎,一時間他還真想不到有什麼能讓玄憫皮肉迅速癒合的法子。

 他任由玄憫抽回手,跟在玄憫身後朝前面走去。

 兩人所落之處像是某處深山的山洞,有一條深邃的石道從他們所站之處延伸出去,那石道狹窄極了,兩邊的石壁呈傾斜狀,越往上,留下的縫隙便越窄小,最頂上的那部分儼然已經長合在了一起。

 薛閒和玄憫一前一後走著,因為兩人個頭都高,行走過程中不得不低著頭。

 「血跡。」薛閒看了眼石道側面突出的尖利石塊。

 那血跡透著股鈍鏽的氣味,十分粘膩,顏色泛黑,絕不是從玄憫手上蹭來的新鮮血液。想必是先前傳過來的「人」在擠過這條石道時不小心蹭上的,

 不僅如此,就連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似乎浸染了這種陳年老血,腳踩在上面,鞋底總能覺察到一些讓人不舒服的粘連感。

 「嗯。」走在前面的玄憫應了一聲,又道,「地上血跡很厚,應當走過許多人。」

 「不止一人」和「許多人」所含的意味有所區別,玄憫說這話時聲音沉肅,顯然覺得這腳底積澱的血泥有些超出預料。

 這絕不是一兩個人能走出的效果,也並非七八個人。若是一邊走一邊淅淅瀝瀝地從身上掉落下半凝的陳血,想要積攢出現今這條石道的效果,起碼得有個百來人,甚至更多。

 薛閒和玄憫先前落地那處還有些自上漏下的天光,而到了這狹窄的石道中,那天光便愈漸微暗了。待到拐了一個折角的彎後,石道倒是驟然寬了一些,但那黯淡的天光卻被徹底擋在了外頭,眼前可見之處俱是一片茫茫然的黑暗。

 好在薛閒目力較之尋常人好了太多,以至於在這樣的黑暗中,依然能辨認出一些模糊的輪廓。他朝前走了兩步,想同玄憫調換一下順序,只是剛要往前竄出一些,便被玄憫精準地拽住了手腕。

 薛閒:「……」管得真寬啊,手上長眼了麼?

 不過這種時時刻刻被玄憫注意著動靜的感覺卻並不賴,於是他面上雖有些無奈,腳下卻老老實實地放慢了步子,保持著同玄憫並肩的狀態,並沒有固執地繞到前頭去帶路。

 兩人在黑暗無光的狹窄石道中肩摩著肩又並行了片刻後,腳下陡然出現一個突兀的台階。兩人走下那一級的同時,兩邊擠壓著身體的石壁驟然一空,似乎豁然開闊起來。

 然而薛閒的步子卻猛然一頓。

 他一把抓住玄憫的手臂,將還要向前邁步的玄憫強行拽住,手指飛快地在他掌心寫了個「等」字。

 玄憫自然領悟,停住腳一動未動。

 兩人壓低呼吸,眸子在黑暗中四下掃量了一圈。

 他們平日裡若是想要做到行事悄無聲息,並不算多麼難的事情。但是方才走過的那條石道地面的血跡著實太過黏膩,哪怕刻意壓住了腳步,卻依然避免不了一些細碎的聲音。而那石道又格外靜謐,就連衣料輕微的摩擦聲都被放大了不少。

 於是那些細碎的動靜便被黑暗的石道打得來來回回,形成了一重疊著一重的回音,反倒在不經意間掩蓋了其他的一些細小動靜。

 此時動作一停,那悉悉索索的輕微動靜便由此突顯出來,在二人耳中愈漸明晰。

 那是一種類似於蜻蜓點水般的聲音,輕而快,只是密集得很,一下接一下,彷彿沒有盡頭。興許是因為聲音打在石壁上又不斷被打回,又興許是別的什麼緣故,這發出這種聲音的不止一處,而是遍佈四方。

 不論是頭頂,還是兩側,亦或是前方,那種悉悉索索的輕微響動都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

