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悟修德擬慎心安 比君子願自強不息(一)慎獨
對於司馬十七郎想出了這樣的法子來,盧八娘不置評論,宮中的情況她並不瞭解,怎樣做最為合理自然沒有發言權,只要大方向是對的,她就支持。雖然平安幾次對她嘀咕,最近庫房只出不進,她也不理,這點子東西她還不放在眼裡,她所謀的更大。
齊王第一個有了反應,他又將司馬十七郎打了十板子。人抬了回來,盧八娘見慣了他挨打,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但也關切地問上幾句,「怎麼又惹了父王不快?」
「父王問我聽皇祖父最近說了些什麼,我說不能洩露禁中語,就挨了打。」
其實齊王也不是沒有別的渠道瞭解皇宮的事,只不過順便問問十七郎,畢竟近水樓臺,可被十七郎這樣一句話氣得就動了手。盧八娘笑著說:「父王也能從別人那裡得知消息。」
「只要不是我說出去的就行。」司馬十七郎當然懂得,但他有自己的堅持,只要他能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原則,不管是皇祖父還是將來繼位的新帝,都會對他刮目相看的。
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事例,司馬十七郎在被無數人打擊批評嘲笑後,如願以償地被他的皇祖父注意到了,過年前,皇上突然將他叫去談了半個時辰的話,然後便提拔了,「小十七不錯,升一級做宣武將軍吧,替皇祖父守昭陽殿,切不能讓外面的人再聽到禁中語。」
昭陽殿是皇上日常起居之處,雖然只升了半級,但司馬十七郎由此位置變得重要多了。他不再是個輪值的軍官,而是獨自統領一隊金吾衛。雖然不必再親自輪值,但司馬十七郎卻把更多的時間放到了宮中,他嚴格訓練手下的一隊人,形成與其他金吾衛大為不同的一支隊伍。
所以這個年,他過得格外忙,差不多天天一早走,宵禁前才回來。盧八娘打點了所有的年禮,甚至初二時她一個人回了娘家。
在這一年裡,盧家變化並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崔家大郎病故了,但好在盧七娘生了個遺腹子,因為還沒出月子,她並沒有回娘家。
另外盧九娘嫁入了尹家,這次見面,看到盧八娘,她再也沒有過去的神氣了。別的盧家娘子平時在各種宴會上還能相互見到,只有她因為士庶之別幾乎與大家絕緣。
雖然盧家做為她的娘家,對盧九娘還很不錯,在宴席上並沒有按士庶不同席的規矩把她單獨分出去。但是並不是所有回娘家的出嫁女都還把她當成親戚,嫁到陸家的姑姑和幾個盧氏未嫁女根本不同她說話,也離她遠遠的,好像她是個得了疫病的人。
三夫人這時倒特別慈愛,在大家面前專門把盧九娘叫到身邊,關切地問了一些她夫家的一些情況,不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種關切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嘲笑。盧九娘的姨娘,平時總是站在三夫人身後,因為打扮出眾也分外引人注目,今天卻根本沒有出現在大家面前,聽說她病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起床了。
夫貴妻榮,盧八娘則受到了更多的關照,甚至魯王妃都笑著與她說話。大夫人也熱情地招呼著她,又說起她遠在益州的父母的情況,盧八娘答應著,其實她有自己的渠道,比盧家的人對那邊的情況熟悉得多。
過了十五,司馬十七郎才有了時間,盧八娘便準備了燭光晚餐,手端酒杯慶祝他由從四品升到四品,「郎君的辦法還真有效!」
「還是靠娘子提點啊!」司馬十七郎也笑逐顏開,回敬盧八娘一杯,並用從孟家學來的風俗,「cheers!」
醇酒、美食,兩人左一杯右一杯,天南海北地聊,越說越高興。
「你每天都要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累不累?」盧八娘喝多了,終於忍不住問。她自己應該不算好人,所以有時裝成好人就很辛苦。
「什麼裝成道貌岸然的樣子,我下決心要做道德高尚的人,哪裡是裝的!」司馬十七郎搖搖晃晃地端著酒杯說:「曾子說過,‘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而不習乎?’我雖不才,也嚴格每日三省,做正直無私的人。」
沒想到司馬十七郎道行比自己高,到這個時候還不承認是裝的,盧八娘一笑,「每日三省吾身算不得什麼,你若能做到‘慎獨’才真是讓人佩服!」
「什麼‘慎獨’?」司馬十七郎不服氣。