 薛閒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沖玄憫道:「還有火寸條麼?點火。」

 即便已經壓低了說話聲,他的聲音也依然成為了極為突兀的響動,被各處石壁打得來回重疊了三次,幽幽地在石道中迴響。

 那裊裊的餘音未落,週遭那種悉悉索索的輕微響動乍然一停,而後猛然變得瘋狂起來,甚至還帶了「嗡嗡」的振動聲,就像是……什麼東西在揮翅一般。

 玄憫在摸出火寸條時,便意識到了什麼。於是他在劃亮火苗的瞬間,劈手便將那根火寸條甩了出去。

 轟——

 太多的振翅聲同時響起,那聲勢浩大得簡直讓人反胃。

 就見無數黑影從四面八方一哄而起,猛地撲向那豆火苗。有些甚至擦著兩人臉頰而過,翅膀扇起的風帶著股潮濕的霉味,還有些細粉似的東西。

 薛閒一臉厭惡地探手一捉,於黑暗中準確地捏住了一隻匆忙而過的黑影。

 只是剛觸及指尖,他便「嘖」地一聲,反手便將那黑影甩了出去。他捻了撚手指,只覺得指腹也沾染了那黑影雙翅上的乾粉,變得有些滑。他狠狠蹙起了眉,正要開口,卻聽見身邊玄憫已然冷聲道:「飛蛾。」

 沒錯,正是飛蛾。

 方才那豆大的火苗雖然在半空中便被數以千白計的黑影撲滅了,卻依然讓薛閒掃到了眼下這地方的大致構造——

 這是一處寬敞些的石洞,週遭的牆壁皆為弧形,活似一個扣在石盤上的瓜。

 弧形的石壁上興許有些孔洞凹凸,而這數以千白計的飛蛾先前便隱匿在石壁上,或縮在孔洞裡,或趴伏在石塊上,虎視眈眈地等著來人。

 薛閒即便是龍形的時候,也極為討厭這種繞著身子擾人清靜的玩意兒,不僅僅是飛蛾,只要是這種悉悉索索沒完沒了的蟲,他都厭煩得很。

 更別說人形時候了,一想到那些飛蛾還從他臉上擦了過去,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

 玄憫丟出去的火寸條被無數飛蛾團成的球裹了個嚴實,而片刻之後,隨著一陣讓人渾身不舒服的噼裡啪啦聲,那團悶了火的飛蛾便紛紛掉落在地。

 與此同時,更多的扇翅聲從四周石壁上響了起來。

 「這什麼鬼地方這麼多鬧人玩意!」薛閒煩躁道。

 「退後些。」玄憫說著,再度摸出了一根火寸條,只是同時祭出來的還有他的那串銅錢。

 嚓——

 一豆火苗從他指間的火寸條頂端竄了起來,映照著他瘦長的手指。

 轟——

 又是鋪天蓋地的振翅聲乍然響起,無數飛蛾形成的巨大黑影兜頭罩臉地朝二人直撲過來。

 就見玄憫乾脆利落地在銅錢上一抹,接著食指猛地一扣銅錢面,「嗡」的一聲金屬聲乍然響起,罡風由玄憫寬大的袖袍間湧出,那豆不起眼的火苗驟然在風中拉長變大,猶如一條火龍,直竄出去,在這方拱形的石室中呼嘯盤繞。所過之處,飛蛾撲簌直落。

 那悍然的火龍同數以千計的飛蛾在空中交纏相鬥,整個石洞乍明乍暗。

 薛閒看著那下雨般掉落的飛蛾,便嫌惡得不行,難以忍受地瞥開了目光。

 「等等,牆上刻著字符。」他目光剛巧落在了身邊的石壁上,就見那些飛蛾藏身的凹凸之處並非孔洞,而是不知何時被人刻上去的字符。

 他一拉玄憫,手指順著牆上的字符依次下移,最終停留在了某一處,念出了末端的那幾個字:「百蟲洞……」

 嘶——在哪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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