「虧你還讀過書,《禮記》中說,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盧八娘說。
因為喝了不少酒,司馬十七郎頭已經有些暈了,想了一下才說:「是不是《大學》裡,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不錯,正是這個慎獨!」慎獨是儒家的一個重要概念,講究個人道德水平的修養,看重個人品行的操守,是儒風的最高境界。「在獨處無人注意時,行為也能謹慎不苟,達到慎獨這種境界,哪裡還用每日三省?」
「娘子真是淵博,」司馬十七郎品了一會兒,再次嘆服起來。
慎獨雖然早就提出來了,但到了宋明理學的時候才真正被廣泛應用。有名的曾國藩就非常重視慎獨,他提出四條修養之道,第一條就是「慎獨則心安」。盧八娘自已當然做不到,但拿來為難司馬十七郎倒合適。
酒醒之後,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忘記「慎獨」這個說法,特別去請教了孟白。孟白的文學功底可比盧八娘深厚多了,給他細細講了一回,司馬十七郎醍醐灌頂,從此就更加道學了。
盧八娘在肚子裡面暗笑,卻也不得不佩服他應用得好。從皇帝到十七郎的小廝,都信了他,司馬十七郎慢慢竟建立了非常好的名聲。盧八娘終於想起來查找原因,最後得出的結論只能是,十七郎很大程度相信了這些理論,起碼比自己相信,所以才能做得如此成功。
在這個特別注重名聲的時代,名聲好了,好事也會接踵而來。司馬十七郎受到了皇上的信任,時常委派他辦一些臨時性的差使,比如查查案子,考核官員的政績,清點府庫之類的,這些事情不但有實權,而且因為是皇上欽點,也非常有面子。十七郎自然也更加公正無私地辦事,取得了更多的信任。
盧八娘看著護衛們給她的密報,簡直不知說什麼好,在外司馬十七郎自律到極點,不收禮物,謝絕送上門的美女,辦事公正,從不循私。然後盧八娘突然意識到,好象十七郎在家裡也變了,很久沒聽到他與姬人們調笑,就連董氏的臉也不去捏了。
於是,一次司馬十七郎出門幾天後回到家裡關上門來與她瘋狂地纏綿了一番,然後深深地籲了一口氣,盧八娘也歎了一聲,「你別把自己繃得太緊了,總得有個放鬆的地方,回到家裡,就別再講什麼慎獨了,華清院裡我能保證一點消息也傳不出去。」她真擔心司馬十七郎哪一天被「慎獨」逼瘋,那她的投資就全落空了。
「確實很難,」司馬十七郎實在憋不住了,他能坦白地也只有盧八娘「孟表兄曾給我舉了幾個例子,讓我照做,可有時還是做不到。真太不容易了,我有時對自己很失望。」
「他說曾經有一個姓曾的人,不過中人的資質,但卻一直堅持,最後竟成就一番偉業,他所講究的就是慎獨二字。這人生活極為樸素,平時吃穿都簡單至極。他帶兵時雖然掌握著大筆的錢物,卻從不私用一點,在軍中遵從古訓,從來都是潔身自好,堪稱楷模,直到了五六十歲,因為身患癬疾,才納了一個小妾在身邊侍候。」
「我見了權勢金錢美色,總免不了動心,」司馬十七郎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我這輩子怎麼也比不了這個人了!」
孟白也會用曾國藩的例子倒沒什麼稀奇,也不知他有沒有把曾國藩的歐陽夫人和孩子們簡直令人髮指的簡樸生活講給司馬十七郎聽,盧八娘可不打算過那種日子,於是她說:「你別全聽孟表兄的,你看他自己做到了什麼!」
「孟表兄同我不一樣,他不願出仕,只得自毀名聲。」司馬十七郎說:「不過,他對我很佩服,他說原來他也是有理想的人,只是迫於形勢放棄了,還勸我一定要堅持住。」
司馬十七郎竟與孟白一起談起了理想,盧八娘歎了一口氣,他們還是年輕,總有會一些美好的想法,就讓他們去吧,等到撞了南牆自然回來了。
至於孟白從側面引導司馬十七郎不納妾的心思,盧八娘也體味出來了。雖然兩人在很多方面都有分歧,但他們共同的經歷早就把他們聯繫到了一起,讓他們成為休戚相關利益共同體。孟白是真心為自己好,當然自己也是一樣。
司馬十七郎得了皇上的青眼,身上的差事也多了,沒幾天他又要出門。原本吳郡的世家黃家起兵謀反,皇帝派北部世家王家的王敦帶兵平叛,兩軍在吳郡數度交戰,已經歷時近一年。現在王敦報送朝廷的消息是黃家雖滅,但吳郡幾個世家仍有反意,他還需要在吳郡駐兵。可也有朝臣認為吳郡的反賊已經肅清,王敦是想擁兵自重。
「朝廷已經派過幾次人馬了,回來的人說法都不一樣,皇上想讓我去吳郡,明裡辦差,暗地裡打探消息。」司馬十七郎在內室低聲告訴盧八娘。
這一次不同於以往的政務糾紛,而是事關軍權的大事。自本朝成立後,朝廷積弱,已經有過數次世家擁兵自重,甚至反叛。如今王敦十有八九是有反心的,司馬十七郎去找證據,危險重重,盧八娘問:「你打算怎麼辦?」
「對外只說去吳郡為皇上六十大壽採買新絲,」司馬十七郎說:「然後我會想法喬裝到軍營裡和一些世家親眼看看。」